顾念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良心。


    她是跟着父亲长大的,一直以来对于母亲的印象很模糊,不仅是对于这个人的形象模糊,还对于她和父亲的关系模糊,不清楚究竟是两地分居,还是彻底分开,


    父亲从不跟她说这些事,她也就懂事的不问。


    顾锦程是申城有名的大律师,顾念栖三四岁那时正是他工作最繁忙的时候,只能请了保姆照料顾念栖的生活,接送她上下幼儿园。


    原本工作和家庭就这样得以协调,但直到有一天,他难得下班早,回来正好目睹小小的顾念栖卡在二楼阳台的护栏里摇摇欲坠,他急匆匆冲进家门,却看到保姆正悠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后怕不已,从那之后凡事亲力亲为,但到底力不从心,还是宋母陈皖提出可以代为帮忙照看顾念栖。


    多年邻居,原本就相熟,再加上顾念栖和宋宴辞上的也是同一所幼儿园,顾锦程也算放心,于是从那之后,顾念栖就成了宋家的常客,碰到顾锦程加班出差的时候就直接睡在宋家,时常一住就是好几天。


    陈皖是个很温柔的女人,长相清婉,说话也是柔声细语,更是做得一手好菜,跟她相处的时光,可以说是很大程度上填补了幼时顾念栖对于母亲的空白概念。


    但高三那年发生了太多事,也有很大一部分宋宴辞的缘故,顾念栖搬走后就没有再回去过。直到出发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她想去跟陈皖和宋父宋承衍道别,但开门的却是保姆,告诉她太太前不久定居澳洲,不会再回来了,临走前还留了话,说如果息息过来,告诉她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顾念栖也是那时候才发觉,以前因为住得近来往密切,又有宋宴辞这个媒介在中间,自己甚至连陈皖的联系方式都没曾留过。


    从那之后,她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


    除了偶尔有活动,基本没有再回来过。


    于是看到宋宴辞说陈皖回来了的消息,顾念栖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当然,安安刚才跟她说的话也起了效果。


    看到宋宴辞问地址,她下意识就将自己家的定位发了过去,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妥,又赶紧将消息撤回,


    栖:【我自己过去,你把地址告诉我就行。】


    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宋宴辞就像抱着手机在等似的,她刚撤回,他就回复了一句已经看到了。


    c:【我妈列了一堆东西让我去买,买完刚好顺路去接你,不用客气】


    也不等顾念栖回复,他又补充道,


    c:【不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和我一块去吧,刚好东西有点多,我可能提不动。】


    借口找的太明显,顾念栖扯了下唇角,能信你才有鬼。


    但转念一想,尽管这次邀约仓促,但多年不见,她还是得给陈皖准备几件像样的礼物带过去才行。


    栖:【那你早点过来吧。】


    c:【多早算早?】


    顾念栖想了想,


    栖:【两个小时,我收拾一下】


    宋宴辞回复了个行。


    顾念栖私下里不太喜欢化妆,穿衣服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但今天难得的化了个淡妆,又待在衣帽间翻找了一通,正焦头烂额,准备找虞谣求助搭配方案时,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跟宋宴辞一起出去,


    太危险了。


    于是她便不再折腾,从衣柜里拽了件最不起眼的黑色羽绒服,扣了顶黑色鸭舌帽在头上就下了楼。


    必须怎么低调怎么来。


    宋宴辞的阿斯顿已经停在楼下了,见她下来,他按下副驾的车窗,朝她招了下手。


    顾念栖发现他也穿了一身黑,黑色外套和高领毛衣,黑色休闲裤,黑色马丁靴,同样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


    还和她的是同一个牌子。


    宋宴辞神色也是一怔,而后挑了下眉,眼角弯起的弧度蕴着痞,“顾小息,你学我。”


    “我哪……”


    有字还没说出口,她蓦然想起那天在飞机上,他戴的帽子好像就是这顶。


    “我也不知道你会戴,不对,我根本没注意你那天戴了这款帽子。”


    她绞尽脑汁地解释着,但宋宴辞只是将手懒懒搭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目光明明白白表述着小时候流传甚广的一句话: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顾念栖被他这种眼神盯着,热意一股接一股的往脸颊上涌,零下的天气都不足以消散这种灼烧感。


    她此刻格外庆幸自己带了口罩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窘迫显露无疑,收回准备按门把的手,“我回去换一下,很快。”


    “回来,”宋宴辞立刻叫住她,探身替她打开车门,“这款logo又不明显,没必要,而且商场今天下班会比较早,不赶紧出发会来不及。”


    最终顾念栖还是妥协,原封不动地坐上了副驾驶。


    只不过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看向宋宴辞,“你驾照…什么时候拿到的。”


    宋宴辞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昨天啊。”


    表情理所当然,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顾念栖默默将系了一半的安全带收了回去,“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干嘛。”


    “拿一下我驾照。”


    咔嗒一声,宋宴辞面无表情地锁上了门。


    大年三十,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旁的店铺都装饰得红红火火,年味十足。


    其实宋宴辞在韩国很早就拿到了驾照,回国后就办理了手续,通过考试后换成了国内的版本。


    顾念栖起初还一直很紧张地握着扶手,但逐渐发现他开车很稳,没有出现任何她想象中那些‘刺激’的情形,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松散又深沉的蓝调萦绕在车内,音量虽不大,但足以让两人即便沉默着也不显得太安静。


    顾念栖借着帽檐的遮挡,不动声色的望向旁边,目光所及,先是那一双冷白修长的手。


    他很瘦,握住方向盘时突起的掌骨明显,皮下青色血管隐隐可见,动作闲散又游刃有余,


    和她幻想当中的几乎别无二致,又生动许多。


    她又不免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比如他曾经说以后……


    “你可是第一个坐我副驾的人。”


    正在思绪中缠绕的话语实实在在出现在耳边,顾念栖一时怔愣,而后转头,视线落在他脸上。


    说起来也算是浓颜系的一张脸,但他的双眼皮褶皱并不是非常宽,眼窝也不深,而山根和眉骨都极立体,下颌线条流畅又利落,是很少见的优越样貌。


    这些年他变了许多,但细微的表情和小动作,又让他看起来分毫没变。


    似乎是在帽檐的遮挡下有恃无恐,顾念栖就这样看着他,眼睫缓缓掀动了下,


    他该不会还记得。


    车速均匀地行驶着,察觉到她的视线,宋宴辞歪头看她一眼,很精准地捉住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轻笑一声,头转回去后唇角还扬着浅浅的弧度,颇有些撩到人之后的得逞意味,


    “体验感是不是还不错。”


    顾念栖将口罩又往鼻梁上方拉了拉,微微清了下嗓子,但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叹息,又像是赞同。


    -


    车子驶入京市最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


    从停车位的数量来看,今天的人算不上少。


    “阿姨让你买的东西都有哪些。”顾念栖问道。


    “都是些食材之类的,她给我列了个清单。”宋宴辞解开安全带,手伸进口袋翻找。


    “那你去超市,我去楼上买点东西。”顾念栖安排道,


    反正跟宋宴辞大摇大摆的进入人这么多的公共场合,她可做不到。


    “你确定吗。”宋宴辞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展开,a4大小,娟秀字迹满满当当列了一整页。


    “我说过东西有点多,我提不动,”宋宴辞眉梢动了动,“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骗你陪我逛超市,故意找的烂借口吧,”


    你猜对了。


    顾念栖一时语塞,略微思忖,拿过他手上的清单撕成了两半,然后在他略带惊疑的目光中,将其中一半塞进了自己口袋,


    “一人一半,分头行动,这很合理吧,还比较节约时间。”


    ……


    宋宴辞没想到她能来这么一招,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烂借口,还劳烦陈皖女士足足写了半个小时。


    “我先上楼买东西了,一会就在这里见。”顾念栖打开车门,又不放心的回过身叮嘱道,“一会如果在超市碰见,装不认识走开就好了,人多眼杂,你也不想让团队大过年的加班对吧。”


    不过说完她又觉得多余,“算了也不用我教,你肯定比我更懂得应该怎么避嫌。”


    “我先走了,你隔十分钟再下车。”


    顾念栖快步离开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宋宴辞目光落回到手里的半张纸上,泄力般让自己靠进座椅里。


    避之不及,他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


    他又想起在机场分开时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做为公众人物的素养,但她的语气中,似乎总夹杂着些别的情绪。


    他开始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怕影响到各自事业,还是,


    他的靠近已经成为了她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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