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看上去倒真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感到无力。


    “属下烧些热水来,主子……”


    十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不想动。”


    这句话十一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站在床边垂眸看着抓着他不肯放手的江念归,犹豫了片刻。


    “算了。”


    或许是看出来了他的踟蹰,江念归摆摆手:“去吧。”


    “是。”


    十一依言出去烧水,全然没有看到刚才还一副浑身无力的江念归现在正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他刚才无缘无故地逗弄了对方一番,现在的心情好歹比刚出春月院的时候好了一些。


    江念归垂眸摆弄着自己沾染上了血迹的袖子,纤长的眼睫搭着,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之感。


    这时,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许介的那句话:


    “主仆之情怎能比得过血肉骨亲。”


    江念归皱眉,从心底里就对这句话很是不满。


    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是轻信小人了,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也不够他看透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嘴角勾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是,父亲几十年都没有看透身边的人,那他呢?


    江念归掩唇再次咳了起来,这次他却没有把溢出来的血迹擦掉,反而是任由猩红的血自纸白的唇角滑落。


    或许是因为不安,他竟然想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之间竟然怀疑十一之后会不会像许介那样背叛他。


    毕竟话本也不是无法改变的,就像他一样。


    江念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哭是笑的表情。


    “主子?”


    十一并没有一直守在灶台前,生完火之后他就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来了。


    “药好了,还是和之前的一样。”他把还冒着热气的药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随后又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将对方唇角的血迹擦掉。


    江念归微微抬起下巴,让对方擦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嗯。”


    哪怕还没喝,那碗药只是放在那里江念归就已经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苦涩味道。


    之前在江家的时候,让病弱的少主喝药是最省心的,对方只会淡淡地瞥一眼药碗,随后就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还是十一第一次亲自伺候江念归喝药,之前他也只是在暗处看着那些下人们心惊胆战地侍奉左右。


    江念归挽起自己血污的袖子,苍白如雪的胳膊往外一伸。


    “小心烫。”


    十一很有眼色地将药碗递给了对方,甚至还难得贴心地说了一句。


    和之前一样,江念归接过药碗之后一饮而尽,眉头没有皱一丝一毫,药也没有漏出来。


    “咳咳咳。”


    他把药碗给了站在旁边的十一,随意地擦了擦嘴。


    就当十一接过药碗准备出去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摆。


    一边把药碗放在一旁,一边顺着衣摆处的力道转身的十一垂首恭敬地询问道:“主子?”


    但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拽着他衣摆的手便毫不犹豫地往上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之后就用力一拽。


    这个力道对于十一来说宛如猫挠,但他还是顺从地弯下腰,一双浅灰色的、冰冷的眼眸垂下不乱看。


    “主子?”


    “好苦。”


    没有多少喜意的声音响起,如果十一没听错的话,甚至还带着几分的苦恼。


    “属下明日去买些蜜饯。”


    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江念归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直接往前凑。


    十一瞳孔一缩,没有再继续弯腰下压。


    他亲眼看着脸色惨白但唇色嫣红的主子不断向自己这边凑近,直到两个人的距离到了一种暧.昧的范围。


    只要他往前凑不到一寸,就可以吻上对方看上去柔软的唇。


    江念归刚凑上来的时候很是果断,但就当快要吻上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纤长的眼睫宛如冰湖旁边的水草一般,哪怕和他的距离都这么近了,十一的眼神还是没有丝毫的波动。


    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想法,江念归缓慢地逐渐往十一的脸边凑近,微凉的气息都毫不遮掩地喷洒在了对方的脸上。


    十一依旧低垂着眼眸,即没有回应,也没有后退。


    双唇即将相触,突然,江念归停了下来。


    “闻到了吗?满是苦味。”


    他说完之后就松开了手,上身微微后仰,漫不经心地拉开了和十一的距离。


    “……”十一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许久过后才开口回答道,“嗯。”


    江念归脸上没有笑意,只是平淡无波:“木头。”


    “嗯。”


    他这声“嗯”更是让江念归气极反笑,只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只是抬眸瞪了十一一眼。


    十一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现在对他心怀不满,只好垂首闷声做事,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夜深,两个人照例躺在了一起,相比于刚开始的别扭,如今的十一已经能够以一种很自然的姿态和自己的主子同床共枕。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一番对话,现在躺下来之后江念归就安静了下来。当然,也不排除他真的累了,一动都不想动。


    “咳咳。”


    寂静之中,只有江念归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在响着,一声接着一声,宛如一个破旧的风箱。


    这个时候他才难受了起来,哪怕刚才喝过药了,依旧是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似的,躺下之后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这一点躺在他身边的十一察觉到了,心里在犹豫要不要为对方倒杯水。


    就在这个时候,江念归捂着嘴凑到了十一的胳膊旁:“好冷。”


    他抬手搭在了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阵滚烫之后才堪堪放松了一些,微凉的身体柔弱无骨般地靠在对方的身上。


    这次不用他说十一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之后,十一伸手抱住了他。


    “咳咳咳。”


    江念归身上的寒冷逐渐被对方的体温驱散,没过多久两个人的体温便趋同了。


    过高温度蒸腾着十一身上干净的皂荚香味,让头隐隐作痛的江念归嗅到之后稍微好受了一些。


    察觉到身边的人逐渐安静下来之后,十一才稍微放松了些许,只不过结实有力的臂膀一刻都不放松地抱着怀里的人。


    *


    江念归这一病便病了好几天,这些天里全靠十一前前后后地照顾他,甚至还分出来了一些精力下山处理了一下许介的后续事情。


    年关将至,或许是为了过成为江家家主之后的第一个年,江莫回和江行寂的小动作都少了不少。


    这倒是让卧病在床的江念归轻松了不少,坐在床上要么看书,要么就睡觉,日子过得十分得舒坦。


    但这舒坦并不属于忙得连环转的十一。


    “主子。”


    紧闭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呼啸的狂风和鹅毛般的大雪如同泄洪一般冲进了屋子里。


    十一先是转身关上门,随后才摘下落满了雪的斗笠。


    “回来了?”


    正坐在床上翻书的江念归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平淡舒缓,听上去倒是真有几分关心的意味。


    十一抖落身上的雪花,然后站在门口的位置低下头向他汇报着今天的事情。


    讲着讲着就发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过十一也没怀疑什么,习惯性地继续说着。


    “怎么不过来?”


    江念归突然开口,随后就打量着站在门口距离他有些远的青年,尾音还微微上扬,满是疑惑。


    被打断的十一沉默了一瞬,随后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属下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冷气。”


    “离太近了怕对主子不适。”


    说完之后十一又补充了一句。


    坐在床上的江念归看着对方低着头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在一片安静之中,他突然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径直走到了十一的面前。


    “好意我就心领了。”


    江念归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说:“这点儿冷气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视线中猛地出现一双苍白的脚,正低着头的十一更加恭敬地垂首:“是。”


    “只有这句话吗?”


    语调悠长的声音缓缓地说着,看样子是不满意他现在的表现。


    十一沉默,在江念归准备放弃的时候半弯下腰:“地上凉,主子莫要病了。”


    他说完之后就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下一秒,熟悉的冰凉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念归微微收力,半弯下腰矮了他一头的十一便往他这边倾斜。


    十一不傻,从对方的动作中明白了对方想做的是什么,于是配合地伸出手将光着脚站在他面前的人给抱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并没有吓到江念归,他表情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只不过双手却早已环住了十一的脖颈。


    他晃了晃腾空的脚,如同夏日嬉水般晃荡个不停。


    好在十一抱着他的双臂很稳,并没有因为这个略有些顽皮的动作而身形不稳。


    江念归被十一安安稳稳地放回床上,对方还十分贴心地再次给他盖上被子。


    “脏了。”


    他把脚从被子里伸了出去,在还没点炭火的房间里已经被冻得发红了。


    十一没有丝毫怨言,半跪在床边伸手拿帕子擦着对方脚上的灰尘。


    江念归的体温很低,更别说刚才还在地上踩了一会儿,此刻双脚冷如冰。


    突然,被握在手掌中的脚不安分地上前一伸,踩在鼓起的胸膛上之后就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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