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七宝在隐隐车噪声中醒来，睁开眼睛, 看到房间里陌生的陈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海市。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这座城市生活过，但也没觉得有多隔阂。反正爸爸妈妈太太姑婆们都在身边，一切跟在茏山镇没什么不同，也无非是换了个人多楼多车多的地方。
姑姑和佳慧做了肉臊子面，煎了荷包蛋，大家一起吃了，便商量着准备到哪里玩。七宝和苗苗早就找好了多攻略，还打印出来, 做成了一本册子，这时便拿出来放到桌上，给大家讲, 第一站要去海洋水族馆、明珠塔等地方, 晚上再去外滩坐船，因为这些地方离得近, 不用转车跑来跑去。
姑姑忙说：“晚上早点回来，今天是除夕，要团年的呢。”
冯小河笑道：“都出门在外了, 还团年啊？”
“到哪儿不团年？”姑姑说：“到外国去都得给我团年！”
“可是我们要看灯光秀呀，”苗苗说：“外滩的夜景才美呢, 有很多很漂亮的灯！”
奶奶便对姑姑道：“你随他们去！饭哪天不能吃？孩子们好容易来一趟，让他们四处看看！”
姑姑只好同意，但还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团年饭, 说：“那就晚点吃，我包好饺子等你们！除夕夜嘛, 总要意思意思！”
她要在家陪奶奶，还要做饭，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外婆也不愿意出门，说：“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我老了，受不得累，昨天一天都在路上，今儿还没歇过来。我就在家跟你们大太太聊会儿天，挺好的！”
佳慧也不勉强她，只把文琳叫上，大家一块儿出去了。文琳来了这么久，一直也没心思出去玩，这时才跟大家一起，按照攻略先打车去了海洋水族馆。坐在出租车上，苗苗和七宝都仰着头看两旁高楼，昨晚天黑了看不清楚，这时两人才惊觉这座城市的庞大和壮观。
海洋水族馆里冷嗖嗖的，里面的生物按雨林、深海和极地分成了不同区域，还有些科普类的展览，两个孩子一边看，一边讨论着平时在图册和记录片里看到过的海底动物。尤其在那条长长的海底玻璃甬道里，四面都是蓝盈盈的海水，里面各种鱼类、海龟海星、鲨鱼海豚等游来游去，隔着玻璃就如身临其境，让孩子们看得非常着迷。
因为是除夕，游客比较少，他们在里面逛得也很轻松。大人们四处看了几眼，就找地方歇着去了，两个孩子却在各个区域里往返几趟，把喜欢的海底生物看了个够。
好容易从水族馆出来，佳慧喊累，自找地方歇脚，让冯小河带他们去了明珠塔。四个人坐电梯到达二百多米的二球观光区。看看脚下，就是白色的浦江。巨大的江轮全都变成小小一只，在宽阔的江面穿梭来往。江对岸，便是鳞次栉比的楼房。
七宝看着高低错落的楼房，感叹道：“真像很多很多的积木……，爸爸，像不像我们一起拼的乐高？”
冯小河笑道：“确实像，真像巨人拼的积木房子。”
七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住在这些积木房子里的人，跟住在茏山镇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文琳哈哈大笑，说：“显然他们更有钱呀！”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一样，”冯小河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海市的日子，感叹道：“还不是一样有辛苦奔波，一样有悲欢离合。”
苗苗立刻道：“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想到海市来呢？”
“因为大城市里确实有更多的发展机遇、更多的就业机会、可以容纳更多的梦想。”冯小河简略为孩子们科普了海市的经济地位，总结道：“但再好的地方，也并不适合每个人。至少你们的太太就很不愿意离开茏山镇。因为她们在那个地方住了一辈子，很难适应别处的风土人情了。”
“我也是，”七宝忙说：“我也更喜欢茏山镇！这里连小溪都没有，不好玩！”
文琳挖苦她道：“上午在水族馆，我看你玩得挺开心嘛！”
七宝急忙说：“来玩一玩挺好的，住在这里不行！姐姐你呢？”
苗苗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都很好啊！茏山镇的家很好，这里也很漂亮！你看下面这个立交桥，像一朵花一样，也很美！”
两人趴在栏杆上，看着脚下圆形的立交桥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确实有着和茏山镇不一样的美。但七宝还是固执道：“那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家！”
在观光区呆了半小时后，他们坐电梯回到明珠塔第一个圆球里，那里面有餐厅和购物中心。几个人到处逛了逛，就出来和佳慧汇合，在附近另找了一家餐厅吃饭，顺便歇了歇脚。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一行人赶紧带孩子去了科技馆。佳慧和文琳在外面逛商场，让冯小河带着两个孩子进去了。
逛商场的两人还没怎么走就累了，便找了家店坐着聊天。文琳告诉佳慧，今年下半年王若麟就读研三了，准备花一年功夫备考C市的公务员。等考公的事情有了眉目，家里便给他在C市买房，筹备结婚的事。佳慧听了，自然很欣慰。
直到晚上六点多钟，从科技馆里出来的三人才和她们汇合。七宝遗憾道：“妈妈，可惜你没有进去，里面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还看到了模型！”
佳慧忙说：“啊，那是很遗憾。下次吧，等下次我一定跟你一起进去。”
“我和姐姐还给你买了礼物，”七宝掏出一副扑克，说：“看，这是送给你的至尊扑克！”
佳慧把牌接过来放进包里，假惺惺地欢欣道：“啊，太好了！谢谢你们。回家我们一起打扑克吧。”
“太虚伪了！”冯小河凑近她，小声说：“下次你去陪她俩，我走得脚都疼了！”
佳慧笑道：“没问题！你好好歇着，接下来我来陪！”
接下来他们去坐船游外滩，根本不需要走路。大家买了票，贮立在寒风中的甲板上，看着两岸璀璨灯光。不同颜色的霓虹勾勒出形态各异的建筑，白天爬过的明珠塔也闪烁着妖异的紫红色光芒。红的蓝的黄的绿的霓虹灯倒映在水面上，把江面也染成了不同的色彩。
从船上下来后，一群人直接打车回家。到家后，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见她们进门，姑姑笑道：“累了吧，就等你们回来团年呢！”
她今天一早就去附近超市买了菜，鸡鸭鱼肉虾样样俱全，还包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城里跟家里不一样，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钱包大出血，这么多年难得阔气了一次。回家后，外婆和她又足忙了一天，才整治出这桌席面来。
“好累好饿呀！”两个孩子飞奔着洗了手，把奶奶扶出来，围坐在一起吃了顿晚来的团年饭。饭后大家收拾好餐桌，又把被子搬出来，都挤在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看春晚。连奶奶也觉得这么挤着亲香和睦，在外面陪他们坐到快十点，才被姑姑扶进去睡了。
大家在外逛了一整天，看奶奶和外婆睡了，也都各自回房休息。七宝更是早就挤着她爸怀里睡得熟熟的了。城市里到处静悄悄的，因为禁鞭，完全听不到鞭炮声。独自在电视机前守岁的姑姑给姑爹和林芬都打电话聊天，说：“城里过年真冷清！”
“妈，你们不在家，家里过年也好冷清！”林芬在那边说。
“你们没团年啊？”姑姑忙问：“你爸做啥好吃的没有？”
“今年过年我烧的火，爸累了一年了，也让他歇歇！”林芬笑嘻嘻地说：“文佳说味道不错，赶不上您烧的饭，但也能吃！”
姑姑听了满脸是笑，说：“你听他胡说！文佳这狗东西，他自己不做饭，还敢挑三拣四！等明年我让他来做团年饭！”
婆媳俩聊了一会儿，姑姑就着林芬的手机看了果宝两眼，又叮嘱他们记得早起拜年，说了半天才挂电话。看冯小河和七宝在沙发上睡得熟了，电视节目也没有往年好看，姑姑便也关了电视去睡觉了，临睡前又嘀咕：“城里过年真无聊！”
佳慧和孩子们却睡了个不被打扰的好觉。不过第二天四点多钟就起床了，因为一大早就和叶子君约了，要带孩子们到迪士尼乐园去玩。几个人哆哆嗦嗦地洗漱好，随便吃了两口，就出门打车，前往目的地。在那边等了一会儿，叶子君夫妇带着可乐也到了。
三个孩子虽然分别了小半年，但因为常在网上聊天，相互依旧熟络。年初一的游客也有很多，幸好他们提前做了很多攻略，但好多项目仍然要排队，碰到队伍很长的，冯小河干脆买了快速通道门票，一天下来，孩子们玩了十来个项目，大人们也挑感兴趣的玩了几个，最后大家还一起看了心心念念的花车巡演和烟花表演。
看到卡通人物出场，两边年轻的游客都忍不住发出惊呼，七宝、苗苗和可乐也激动得直蹦跶，跟着大喊大叫。尤其是烟花表演时，尖顶的城堡上空喷射出七彩的烟花，配上孩子们熟悉的动画音乐，简直美伦美奂，苗苗这个公主控叫得声音都快劈了。
等他们回到家时，又到了半夜。连玩了两天，哪怕七宝和苗苗都希望歇一天，在家充充电。因此初二大家哪里都没去。到了初三这天，佳慧决定自己留下陪奶奶，转而怂恿外婆和姑姑出门玩一玩。
“我太累了，走不动路了。”她说：“城隍庙能烧香，你俩正好过去看看呗！”
若说出去玩别的，外婆肯定没兴趣。但听说能烧香，她一下子就动了心，还拉着姑姑一起，要结伴去菩萨面前磕个头。临走前姑姑鄙夷道：“栽秧割谷子都没听见你叫唤，出来玩倒喊累，你等我出去一趟试试，我非笑话你这个年轻人不可！”
一群人打车去了城隍庙，就见金彩辉煌一条街，全是各种店铺，处处人头攒动。外婆和姑姑诚心诚意地烧了几柱香，让每个人都进去磕了头，又出来吃了蟹粉汤包和其他小吃。各处都逛了逛，也没怎么走路，但就是觉得累。
“这果然是比种田都累，”姑姑感叹，“难怪佳慧吃不消，我也不行了。我和小外婆找个地方先歇歇，你们去玩！”
冯小河赶紧借口要陪外婆，也跟她们一起歇着了。只让文琳带着两个孩子到处品尝小吃。玩一玩歇一歇，到了傍晚，便去大家去外滩坐船。
姑姑坐到船上吹着冷风，才觉得舒服了，说：“还是坐船好，又不累，又能看风景！江风吹着也容易透气。刚才人太多了，我心里闷得慌！”
尽管玩得很累，两岸的风光却也让她觉得震撼。回家后她便对奶奶说：“妈，等你能出门了，一定要去坐船。那两边的灯和楼哦，亮灿灿的，跟电视里一样，漂亮得很！妈，你快点好起来，叫小河带你去一趟，不然不是白来海市了？”
奶奶这天由佳慧挽着，到楼下走了一趟，精神很好，闻言笑呵呵地道：“我怎么白来海市了？脑壳里装着个几十万块钱的起搏器，我现在就是全家最金贵的人！”
第142章
春节期间, 大家在海市四处吃吃玩玩，期间叶子君和刘黎山又请大家吃了顿大餐, 不知不觉就过了正月初七。佳慧和冯小河都惦记着家里的行程，打算带外婆先回茏山镇。文琳和叶子君却把两个孩子留下了，准备带她们再多玩几处地方，顺便看看戏剧和电影什么的，让她们感受一下海市的文化氛围。
临走前，姑姑赶着打包了两床被子，让冯小河和佳慧带回去。——被套都是崭新的，就春节盖过几天，丢掉是万万舍不得的。寄回去呢邮费又太贵, 不值当。最省钱的办法往往也是最麻烦的办法，就是用人力背回去。冯小河满心不情愿，但又拗不过她, 只好跟出门打工的人一样, 左提右扛地带着行李和被窝去了车站。两个茏山镇排得上名的乡镇企业家，逃荒一样坐高铁回家了。
初八回到平安市, 文佳开车去车站接了他们。姑爹提前得了信，虽然搬回了自家，却做了一桌好菜温在炉子上, 让他们到家就能吃上饭。三个人回家后，坐在炉边, 就着热腾腾的蹄子炖干豇豆，一口气吃了几碗饭。外婆热热地烫了个脚，躺到床上, 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了。还是家里好啊，连喝水的杯子都能根据自己的习惯摆放, 想要什么伸手就能拿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华丽，又怎么能比得上这样的小窝？
姑爹春节时虽是一个人住在这边，却也把各处都收拾一新，院门厨房处处都贴了新春联和福字，看着十分红火。电商中心那边也是，放假前媛媛领着人把各种都洒扫干净了，院门口贴了金字对联。从初三起，公司就陆续有人轮班，订单最虽少，也和平时一样安排了每天发货。
佳慧自然非常满意，回家后的第二天，就请公司员工吃了顿饭，又去给刘文旺和陈娜两家拜了年，还开车去了杨乐乐的厂里一趟，拜年联络感情的同时，也看了看厂里的发展情况。
杨家父女对她这位财神爷自然是盛情款待，临行前又给她装了满车的当地特产。车到石桥南村时，佳慧给姚师傅和姑爹家分了些，其余也都分送各位亲友同事了。家里的其他亲戚们则是冯小河去跑了一圈。虽然年前都已和大家打过招呼，说今年过年要去海市陪奶奶，但乡下人最讲礼数，他们既然回来了，老亲戚家中也是要走一趟的。
冯小河刚把手头的事忙得差不多，便准备再回海市一趟，陪奶奶去医院复诊。谁知王若麟却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不用过去了。原来小王前两天也去了海市，看望奶奶文琳等人，到时奶奶就由他和文琳送去医院，他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冯小河听了，也很放心，只在家里静候佳音。果然到了复诊的那天下午，姑姑打了电话来，告诉他们医生检查后说情况良好，给奶奶拆了头上绑带，这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正月十四，文琳从海市直接赶去了工作的学校，其余大人孩子则坐高铁回到江市。在江市火车站，小王把姑姑和老人孩子们送上了回平安市的火车，才回自己学校。等姑姑到了站，文佳和冯小河早就在站台前等着了。
为什么两个人都去接人了呢？当然也是因为姑姑提前打了电话，说行李太多。她什么都舍不得丢，走的时候把出租房里能带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带回来了。一行四人除了奶奶这个病号没有拿行李，人人都又背又扛的。连七宝下火车时，都是手里拖着她的小行李箱，肩上还背了一床被套。
文佳上车接她们时，随手把一个条纹布袋子往肩上一扛，好家伙，差点把腰闪了！他吃惊道：“妈，你这都往家里带的啥？怎么这么重？”
“你小心点！”姑姑一手搀奶奶，一手提着个行李箱，箱子上还堆着一大床被套，回头道：“那里头有我们没吃完的米！”
“什么？米你都往家里带？”文佳终于不满地嚷嚷起来，“你真不嫌麻烦哪！咱家种田的，还差这点米？我出门非给你扔了不可！”
奶奶笑呵呵地扭头道：“佳呀，你要敢扔，你妈能跟你拼命！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呢，得亏路上有小麟照应。人家孩子在车站上上下下地搬了好几趟，比扛货的都辛苦！”
行李多，人也多，出站时兵荒马乱的，到了车上七宝和苗苗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苗苗感叹：“总算到家啦。这么多东西，我生怕在路上搞丢了。”
文佳便朝他妈翻个白眼，心疼地说：“看把我孩子都累瘦了！”
七宝的小辫都挤散了，冯小河给她重新梳了一下，又揶揄姑姑道：“姑，你这幸好是搬不动家俱，要是搬得动，我看你硬是要把人家房间都给搬空！”
“我只拿我买的东西，怕什么！我花了钱的！”姑姑理直气壮道：“房东的东西我原样没动！走的时候我收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人家房东过来看了，不晓得多满意！”
几个人分两车回茏山镇，到石桥南村后，冯小河让文佳把东西都拖回去，他带着奶奶和七宝回漫水桥。几人刚在门外下车，三妹就听到动静，疯狂跑下来，直往七宝身上扑，又围着奶奶一个劲儿地撒欢儿。奶奶摸着狗头，吸着山谷里的冷空气，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感叹道：“哎呀，终于回家啦！”
奶奶在家歇了一两天，过了正月十五，便有亲戚们得到消息，拎了礼物过来探病。罗玉华和双玉等人也专程开车过来看望两位老人。逢有亲戚来，奶奶不免要把看病经过复述一遍，包括怎么发病、怎么去市里和省里看病、怎么到海市做手术等等，具体内容视她和亲戚们关系亲疏而定。越是亲近的人，当然讲得越详细。关系格外亲近的人，最后往往还要看一眼奶□□上的伤口。啧啧称奇之外，自然也要奶奶养好身体，顺便又夸她命好，几十万的手术费，眼都不眨地拿出来了；过年怕她寂寞，孩子们还特地跑到海市去陪她。若不是家里孩子又孝顺又有钱，谁家能为老人做到这个地步？
奶奶听了，自然心头又添一重舒畅。她的头发为了方便做手术，当初在医院全剃了。一个月过去了，也只长了点花白的发茬，为了好看，同时避免着凉，经常需要戴绒帽。七宝嫌她的绒帽是灰黑色，不好看，在家里好一通翻箱倒柜，把自己以前戴过的小兔子绒帽、粉红毛线帽和白色带围巾的帽子都找出来给了她。奶奶也不挑，每天换着戴。她做完手术，也不需要拄拐杖了，经常戴着可爱的小兔子绒帽，坐在太阳下和外婆择菜，两人有说有笑，精神比手术前还要好。
等正月十五过后，姑姑和姑爹有天晚上专程过来了一趟。两人拿着钱来的，说当初手术费医药费全是冯小河一人出的，房子租金也是他给的。姑姑回家后大致算了个账，要按数目平摊，两家一边一半。冯小河自然不愿意，说奶奶在那边住了将近一个月，全是姑姑和文琳在照顾，几个人的生活费开支也不是个小数目。双方吵架一样，在晒谷坪推攘了半天。最后奶奶出面调解，好说歹说，冯小河才收了一万块钱。
过了正月十六，叶子君也从海市过来了。佳慧和她花了几天时间，拟定了新一年的拍摄计划，便开始动手拍摄了。去年她们的“山村人家”视频号虽然没有大火，但持续更新以来，竟也陆续涨到了十多万粉丝。两人把数据最好的几期内容拿出来分析后，决定照着这个模式继续拍下去。
开春的第一期拍摄内容，当然是关于野菜的。正月二十茏山镇下了一场大雪，处处一片银白。但在冰雪覆盖下，田野里早已冒出了簇簇新绿。两天后，院墙边的残雪还末褪尽，她们就拍摄了挖荠菜、包饺子的视频。奶奶戴着她的粉红色毛线帽，和外婆一起参加了拍摄。老人们的主要任务是帮忙择菜，三妹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非常悠闲自在。最后几个人坐在明亮的厨房里吃饺子，说说笑笑的场景看着十分温馨。
叶子君拍完后回看了视频，满意得不得了，说：“咱们奶奶和外婆都不晕镜头，这一点特别难得！”
佳慧笑道：“已经被咱们操练出来了。”
想当初，她想给奶奶和外婆拍一张神态自然的照片，还只能靠抓拍。两位老人一旦意识到镜头对准了自己，无不是表情僵硬，手都没处摆。但经过这几年持续不断的拍摄，她们对镜头早就习以为常。身边蹲着拍摄的人，也丝毫不影响两人说说笑笑。尤其在调色之后，戴粉色毛线帽的奶奶竟显得有几分俏皮，给整个暗沉的冬日带来一抹难得的亮色。
这期内容剪辑后发出来，意外地得到了很多人的点赞和转发，评论也非常多，而且都十分友善。接下来，佳慧和叶子君又拍摄了春日的系列野菜。野韭菜、野水芹、野竹笋、香椿头、蒲公英、蕨菜苔……，春天山野里冒出的嫩芽儿，80%以上的都能吃，对拍摄视频的两人来说，当然每样都不想错过。
新鲜的食材采回来，自家吃不完，佳慧便给姑姑或姚师傅家送去，时常还会得到回礼，或是自家做的特色小吃，或是路边采的其他野菜。这些乡村人情来往，当然也被叶子君记录了下来。然后两人回到家中厨房里，备好食材后一番烹饪，不同种类的野菜，或凉拌或清炒，或煎炸或炖煮，搭配的食材也是就地取材，用的多半是家里现成的东西，比如鸡蛋、熏肉、鸡肉、鱼虾等等。
家里的鸡也越来越多了。奶奶和外婆每年都会孵一窝小鸡，这些鸡和母鸡荷花的孩子们混合到一起后，渐渐连七宝和苗苗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家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鸡蛋吃，下蛋最多的春夏季节里，奶奶和外婆还时常把吃不完的鸡蛋攒起来，让佳慧带到公司里，大家一起吃。
三月初的一个夜晚，家里经历了一次黄鼠狼偷鸡的惊险事件。一只黄鼠狼趁着夜色，潜伏着靠近了鸡舍，扒开鸡舍的门，偷了一只鸡。鸡们受到了惊吓，扑着翅膀叫得咯儿咯儿的响，把人都叫醒了。三妹闻声跑出去，奋力跃过篱笆门，赶跑了黄鼠狼，留下一只被咬伤的鸡。
奶奶和外婆早起后打扫战场，把三妹狠狠夸奖了一通，又把被黄鼠狼咬伤的那只鸡赶了一刀。宰杀烫毛后，全家人吃上了香喷喷的牛肝菌炖鸡肉。大人们吃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孩子们哭闹反对。但是七宝和苗苗也吃得很香，于是佳慧便隔段时间杀一只鸡，用来改善了全家的生活。
第143章
从初春的系列野菜, 到冬春季节里菜园常见的萝卜青菜、土豆蒜苗等，勤劳的主妇们总能以此为食材, 做出花样翻新的各种美食。更何况佳慧还有上辈子的记忆加持，以及奶奶外婆这两个能干的后援团，自从拍摄美食视频以来，在题材方面她们几乎没有遇到过瓶颈，唯一令人感到困惑的，是更新一年来忽高忽低的流量。
然而，新年伊始，就连流量也开始变得疯狂起来了。她们的每期视频，浏览量都在持续疯涨。点赞转发量也节节上升, 小半年内，粉丝数量从十万多迅速涨到了五十多万。
“熬出来了！咱们终于熬出来了！”叶子君每次打开后台，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数据, 都会兴奋不已, 连续好几个月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但同时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从去年到今年, 他们的视频内容变化不大，所作的改变也无非是将画面内容剪辑得更丰富、形式更完美而已。为什么流量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佳慧却明白，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 恐怕一方面得益于她们的坚持，另一方面是平台自身的原因。在持续几年的发展之后, 各大平台也终于意识到了原创视频这个广阔的蓝海，在以后将会如何改变人们的生活。如何决策才能在未来几年攫取更多的蓝海市场份额？其中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改变算法, 用流量扶持本平台的优质原创视频。
这就是所谓的“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如果不是活了两辈子, 像叶子君和佳慧这样的散户是很难意识到这一点的。正因如此，错过了时机，她们的成功模式也就很难复制。但无论如何，佳慧仍然觉得心情很爽，视频平台发展过程中的这一口红利，也终于被她吃到嘴里了。
初春的时候，佳慧请来挖机，把工作室旁边的池塘修整了一下。附近的杂草实在茂盛了，她担心会有蛇。冯小河用水泵把池塘的水抽干净，挖掘机轰隆隆开过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把塘里的淤泥和陂岸上比人还深的杂草清理干净了。接下来，佳慧和几位村民塘底埋了莲藕，放了水，几场大雨过后又放了些鱼苗。到了三四月，塘边不仅多了很多花草，还冒出了一盏盏荷叶。孩子们过来玩时，七宝随口道：“姐姐你看，这像不像书里说的‘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他们去年栽下的各种月季绣球风雨兰百合之类的花草，经过一年的生长，也陆续进入了盛花期。现在叶子君可以自豪地说，无论站在哪里，随手拍摄一张照片，都会美极了。她们的生活被花草包围着，连本来庸常平凡的日子也变得充满诗意了。
她拍摄了佳慧在花木扶疏的小院里种菜除草的场景、穿过梨花纷纷的台阶下去晒莴苣的场景、在池塘的埠头处洗菜的场景……，等孩子们放假在家时，她们又拍摄了她们逗狗玩耍、钓鱼摸虾的画面，穿插在视频中，不仅画面更丰富，也让整条视频显得更温馨、更活泼。
虽然现在她们的每期内容数据都很漂亮，但是佳慧和叶子君仍不时加以总结，她们发现，但凡视频里出现了孩子和老人的，评论的数量总会更多一些。为了保护孩子们的隐私，在拍摄时叶子君往往会借助花朵、竹篱、树枝等前景，让孩子们的脸半遮半掩，或者干脆就用远景，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几个人而已。但在拍老人时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怎么方便怎么来。因此但凡对她们有所了解的网友，现在都知道佳慧的家里有两位老人，一个是她外婆，一个是她奶奶。
几个月过去，奶奶终于可以不用戴帽子了。她的头发长长后，每天都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用一根围梳围住，又恢复了以前干净利落的模样。如今，她和外婆除了在自家院子里闲坐，也经常带着狗来到工作室这边，随手帮些小忙，比如帮着择菜切菜等。奶奶的爽朗和外婆的慈爱，哪怕隔着屏幕，都能让万千网友们感受到，针对她俩的评论也非常多。平时几人无事时，叶子君便会把关于她们的评论挑选出来，念给老人们听。
“外婆长得好像我的奶奶啊！”
“难怪小慧做事这么利索，奶奶和外婆看着就很能干！”
“我外婆今年也满八十岁啦，妈妈总说她一个人住在老家很寂寞。可我们想让她进城，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哎，我也很想多回家陪陪她，可惜总是太忙……”
甚至还有网友得知奶奶得了帕金森后，给出了各种专业的建议。有一位在医保局工作的女孩还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申请慢性病补助。有了这项补助，以后奶奶买药就能报销80-90%，能够有效减轻家庭负担，“奶奶这么善良，一定很怕给家人增添负担。小慧快去申请补助吧，希望奶奶长命百岁！”
当叶子君念到这条评论时，奶奶的眼睛都湿润了，她忙说：“感谢全国各地的亲戚朋友们关心！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人家！有这姑娘的地址么？人家帮了这样大的忙，咱们也给她邮点家里的腊货，好歹是点心意！”
然后叶子君和佳慧真的照着奶奶的意思，找女孩要了地址，给她寄了几斤真空包装的自制熏腊肠。女孩收到香肠后，兴奋又自豪地拍照发到网上，立刻在评论区引发了一波疯狂的羡慕嫉妒。
自此后，佳慧和叶子君便时常在评论区搞一搞抽奖活动，奖品有时是自制的干菜酱菜，有时是电商中心的粽子鸡蛋等物。粉丝们收到礼物，自然是要品尝并晒出来的，无意中又给电商中心的网店打了广告，引去了一波波流量。
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末，五一长假时，刘黎山和可乐又一次来到茏山镇度假。佳慧特别出了一期关于小鱼小虾的美食。她和孩子们提着小桶，到溪边捉螃蟹和小鱼。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有石头形成的凹槽，经常可以看到一指长的小鱼，忽闪忽闪地游动着。佳慧穿着雨靴，用小竹篮轻轻沉到水底，猛地往上一挖，便能挖上来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孩子们则每人提一只小桶，跳到露出水面的大石块上，翻找着螺蛳和小螃蟹，经常有孩子跳得比较远，回不去了，便伸出胳膊大喊：“妈妈/大妈，快来救救我！”佳慧便淌着溪水过去，把他们背到靠岸的石头上。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他们便成果斐然，淘到了好几桶鱼蟹和螺蛳。回家后，奶奶把螺蛳泡到清水里，洒上些盐让它们吐泥沙，佳慧则把小鱼和小蟹收拾了出来。一番忙碌后，中午他们吃到了杂鱼炖豆腐、香辣煎小鱼、油炸小螃蟹、青椒炒螺蛳等。席面丰盛、香辣美味，大人孩子坐在二楼阳台上，一边吃一边聊天，各自都很尽兴。
当天下午，叶子君就把这期视频剪辑好了，第二天传到平台后，不出所料，收获了一大波赞美。很多人都留言表示了羡慕，认为这才是孩子们应该有的美好童年时光。叶子君还半带炫耀地给刘黎山看了一眼后台的私信，密密麻麻的有很多都是找她们做商业推广的。刘黎山看得眼睛都瞪大了，此后几天，他还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和岳丈，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含蓄的语气中透着得意，差点把“我老婆终于出息了”挂在了嘴边。
于是这一年的七月，刘黎山带着可乐前来度假时，还把叶子君的父母一同邀来了茏山镇。叶父叶母来到漫水桥边，客客气气地对佳慧一家进行了拜访，又到工作室里陪叶子君小住了几天，虽然依旧不明白她们靠拍视频怎么赚钱，但是，叶母对叶子君到农村创业这件事终于不再那么抵触了。在到石桥南村玩了一趟后，她也亲身感受到了村庄的变化。印象中那些又脏又穷苦的地方，在这几年间确实变得干净漂亮了很多。
当然苦还是苦的，干农活哪有不脏不苦的？不过现在有了很多小型农业机械，跟她年轻时下乡相比，显然是轻松舒适多了。而且种地干活的几乎都是佳慧，她女儿只拿着摄像机到处拍，然后坐在屋里剪辑，跟城里上班的人一样。顶多就是闲下来种种花除除草，顺便打扫房屋之类的。并非她想象中那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苦力。
叶母还悄悄问了问叶子君的工资，得知她每月工资照发，还拥有公司股份，心里才有几分安慰。这工作跟海市是没法比的，但既然女儿喜欢吃这种苦头，她这个当妈的有什么办法？只好多存点钱，以后倘或小两口遇到了困难，他们当父母的尽量支持一把了。
叶子君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混到需要父母资助的地步。她现在自信满满，每天除了拍片编片，就是和佳慧从后台私信中筛选各种可能的合作对象。关于未来的赢利模式，她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也达成了一致。她们都不希望和商家的合作仅仅停留在推广这一步，而是想找到一个类似于杨家花肥厂这样的合作对象，技术和经验都相对成熟，最好也比较容易沟通。这一次，她们希望从产品的源头就开始介入，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品牌。
第144章
暑假到来时, 漫水桥迎来了各种水果成熟的旺季。
其实从去年开始，胭脂梅、红心李就挂了果, 头一批果实又甜又大，但产量不高。这是因为佳慧觉得树太小，刻意进行了控花控果。今年，在持续好几年的水肥培育后，他们的水果终于开始了大丰收。
最早成熟的是金太阳杏，一根根树枝上，绿叶间密密地挂着黄色的杏实，把树枝都压得弯曲了。成熟后的杏子摘下来，放两天吃口感最好。用手轻轻一掰, 蜜色果肉就分成了两半，露出中间一颗完整的果核。杏子肉甜中带着微酸，七宝和苗苗最喜欢吃了。
杏子陆续成熟, 还没吃完, 毛樱桃也到了采摘期了。毛樱桃就是本地常见的小颗粒樱桃。早春季节，枝头会绽开密密簇簇的小白花, 等到了四五月份，绿叶间便挂满了娇艳的红色小樱桃。这种小樱桃吃起来不像别的品种那样惊艳，外皮略涩, 核大肉薄，可它太好看了, 摘下几串来，连同细细的果柄一起放到白瓷盘里，或成堆放进小竹箕里, 摆放到树下，天然便带有一种工笔画的美, 让叶子君和佳慧为之而痴迷。
毛樱桃的成熟期只有半个月，吃完就没有了。但紧接着，蟠桃和锦绣黄桃也熟了。浅红色的蟠桃和黄里透红的锦绣黄桃挂在枝头，光看着就很诱人。熟透了摘下来，咬一口能甜到人心里。
到了六月份插秧的时节，房前屋后除了桃子，李子、梨子、胭脂梅和白玉枇杷也先后成熟了。奶奶和外婆最喜欢吃枇杷了。黄白色的枇杷摘下来，两人坐在树下，一边剥皮一边吃，能吃出一堆圆溜溜的果核来。七宝和苗苗很喜欢这些果核，专门收集了种在小盆里，半个月后，就长出了绿油油的一盆枇杷苗来。
到了六七月份，家里的水果彻底吃不过来了。佳慧没时间采摘，便给林芬打电话，让她和文佳下了班路过这边时，顺便采几筐水果带回家吃。到了傍晚，林芬果然和文佳过来了，采摘了几大筐各种果实，除了给他们留一筐，其余的都带回去，姚师傅家和张书记家每家送了一筐。
七八月间，他们又迎来了葡萄大丰收。鸡舍那边栽种的几棵阳光玫瑰和夏黑葡萄，每年佳慧都会埋肥、剪枝和除虫，由于养护得当，今年架上也挂了大大小小的各色葡萄。绿色的阳光玫瑰、深紫色的夏黑葡萄，果肉无不是饱满紧实，一串串挂在葡萄架上，茂密的枝叶挡住了阳光，鸡们便在树荫里休憩刨食。孩子们回家后，最喜欢去鸡舍那边捡鸡蛋，同时仰着头清点葡萄串，看着哪几串成熟了，便搬上冯小河亲手做的小梯子，站在葡萄架下面，把看中的那几串葡萄剪下来。
除了葡萄，夏季南坡边的那两株大樱桃也挂了满满的果实，一颗颗大樱桃果肉饱满，外皮紫红得近乎发黑，咬开来，里面是小小的核，包裹着紧实的果肉，连汁液都是紫红色的。孩子们晚上看书时，可以吃掉一整盘。
南边靠着溪水，斜坡上不仅有大樱桃，还有他们栽种的无花果树。不过，无花果要等到十月份，果实变红后才可以采摘。去年他们已经尝过一批无花果了，成熟的果实软糯清甜，孩子们觉得这种果实不够甜，奶奶和外婆却最喜欢这种软糯糯的口感。去年的果子结得少，但是可以预见，今年满树都会挂上青色果实，家里早就决定了，除了吃新鲜果实，他们还要做一批无花果干。
夏天成了七宝最喜欢的季节，每天她们都能吃到不同品种的水果。大樱桃、葡萄、西瓜、小西红柿、红宝石李子……，新鲜采摘的水果，还带着绿叶，被放在竹篮里，浸到凉凉的溪水里。偶尔午睡起来后，吃几个水果，简直是最惬意的事了。
除此之外，夏天还意味着长长的暑假，假期里她不仅和小伙伴们一起打了球、写了作业，还在幺幺和小姨的带领下，去做了茏山镇的田野调查，他们找到石桥南村的李爷爷和其他老人，了解了茏山镇的历史沿革，也听他们讲了很多平安市的名人逸事，孩子们对身处的这片土地有了更丰富的想象，原来石桥南村旁边的村庄里，那些青石阶梯曾经是马道；原来山上的石头寨子里，奶奶的父母曾在那里躲过土匪；原来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曾发生过很多惨烈的故事……
佳慧的视频号在网上爆火，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个小姑娘的生活，或者说有些细微的影响，但七宝和苗苗根本没注意到。她们每天也很忙碌，除了学习和调查，回到家里还要帮着干活儿，比如除草、栽花、剪枝、摘果子、整理自己的房间等等，干完活儿之后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她们要抓紧时间洗澡，以便能在睡前留出时间来看会儿书。
暑假过后，开学不久，七宝就代表茏山镇小学，到市里参加了乒乓球比赛，同去的还有端端和另两个孩子。佳慧和冯小河专门请了假，去看她打比赛。就见小姑娘穿着球服，弯腰站在球桌边，双目炯炯地盯着对手，看起来奶凶奶凶的，真是太可爱了。
佳慧作为女儿的头号迷妹，当然是从头到尾都在拍照。而冯小河身为打了好几年球的资深球员，得以和教练一起，在球桌边给中场休息的女儿擦汗、鼓励、分析对手情况等等。而七宝也不负众望，一路杀进决赛，并成功夺得了本组别的第一名。在宣布冯爱罗同学上台领奖时，台下的两个乡镇企业家笑得嘴巴老大，毫无形象气质可言。
七宝打完了女子单打，又和端端一起夺得了双打的亚军。这一回，连带队的何教练都笑得非常愉快，让其他带队教练很是嫉恨。比赛结束后，冯小河和佳慧带着七宝端端，去快餐店吃她们爱吃的可乐汉堡。冯小河坐在店子里，很没素质地给姑姑打电话，大声道：“……对！得了一块金牌！两块银牌！那是，我姑娘和端端可太厉害了！尤其单打的这一组，选手实力都很强，一个个上了场都跟小老虎似的，但是再强也没有我姑娘强哈哈哈哈……”
他说得太大声，终于引来路人侧目，七宝压着嗓子对她爹抱怨：“爸爸，小点声！你太聒噪了！”
端端在旁边听了直笑，七宝又对她说：“端端你别在意，我爸没见过世面……”
冯小河只好压低嗓音给端端爸打电话：“你姑娘和我姑娘，夺得了银牌！第二名！那一组有好几对，听说教练都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但是那有什么办法？第二名还是被我们拿到手了哈哈哈哈……，等我回来再给你细说，我姑娘刚才吼我了，不让我大声喧哗……”
夏天过去，迎来金秋，这一年的秋天，佳慧的视频号，关注人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百万大关，成了几大平台上都叫得响的视频号博主。与此同时，她们也迎来了更多的合作对象。
香菇厂是佳慧谈的头一个合作对象。除了七宝牌山珍菌菇汤包以外，他们还找厂家订制了“山村人家”系列菌汤包。在粉丝数量突破百万的时候，她们用一千单“山村人家“菌汤包，在评论区进行了抽奖活动，导致那期视频的评论直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
然后佳慧和叶子君从众多请求合作的商家中，仔细挑选了一家糕点厂家，进行考察后，认为他们生产的一种陈皮糯米糕很有市场前景。这种陈皮糯米糕，兼具糯米的软糯和陈皮的酸甜清爽，同时它里面还使用了秋梨膏，既是很好的开胃小零食，食用后还能通便去火，对嗓子也有好处。
在跟厂家进行几轮洽谈后，双方正式进入合作。陈皮糯米糕也成为“山村人家”旗下的系列产品之一。
为此佳慧和叶子君专门拍摄了一个制作陈皮糯米糕的视频。佳慧买来广柑若干斤，洗净后剥皮，广柑果实味道不佳，但皮厚味足，用来制作陈皮最好不过。
剥下来的柑皮放进蒸锅里，蒸几分钟后，冷却了用线串起来，放在阴凉的地方晾干变硬。陈皮制好后，如果保管得当，能保存很多年。每年只需要晾晒后去潮去霉即可。
做好的陈皮打磨成粉，和糯米粉搅拌均匀，然后加入秋梨膏、山药粉等调味，上锅隔水蒸熟，便成了软糯筋道的陈皮糯米糕。等糕放凉后取出来，砧板上洒少许炒熟的糯米粉，把糯米糕倒在粉上，用刀切块，拌上糯米粉防止粘连，陈皮糯米糕便做好了。
自制的新鲜糯米糕更好吃，兼具了秋梨膏的甜、糯米的香软和陈皮的清爽。佳慧一次性做了很多，分装在盒子里，送姑姑几大盒之外，剩下的放在家里，让叶子君和老人孩子们当零食吃。
紧接着，她又跟刘家茶厂洽谈了贴牌生产的各种事项，准备推出“山村人家”绿茶饼等好几个品种。九月底，“山村人家”旗舰店开张，迎来了一波热潮。
山村人家旗舰店筹备成立的时候，佳慧就让媛媛分管这个项目，同时为她招了一批新手，除开选品之外，媛媛参与了绝大部分网店的工作。而原先的食品店和花肥店，则交给燕子来统筹安排。两边的网店分别隶属不同的公司，业绩也分开核算。旗舰店开张后的第一个月，业绩就赶上了燕子和小路的两家店，顿时让燕子有了危机感。燕子和小路两个主管每天在搞好业绩的同时，也时刻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增加店铺流量、换选更优质的产品等等。
电商公司里，形势一片红火。另一边的香菇厂也是发展势头迅猛。今年年初，在镇里几位领导的支持下，冯小河和吴春平在茏山镇另外一个村也建立了一个香菇种植基地。地方不大，只有八九十亩地，但却给附近村里的老人们提供了难得的打工机会。
冯小河每天菇厂基地到处跑，吴春平和周梅也经常住在茏山镇。尤其从十月份起，新老基地里的香菇进入了采摘季，每天虽然各处都有分管的小组长带人干活儿，但作为管理者，他们要时常过去看看，强调生产安全，把控产品质量等等。
新鲜香菇采摘下来，除了供给本地几个档口外，更多的是进行烘烤后，在菇厂的厂房里分级筛选，按不同级别真空包装后，部分产品进行外销，还有一部分则销到全国各地。厂里跟佳慧合作以后，又专门开辟了一条生产线，除了“七宝牌”和“山村人家”菌汤包外，也兼带着生产自己的品牌菌汤包。
第145章
九月刚开学, 七宝就拿到了乒乓球比赛的奖项，给了大家一个大惊喜。没过多久, 苗苗也带给大家另一个大惊喜：她的一篇作文被一家杂志发表了。当天晚饭过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七宝大声朗读了姐姐的作文。
“一座村庄里，不仅居住着人，也居住着猪、鸡、牛、羊这些家畜，它们是村民们最宝贵的财产，也像是亲密的家人和朋友。
鸡是一个村庄的灵魂。岁月安稳，才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闲适景致；人世萧条, 农村便处处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画面。
清晨时分，天还没亮, 黯淡的星光笼罩田野。村庄的树和房屋像是沉浸在一潭寂静的水里。这时, 一只大公鸡用嘹亮的啼鸣，率先打破村庄的沉寂。
远远近近的房屋里, 所有的公鸡开始应和，打鸣声此起彼伏。整座村庄在鸡鸣声中醒来。村里人开始起床做饭、下地干活儿。
公鸡并非天生会打鸣。成年公鸡的叫声洪亮而流畅，像一支擦得锃亮的小号吹出的曲调。而刚刚长大的小公鸡, 则需要跟着它们的父辈学习一段时间，才能掌握打鸣的技巧。
所有的学习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小公鸡学打鸣也是这样。
初冬时节的一个清晨，某只羽毛刚长全的小公鸡，按捺不住急燥的性子, 率先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声音颤悠悠的, 叫到一半，嘎然而止，仿佛它自己都在为难听的声音而脸红。
整座鸡舍都笼罩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母鸡们偶尔咯咯叫两声，仿佛在嘲笑它的不自量力。但，这个冒失鬼并未就此放弃。片刻后，它又伸着脖子，犹犹豫豫地发出另一声长鸣，同样怪腔怪调的，活像刚学二胡的人拉出来的曲子。
每个小公鸡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经历类似的尴尬时刻。但是没关系，等它们闹得差不多了，便有一只成年大公鸡，气定神闲地扬起脖子，作出完美的示范。那流畅有力的叫声，才算真正奏响了清晨的乐章……”
等她念完，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叶子君说：“写得真好！苗苗，你的观察好仔细啊！”
七宝忙点头道：“是的姐姐，你写得真好！你写得惟妙惟肖的，我仿佛亲眼看见了似的！”
苗苗有些羞涩地说：“大妈帮我改了的。”
“我可没怎么改动，”佳慧忙说：“基本都是你写的，我就改了两个词语而已！”
奶奶欣慰极了，说：“苗，你大妈已经写了好几本书，你这才刚十岁，就也开始发表文章了？哎呀不得了了，怎么咱家尽出女状元！快，她爸妈爷奶知道不？快给他们打电话！”
冯小河立刻奉命给姑爹和文佳都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喜讯。姑爹自然乐开了花。让大家这周末都到家里去吃饭，好好庆祝他家的大才女第一次发表文章，同时还要庆祝他家的小才女得冠军。
到了周末，冯小河大清早就把孩子和老人送过去了。九十月间天气热，桥边的槐树下坐着好些人，正一边聊天一边择菜趁凉，姑姑抱着果宝也在其中。大家看到奶奶外婆等人，都站起来亲热地打招呼。
果宝已经快满一岁了，长成了一个憨憨的胖小子，会扶着墙或桌子走两步，但还不会喊人。他小人儿眼睛还挺尖，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两个姐姐，“腾”地从木台上站了起来，扶着旁边的树兴奋地大喊：“啊！”
“老弟！”两个姐姐小跑着过来逗他玩，七宝抱着果宝说：“叫姐姐！”
果宝便大声道：“啊啊！”
苗苗给他擦了擦口水，说：“来，姐姐抱！”
小家伙长得壮实，浑身是劲儿。两个姐姐抱了一会儿就抱不动了，便把他放到地上，一人牵着他的一只小手，说：“弟，走两步！走两步给姐瞧瞧！”
果宝紧紧拽着她们的手指，表情十分凝重，等在地上站定之后，他才慢慢地迈出一只小粗腿，掷地有声地踩到地上，站稳后，又挪动另一只小粗腿，同样掷地有声地踩在地上。
他的两个姐姐立刻奉上彩虹屁：“哇，果宝会走路啦，走得真棒！再走两步！”
果宝便仰头朝她们呵呵地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你看他还生怕把自己摔着了！”奶奶笑道：“那么一点点孩子，还晓得照顾好自己！”
两个姐姐牵着他走了一会儿路，又抱着亲他的小脸和小肚子，亲得果宝咯吱乱笑。冯小河在旁笑道：“果果，来，给大爷抱抱！”
果宝看他伸出两只手来抱自己，忙挥着胳膊说：“啊啊啊，啊！”
“有了姐姐，哪还会要你抱？”姑姑笑道：“就只喜欢跟孩子们玩，一看到村里大孩子放学回了家，这家伙眼睛都亮了，就拿他那根小短指头朝外指，啊啊啊地叫着，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想到外面玩！”
果果半岁之前，能吃会睡，带起来还比较轻松。最近学走路，天天都想在外面逛，把姑姑都累瘦了。好在农村地方宽敞，出去玩的时候，各家的婶婶孃孃们见了小胖子，都会接到手上逗一逗，姑姑这才不至于太辛苦。但有了孩子，家里的猪却是顾不上的，因此今年家里的猪是出钱请人喂的。
冯小河把人送到就去厂里了。趁着两个女孩带着果宝在树下玩，姑姑赶紧回家准备饭菜。文佳已经赶早买了牛肉和孩子们爱吃的基尾虾，等中午姑爹从厂里回来，便亲自烧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稍后年轻人们都从镇上回来后，一桌人坐在桌边，举起饮料共同祝贺苗苗和七宝。
林芬抱着果宝说：“小老弟，快长大！长大跟两个姐姐一样有出息！”
到了饭桌上，果宝的眼睛便只顾得上饭菜，见他妈挟了一筷子菜，以为要喂自己，赶紧张开小嘴巴等着。不料那筷子中途拐了弯，朝姐姐碗里送去，他便着急道：“啊！啊妈妈！”
那个馋样儿把大家都逗笑了。苗苗忙道：“妈妈，先给弟弟吃，我会自己挟菜！”
林芬依旧把丸子放进她碗里，说：“今天是我两个女儿的庆祝宴，让你老弟等着！”
她又给七宝也挟了几筷子菜，姑姑和佳慧则忙着照顾果宝和老人们。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饭，议论起孩子们将来到市里读初中的事情来。苗苗下半年已经上五年级了，再有两年便要小升初，小学在镇里读，初中林芬还是更想让她转去市里。
“啊？那姐姐不是要跟我分开了？”七宝嘟嘴道：“我不要！”
“没关系啦，我还要读六年级呢，”苗苗笑嘻嘻地哄妹子，“而且等你小学毕业，就能到市里跟我一起读初中啦。”
对于外出读书，她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排斥了，相反，现在她对外面的世界很有些向往。平安市有很大的图书馆、很多的书店，还有博物馆、青少年活动中心……，总之是跟茏山镇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在市里读书的话，周末你就可以到青少年活动中心去打球了。”冯小河也说：“那里有个教练更厉害，你上次比赛还见到过，就那个贺教练。”
“那又怎么样？”奶奶笑呵呵地打趣道：“那么厉害的教练，徒弟还不是没打过七宝！”
大家都哄笑起来。聊了半天，佳慧又问起果宝的一岁生日宴筹备得怎么样了。按茏山镇的规矩，孩子们过一岁和十二岁生日都是要大办的。姑姑家已经联系了专业的宴席班子，到时一应事体都是他们负责。
“你姑爹问了一下，人家不仅能帮咱们拟菜单、买菜做菜，连备菜和洗碗的人手都是齐全的。”姑姑道：“一个宴席班子六七个人，两个大师傅只管炒菜，其他人有的负责择菜切菜，有的负责收碗洗碗。东家不用操一点心，只管出钱就行。甚至连桌椅板凳和碗碟都是别人到时候拖过来。我们只把地方打扫好就行了。”
佳慧以前也曾经打算让姑爹做这样一个流水席的承包团队。但后来香菇厂忙起来后，姑爹专心种起了香菇，倒把他做流水席的老本行丢下了。想不到，茏山镇如今已经有了这样的承包团队。
“这样挺好！”外婆忙道：“家里又是孩子又是公司，再要办宴席，哪里忙得过来？能请人把宴席办好，哪怕出些钱也愿意！”
“可不是！”姑姑道：“我一想到家里要请客，头都是大的。文佳和芬儿的公司里天天事情不断，总不能让他们都请假吧？结果士贵一打听，说人家全包，我顿时心里轻松了一大截！”
一周后，果宝的一岁生日宴如期举行。虽说请了人，奶奶和外婆到底也不太放心，大清早就让冯小河把她们送过去。到姑姑家后，就见彩棚已经搭好了，棚下支着几套桌椅板凳。后院里，几个人正在忙碌，炸丸子、蒸肉糕、剁排骨、卤菜等等，见冯小河过来，都笑着招呼道：“哟，冯厂长，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冯小河不认识那几人，但也知道必是茏山镇别村的村民。他赶紧掏出香烟，挨个敬了一圈，给他们道了辛苦。大师傅把烟夹到耳朵上，寒喧几句便说：“冯厂长，你们什么时候也把香菇基地建到我们村去嘛！让我们也跟着挣几个钱！”
冯小河忙笑道：“好滴好滴！有机会一定去！”
他聊了几句，厂里有事便先走了。卤菜的师傅又感叹道：“石桥南村这边，我还是几年前来过，现在变化好大，到处都是菇棚和花棚，村里人也都发了财！啥时候你们也去教教我们怎么种花种香菇嘛！”
“这容易！”姑姑在旁边笑道：“等这两天忙过了，你把我们这边花棚的姚师傅请去讲课，人家老师傅，什么都懂，讲得可好了！”
“就算我们来请，人家也末必肯去，”旁边择菜的女人笑道：“教会师傅饿死徒弟，等我们学会了种花，不是抢了人家的市场？”
奶奶听了，忍不住在旁插嘴道：“姚师傅不是这样的人！人家可热心了，这村里的花棚，花草有了毛病，都是请姚师傅过来看的。什么抢不抢市场的，在咱们这里可没有这个事。你只要把花种好了，我孙媳妇保管能帮你卖出去。她就是干那个的，那叫什么来着？对对对，电商！她那个花是卖给全国的老百姓的！”
几个择菜的女人纷纷找姑姑要了姚师傅的电话，准备等忙完这几天，便到花棚里去拜访姚师傅。香菇基地暂时没办法建到自己村里，但如果家里能像石桥南村这样，种地的同时种几棚花草，平时再干些零活儿，一年上头，便能轻轻松松挣个万把块钱零用。能挣钱的事情，谁能不心动？
第146章
姑爹在村里人缘好, 亲戚也多，到了果宝生日那天, 他和姑姑两边的亲戚，再加上林芬娘家亲戚都来赶人情，因此周岁生日宴办得极热闹。大家吃了两天流水席，还给小胖子举行了抓周仪式。
一块红毯周围摆了些笔墨纸砚、钞票计算器等东西，姑姑把果宝抱着放在中间，让他选择。众人目光中，就见小胖子左看右看，爬过去一把攥住了毛笔，玩了一会儿, 又丢下去抓计算器，在上面乱按一气。旁边的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又能写又能算, 将来也跟他爸一样开公司！”
两个孩子也在旁边围观, 七宝饶有兴致地问：“妈妈，我小时候抓周, 抓的是什么啊？”
佳慧认真回想了一遍，发现他们根本没给七宝举行过类似的仪式。但这种实话当然不方便说出来，她便胡诌道：“你抓了乒乓球, 还抓了小望远镜，说明你有运动天赋, 同时还很有探索精神。”
七宝听了，对自己极为满意，又扭头问林芬：“二孃, 姐姐小时候抓了什么啊？”
“姐姐小时候抓了笔，”林芬在旁边笑道：“还抓了仙女棒！”
“哇, 怪不得我姐姐会写作文，还跟仙女一样会跳舞！”七宝自豪道：“是不是一个人擅长什么，小时候就能看出来？”
“不一定吧，”佳慧认为不应该给她造成这种刻板印象，忙说：“人这一生很长呢。有些人的天赋很早就显露出来了，但也有一些人，一直要到年老时才真正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所以趁着年轻，人们应该不断去尝试新的事物。比方说你很喜欢打乒乓球，也确实打得很好，你就觉得这是天赋了吗？不，说不定你尝试一下羽毛球，会发现自己其实更擅长那个呢。给小朋友抓周，只是表达大人对孩子的美好祝愿罢了……”
果宝的生日宴结束后，很快就到了十月份，香菇厂迎来了春栽棒子的采摘季。与此同时，第二批研学的实习生们也抵达了厂里。这回冯小河学乖了，他没有再添加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而是统一交给姑爹来管理。学生们如果想找他说事，直接打电话就是，反正他的电话号码就贴在墙上，厂里人人都有。
香菇厂除了试种羊肚菌取得成功之外，去年在殷教授和上一批实习生的帮助下，研发中心又开发出了黑木耳、大球盖菇的种植技术。这批孩子过来以后，不仅要跟着姑爹搞研发，还要到各村去讲解黑木耳等菌类的种植技术，回答村民们的各种刁钻提问。这对他们来说，是比搞研发还要大得多的挑战。
十月中旬，殷教授也到茏山镇来呆了两天。冯小河殷勤备至，每天陪同，两人除了在香菇基地参观外，还经常嘀嘀咕咕，不知在密谋着什么。等殷教授走后，冯小河才告诉佳慧，他们想搞一个网站，专门为大宗香菇交易提供平台。
佳慧当然狠狠鼓励了他一通。受七宝和奶奶的影响，她现在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更何况她也是真的觉得，如果要建这么一个网站，再没有人比冯小河更合适了。难得有他这样的人，先是当程序员那么多年，如今又在香菇种植这一块摸爬滚这么久。不说对这两个领域有多么精通，至少他对菇农的需求是很清楚的，也能够毫无障碍地和程序员们沟通，更何况，在殷教授的带领下，冯小河现在已经加入了香菇协会。
但架构一家庞杂的专业类别的电商平台，显然不是冯小河一个人能够办到的。好在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在老家种香菇，却始终和自己专业领域的人有联系。头两年，是因为他担心香菇厂搞不下去了，还得回海市当程序员，这算是为他铺一条后路。后两年则是冯小河自己也在琢磨，希望把香菇生产交易和互联网做个有效的结合。
接连好几个月，冯小河都是白天在基地到处跑，晚上回去就给以前的同行同事们写邮件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和愿望，到处拉投资人和合伙人，越发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佳慧比他更忙，因为2017年的双十一也行将到来。对于拥有两家公司、好几个网店的老板来说，即使手下的员工都非常给力，也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她亲自出马的。
一连好几个星期，除了拍摄视频、写公主号时，她必须要呆在家里，更多时候，佳慧都在电商中心，或者跟媛媛燕子等人商量促销方案，或者打电话给各生产厂家，协调调货事宜。十一月初，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陈皮糕的生产厂家，跟那边的姜厂长强调供货时间和产品质量。姜厂长自然是拍着胸脯作了保证，厂里自从跟佳慧合作以来，专门进了一条新的生产线，就指望着通过双方合作，进一步扩大生产呢，怎么会在关键节点上掉链子？
等他们准备停当，双十一便呼啸而至。电商中心的工作人员忙成一片，主楼灯火通明，仓库工作人员也都在连夜备货。人人都连走带跑，打印机一刻不停地打印订单，都快冒烟了。连蔡孃孃都没回家，晚上守在这里帮忙打下手，还给加班的人们做了顿丰盛的宵夜。
好容易等双十一的忙碌过去了，佳慧正安排大家轮流休假，有天燕子跑到她办公室，给她爆出一个消息：焕珍两口子正在闹离婚，看情形这回是真的要离了。
原来这事还得从去年说起，小金家有个亲戚，去年在一家网站上投了笔钱，说是有公司做什么养老项目，能赚大钱。一万块钱在网站里放一个月，便能得到一千元的分红。这亲戚还生怕遇到骗子，先少量地投了点闲钱，没想到平台每月分毫不差地把分红打到账户上。
这亲戚看到有这么高的回报，立刻把自家攒了大半辈子的几十万块钱都投进网站里。不仅如此，还出于一番好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身边亲朋好友。小金的父母听了，都喜得什么似的，认为这可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强多了。
老两口生怕错过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不仅火速把银行的十几万块钱取出来，投到了网站上，还立逼着小金也往里投钱。小金打了这么些年的工，本也挣了点钱，再加上焕珍这两年在电商中心上班，也有点积蓄。两口子早就商量好了，想到镇上花一二十万买幢房子，孩子上学她上班，住自家房子说什么都要方便些。谁晓得这桩投资一出来，小金立刻就不愿意买房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别人把发财机会送到你眼前，你都抓不住！”小金还吵焕珍：“等这笔钱在里头多存两年，咱们攒下的利息都能买套房了。到时本金还在，我也不出去打工了，就在镇上寻点小生意做做，不是更好？”
焕珍听了，也有些心动，上班时便把这事跟燕子等人商量。谁知佳慧听了，专门开了几次会，严禁他们做这样的投资，并反复解释这都是庞氏骗局。燕子媛媛等人都听得悚然心惊，焕珍却是架不住丈夫一闹再闹，便从自己挣的八万块钱里头拿出五万来，交给小金，只说自己只有这么多钱，让他投了进去。
这大半年来，小金每月都能拿好几千块钱分红。有了钱，他说话也硬气了，还催焕珍到处看房子，只等过两年攒够了分红，便把房子买下来。不料今年十月份，他就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网站快要倒闭了。小金大吃一惊，着急忙慌地想把投进去的钱和分红全部取出来，哪晓是网站已经无法提现了。一家人现在你吵我我吵你。他妈哭了好几场，眼泪都流干了。他爹甚至说要找到那家公司去上吊。
焕珍却是越想越气，当初苦劝他不要投资，罗总都说了是骗局，全家老小硬是没一个人听自己的。跟这种男人过下去，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就这样的人，他还想做生意呢，被人骗得当裤子他还能帮人数钱！
之前两口子吵架时，喊着要离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次跟以往不同，焕珍实在冷了心，跟媛媛等人哭诉时，连后路都想好了。离婚后她也不回爹妈身边了，就在茏山镇上班，看着孩子长大。等攒几年钱以后，她就在镇上买个小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到时就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欺负了。
媛媛燕子等人一边安慰焕珍，一边觉得心惊。自打去年开始，她们身边陆续出现了很多网上投资一夜暴富的事例。出于对佳慧的信任，每次碰到有人在她们面前言之凿凿地宣讲这些事时，媛媛都会站出来反驳，并把佳慧给她们讲过的“胖子骗局”讲解几遍。但是到了最后，其实她们也有点半信半疑起来。
毕竟身边确实有亲朋好友，从网络投资中领到了真金白银。自古钱帛动人心，人家一腔火热地想投资挣点大钱，你在旁边一味地泼冷水，也不合适。那关系好的，晓得你是为他好，听你从中打破，还会说一句谢谢；关系一般的人，敢就要挖苦说些“想发财总要冒点风险，向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胆子小了活该穷一辈子”之类的风凉话。
像媛媛和燕子这种自己能在家作主的女人还好，把家里的钱紧紧捏在手里，公婆就算被人怂恿动了心，拿不到钱也没用。周围有人想要投资，无非劝一劝，能劝动便好，劝不动也只得罢了。但是像焕珍这种儿媳妇，本身在家里说话就没人听，丈夫一味要投资，她又有什么办法？
小金也晓得这回闯了大祸，多年积蓄丢在水里，自家万分心疼不说，还要忙着安抚老头老娘。焕珍这时又到别处租了房，只拿走了自己和儿子的衣物，摆明了是不离婚誓不罢休。任他好言相劝，甚至跪下来苦求都挽不回来。因此小金便慌了，每天都在电商中心门口守着。看见焕珍出来，先还端上笑脸苦苦央求，见焕珍理都不理他，小金受不了这个气，两口子当街吵了起来，有一回甚至想动手。
闹大了公司里自然都知道了，一群人跑出来劝。小金恶狠狠地当着佳慧道：“不就看你能挣几个臭钱了么？我一把火烧了这里，看你还到哪里上班！”
焕珍听了，脸都白了。旁边女人们也都又惊又怒，燕子抢先喝斥：“小金，你敢是喝多了黄汤！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就来烧我们公司？讲不讲道理？”
小金也是气头上，想都不想便说：“死婆娘，不就仗着有人替你撑腰么？我就烧！大不了去坐牢，我让你们谁都不得好过！”
佳慧听了心头大怒，冷着脸上前一步，厉声说：“小金，你想放火，你就放了试试！我告诉你，这地方烧了，我无非损失些钱财，反正我买了保险，另换个地方我一样开公司。你就不一样了！这把火一放，你这一辈子就算毁了。你是个浑人，自己的命不作数，毁了就算了，可你想过你儿子没有？他有了你这么个坐牢的爹，以后参军入伍、考公考编都不可能了。长大了想说个好人家媳妇，别人听说有你这么个混帐爹，你猜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你家么？你现在点一把火容易得很，先想想你儿子以后还认不认你这个爹！”
她说完也不看小金，对焕珍媛媛等人道：“都进去上班，别理他！怎么的？我的员工我就是要替他们撑腰！谁要是敢放火，尽管来试试！”
大家便不再理会小金，陆续都进院子了，只把小金关在门外。小金虽不疼老婆，却喜欢儿子，被佳慧一顿骂，虽然仍是气咻咻的，却明显怯了，又在门口骂了几声便转身走了。
佳慧进屋后，虽然料定小金没有那个胆量，却也觉得应该加强公司的安全保卫，便给陈娜说了这件事，让她帮忙打听一位尽职尽责的师傅来守夜。陈娜听她讲了前因后果，也气得直骂，说：“怎么还有这种混账人！你放心，我这就跟派出所的小张说一声，让他们在附近巡逻时小心一点。”
过了两天，她便真的介绍了一对老夫妻来。男的姓王，原先在附近村里当过治保主任，老伴姓刘，矮胖身材，最是喜欢说笑。王师傅夫妇住过来后，不仅负责公司安保，每天一早一晚，都把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听佳慧说了小金的事后，王师傅更是定了闹钟，每天晚上一个钟头起来巡一次。直到大半月后，听说小金跑出去打工了，大家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第147章
陈娜听说小金外出打工后, 也松了口气，有天她到电商中心来接打球的端端, 和佳慧聊了几句，说：“这种看似懦弱无用的男人才可怕。你想啊，全家辛苦了半辈子的钱财，一夜之间全都被骗走了，这种案件就算报警了，警方立案了，猴年马月才能查清楚。他压抑的怒气总要找个渠道发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报复社会的事儿来。你没看见镇上的幼儿园和小学全都加强警备力量了吗？”
佳慧这才知道，最近茏山镇出事的不止是焕珍夫妇, 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反目、父子夫妻失和，矛盾纠纷基本都跟网络投资失败有关系。派出所里天天挤满了人，全是跑过来报案的, 说自己在某某网站被骗了多少多少钱, 要政府帮忙把钱追回来，吵着闹着要去跳河上吊的比比皆是, 镇上的不稳定因素剧增。
佳慧深为叹息，幸好她身边除了焕珍，倒也没有听说别的熟人遭受这样的损失。但她同时也提醒了林芬和冯小河, 让他们各自注意门店和厂区的安全。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林芬的二叔竟也在被骗之列。
“我都打电话跟他说了，这是骗局！是骗局！”林芬说的时候一肚子气，“他想别人的利息, 别人想的是他的本金！前两个月给点甜头让他们尝尝，后几个月连本带利全给他骗走了！我都反复强调了, 二叔就是脑壳有坑，死活听不进去！这下可好了，家里四十多万拿不回来了，我二孃天天找我妈哭，问我们认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好帮他们把钱追回来。我的天哪，我又不是什么超人，到哪里认识飞天遁地的人……”
就在这些纷纷扰扰中，转眼2018年元旦将近。卢双玉打电话来，说她想带孩子过来玩，外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特意提前把房间收拾出来，还让佳慧帮她取了钱，在镇上买了好些小零食。
卢双玉是独自带彤宝过来的。彤彤已经三岁多了，长得十分玉雪可爱。正好姑姑把果果也带过来玩，苗苗便带着一帮弟弟妹妹在晒谷坪上跳绳。老人们则拉着双玉聊天。外婆问罗子逸怎么没一起来，双玉笑了笑，说他工作忙要值班，便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直到佳慧晚上回来，吃过饭大家闲坐时，双玉看外婆不在眼前，才悄悄道：“姐，我们家出事了，姑妈给你讲过没有？”
佳慧并没有接到罗玉华的电话，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卢双玉便告诉她，原来陈萍也被人骗了。陈萍娘家亲戚有人在网站上投资，跟她吹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十万块钱放一年，便能得一万块利息钱，自己存了几十万，三个月利息钱已经到手了等等。陈萍还不放心，左打听右打听，都说是正规公司开办的网站，不是什么皮包公司。她便没跟罗玉强商量，就把手头五十多万块钱投了进去。
头两个月拿到利息钱，陈萍喜得什么似的，觉得自己有胆量有眼光。没想到好日子过了三个月就没了。那个网站说关就关，几十万本金硬是一分都没套出来。陈萍又急又气，嘴角起了老大火泡，天天跑到亲戚家去问消息，还拉着别人哭闹，说都是他家害的。她娘家亲戚自己也有好几十万折在里头，一听这话就和陈萍对骂起来，“又没人强拉着你的手叫你去投资！总不是你想挣那几个利息钱，才心甘情愿掏的钱！如今反怪起我们来了，真是怪得稀奇！”
一连好几天陈萍都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后来罗玉强终于察觉了，逼问之下，陈萍才哭哭啼啼地把这事告诉了他。罗玉强听了，急怒攻心，差点晕倒，两人大吵一架。罗玉强口口声声赶她滚，还说要跟她离婚。陈萍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罗子逸，让他来劝他爸。
这一两年来，陈萍也不到小夫妻家没事找事了，罗子逸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没想到如今又要天天跑爹妈家，替他们调停矛盾，还被陈萍拉着到处去报案，上窜下跳地替她找人打探情况等等。回到家自然也是长吁短叹，没什么好心情。卢双玉见了也烦，索性趁着元旦假期，独自带孩子出来散散心。
“我们这边也有好多人被骗，”佳慧叹息道：“我问过别人，都说那钱多半是拿不回来了。别说立案追查，单个的受害者去报警，连立案都很困难……”
双玉也听罗子逸讲过，对此毫不意外，只淡淡地说：“他妈手里的钱，这回要是没被骗，下回一样被别人骗。但凡她投资之前问问我们的意见，出了事我也会同情她。她老人家平时把手里的钱捏得紧紧的，防我们跟防贼似的，结果呢，听她娘家那几个亲戚放个屁，就着急忙慌把钱掏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是精明还是糊涂。姐，你说这种人我心疼她干什么？”
佳慧便问双玉，罗玉强和陈萍两口子现在是什么情形，双玉长叹一口气，说：“一个天天冷着脸在家摔摔打打，另一个如今也不哭了，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跟人一起到处闹呢。”
原来陈萍缓过一口气来，决定不把钱追讨回来誓不甘休。他们这些受害者专门拉了一个维权群，陈萍在里面特别活跃，每天都约人去当地派出所打听情况，督促他们赶紧查案。又到政府各部门去上、访，一遍遍哭诉自己受骗上当的经历，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把骗子抓起来等等，忙得根本顾不上家。而罗玉强生了一段时间的气，发现根本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在家摔东西发脾气。
双玉也是怕外婆知道了会担心，只把这事告诉了佳慧一人。没过两天，罗玉华给她们打电话时，也把罗玉强和陈萍一顿痛骂，又说：“罗玉强想离婚，还打电话问我的意思。我说你老婆当初不愿意出爸爸的医药费，你都没想跟她离；不愿意赡养老娘，你也没想跟她离。这回被骗了几十万块钱，你就受不了了？那是你老婆，离不离都随你，你们关起门来怎么闹都可以，我只有一句话，别闹到妈面前去。让她多过几年太平日子，她八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
佳慧听了也很诧异，问：“舅舅怎么连离婚都要跟你商量？他现在这么听你的话了？”
“狗屁！”罗玉华嗤之以鼻，说：“他打量我跟陈萍关系不好，他一提离婚我就会支持呢。到时候他跟陈萍闹起来了，正好喊我去给他当帮手。只是我凭什么要帮着他护着他？以前帮了多少回，他可有一次念着我的好？”
佳慧这回是真觉得她妈长进了，挑眉道：“哟，罗作家，你现在很懂这些人情世故了嘛！”
“那是，我也是如今写多了文章，又看了好些小说，才慢慢琢磨出来的。”罗玉华羞涩又得意地道：“他那点弯弯绕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去？反正随他们两口子闹，我都不插手，只关起门来过我的小日子！”
那边鸡飞狗跳，佳慧这边却依旧是一片红火。随着视频号关注度的日益提升，“山村人家”旗舰店的流量也水涨船高，双十一之后，旗舰店的日销量就超过了原有几家网店的总和。媛媛那边人手缺得厉害，佳慧便对两家公司的人员进行了调剂，把熟手调过去给她用，又让燕子和小路紧急培训了另一批新学员。如今电商中心已经有三十多名员工了。
跟她们合作的好几个厂家，为了跟上供货速度，也都纷纷进行了技术改造升级。佳慧得知情况后，还带叶子君和媛媛专程去了姜厂长那里。姜厂长殷勤备至地招待了她们，几个人穿着罩衣、带着口罩，参观了他新进的另一条生产线。
回程路上，三个人都很兴奋。车到茏山镇上后，佳慧忽然接到了冯小河的电话，就听冯小河低低地问她到了哪里，听说还没到家，他忙小声说：“你先到公司去，别回家，也别到香菇厂里来。”
佳慧大为奇怪，说：“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小河飞快道：“你爸来了。”
“我爸？”佳慧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说：“王宝山来了？他来干嘛？”
没想到冯小河一语不发地挂了电话。佳慧顿时犹如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心里猜测着王宝山为什么会寻到茏山镇来。开车经过香菇厂时，她也只是朝里望了一眼，就直接去了镇上。
直到一个小时后，冯小河才又打来电话。果然不出佳慧所料，王宝山找到香菇厂里，目的是为了找她要钱。他在门卫处大吵大嚷，说要找罗佳慧，门卫没办法，才报告给了冯小河。冯小河出来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个胡子拉碴一身酒气的男人是自己未曾见面的岳丈。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冯小河以前从佳慧那里了解了不少她幼年的经历，对这位岳丈没什么好印象。本想着来都来了，就客客气气招待一下，把他打发走算了。没想到王宝山张口就找他要彩礼钱，说女儿当年嫁给他，自己一分彩礼钱都没收。现在他遭人骗了，背时走霉运了，便想起这茬事来，认为都是败家女儿把娘家财运带走了，冯小河才开得起这么大的厂，因此别的都不谈，他们先给他补偿五十万再说。
佳慧听了，简直匪夷所思，说：“他要五十万是吧？行，你让他等着！”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气冲冲跑到后面食堂里，操起一把菜刀就朝外走。蔡孃孃见她气色不对，忙小跑着跟在后面，碎碎道：“罗总，你拿我的刀做什么？我这个刀不快，你先还给我，我给你另外找一把……”
正在这时，媛媛也跟着跑出来了，原来她也接到冯小河的电话了，两人死命把佳慧拦着了，蔡孃孃把刀从佳慧手里夺下来，媛媛拽着她的胳膊道：“你平时还劝我要冷静呢，怎么你自己先不冷静了？你还有老公孩子，还有这么大的公司，你这会儿拿着刀准备去哪儿？……你忘了你上回怎么劝小金的？不说别人，你凡事多想想七宝……”
第148章
上辈子, 佳慧就非常清楚王家人是什么德性，因此读大学把户口迁出去后, 她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过，甚至连结婚生女，都没有通知王家任何一个人。
王宝山后来倒是想找她来着，毕竟他听说女儿有了出息，毕业后留在了海市。不管她找了啥工作，那肯定是挣钱的，挣了钱孝敬她老子也是应该的。可惜王宝山找不着人，因为他连佳慧的电话都打听不到。佳慧上大学前，村里人曾建议他给女儿买个手机, 方便家里和她联系，王宝山理都没理这茬。——村里像她那么大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在外打工挣钱？能放她去读书, 已经是他这个当爹的作出了重大牺牲。他都还没买手机呢, 竟然给她买电话？
等他年纪大了，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可以倚靠, 便腆着脸找罗玉华要佳慧的地址和电话。谁知罗玉华非但没给，还把他臭骂了一顿。后来他出车祸躺在床上，王家人甚至想过到海市去找家慧, 只是大城市人海茫茫，却去哪里找？只得罢了。直到王宝山死, 佳慧都没有再回过一次那个家。
佳慧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小广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想不到这一世, 她让奶奶和外婆避开了孤独终老的结局，让自己和冯小河有了新的人生, 却避不开自己的吸血鬼父亲。——到底是哪个混账告诉他，自己在茏山镇开了香菇厂呢？
她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蔡孃孃把刀拿走了，媛媛却还在她办公室里碎碎念：“……冯总肯定会处理好的，他刚才就反复叮嘱我了，让你千万别露面。你就坐在这里等一会儿，他来了再说。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刚才时间仓促，冯小河并没有告诉媛媛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让她看着佳慧，千万别让她出门。媛媛本来满腔疑惑，看到佳慧拿着菜刀往外冲才觉得事态紧急。从没见她气成过这样的，媛媛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连劝带拖地把她带进了楼上的办公室。
佳慧长叹一口气，回头打断了她的唠叨：“好了，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媛媛可不敢走，忙说：“我手头也没什么急事。来，你坐到这边来，跟我好好聊聊，到底咋回事啊。”
佳慧不想说，哪怕隔了两辈子，她也不想再重温自己跟王家人的恩怨情仇。媛媛见她神情寥落，也没有一味追问，只是道：“那你睡一会儿也成。从昨天到今天咱们忙了一路，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佳慧知道她不放心自己，勉强笑笑，说：“行，我先睡一会儿。”
媛媛这才从办公室出去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下了楼，她又悄悄跟门卫王师傅说，如果他看到罗总一个人要出门，先拦着别让她走，赶紧来告诉自己。王师傅听了，眼都瞪圆了，想不到自家公司的副总和老板竟然斗了起来，这叫他一个小兵如何是好？
媛媛看出他在想什么，哭笑不得，只得告诉他，是冯厂长专门打电话叮嘱过的，怕罗总独自出去有麻烦。王师傅这才松了口气，忙搬了把椅子，一本正经坐在门前树下，所有来往人员，径要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
到了下午，罗总没出门，他倒是看见冯厂长开车过来了，还同他打了声招呼。王师傅这才松了口气。媛媛从窗户边看见，忙也小跑着迎了出去，把冯小河叫到一旁，悄悄说了之前的事，又道：“我劝她在办公室休息呢，你上去好好跟她说说。到底发生了啥事呀怎么气成这样……”
家丑不可外扬，冯小河也不便多说，只谢过了她，又叮嘱不要告诉别人，这才上楼去了佳慧办公室。推门进去，就见里面静悄悄的，原来佳慧说休息，还真的是去小套间的休息室里睡了一觉。
佳慧睡了一觉，情绪平稳了很多，听到动静，才打了个呵欠坐起来问：“现在是啥情况？王宝山人呢？”
王宝山当然还在厂里，他也是生怕自己出去后就进不来了，任凭谁说什么，他都赖在冯小河办公室里不走。起初冯小河还试图和他讲道理，两分钟后就果断放弃了。但讲狠话也没用，王宝山是个老油子，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扬言说，他来找女儿女婿要钱天经地义。女婿也算半个儿，没道理他们吃香喝辣的，反倒让他这个老子吃苦受穷。就算捅破天，也是他有道理。
冯小河也不能把这个无赖怎么样。后来姑爹从中好言相劝，让人买了好饭好菜，招待了王宝山一顿。趁着王宝山吃饭的空儿，冯小河先出来找佳慧了。王宝山有了酒饭，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顿再说。
佳慧听了，站起来就想去香菇厂，冯小河忙拦着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就别露面了。我探了探他的口气，他还不知道你开公司拍视频呢。要是被他知道了，到时在网上乱说，麻烦就大了。”
佳慧刚才也是担心这个，才没有贸贸然过去。但留在这里她又实在憋不住火，便道：“你找人把他赶出去得了，怎么还招待他吃喝？”
冯小河急匆匆过来，其实也是想跟老婆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看看她是什么态度。给不给钱、给多少钱，归根到底还是佳慧说了算，关键要看她还认不认这个爹。现在看来，她连一顿饭都不想让他吃，可见是铁了心不愿意认这个爹了。
他心里有了底，便说：“人在那里一直地闹，我想着先让他吃顿饭安静下来，然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佳慧也没什么好主意，气呼呼地想了一会儿，说：“报警呗，就说他敲诈勒索我们！”
冯小河摇头，说这事报警不管用。等警察来了，了解到情况以后，顶多和个稀泥，算他们是家庭内部矛盾。毕竟王宝山以前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给钱就更不是办法了，这种无赖一旦尝到甜头，一定手头一没钱就会过来骚扰他们，把香菇厂当成摇钱树。而他来茏山镇的次数多了，就一定会知道佳慧的公司开在哪儿。到时他就不会去香菇厂那僻静地方闹了，他会在镇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佳慧不孝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把他们的钱压榨到最后一分才肯罢休。
佳慧左想右想，觉得不能这么被动，便站起来道：“不行，我还是得去会一会他。就算真闹到网上去了我也不怕，咱们又没做错什么！”
“这又是何必？”冯小河迟疑道：“你跟他见了面肯定要吵架，到时候自己气得要死，又能拿他那种人怎么样？”
佳慧穿上外套道：“我毕竟是他女儿嘛，有些话我方便说，你不方便说。再说我骂他出口气也是好的，我就想骂骂他。”
冯小河赶紧道：“你说归说，别动手啊。拿刀前先想想我们这个家，别冲动……”
佳慧不耐烦道：“晓得了晓得了！快走！”
两人开车回到香菇厂。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骂人声，正碰上车间的工人下班，闻声都好奇地朝楼里张望。佳慧和冯小河快步上了楼，进了办公室，就见王宝山喝完了两瓶啤酒，正拍着桌子撒酒疯，让他们再拿几瓶酒来。办公室的小杨小声解释了这是老板的吩咐，王宝山便又痛骂王家慧和冯小河，老子千里迢迢地来了，连瓶好酒都不准备，早晓得她是这种女儿，就该趁她小的时候掐死了算了！
佳慧上楼时刚好听到最后一句，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开门就道：“对，我就是这种人，怎么的？你现在还想掐死我？你来试试！”
王宝山怔了怔，看着佳慧收了声。父女俩都像看陌生人一样，彼此打量着。佳慧也没想到，经年不见，她印象中那个高大的、凶狠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邋遢的小老头。酒和岁月掏空了他的身子和精气神，只留下了一副色厉内茬的面孔。
而她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也让王宝山心虚了片刻，但他很快就想到自己是来要钱的，不然这个年根本就没法过下去了。他便一拍桌子，说：“我骂你怎么着？你是我女儿，我养大的！我骂几句怎么着？麻的什么逼玩意儿，这办的是人事吗？自己开大厂住好房子，这些年来孝敬过你老子一分钱吗？给我送过一瓶好酒吗……”
“你怎么有脸的？”佳慧气极了，表情反而很平静，只是低声咬牙道：“你怎么有脸找我要钱？你养过我吗？除了打我，从小到大你给过我一分钱吗？我小时候找你要学费，你不是让我滚吗？你不是说我不是你女儿吗？你让我找我妈要去，怎么你现在全忘了？我可没忘呢！”
王宝山一梗脖子，说：“我可没说过这话！你说话不凭良心！我在外面辛辛苦打点工，挣的钱不全花你身上了？要不你怎么读的高中，怎么读的大学？读出来了你就这样对你老子……”
“你有良心吗还让别人凭良心？”佳慧反唇相讥，“你辛苦打工？你在哪儿干活超过三个月？东混西混一辈子，一把年纪还伸手朝你爹妈要钱，你还供我？我怎么读的高中？我靠我外公外婆读的高中，我靠勤工俭学读的大学，我花你一分钱了吗……”
屋子里，父女俩翻起了旧账，吵得惊天动地；屋子外，冯小河让小杨去楼下呆着，这层楼走得一人不留。等他进屋时，佳慧已经懒得跟王宝山吵了，只是指着他说：“吃好了赶紧滚！别想从我这里捞钱，我一个钱没有！”
王宝山看那手指快戳到自己鼻子上来了，也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踢倒了一个凳子，说：“我他妈不走！五十万块钱拿来，少一分老子都不走！”
佳慧伸手便挥了他一个耳光，啪地一下非常响亮，把王宝山都打怔了。冯小河也惊得目瞪口呆。片刻后王宝山暴怒，弯腰拿起一张板凳要砸佳慧。冯小河赶紧上前拦着，佳慧看他动了兵器，也拿起旁边的书报夹什么的，都朝王宝山身上招呼。
办公室里打得乒乒乓乓的，过了一会儿，姑爹和张广德也跑上来了，几人拉的拉劝的劝，总算把佳慧和王宝山劝开了。王宝山往地上一躺，张嘴号淘起来，说：“打人啦！他们打人啦！我要报警，他们把我身上这骨头都打碎啦……”
佳慧被冯小河拉扯着，还冲上前骂道：“打的就是你！你报警啊，你报了试试看。再在我面前提钱，我听一次打一次！”
张广德忙朝冯小河使眼色，让他把人拉出去。他则蹲在旁边笑呵呵地劝王宝山：“亲家公，你要钱也好，要东西也好，都得好好说话才行。我们老板看你是亲戚，才好酒好饭地招待你。你要是继续在这里耍横，我喊人把你抬出去，朝山凹子里一丢，叫你在山里头转圈，你出都出不来，饿死在里头都没人晓得，你说你又有什么办法？”
第149章
张广德连蒙带吓地一顿劝, 王宝山总算从地上坐了起来。只是嘴里依旧不清不白地骂着，还嚷嚷着要报警、找记者评理等等。张广德劝他道：“亲家公, 别说报警找记者，就算去法院打官司，那法官会判你对么？张嘴就找女儿女婿要五十万的，全天下都没有这个理。你倘若是想要他们给钱，少不得就要把语气放和缓些。上来就摆老爹架子，哪个稀罕你？”
王宝山却是个滚刀肉，口口声声只说姑娘是他生的，她挣的钱就有他一份。敢不给钱他就往厂门口一躺，叫全镇人看他们出丑。张广德便请他躺到门口去, 他们小地方，都晓得冯厂长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不怕人看, 到时出丑的也是他自己。
双方你来我往, 眼看天快黑了，王宝山也不想夜里睡冷办公室, 便就着张广德递过来的台阶，起身往楼下去了。张广德道：“不就是酒没喝够吗？走，我带你去镇上喝, 今天晚上养足了精神，明儿再说钱不钱的事。”
就这么着才把人带出厂。冯小河站在窗边看他张大哥带人出了门, 才回头对佳慧道：“说好了的，叫你不要急不要急，你动手干什么？”
佳慧依旧气忿忿的, 翻个白眼说：“我就是想打他！早就想动手了，既然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打？”
冯小河叹气说：“你也晓得他是个无赖，把他惹急了，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佳慧冷笑道：“你放心，他不敢！他这半辈子欺软怕硬，小恶不断，大恶却没那个狗胆。他也怕吃牢饭呢。”
今晚有张广德守着王宝山，暂时不用再担心。只是这种人轰又轰不走，缠又缠不赢，冯小河想想就头疼，跟佳慧商量道：“明天叫张大哥喊几个人来吓一吓他，再给他点钱，让他走了算了。”
佳慧却怒道：“给什么钱？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他一个社会闲杂人员，有的是时间，”冯小河道：“我们却没有精力跟他这么耗下去。就当舍财免灾了。”
佳慧说：“你这回给了他钱，他花光了，下回依然要找上门来！”
两人都没什么好办法，对坐发了一阵愁，冯小河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也回家吃饭去。”
孩子们已经被媛媛接了送过来了。奶奶和外婆把饭菜端到桌上，一家人围坐炉前吃起了饭。饭后七宝和苗苗上楼写作业去了，奶奶便道：“这是怎么了？两个人都只吃这一点点饭，是厂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公司有了啥难题？”
冯小河和佳慧对视一眼，便把王宝山来要钱的事告诉了两位老人。外婆听了，气得几欲落泪，说：“这个狗东西，他还敢到这儿来！祸害了我女儿不说，如今又来祸害我的佳慧！孩子小时候住在他家，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过得那么苦，要不是她自己有出息考了大学，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样儿呢！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偏他还跑过来闹！……给什么钱！别给他钱！这种人见了钱就跟苍蝇见了腐肉一样，哪还赶得开？等我明天去骂他一顿！”
奶奶忙在旁边解劝，说：“快别生气了，你在这里气得掉眼泪，他在镇上喝酒吃肉，不晓得过得多快活！为这种人气坏自己身体不值得！佳慧，听奶奶的，你也别生气！就当没这个爹，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歌怎么唱的来着？‘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到厂里去，既然他当自己是亲戚，我也去会一会他。”
冯小河不同意，说：“您去干嘛呀，我招待他两天，让张大哥找机会把他送走就可以了。”
“孩子，你把他送走，他不晓得再搭车过来？”奶奶道：“你是晚辈，有些话你不方便说的，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和外婆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呢。”
佳慧和冯小河想了想，第二天早上便真的带俩老太太去了厂里，等了半天，王宝山才从镇上过来。张广德安排他到宾馆里住了一宿，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镇上吃了牛肉面，把嘴一抹，便摇摇摆摆地到厂里来要钱了。
外婆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一句客套话没说，直接道：“王宝山，你来我孩子的厂里干什么？这厂子他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有你一分钱相干么？你怎么有脸找他们要钱？
王宝山便鼓起眼睛说：“我怎么不能要钱？她是我生的，要多少钱都是我说了算。当初你们把她拐跑了，一分钱没给我，我这会儿怎么不能来要？”
外婆便气得直哆嗦，生平第一次骂起人来，“不是人的狗东西，你说谁拐跑了她？你一家子连孩子的学费都不出，不是我和她外公，她连高中都读不起！供孩子的时候说没钱，等孩子有出息了，你就有脸来要钱了？”
王宝山便耍起无赖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反正嫁姑娘的彩礼钱你们要给我！昨天我就说了，五十万少一分，我今天就不出这个门！”
奶奶便也敛了笑脸，说：“就算姑娘是你生的，是你养大的，现在也是新社会了。只听说有卖东西的，没听说要卖女儿的。你张嘴就要五十万，就算说破天，卖姑娘都犯法！”
三个人便吵了起来，王宝山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抱定一条：不给钱就让他们厂子开不了工。外婆气极了，冲过去把他往外拉，被王宝山反手推了个趔趄。佳慧在旁边顿时动了怒，把王宝山也推了一下，差点坐倒在地，还指着他骂：“你还敢对老人动粗，你再推我外婆一指头试试！”
王宝山本就惦记着昨天那一巴掌之仇，这时又见她动手，扑过来就要打人，冯小河和姑爹等人忙上前拦着，奶奶也把佳慧挡在身后，大声说：“我们都看到了，是你先动手推老人！要说不对也是你不对，你怎么还敢打我孩子？”
“打她怎么了？我是她爸，打死她都是应该的！”王宝山乱叫乱嚷着，屡次冲过来要打人。冯小河和姑爹等人从中拦着他，他便借机挥拳，捶了冯小河几下。奶奶在旁看到，也怒了，扬起手里的拐棍，就朝王宝山身上敲了几下。
王宝山挨了打，又丢下佳慧，一把抓住拐棍的另一头。冯小河见势不对，立刻把拐棍紧紧拽住了，让他俩都松手。奶奶却道：“小河，你松开！让他推我一下试试。我今年才做的手术，这脑壳里还埋着个十几万块钱的起博器，你让他推我试试！他说他打女儿不犯法，我就不信，他把我这个老婆子打死了也不犯法！”
王宝山一听，忙悻悻地松了手。他敢在冯小河和佳慧面前耍横，却不敢真对老太太动手，万一老人摔伤了，那他这钱就不可能再要到手了。奶奶却对他不再客气，一根拐棍直朝他头上身上招呼，外婆也拿着拐棍在旁边助拳。冯小河和姑爹等人都挤在旁边，明面上是拉架劝架，实则是护着两位老人，不叫她们吃亏。
王宝山没法还手，顺势在地上打滚哭号起来，躺在地上大喊大叫：“大家都来看啊，王家慧打人啦！我骨头都遭人打断了！都来看啊……”
这时张广德喊了上湾村的几个小青年赶到了，一个年轻人见他在地上打滚，就喊：“冯厂长，就是他？敢到我们上湾村来闹事，来，把他抬出去，丢到哪个山旮旯里去！”
几个人便抬手的抬手，拖脚的拖脚。王宝山脸色一变，开始大哭大喊地说自己被人骗得有多惨，现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如果女儿女婿还不周济他，他就算爬回来，死也要死在香菇厂门口。张广德便又假装从中劝架，说：“老哥，我早就给你说了，你要钱就要钱，莫要在这里犯混，也别张口就是五十万。你若同意了，我今天就做个好人，叫冯厂长给你两千块钱，你拿着回家。再想多一分也没有了！”
王宝山又喊：“两千块就想打发我？没门儿！给我十万块我就走！”
几个小青年便又去拖人，王宝山急了，踢蹬着腿脚喊：“一万块！给一万我就走！”
最后好说歹说，冯小河让姑爹支出来五千块钱，给了王宝山。王宝山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骂骂咧咧地顺路走了。张广德还不放心，怕他走不多远又回来，让那几个小青年在厂里守了一整天才散。
佳慧却是把奶奶和外婆送回家后，给罗玉华打了个电话。罗玉华听完又惊又怒，说：“这再没有别人，肯定是陈萍跟他说的！幸好她还不晓得你开了公司。这个贱人！我非过去骂死她不可！”
罗玉华挂了电话，立刻就赶到罗志强家找陈萍，两人大吵了一架。原来这事真的是陈萍告诉王宝山的。这一回王宝山也被骗了十来万块钱，他俩都在那个维权群里，群里的人约着报案时，两人见过一次面，依稀都记得对方。陈萍自己这么惨，便看不得别人过得好。想起王宝山的无赖行径，便给他出主意，说：“你姑娘女婿开着那么大的厂，你还没钱花？”
王宝山几十年没跟佳慧通音信，以前只知道她留在海市工作，虽也想去找她要钱花，但海市那么远，又那么大，没有她的下落却去哪里找？这回知道他们两口子回乡开了家香菇厂，事情便好办多了。他坐车到了茏山镇，稍加打听便知道香菇厂在哪里。本想着能要到五千一万的，够他花一阵便好，没想到找到菇厂门前时，见那新大楼气派得很，王宝山顿时觉得后半生有靠，决定以后常来女儿这里，把他们当棵摇钱树，没钱了就过来摇一摇。
王宝山那边拿着钱回去逍遥，为他提供了消息的陈萍日子却不好过了。罗玉华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是搅家精，把自己儿子儿媳搅得不理睬他们了，又来搅和别人女儿的家庭。后来还把罗玉强也是一通臭骂，“你不是要离婚吗？这种女人不趁早离了，你还留着过年？她今天败光你的养老钱，明天说不定把这套房子都败光，我看你到时候蹲街角喝西北风去……”
罗玉强便就着这件事，重提跟陈萍离婚的事。陈萍当然是死活不同意，还让她娘家那些亲戚上门来劝罗玉强。罗玉强却不松口，还翻起了过去的旧账，把陈萍做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亲戚们听了也都叹息，不好再管他家事。闹到后来，罗玉强到法院提起诉讼，准备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事。陈萍见他这么绝情，闹着割了一回腕、上了一回吊，都被人救回来了。整个腊月间，家里都鸡犬不宁。
第150章
王宝山离开后, 佳慧特意请张广德和上湾村的几个小青年吃了顿饭，冯小河自然也去作陪。在镇上的一家餐馆里, 张广德把佳慧拉到院子僻静处，安慰她说：“罗总，你也想开些。摊上这种老子，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晓得你不想给他钱，但这是他头一次上门，不打发些，也说不过去。等他第二回 上门讨要时，咱们再想办法。”
佳慧虽然无奈，也知道张广德和冯小河是要帮她争取舆论上的有利地位, 便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全靠张大哥帮忙作主。您见多识广，肯定有办法对付这种无赖。以后他敢再来，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不用顾虑他是我爸, 我们父女之间没有感情。”
张广德有了她这句话, 办事也放心，也不用担心他们爷俩以后合好了, 自己反倒成了恶人。等散了席，大家各自离去，厂里和公司里都安全了一段时间。
此时已经是腊月, 佳慧和冯小河两人都很忙。香菇厂里正是采摘季，冯小河天天基地工厂两头跑, 到处安排人采收香菇，吴春平也到处送货，顺便回收各处应收款项。到年底, 张庆波还为厂里争取了一笔农业扶持资金，因此到年底分红时, 几位股东和参股人员脸上都笑盈盈的。
佳慧这边更是赚得盆满钵满。每到年底，食品类和花草类的商品，生意都十分红火，公司里几乎每晚都要加班理货，连王师傅两口子都过来帮忙，两人虽不懂业务，但手脚勤快，跟着仓库的人干些清货点货的杂活儿尽没问题，当然佳慧也不会让他们白干，都是有奖金的。虽然忙，公司上上下下却没一个人偷懒，都巴望着生意好了，自己年底能拿个大红包回家过年。
不过，过了腊月二十，佳慧便有些忐忑。她知道，按照王宝山的脾气，过年前一定会来讨钱的，到时肯定又是一番纠缠。她跟冯小河也说了自己的猜测，两人商量后，她便给张广德打了电话，请他找几个人，到时把他载了扔到回沙河县的山道上，越远越好，总之这回说什么么也不能再给他钱了。
张广德便依她所说，提前找了几个年轻人，过了腊月二十，便到门卫室坐着。谁知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五，厂里都快放假了，王宝山才过来。他下了车，跟老太爷似的走进香菇厂，还敲了敲门卫室的窗户，说：“把你们冯厂长喊过来，就说他丈人来了！”
正好张广德也在厂里，他不仅是上湾村的电工，如今也是厂里聘请的电工，刚刚搞完年前最后一次线路检查。看到王宝山进门了，他便迎上去，问：“亲家公，又来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王宝山嘿嘿地笑，说：“你要过年，我不要过年吗？过年就差这个！”
说着他捏着两根指头，比了个数钱的动作。张广德也不和他废话了，直接朝门卫室的小伙子们使个眼色，那几人便都站起来，和和气气地说：“亲家公，冯厂长不在，吩咐我们等在这里，先请您到镇上吃顿饭喝顿酒！”
王宝山虽觉得不对劲儿，但他烂命一条，也无所谓。人家请他上车，他便上了车。几个年轻人坐在他旁边，小面包风驰电掣地朝回程路上驶去。王宝山拍着椅背子就吼了起来，让他们停车，又闹着要跳车，也没人理他。
王宝山起初还真以为他们要杀人越货，吓得嗓子都叫劈了。一个看着有些匪气的小青年不耐烦起来，喊着让他住嘴，不然就把他嘴给塞住。王宝山顿时软了，知道自己打不赢，便转了态度，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害自己的命，还半是威胁半劝告道：“等我要了钱，还能分你们一半。你们若把我害了，现在公安侦察手段高明得很，到时你们年纪轻轻可要吃牢饭！做事之前先要想清楚……”
大家谁也不理他，王宝山后来见他们没朝僻静角落开，也放了心。就见车子一气开出了好几十里，最后在一条山道旁停了下来，那些人让他下了车，面包车调个头，又一溜烟地跑了。
王宝山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胆气复壮，在路边拍着腿跳着脚地痛骂了一阵。后来见这条路僻静得很，没有观众，便悻悻地住了嘴。朝两头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从沙河县通往平安市的公路。他钱还没到手，如何愿意回去？便又朝平安市的方向走去。
半小时后，才有一辆班车路过这里。王宝山忙挥手拦车，坐上去了。谁知他身上只带了来茏山镇的钱，连回程路票都打算找女儿女婿要的，这时哪里拿得出车票钱来？售票员来找他收钱，他还想装大爷，被司机和售票员合力骂了一顿，赶下车来。
王宝山只得走走停停，脚都快磨破了，又累又饿，才刚刚走到了去茏山镇的分岔口。这回拦的一辆班车，是平安市到茏山镇的。他招手拦了车，跟人客客气气地搭讪，只说自己到香菇厂找亲戚的，路上钱包被偷了，等到了地头，就请女儿女婿给他们钱。
那开车的师傅听说他女婿就是香菇厂的冯厂长，态度很热情，不仅让他坐在前面座位上，路上还跟王宝山聊天，夸他女儿女婿有出息。原来师傅的姨姐就在佳慧电商公司里上班，一个月听说五六千块钱，隔三岔五还有奖金拿，一个人挣得比他们两口子跑车还多。
王宝山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女儿也是个聚宝盆，看来自己后半辈子吃香喝辣不用愁了。他便旁敲侧击打听佳慧公司卖什么，虽不明白电商公司到底是干啥的，只知道她挣钱就行了。末了那师傅又说：“怎么罗总没告诉您，她还在网上拍视频啊？她就是那个拍视频的小慧啊？”
后面坐着一个回乡的学生，顿时惊喜搭讪道：“你说的是山村人家？怪不得我觉得景色好眼熟，博主居然真是咱们茏山镇的！那个视频号现在可火了，哎师傅，您知道小慧住哪儿么？我可想去她家看看了！”
师傅也不知道佳慧住哪儿，为避免打扰，她们的住址和工作室在电商中心都属于秘密。几个人聊着天，王宝山本想让人送他去电商中心，车已经到了香菇厂，那师傅开了车门，笑呵呵地说：“老人家，到地方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这趟车钱就算了。”
王宝山便下了车，心里很是得意，想不到搭了一趟车，了解到了这么多信息。他又摇摇摆摆往厂里走，刚近厂门，就见那几个小青年听到停车动静，都站在门前朝他笑。
王宝山骂了一句，赶紧朝外跑，又哪里比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大家把他拖上车，听他一路干嚎，也不打也不骂，就只载着他又到了老地方，准备直接丢在路旁边。
此时天都黑了，王宝山拉着车门不放手，央求道：“你们好歹给个车钱！我身上可一分钱也没有了！这大黑天的，叫我怎么回去？”
几个小伙子便小声商量了一下，一个人丢出二十块钱来，说：“只有这些了，你要敢搭车再回咱们茏山镇，下趟让你在路上走一夜！”
说着几个人开车，又是一溜烟跑了。王宝山骂骂咧咧地捡了钱，在路边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趟回沙河县的班车。车到县城后，他空起两只手，走去了外甥家。他大姐的儿子在县城住，人家见他来，也厌烦得很，碍着亲戚情面，不得不招待了他一顿。不料王宝山在饭桌上竟比往常安静，还聊起了网络视频，问他们有没有听说什么“山村人家”，在哪里可以看到。
他大外甥没听说过，外甥媳妇倒是回答了几句，还从手机上搜出两条视频给老头看。王宝山看了一条，喜形于色，又问外甥：“干这个挣不挣钱？”
“那肯定挣钱了！”外甥媳妇没好气地道，把他吃完的面碗收去洗，又说：“人家怎么也是粉丝过百万的博主。随便接几个广告，一年估计都有百把万。比我们这些上班的强了不知哪里去了。不过这个博主平时倒没什么广告……”
王宝山自动屏蔽了后边的内容，脑子里只记住了“一年估计有百把万”这一句话，想到佳慧能挣那么多钱，却不肯孝敬自己一点半点，只在上回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他五千块，他就又愤愤不平起来。再一想，那五千块钱都还是女婿给的，她从头到尾就没给过自己钱！
王宝山越想越气，眼看就要过年了，哪家儿女不朝爹妈家拿东西？哪家儿女不给自己爹妈钱？偏偏自己命苦，今年不仅被人骗了，多年积蓄打了水漂，就连找女儿要钱也没要到。这个贱逼养的野货，不仅一分钱不给他，还故意叫人把他扔在路上。害得他脚都走烂了！这种女儿，他还留着她干什么？
茏山镇那边，张广德扔完人，便打电话告诉了佳慧。佳慧自然感谢了他们一番，又让几个小青年年前都在厂门前守着，以防王宝山再来闹事。谁知直到除夕，王宝山都没有来。佳慧一边疑惑，一边赶紧给大家发了工资和丰厚奖金，让她们回家准备年货去。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电商中心歇业五天，媛媛燕子小路等人，拿到资金心满意足，几个人排了班，都开车的开车，骑摩托的骑摩托，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今年叶子君也不准备回海市了，却让家人都到茏山镇来过年。可乐放了寒假，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竟然独自坐车来到平安市，到腊月二十九，刘黎山也从海市赶了过来，一家三口按照茏山镇过年的方式，贴春联、买烟花，准备团年饭。
从除夕到春节，天气十分晴朗，孩子们穿新衣、放鞭炮，老人们发红包、看晚会，佳慧和冯小河也忙着到处拜年，或在家招待客人，倒把王宝山这茬给忙忘了。直到正月初七过完，刘黎山回海市去了，一条“视频博主小慧父亲哭诉，多年被女儿拒绝赡养”的词条冲上了热搜。
第151章
最先发现这条热搜的人, 既不是佳慧，也不是叶子君, 而是吴蕊涵。小姑娘放寒假期间，天天当夜猫子，深更半夜躺在被窝里刷帖子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条冲击得大脑充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父母房间里把罗玉华摇醒，“妈！妈！不好了！我姐上热搜了！快醒醒，你快看看这下要怎么办……”
罗玉华从睡梦中惊醒，看女儿一脸惊慌, 也吓了一跳。捂着一颗扑扑跳的老心听她解释了半天，还是没听太明白，最后干脆戴上老花镜, 拿过她的手机, 把相关内容看了一遍，这才脸色大变。
“百万视频博主“山村人家”小慧父亲实名举报, 女儿自成名后，一直拒绝跟家人联系。父亲千辛万苦得到小慧的消息，辗转找上门去, 小慧却连一碗饭都舍不得施舍，反而雇佣社会闲杂人员, 将老人绑架，抛弃在山道上……”
罗玉华大略扫了一遍，就气得摔了手机, 骂道：“丧天良的混账东西！这个无赖！他这是讹上你姐了呀！老天爷不长眼怎么不收了他去……”
她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来到电脑桌前, 打开电脑道：“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涵涵，这怎么操作的？我来说，你来写！”
吴蕊涵便坐到电脑前，连着回复了好几条：“他父亲王宝山不是个东西，年轻时打老婆，对小慧根本没有尽到抚养的责任，是他有错在先！”
“大家不要被小慧父亲蒙蔽了双眼！这人极度重男轻女，对女儿根本就没有尽到抚养的责任！”
然而此时，这条内容已经被某大V转发，转发评论已经非常高了。她们的回复刚发出去，就被汹涌的评论淹没了。尽管大V在转发时打了几个问号，表示事情的真实存疑，评论区仍然骂声一片。
“我靠！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小慧是谁？没看过她视频。不过她敢对她爸这样，就不怕自己老了以后，子女也这么对待她吗？”
“这种没人伦的东西就该判刑！”
“小慧的人设不是孝顺勤劳农家女吗？怎么竟然连自己亲爹都不赡养？”
……
也有几位网友对此表示了怀疑，弱弱回复：“为什么小慧不愿意跟她爸联系？肯定这父亲年轻时干过什么不对的事情吧？”立刻便有人冲上来骂：“不管他做了什么，终归是她爸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再不对，也生了她养了她！”“你是小号吧？竟然还替她说话！什么样的女儿才会把父亲绑架，丢弃到山道上……”
吴蕊涵看着一条条评论直往上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罗玉华也又急又气：“怎么没人听咱们说话？这些人眼瞎了吗？”
“妈，还是打电话给我姐吧！”吴蕊涵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就让她们请水军！”
看看时间，正是凌晨两三点钟，吴蕊涵也顾不得了，忙给佳慧打电话。谁知对方电话竟然关机。吴蕊涵只得又打电话给叶子君，连拨两遍，手机里总算传来叶子君睡意朦胧的声音，吴蕊涵忙喊：“君姐，不好了！快看我发给你的链接！现在就看！”
十分钟后，叶子君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给佳慧打电话，没打通，又拨冯小河号码，好半天才有人接，冯小河听到一半，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灯。
佳慧也被吵醒了，用手挡着骤然亮起的灯光，含着浓浓的睡意问：“怎么了？”
“你……”冯小河简直不忍把事情告诉她，顿了顿才硬着头皮道：“你爸在网上发了个帖。”
佳慧瞬间睡意全无，沉默了片刻，才喃喃地骂道：“这老不死的！”
两人怕吵到老人，穿好衣服后，打着手电筒去了工作室，和叶子君一起商量对策。三人坐在茶室里，各自拿着手机看网上的信息。叶子君蓬着头发，气得眼睛发红，愤愤地说：“这人哪儿冒出来的？真是你爸吗？是造谣吧？我们要不要报警？”
冯小河看看她，小声道：“他确实是佳慧的爸，不过以前一直没联系。春节前他来找我们要过钱，第一次要五十万彩礼，我们给了他五千；第二次又来要钱，被我们直接叫人扔出去了。”
“五、五十万？”叶子君震惊地瞪大双眼，转头看向佳慧。后者在她的目光中打了个呵欠，苦笑道：“黑红也是红，我这算是出圈了吗？”
叶子君想不到她心态这么好，叹气道：“大姐，搞不好会掉粉啊！”
她们拍了一年视频，才攒下了现在的百万粉丝，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经过这番冲击之后，账号还能不能继续下去。想到这些叶子君就十分忐忑，但她也不能因此而责怪佳慧。张口就找女儿要五十万，要钱的名目还是彩礼钱，这样的爹，搁谁不想把他扔出去啊？
虽然她们这一年几乎算是住在一起，但佳慧平时鲜少提及自己的父母。只在一次偶尔的闲谈中，说过父母在她小时就离婚了。此时结合网上的信息，叶子君大致猜出了这幕家庭狗血伦理剧的走向，左思右想后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发布一个声明。”
“我来写声明吧，”佳慧说：“你再去睡会儿，等我写好了给你看。”
叶子君哪里睡得着？但也知道对佳慧来说，重提旧事相当于自揭伤疤，是个尴尬且疼痛的过程，此时她一定不希望别人在旁边。她便站起来抱了抱她，说：“别的我不管，五十万彩礼钱要在声明里重点突出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佳慧站起身来，到工作室打开一台电脑，冯小河和叶子君则继续坐在茶室商量对策，冯小河问：“我们要不要请水军？”
“先看看吧，”叶子君又叹了口气，说：“看我们的粉丝给不给力。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会被这股潮流所挟裹。毕竟在我们的视频里，两位老人出现得还挺频繁的。外婆和奶奶跟你们一起生活，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我不信所有人都只信她爸的鬼话。”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笃定起来。冯小河便站起身来，说：“厂里有监控，我去考过来，到时候跟声明一起发出来。”
叶子君一听，顿时也兴奋起来，“就是她爸来闹事的监控视频？走，我跟你一起去考，趁早把它剪出来！”
三人分头忙了半夜，当凌晨的黑暗渐渐褪去，事情的热度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只是正如叶子君所推测的，前半夜词条下几乎全是骂声，但是凌晨过后，出现了越来越多理性的声音。
“小慧拒绝赡养父亲？可是小慧明明一直在养外婆和奶奶啊，去年还给奶奶做了手术。做手术难道不要钱的吗？”
“这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小慧吗？视频里她明明对老人很好很有耐心啊，难道是人设要塌了？”
“还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我有预感，这事有反转。”
更有一些死忠粉一觉醒来，开始跟人在网上大战了，“根本不了解小慧的喷子赶紧退网吧！那么善良勤快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养她爸？绝对是这爹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真的姐妹们，信我！这男人看着就面相凶恶，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最爱看小慧拍的视频了！非常温馨有爱，每次看完心情都会平静下来。希望尽早澄清事实！”
……
看到网上舆论风向的转变，冯小河和叶子君逐渐安心，整个早晨都在接各种各样的电话。佳慧那边却是独自一人修修改改，一直到早上七点多钟，才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了一则声明。
“抱歉以这样的方式介绍我自己。我是“山村人家”视频博主小慧。尽管不愿意这么称呼他，但那个男人，王宝山，确实是我父亲。
我平时极少对人提及自己的童年，因为真的不是令人愉快的经历。很早以前，母亲就因为忍受不了家暴，逃出了这个家庭，但却无力把我带走，于是我不得不继续留在那个家里，面对爷爷奶奶毫无由来的打骂和羞辱，就因为我是女孩。
唯一使我觉得安全的去处是学校。初中毕业后，我考进了县重点高中。当我向父亲开口，希望他资助我继续读书时，父亲却让我跟村里其他女孩一起出去打工。幸好我还有爱我的外公外婆，在他们的积极奔走下，我才能够继续学业。整个高中阶段，王宝山，这位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没有给过我一分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只在我过年回家时抱怨，村里同龄的女孩们都开始挣钱了，只有我还是个废物。
哪怕我考上了大学，在他们眼里仍是不能挣钱的废物。幸好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学校，否则我很可能根本就拿不到。上学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我在这里不想赘述。总之我靠外公外婆的资助和勤工俭学，才得以完成了大学的学业。
从那时起我就意识到，只有远离这个家庭，我才会幸福。因为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孩只有变现成为金钱，才能体现她在家庭的价值。她的自尊、她的幸福、她的未来……，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因此我上大学后，改了姓名，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包括后来结婚生女，也从没告诉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非常幸运，我现在终于也有了疼爱我的家人。2012年，我和丈夫为了事业，同时也为了照顾家中两位老人——我的外婆和（丈夫的）奶奶——我们回到了丈夫的家乡，开始创业。一家人同甘共苦，才渐渐有了现在的小厂和公司。
但是我们宁静的生活，在今年年初遇到了一些波折。王宝山偶尔听到我们的消息，来到我们的香菇厂里，索要五十万彩礼钱，期间还和我们发生了一些冲突。我们不得已，给了他五千元钱。半个月后，他花光钱后，再次来到厂里索要钱财。为了保证菇厂的正常生产，我不得不请人开车把他送回去。以上就是王宝山所说的“绑架”、“丢弃山道”。
我没有这个父亲。如果法律规定我必须赡养他，那我会完成义务，给他一笔赡养费，仅此而已。但是，我没有这个父亲。
谢谢看完。”
第152章
和这则声明一起发布的, 还有一条很短的视频，是叶子君剪辑的香菇厂监控。从视频里可以清晰看到, 王宝山先推攘了外婆，然后佳慧奶奶开始还击。一群人在菇厂门口拉扯片刻，王宝山躺倒在地，耍起了无赖。最后一个片段是他在门口数钱，把钱装进口袋后离开了。
佳慧点击发表后，就关了电脑。这则声明写得她筋疲力尽，暂时不想再看到或听到任何关于王宝山的信息了。她刚站起来，叶子君就进了屋，脸上有些喜色, 说：“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冯小河接完一个电话，也跟着进来了，看到佳慧的脸色, 忙说：“你先去睡一觉吧, 有什么变化我们再叫醒你。”
叶子君忙也扭头看佳慧，说：“对, 先休息一下，看看事情走向，咱们再决定要不要请人发帖引导舆论。”
佳慧便点头, 沉默片刻才说：“先不要请人，让事情发酵一下再说。肯定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 但我们的粉丝基数也不小，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这对我们来说，或许不算坏事。”
说这番话时, 她脸上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见叶子君答应了，佳慧才和冯小河出了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冯小河安慰道：“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没有做错过什么。”
佳慧勉强笑笑，说：“没红的时候特别想红，等现在做到了百万粉丝，又觉得出名其实也挺让人难受的，什么事情都在公众眼皮底下，一点隐私也没有。”
“实在不行就别做了吧，”冯小河看着老婆眼底的微青，有些心疼，说：“又不是非做自媒体不可。香菇厂现在发展得也挺好，你就过来上班呗。厂里正缺像你这样的营销人员，你过来我还能轻松点。”
佳慧笑了笑，说：“那可不行，我可不是一个人，还有俩公司呢。”
“也是哦，我们罗总能力强，肩上的责任也重，”冯小河抬手，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说：“我的意思是不要这么累，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歇一歇，休整一下。等咱们解决了这个麻烦，再作下一步打算也来得及。”
佳慧没再说话，她也很想一次性解决掉王宝山这个麻烦，可什么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呢？刚才坐在电脑前写声明时，她的脑海里甚至冒出了很多阴暗的、同归于尽的念头。是叶子君和冯小河在隔壁的谈话声，才压制住了她内心的冲动，让她意识到那么做根本不值得。她还有亲人、有朋友、有很多员工，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渣，就毁掉人生的全部。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回到家中，老人们都已经起来了。看他们从外面进来，奶奶十分诧异，打量着两人的眼色说：“我还以为你们在睡觉呢，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冯小河和佳慧含糊地跟老人们打了个招呼，一个进了厨房，一个便上楼去了。直到脱了衣服、躺进柔软的被窝，佳慧才感受到了真实的触觉。网上的争端显得遥远了些，那种把自己的过去向别人剖白所带来的尴尬和羞耻也淡了。然而与此同时，她似乎又觉得有种豁出去了的坦荡和轻松。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闭眼养了会儿神，竟然真有困意袭来。临睡前她心里还在想，去他的！这个账号要是真废了，那就专心搞电商吧。就是有点对不住叶子君，本来要跟她一起创业的……
睡梦中，佳慧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贫穷又压抑的农家小院。廊沿下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和吐痰声，厨房里响起剁砧板的咚咚声，与此伴随的还有女人苍老的咒骂。上辈子的她经常走进这样的梦境，哪怕知道这不是真的，也还是会感到入骨的恐惧和难受。但这一世，佳慧已经很少做这种梦了，即使再次走进这间小院，她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因为她知道，这些打不倒她的，终将使她强大。
直到她在悉悉窣窣的响声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七宝肉呼呼的小脸。两张脸离得太强，七宝的鼻息都喷到了她脸上，痒痒的，还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奶香。
“妈妈，你醒啦？睡好了没有？”七宝小声问。
“睡好啦，”佳慧一边伸手找手机，一边问：“几点了？”
“都快十二点啦，”七宝用手摸她的脸，说：“你饿不饿？太太们做好了饭，叫我喊你下去吃呢。”
“好！”佳慧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七宝却没走，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搂了搂她，说：“我好爱你呀妈妈，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佳慧内心软软的，也搂着女儿，说：“我也好爱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两人搂抱了一会儿，七宝才松开手，说：“快下来吃饭，大太太和小太太做了好多好吃的！”
等她下楼去了，佳慧才缓缓穿衣洗漱，睡了一觉，她觉得自己又斗志满满了，心想不就是王宝山这个搅屎棍从中搅和了一通么？还想通过舆论来打倒她，不先看看他自己是什么德行。广大网友眼睛又不瞎！这回非得给他狠狠一击不可！
厨房里，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除了老人孩子，叶子君和冯小河也在里面。跟昨夜相比，两人的脸色无疑轻松了太多，见到佳慧进屋，叶子君赶紧喜盈盈地告诉她：“佳慧，好消息！咱们又上热搜了！”
原来早上那段声明发出去后，很快就以“百万视频博主小慧：我没有这个父亲”的词条冲上了热搜，并且下面的评论火速超过了一万条。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爹真不是个东西！”
“他还推外婆！外婆都八十多了，他还对老人动手！这个人渣！”
“抱抱小慧，摊上这个狗爹真的太不幸了！”
“怪不得！我就说，她干活的那个利索劲儿绝不是演出来的。太可怜了，小时候在家里一定受过很多苦吧！”
“看哭了，小慧已经写得很克制很含蓄了，不敢想象她幼年时经历过什么……”
除了“山村人家”视频号的原粉丝义愤留评，还有大量路人也表示了震惊，“什么样的渣爹，几十年没联系女儿了，见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索要五十万彩礼？”
“求科普！这是哪省的男人？我避一下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得不到钱就不惜朝女儿身上泼脏水，恨不得把她毁掉，他也配当爹？”
“已经一口气把小慧所有的视频都看了一遍，太治愈了！这么说吧我现在对渣爹感情挺复杂，要不是出了这个事，我还真没发现这个宝藏博主！”
“求专业律师解答一下，像小慧这种情况，是否还需要赡养父亲？如果对方再耍无赖，小慧要如何应对？”
……
佳慧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浏览着声明下的各种回复，看着看着，憋屈的心情逐渐变得大好。不仅如此，在她睡觉的这几个小时里，“山村人家”视频号还涨了三十多万粉，这个走向让所有人都始料未极。
大家坐在厨房，先不忙着吃饭，都抱着手机看。连七宝和苗苗都在冯小河旁边，对着屏幕指指点点。氛围轻松了，奶奶和外婆也跟着放松下来，忙招呼道：“都把手机放下！一上午就看见你们在手机上戳戳戳，这会儿都歇一歇，洗了手来吃饭！”
到晚上时，这件事的热度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已经开始朝另一个方面发展了。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爆出了王宝山的私人信息，还有人威胁着要让他物理消灭。
“我父母跟王宝山是同一个村的。我很负责地告诉大家，这人非常坏！早先我们村旁边那条公路有个急拐弯，严打以前，这人纠集几个无赖，经常守在弯道旁边。等有车开过来，他们就把村里一个傻子推到路上去，找司机碰瓷。据说捞了不少钱，关键是那傻子的父母得了钱，竟然还挺配合！”
“听我妈说，当年王宝山和小慧母亲结婚，也用的是非常下作的伎俩。小慧母亲当时在村小教书，他纠集了几个无赖，天天晚上到学校吓她，后来又赶跑了别的混子，假装英雄救美，这才跟小慧母亲谈起了恋爱！”
“王宝山还说女儿不孝敬他，他对父母是什么态度难道心里没数吗？他爹生病住院要钱时，他躲在外面不露面。他妈因为中风在床上瘫了好久，除了几个女儿根本没人照顾她，身上都得了褥疮，死的时候很惨的！”
“这也算罪有应得！两个老家伙不是重男轻女吗？这就是宠儿子的下场！”
“渣男去死渣男去死渣男去死！！”
甚至还有网友并未止步于漫骂，而是愤怒表示：“小慧，你不方便出面的话，这个爹我来替你打！老子要替天行道！”
……
黑夜来临，漫水桥边的灯光亮了很久。而在深夜的沙河县，在电脑前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吴蕊涵和罗玉华终于放心去睡觉了。另一个街道的某小区里，住在外甥家的王宝山却越来越心惊肉跳了。
看着满屏的“渣男去死”“贱人去死”，王宝山怎么都想不通，早上这些人不都还对家慧骂声一片吗？怎么只是过了一天，就骂起自己来了？明明受欺负的是他呀，他被那两个人赶出来，无情地扔到山道上，差点把鞋子都走烂了，难道网友们瞎了吗？
就连外甥和外甥媳妇都对他露出了明显的厌憎。两人还在门外吵架，当他听不见似的。最后外甥媳妇扬言要回娘家，关门出去时声音很大。家里没人做饭，后来外甥只好给了钱，让他去外面吃饭喝酒。王宝山独自坐在小餐饮里喝着闷酒，接了几个电话，全是不认识的人打来骂他的，嚷嚷着让他早点去死，别在祸害人了等等。
他又怕又烦，索性关了手机，左思右想，决定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明天他还得联系记者，把这事继续往大里闹。他才不管别人怎么骂，该得的实惠一分也不能少。再不然他还要去茏山镇大闹几场，让政府出面管管，随他们怎么扯，难道不该赡养老人么？
王宝山带着酒意，走在深夜街头，边走边破口大骂，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没有儿子、被人骗钱、遭人谩骂，连被人丢到山道上都没人管……，他怎么能这么倒霉？都怪王家慧这个贱女人，都怪她！
他在滔天的恨意中大声咒骂，根本没注意到由远及近的雪亮车灯。刺耳的急刹声响起，伴随着短促而沉闷的撞击声。王宝山在车前不远处翻滚了两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第153章
春节过后, 网络上吵得纷纷扬扬，虽然舆论一边倒, 甚至不乏正义勇士要“给王宝山点颜色看看”，但佳慧和冯小河反而开始担心起来。王宝山被嘲讽得越厉害，他的恨意就会越大。当这个人恨得不顾一切时，干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因此这段时间，菇厂和电商中心的门卫师傅都接到了通知，让他们勤加巡视，严密关注厂区安全等等。
直到元宵节后，一条消息突然冒了出来，说王宝山车祸身亡。网上自然一片叫好声, 人人都说老天有眼，佳慧却并未轻信，只给罗玉华打了电话, 问她知不知道相关情况。
罗玉华一番探听之后, 喜滋滋地给她回了话，说王宝山确凿无疑是真死了。据说他被撞的那地方比较偏僻, 司机撞人后慌忙逃逸，留下王宝山在寒冷的街边不知躺了多久。后来还是凌晨经过的车辆发现了才报的警。救护车过去时，见人都死透了, 便没朝医院拉。
像这种交通命案，查起来并不复杂, 警察调取了两端路口的监控，梳理一遍就找到了肇事车辆。原来司机当晚跟朋友吃饭，多喝了几杯酒。想到那条路又很暗, 平时晚上没什么人走动，就开得飞快。哪晓得路中间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等发现撞了人, 后悔也晚了，哆哆嗦嗦开回家后，惊恐不安地过了一天，第二天还是扛不住压力，去派出所自首了。
倒是王宝山，尸体拖在殡仪馆里冷冻了好几天，也没见什么人来报警。后来警察通过通话记录才找到了他外甥。王宝山的晚辈们没一个人喜欢他，倒是他几个姐姐听说家里唯一的男丁没了，哭得那是呼天抢地，几人约着去找司机家属闹事，最后让人家赔了一大笔钱，才签了谅解书。再加上司机是自首，最后便轻轻判了两年刑。
当然判刑是后话。快到三月底时，王家几姐妹把赔偿金要到手，这才准备给王宝山下葬。还给罗玉华打了电话，让她叫佳慧回来给她爸磕头送个行。罗玉华想都没想，就替佳慧一口回绝了。对方便说了些什么“死者为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屁话。罗玉华见她抬出孝道来压人，便灵机一动，说：“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么着，我这就让佳慧明天回来参加葬礼。既然王家还认这个女儿，那赔偿金怎么的也该有她一份吧？我可是听说，这回赔了不少呢。”
王宝山的二姐忙抱怨说赔偿金根本没多少，把丧葬费一出，哪里还有余钱？这都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殊不知为了弟弟，他们这些亲戚不知明里暗里贴进去多少钱等等。罗玉华年轻时跟他姐打过交道，怎么会信她？便说：“贴没贴钱，到时摊开账本子算一算就知道了。怎么你们都是没账的？既然你这么说，下葬时我陪佳慧一起回来，我也开过两年超市，算过几年账，到时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个事情料理清楚了岂不是正好？”王宝山的二姐便也不提让佳慧回来的事了，支吾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后来罗玉华跟佳慧说起这事，语气中还透着得意：“我还不知道她？她一张嘴我就晓得要放什么屁！他那几个姐姐，个个都是老家有名的糖公鸡，别说从她们身上拨毛，她不粘些别家的去便算蚀了本！她还打量我不晓得她是什么主意呢？姐妹几个肯定商量好了，把赔偿金都分完了，才给咱们打电话。咱们要是真去了，她见你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再讹一笔丧葬费！我们有钱了，扔在河里打水漂，也别去做这冤大头！”
见王家人也没闹出什么妖蛾子，佳慧和冯小河自此才算放下了心。冯小河笑道：“老王活着时没干过好事，想不到死了倒是造福了好多人。别的不提，你那几个姑肯定感念他的好，要不是他，她们从哪里得一笔赔偿金去？”
佳慧冷笑道：“我明明只有一个姑，又从哪来的几个姑？”
姑姑正好抱着果果在旁边玩，听到后也拿大白眼翻冯小河，说：“真是的，会不会说话？佳慧，别理他！”
外婆便又想起些旧事来，感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这几个姐姐也没一个有良心，刁的刁滑的滑！早先我们玉华刚离婚时，在外挣点钱就给孩子买衣服买奶粉，悄悄地送过去。后来才晓得，自己孩子没吃到一点，全便宜了他姐姐的孩子们……，哎呀，过去的事说起来气死人！”
奶奶忙安慰她：“气什么！你放心，他们这种家庭好不了的。一个个只晓得算计别人，就算这会儿得了点钱也存不住！”
佳慧一点也不关心王宝山的赔偿金到了谁手上，只要他们别来烦自己，那就谢天谢地。王宝山这个隐患解除后，她更是浑身都轻快了起来，无论是种田种花，还是炒菜做饭都透着一股喜气。
经过王宝山事件的持续发酵，2018年春天，“山村人家”终于成为火爆全网的种田美食视频号。从3月到5月，账号关注人数已经突破了两百万，每期视频的转赞评论都高得不可思议。
当然有红必有黑，视频火爆的同时，也招来了不少黑子。有的人批评她做饭是花架子，根本不能跟大厨比；也有的人拿王宝山说事，嘲讽她消费童年苦难，但对父亲却睚眦必报；还也有的人挖苦她美化乡村，说真实的乡村根本没有这么美好等等。对此佳慧一律不予理会，为了保持自己的好心情，她现在只挑好的评论看，还把回复的任务交给了叶子君。而她的粉头吴蕊涵则在网络上上窜下跳，随时准备着与黑子大战三百回合。
与此同时，几个网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尤其“山村人家”旗舰店里，陈皮糯米糕和绿茶饼等食品在网上大火，甚至连媛媛新开发的“野酸笋”“香菇牛肉酱”等产品，每个月的销量都养活了两家厂。
这一年的四月，电商中心还举办了公司成立五周年的庆典。庆典活动是媛媛、燕子和叶子君共同策划的。员工们把一楼大厅用鲜花和汽球装饰起来，挑了周末的晚上，除了本公司的员工和家属，还邀请了隔壁刘杰公司、快递公司及香菇厂的几位董事，以及陈娜夫妇等亲朋好友。
公司包下镇上最豪华的一家餐厅，订了十来桌饭菜，大家吃完饭后，才到电商中心参加庆典活动。当晚的庆典由媛媛主持，她身着干练的红西装，拿着话筒站到大厅中央。经过几年的历练，媛媛现在已经非常镇得住场了，虽然普通话不是很标准，看着却温和大方得体。任谁也想不到，几年前她还只是小镇上的留守妈妈，连给孩子们表演短剧都心慌不已呢。
紧接着，佳慧被请上台致欢迎辞。为了出席盛会，这晚她也精心装扮过，下穿浅红色丝质系带衬衣，搭配一条米白色过膝鱼尾裙，既勾勒出身材，看着又柔和简约。因为这相当于公司内部聚会，她便简单又庄重地对来宾及员工家属们致了谢。随即，大厅的投影便播放了公司宣传片。
宣传片是叶子君拍摄剪辑的，概述了公司从2013年起步到现在的发展历程。播完后，大厅里响起了热烈且持久的掌声。接下来就开始了文艺表演。
第一个节目是由苗苗带领几个女孩以及电商中心的妈妈们排练的舞蹈《小苹果》，孩子们站在第一排，妈妈们站在第二排。热烈的鼓点响起，孩子们在前排欢快起舞，燕子和焕珍等人在后排努力跟上节奏。孩子们跳得喜气洋洋，大人们却个个表情凝重。
舞台总监叶子君看了大为着急，在台下压着嗓子道：“笑！嘴巴笑开！”
燕子等人正一边跳舞，一边跟着唱歌词：“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看到叶子君的口型，几人赶紧仓促咧嘴，笑了一下。没想到就是这一笑，把舞蹈节奏都笑乱了。后排的大人们步伐差点打起架来，好不容易才跟着孩子们调整过来。
叶子君在台下抚额叹气，观众们却早就笑声掌声响成了一片。接下来则是七宝、端端带领几个孩子上台表演乒乓球操。伴随着强劲的舞曲，孩子们摆成阵型，跟随节奏一起挥拍做各种基础动作，还别说，因为动作整齐划一又干净利落，竟比舞蹈还好看。
后续的节目则是各种组合和乱炖，小路带领的营业三部和燕子的营业二部排练了大合唱《社会主义好》，下面的观众尤其是老年观众都跟着一起打拍子唱起来。媛媛的营业一部里，年轻人更多，排练了一个舞蹈，为此还购买了统一的舞蹈服。除了公司的人表演节目，嘉宾们自然也少不了上台秀一秀，甚至冯小河和吴春平、张庆波等人都上去唱了首歌。奶奶一边笑一边鼓掌，完了还嫌弃地说：“哎呀妈也，几个人唱得跟牛叫似的！”
第154章
“七宝, 快来听爸唱首歌！”
“不了不了，爸爸, 我还要写作业呢！”
“那苗儿，你来听听大爷这首歌唱得怎么样！”
“啊？大爷，我也没空！我还要写读书笔记呢，大妈回来要检查的！”
五周年庆典活动之后，冯小河除了打乒乓球，又开发出另一大爱好：唱歌。一连好几天，他回家后都会拿着手机哼哼唧唧，逮到谁就让别人听他唱歌，还在网上下单了一个话筒和一个音箱。七宝和苗苗听他唱了两回, 苦不堪言，见到他都绕道走，连奶奶都受不了了, 悄悄对外婆说：“他唱歌是个啥水平, 自己心里没数吗？”
冯小河心里还真没数，等那个跟小推车似的音箱到货之后, 他兴致勃勃地接上话筒，在漫水桥边高歌一曲，把房前屋后的鸟们扑楞楞地吓飞了一大群, 鸡们也伸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到处张望。奶奶终于有了借口，忙说：“你别在家唱, 小心把我的鸡吓得不生蛋了！”
于是冯小河晚上除了打球，就到小镇的河边去唱歌。到了傍晚，茏山镇的河滩边有各种各样的老年团体, 跳广场舞的、唱地方戏的、开烧烤摊的……，大家谁也不嫌谁吵, 还能相互捧场抬庄。冯小河也在河边找到了一处地方，把他的高级小推车从后备厢拿出来，调试好后，就对着话筒一首接一首地练歌。
他的铁杆好友吴春平但凡留宿茏山镇，每次都必定欣然前去作陪。端端爸、刘杰等人晚上有空时，也会加入露天卡拉OK赛。几位中年男子唱完一首拿手歌曲，旁边好友必定鼓掌叫好，心理上很容易得到满足。尤其吴春平，每每挺着他的大肚子，中气十足地唱他最爱的《霸王别姬》，大吼：“我——站在！烈烈——风中……”，甚至连旁观的老年团体成员们都会大叫一声：“好！好气势！”
最后结束时，几个男人还要合唱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往往是冯小河左手执话筒、右手拿手机，其他男人凑在他身旁，盯着手机上的歌词深情吟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该中年男子歌唱团体自从在河滩边出现，就受到了周边群众的欢迎。经常有老年观众在旁边看热闹，有喜欢唱歌的还会上去合唱一曲，冯小河等人也来者不拒，如此一来，唱的人和看的人都开心。同时，他们唱完歌后，偶尔还会到旁边的烧烤摊吃吃喝喝，因此烧烤摊的老板也非常开心。
没过几天，冯小河连音箱都不往家带了，就放在附近一位阿姨家。阿姨每天帮他把电充好，到点了就把音箱拖到河滩边。若是他们来了，就大家一起唱；他们不来，阿姨就邀约了老姐妹们自己唱，她们也有个小音箱，但大家更喜欢用这个大音箱，因为声音更大、音质更好。
冯小河甚至试图说服佳慧也加入他们。“不仅是项娱乐，还能养生！”他说：“每天吼一吼，气息得到了锻炼，你看我现在说话是不是中气更足了？而且工作上有什么不愉快，唱两首歌也发泄出来了，好得很！”
佳慧心想，中气足不足她不清楚，但冯小河的嗓门越来越大了倒是真的。没办法，常年在农村跟村民们打交道，没有大嗓门是万万不行的。碰上人多的时候，要开会说事，也不是每次都有话筒，那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靠喊。喊着喊着，嗓门不就上去了么？
按照冯氏唱歌法，唱歌完全靠吼，确实有助于锻炼气息，达到养生的目的。但佳慧现在暂时顾不上养生，她实在太忙了。公司各种业务越来越宠杂，除了经营网店、拍摄视频、写公主号，她还经常接到外来的各种邀约，虽然多半是婉拒，但总有无法拒绝的，偶尔也免不了要跟叶子君出去一两天。除此之外，公司现在还从外面请了专业人士，给员工们进行直播的培训。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师，佳慧当然也要跟着听几节课。
很快就到了五月长假，可乐和刘黎山过来度假，闲来无事，也被冯小河拉去河边唱卡拉OK。刘黎山竟然从中体味到乐趣，乐此不疲地去了好几次。孩子们虽然不爱唱歌，却很喜欢跟着到河滩边玩，因为这里伙伴更多，各种摆摊卖玩具的、卖小吃的更丰富。可乐在这里第一次吃到了莲蓬和胡颓子。他们的爹唱完歌后，还会带孩子们去吃烧烤、喝老汽水。
不过整个五月假期，刘杰一直缺席河滩边的卡拉OK厅，因为他要忙着结婚。新对象也姓刘，是他儿子的班主任，据说去年两人开班会时认识的，相处一段时间后，终于修成正果。蔡孃孃见儿子肯结婚了，自然是非常兴奋，本来准备在家里大办宴席的，但两位新人都是离过婚的，不愿意这么张扬，因此婚礼当天只请了少部分亲戚和一些好朋，其中当然就包括佳慧和陈娜两家。
婚礼当天，一大群人开着车，去刘杰家吃席。婚宴设在茶厂里，车子逶迤行到山中，刚进厂区，秦孃孃和刘文旺就迎上来，满脸笑容地请大家进屋喝茶吃点心，还隆重介绍了新媳妇。
刘老师身材适中，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天然带几分笑意，看着很喜庆，说话做事却透着干脆爽利。她穿一身宽松的红色纱质改良旗袍，跟秦孃孃和刘杰等人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看着很大方得体，一点也没有新媳妇的娇羞。奶奶和外婆见了，也很喜欢她的模样行事，把新媳妇夸了又夸，还对秦孃孃说：“你这下可称心如意了！”
秦孃孃也穿得一身簇新，拉着老人们入座喝茶，说：“感谢大姑关心！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我心里就舒坦了！”
这边房里，秦孃孃拉着外婆奶奶聊天，那边刘杰和刘文旺也带着新妇招呼亲戚朋友，佳慧和陈娜见大家各自忙乱，闲坐片刻，便带孩子们到茶山上玩去了。
时值五月，连绵茶山青色如洗，大人孩子在茶垄间行走，扑鼻都是清新茶香。幼儿园铁三角现在只有放假才能重聚，因此三个孩子见了面份外开心。刘子健说他昨天在茶垄里见过鹌鹑，端端和七宝便跟着他跑来跑去，在各处寻觅，不一会儿，孩子们惊喜地大叫起来，原来竟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一窝鹌鹑蛋。
佳慧和陈娜也过去看，就见茶树根旁有个巴掌大的草窝，里面静静躺着几只指甲盖大的蛋，蛋壳上满是麻点。一群人蹲在草窝蛋前议论了一会儿，七宝说：“咱们还是走吧，等一会儿鹌鹑妈妈回来了，看到有陌生人在鸟蛋旁边该着急了！”
三个孩子便跑到别处玩耍，佳慧和陈娜则在离他们不远处采茶聊天。过了一会儿，那边安静下来，孩子们也不知去了哪里。两个大人忙一路寻找过去，发现孩子们坐在茶茏旁的一块草地上，正轻声聊着什么。
佳慧和陈娜好奇起来，也没惊动他们，悄悄凑过去，忽然听到七宝说：“刘子健，班主任变成你妈妈啦，你开心吗？”
刘子健说：“开心，也不开心！”
“为什么呀？”端端疑惑道：“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刘子健便答：“我超喜欢刘老师的，她变成妈妈了当然很开心！可是她现在对我好严格啊，都不准我玩平板了，周末才能玩两小时，我就不开心了。”
“哼！大人们不准我们玩手机和平板，自己却偷偷摸摸地玩！”端端气愤道：“我妈妈也是这样！”
“就是！我妈妈也不准我和姐姐看平板！”七宝也加入了控诉：“要等写完作业、干完活才能看一小会儿！”
看到小伙伴们都这么惨，刘子健好受些了，说：“你在家还干活儿吗？刘老师也要我每天扫地洗碗呢，不过洗完碗她就给我发小红花。我已经攒了七朵小红花了。”
“我的小红花都兑换课外书了，”七宝惆怅道：“哎，我挣小红花太慢了！”
几个小孩交流了挣小红花的经验后，端端又问：“子健，你有新妈妈了，那京市的妈妈怎么办？”
陈娜不由和佳慧对视一眼，正想打断孩子们的交流，却听刘子健平静道：“爸爸和刘老师都说了，人可以有两个妈妈。刘老师是我妈妈，京市的妈妈也是我妈妈呀…”
“哇！好羡慕你呀！”两个小姑娘真心实意地祝贺起她们的朋友来：“你有两个妈妈，那不是可以收到两份生日礼物啦……”
佳慧和陈娜又默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离他们远了点。两人并肩站在茶山上，看着茶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陈娜忽然道：“你说，徐冰有一天会不会后悔？”
佳慧摇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刘子健有了关心他的家人，京市的妈妈必然会逐渐淡出他的生活，徐冰跟儿子再怎么保持联络，以后母子间也会越来越隔膜。但至少从现在看，徐冰过得很充实滋润。她的朋友圈经常发一些展览、舞台剧以及旅游的照片，虽然偶尔也会感叹孤单，但是看得出，她很享受自己的单身生活。
“为了家庭牺牲自己的剧情太老套了，不适合徐冰。”佳慧说：“人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憾，对她来说，过好当下就足够了吧。”
“是啊，虽然有时会觉得孩子有点可怜，但这对女人毕竟是好事。”陈娜也感叹：“连婚姻也无法牵绊住女人的脚步了。”
刘家虽没有大宴宾客，却依旧请了大厨，做出好几桌丰盛的饭菜来招待来宾。除了茏山镇本地的拿手菜，还有好多海鲜，什么凉拌海蜇皮、鲍鱼炖粉丝等，连甜汤都是雪蛤炖木瓜。来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们吃得都很开心，临走时每人都有伴手礼，一份红豆粽加一份绿茶饼，这叫作“甜甜蜜蜜、满心满意”。
参加完刘家的婚礼，转眼就接到姑姑和姑爹的电话，家里要开始筹备文琳的婚礼了。原来王若麟已经顺利考入了C市公安系统，家里见他意向这么明确，年前就到C市买了房，如今文琳正在那边一边上班一边跑装修。她在装修自己的房子时攒了很多经验，如今装修起另外一套房子很是得心应手。
王若麟现在暂时住到了文琳的房子里，家里也请人看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十一期间。虽说还有五个月，但要筹备和商量的事情也很多。幸好双方父母都很开通，也不争什么彩礼嫁妆，男方父母主动给了十九万九，取“长长久久”的意思，姑姑和姑爹商量了，则准备把这笔钱再添点，给两个孩子买辆车，算是文琳的嫁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155章
忽忽便到7月, 整个茏山镇包裹在烈日和蝉鸣声中，孩子们先后放了假, 家里和镇上都变得热闹起来了。
电商中心由于业务扩展，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多个员工，再加上刘杰那边的十来个人，几层小楼人满为患，假期无法再容纳孩子们进行活动，因此佳慧让人联系了镇小学，把他们的场地暂时租借两个月，让孩子们到那边进行补习。请来的老师依旧是以前的两位，一个人上午陪他们做作业, 一个人下午带他们做运动。偶尔下雨，就让孩子们呆在教室里看看记录片，或进行卡拉OK赛什么的, 反正设备都是现成的。
学校的场地更宽敞, 每到休息时间，孩子们可以在铺着塑胶跑道的操场上尽情撒欢。跑道的旁边有很多高大的法国梧桐树, 中午正热的时候，也有孩子在树荫下练足球、跳皮筋，等太阳快下山了, 就可以到足球场上一较高低。大铁门一关，安全也有了保障。
吃饭则依旧到电商中心这边来。随着公司就餐人员的增多, 食堂的厨师也换了人。蔡孃孃回家抱孙子去了，如今在这里上班的是李师傅一家人。李师傅主厨，他老婆刘大姐和小姨子帮忙打下手, 每天提供早中晚三餐，碰到员工加班的时候还负责做宵夜。如今假期到了, 又添了十几个小崽子吃饭，李师傅越发忙碌。原来的餐厅桌子太少，也容纳不下，因此大人和孩子只能分时段就餐。11点半孩子们来吃饭，到了12点半，才是电商中心员工们的就餐时间。
7月中旬，文琳也放假回来了，她先回家看望了父母兄嫂，然后骑三轮车带着她妈和果宝，一同前往漫水桥，看望两个外婆和大哥大嫂等人。奶奶早就得到了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提前准备了她爱吃的猪蹄炖干豇豆、清炒笋干等菜。及至文琳过来，大家围坐在樟树下，一边逗果宝玩，一边聊闲天。
文琳把新房装修的图片给奶奶和外婆看，奶奶戴上她新配的老花镜，举着琳琳的手机，和外婆两人共同欣赏，还不时点评两句：“这房子真好看，看着可宽敞！”“灯也好看！亮灿灿的！”“厨房也好看，这烟机，看着就贵！”
姑姑笑道：“一百三十多平的房子呢，妈，你啥时候跟亲家妈一块儿去住几天！”
“那肯定是要去的！”奶奶喜盈盈地道：“等以后文琳添了生，我少不得要过去住几天！”
“哎呀外婆，您说啥呢！”文琳脸红了，嗔道：“人家才刚刚领证呢！”
到了傍晚，佳慧带着两个孩子从镇上回来了，七宝和苗苗远远看见文琳，飞跑着进来，一路高喊着幺幺，拉着她的手亲热得不得了。
“王老师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七宝遗憾道：“本来我还准备跟他打球的！我现在进步很大，说不定可以打赢他了呢！”
“人家现在可是冠军！”奶奶忙自豪地说：“在镇上都碰不到对手了！”
七宝忙更正道：“是在培训班没有对手，何教练我都还打不过呢。”
文琳哈哈大笑，说：“那我建议你还是再练一练，王老师打球比何教练更厉害哦。”
“还叫王老师呢，”外婆端着西瓜过来，笑道：“以后该叫幺姑爹啦！”
一群人在树下玩了一会儿，冯小河和姑爹也回来了，几人乱纷纷地打着招呼，冯小河说：“我正想吃炒螺蛳呢，没想到摸螺蛳的主力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见过你这么不见外的，”奶奶嗔怪道：“文琳现在可是客人，怎么还叫她摸螺蛳！”
苗苗正抱着弟弟喂他吃西瓜呢，闻言忙道：“大太太，为什么幺幺现在突然变成客人了？”
奶奶笑道：“因为幺幺结婚了呀。姑娘家出了嫁，就不算咱们家的人啦，再回家可不就是客人了么？”
“啊？”苗苗和七宝都大为吃惊，苗苗说：“是不是女孩子结婚了就一定要搬出去住？不能再住到自己家里了吗？”
姑爹赶紧道：“这都是以前的老思想。现在家家都只有一两个孩子，还讲什么招啊嫁啊，都算不招不嫁！”
苗苗还是没明白，又问：“那以前女孩子出了嫁，就不能再回来了吗？”
“回来倒是能回来，”外婆解释道：“不过老话都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前女孩子出了嫁，腊月三十是不能住在娘家的。除非留在家招赘，就是领个小女婿进门，这叫作‘吃老米’”
“过年都不能跟爸妈在一起吗？”两个小姑娘听了都很气愤，七宝说：“那我才不要结婚！我一辈子都要住在这里的，这是我的家！”
冯小河正好洗了把脸出来，听了这话喜滋滋的，忙说：“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说话可得算数，以后你要是不结婚，爸养你。”
奶奶笑呵呵地道：“你现在说得挺好听，等闺女到了三十还不结婚，我看你到时急不急！”
“我才不着急呢，”冯小河搂过女儿，说：“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才舍不得被猪拱走！”
“爸爸，咱俩最要好！”七宝也信誓旦旦地道：“我肯定一直陪着你！”
佳慧和文琳把菜端到樟树下的桌子上，大家围坐在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筹备婚礼的进展。按照王若麟和文琳的意思， C市的同事那边只发几包喜糖意思意思，婚礼依旧回平安市举办。王若麟家亲戚朋友多，有二三十桌客人，婚期刚定下来，就提前联系了酒店，不然到时候根本抢不到好地方。婚庆公司他们也早早联系好了。
姑姑和姑爹这边，到时要在家里大宴宾客。去年果宝做周岁宴的厨师班子他们觉得很不错，因此姑爹早早跟人预定了时间。到时别人自然会提前过来布置流水席的场地。
文琳则还要拍婚纱照、定制礼服，而且那边的房子刚装修完，还要买家俱家电什么的，因此她在家呆了一周，就匆匆返回了C市。走的那天，姑姑抱着果宝站在村头，看着文佳的车走远，一直消失在路的尽头，还舍不得进屋。
时间真快啊，转眼女儿就长大了。她马上也会有自己的小家庭了，石桥南村的这个家会回来得越来越少……，想到这里，姑姑的心里就又欣慰，又觉得空落落的。
在各种忙碌和期盼中，十月也很快到来。婚期定在10月3号这天，文琳提前三天回到了家中。石桥南村的家里，彩纹布帐篷已经支起来了，小院门和玻璃窗上都贴了大红喜字。客厅里摆放着鲜花，院墙边绣球也开得正旺，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当天晚上，佳慧带着一家老小，去姑姑家提前看文琳的结婚礼服。为了这次婚礼，文琳准备了四套礼服，有两套是租的，还没拿过来。但举行典礼时穿的那套明式汉服是她自己买的。另外还买了一件大红色蝴蝶结的缎面礼服。
文琳把这两套衣服都试了一下，当她穿上那件金彩辉煌的明式汉服时，哪怕还没有上妆，就已经耀花了大家的眼睛。七宝和苗苗说：“幺幺，太美了！这衣服好漂亮啊！”奶奶和外婆则说：“这跟电视里的皇后娘娘穿得还要漂亮！”
婚礼的头一天晚上，亲戚们就过来吃酒席。每桌十四个大菜，外加一道咸汤一道甜汤。虽没有什么出奇的菜品，却胜在口味家常、席面殷实。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车队就来接亲了。王家自己就开着车行，因此接亲的车清一色全是黑色的奥迪，扎着花束喜气洋洋开进来，停到村头的停车场上。
哪怕请的化妆师头天晚上住在家里，文琳也三点多就起床了。一边化妆盘头，一边草草吃了两口早饭。这时苗苗七宝等人也到了。看到装扮一新的文琳，苗苗和七宝都惊呆了，“太好看了幺幺！你都可以去拍电影了！”
文琳开心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今天也好美啊！”
小姑娘们因为要去送亲，也很早就起床开始梳妆打扮。这会儿她们穿着同色的粉红丝质汉服，盘了丸子头，还戴着同款的发饰，就连果宝也穿上了可爱的小洋装。大家和伴娘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新郎和伴郎团才进了屋。
他们在前往姑姑家的路上，被同村的乡亲们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拦住去路，频频敬糖敬烟后才被放行。这时后面已经跟了几十个看热闹的村民。好不容易来到姑姑家，文琳的闺房门也紧闭着，两个伴娘出了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把伴郎们都难住了，看热闹的人轰然大笑，屋里屋外快活得很。
双方你来我往地斗了好一阵，门才打开了，王若麟身着长袍马褂，在伴郎们拥护下进了房，乱哄哄地四处找新娘的鞋子，七宝忙给她王老师打眼色，因此王若麟很快就从床头柜后面把鞋子掏出来。坐在床上的文琳一边笑，一边穿了鞋。文佳便进房来背起妹子，前往停车场。
等到文琳出门，姑姑和姑爹到底忍不住，还是掉了两滴泪，哽咽着叫文琳常回家看看。文琳也湿了眼眶，王若麟作为新晋姑爷，忙在旁边喊：“放心，爸妈，等过几天就回来看你们！”围观群众便又笑起来，纷纷道：“这个姑爷倒亲热！”
佳慧现在大小也是个网红，不方便去现场抢新人风头，因此送亲的以冯小河为首，文佳林芬和两个孩子陪同着，去了王若麟家里。在王家小别墅里吃过了茶，一群人又跟着新人去酒店。文琳这时又换了一套婚纱出来迎宾。七宝和苗苗看见了，又赞叹不已，说：“幺幺真像公主啊！”
王若麟也换了套合体西装，站在文琳旁边，女孩漂亮，男孩英俊，正是一对璧人。等进行典礼时，司仪请新人上台，文琳穿上了那套大红色明制吉服，看着份外雍容华贵。这回不止是七宝和苗苗惊叹，旁边来宾们也纷纷道：“哇，新娘子好漂亮！”
一直到回家时，两个小姑娘都还在讨论幺幺的结婚礼服。七宝最喜欢大红色吉服，苗苗则偏爱白色婚纱，林芬则觉得秀禾服最好看。议论到最后，七宝道：“等我结婚时，也要穿好几套衣服！”
冯小河坐在前面副驾上，回头看看她，说：“你不是说不结婚吗？”
七宝已经改变主意了，不结婚，上哪儿找机会穿这么多漂亮衣服呀？所以说还是结婚好。但是说出来的话也不可能不作数，于是她想了想道：“爸爸，等我长大了，我就吃老米！结了婚也一样可以陪你呀。”
第156章
十月六号是文琳和王若麟三朝回门的日子, 一大清早，冯小河就把奶奶外婆和孩子们送到了石桥南村。姑姑和姑爹正在准备回门宴, 外婆和奶奶便带着孩子们到村头槐树下玩，顺便等小夫妇上门。
九点多钟，王若麟和文琳开着车到了。两人刚把车停好，就见树下一群人朝他们招手，苗苗和七宝大喊：“幺姑！幺姑爹！”果宝也兴奋地踮着脚，喊着：“幺！”
“外婆，小外婆！”
文琳忙连走带跑地过来，从苗苗手中抱起了果宝。王若麟则在后面提着烟酒等贵重礼物，大家拥着他们, 边说笑边往家里走。到了家门口，文琳大声道：“妈，爸, 我回来了！”
姑姑掸着围裙走出来, 满脸笑容把女儿和女婿带进屋里，给他们端茶端点心。在厨房做菜的姑爹也忙洗了手出来, 接过王若麟手里的礼物，问：“路上堵不堵车？听你哥说，每到放假, 市里出城的路口就堵得厉害。”
“今天挺好，一路顺畅, ”王若麟说着，挽了袖子跟姑爹往厨房走，说：“爸,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姑爹赶紧拦住他，说：“别脏了你的手！今天就几个家常小菜, 我跟你妈两人弄就行了。你到外面跟外婆们坐坐，先吃点水果喝点茶。”
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水果点心。大家在竹椅上随意坐下，王若麟剥开一个大大的红心柚，先递给奶奶外婆，又递给七宝苗苗，最后才是文琳和果宝的。文琳尝了尝，又掰了一瓣给王若麟，说：“这柚子真甜，你也尝尝！外婆，柚子哪儿来的？”
“香菇厂那棵树上摘的！”奶奶见他们喜欢吃，忙道：“树上还有，快给你哥打电话，叫他再摘几个拿过来，给你们带回去吃。”
果宝却不爱吃柚子，他踮着脚从桌上拿起一小袋饼干，递给苗苗道：“饼！”
苗苗笑道：“怎么到现在还只能说一个字？来跟姐姐说，饼干！”
果宝却置若罔闻，固执地指着饼干道：“拆！”
七宝笑嘻嘻地逗弟弟，“拆了要干嘛？”
果宝滴着口水道：“吃！”
大家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奶奶道：“可别小看人家，虽然只会说一个字，一点都不耽误事！”
“老弟，只说一个字肯定不行的呀，”七宝蹲在果果旁边，指着王若麟说：“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叫幺姑爹呢？幺？还是姑？还是爹？”
果宝满意地吃着小饼干，顺姐姐的手看过去，流畅道：“叔！”
院子里的人再次哄然大笑，连姑爹都跑出来问他们笑什么。大家谈谈天，磕磕瓜籽，吃点水果，很快便到了中午。林芬文佳和佳慧冯小河也都陆续过来了，姑姑和姑爹便开始往堂屋的大圆桌上端菜。
姑爹嘴上说只有几个家常小菜，其实使出了生平厨艺，光火锅就做了两道，一道老母鸡炖牛肝菌，一道猪蹄炖干豇豆。还有什么炸丸子、拌鸡丝、蒸鲈鱼、炒虾球等等，把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大家相互招呼着，围着桌子坐下。姑爹打开一瓶好酒，说：“今天都不要推，听我安排，咱家也不兴劝酒，我们爷儿四个喝完这瓶就不加了，行不行？”
其他三个男人纷纷应和，王若麟要站起来倒酒，被文佳拦着了，文佳把一瓶酒分给了四个人，大家闹哄哄地开始敬起酒来。女人和孩子则喝饮料吃菜。你帮我捡个丸子，我帮你舀一勺虾球，又要照顾老人孩子，也各自忙个不停。
席间大家问起小夫妻新婚后的假期安排。文琳说准备出去旅游一趟，到著名的山市景点去看一看，尝尝那里的美食。说到这里，她忽然道：“对了，大嫂二嫂，你们转发抽锦鲤了没有？快转一个，万一被抽中了呢？就能免费玩遍全世界了！还有超级多的奖品！”
奶奶和外婆忙问抽什么奖，文琳便解释了一下，原来是支某宝推出的活动，抽一位中国锦鲤，奖品包括机票酒店等东西。林芬笑道：“我没转。那么多人里面才抽中一个，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才叫锦鲤嘛！”佳慧笑道。上辈子锦鲤女孩引起了多少人的疯狂羡慕，让她到现在对这件事情都还有印象。
奶奶和外婆也听明白了，外婆却疑惑起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拜财神，开始拜锦鲤了？”
佳慧等人哈哈大笑，文琳忙说：“都拜！财神爷也拜，锦鲤也拜！赶明儿我们搬到新房子了，请一座财神，再养两条锦鲤，就啥都齐全了！”
C市的新房已经装修布置完毕，等透几个月气就能搬进去住。说到房子，自然免不了要讨论房价。王若麟的房子虽然只比文琳晚买了两三年，每平米的房价却贵了三千多元。这还算涨得慢的。涨得快的江市，房价现在每平已经快两万元了。然而越是涨价，房市却越火爆，好房子根本不愁卖。去年甚至听说在江市买套房子，除一应费用外还要给中介十几万茶水费。
王若麟的父母和佳慧都在江市置有房产。王家买房更早，现在翻了一两倍都不止。平安市的房价虽不能跟外面比，林芬和文佳早先买的那套房和后来置的铺面也都升了值。倒是冯小河手头的钱一直用于扩大规模修建基地，投出去多，回来得少。
姑姑感叹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打工十年一场空，早买房子成富翁。往后说不定还要涨，小河要不要也拿钱买几套房子？”
“实业也要人干。”冯小河倒是没觉得遗憾，能在短短几年把香菇厂扩张成这个规模，他已经很满足了。姑爹忙道：“就是！国家经济可不能光靠盖房子发展起来的！”
“爸说得对！我们家是以前父母手里有点闲钱，才吃到了房地产发展的红利。真讲发展经济振兴乡村，还是要像大哥这样踏踏实实办实业。”王若麟说着，和冯小河姑爹碰了一杯。
“而且现在除非买房自住，投资也不是很好的时机了，毕竟房价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再涨价的空间恐怕也没有多少了。”佳慧说。自从江市房价上涨后，她隔三岔五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基本都是问卖不卖房的。她早就不胜其扰，准备翻过年后就把其中一套房子出手，在茏山镇征一块地修建电商中心。
她前段时间一直在忙征地的事情，却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这会儿说出来，人人都很兴奋，林芬和文佳更是摩拳擦掌，文佳道：“大嫂，到时候我们也搬到电商中心去办公，离你们近，更方便！”
“那当然！图的就是整合资源嘛！”佳慧说着也和他们碰了一杯。
大家忙都举杯共庆，同祝事业兴旺、身体康健。完了文琳和王若麟又单独敬了佳慧。她算是两人的半个媒人，如果不是电商中心进行暑期培训，文琳和小王又怎么有机会相识呢？
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饭后大家坐着闲聊消食，又翻看了文琳带过来的婚礼照片。奶奶和外婆自然是夸了又夸，七宝和苗苗也都羡慕不已。七宝道：“幺幺，你穿的衣服太好看了，像皇后一样！等我结婚时也要那么穿！”
文琳笑呵呵地打趣：“不是说不结婚吗？”
林芬笑道：“前两天刚说的，婚还是要结，准备留在家里吃老米呢！”
大家都大笑起来，七宝不服气道：“吃老米怎么了？我就要一直吃我家的米，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
“那是！”冯小河搂着她道：“你妈现在做饭全国有名！到时候把视频传到外网上，说不定能在全世界都出名！你可不能跑去吃别人家的饭！”
大家看完文琳的照片，姑姑又翻出林芬和文佳的结婚照片给老人孩子们看。下午林芬文佳去了店里，冯小河佳慧也去上班，王若麟则带着酒意，去农家书屋那边跟七宝打了几场乒乓球。两人各有输赢，七宝大为满意，回来时自豪得连蹦带跳，认为自己的球技现在跟幺姑爹不相伯仲，完全可以到电商中心的小朋友中间吹一波牛了。
直到吃了晚饭，文琳和王若麟才开着车离开。来的时候后备厢塞得满满的，走的时候依旧是满满的，不仅带了好几个红心柚，还有大哥大嫂送的香菇和各种土特产、二哥二嫂送的烟酒糖茶，以及父母做的各种干菜等等。
冯小河和佳慧在这边吃完饭，也各自开着车带老人孩子回家。七宝坐她爸的车，路上父女俩聊天，她说：“爸爸，回家我要看你和妈妈的结婚照片。妈妈当时穿的什么衣服？是不是跟幺幺和二孃一样漂亮？”
“你妈是很漂亮，但是……”冯小河道：“那时我们都太穷啦，刚买了房，手里没钱，结婚根本没办仪式，没穿婚纱，也就没拍照片……”
七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爸爸！你……你怎么能那样对妈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时他们刚刚在海市站稳脚跟，正在努力还房贷，手里都一穷二白，再加上佳慧也反对为婚礼花钱，冯小河便没有坚持。但凡事就怕比较，看看小妹的婚礼，再想想自己和佳慧，他也觉得那个婚结得太草率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有点痛。那怎么办呢？要不我和你妈什么时候补办一个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七宝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好啊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来给你们当花童！”
第157章
“妈妈, 我跟爸爸商量好了，你们离婚吧！”
佳慧瞪大眼睛, 瞅冯小河一眼，问：“啊？为什么？”
旁边的冯小河赶紧解释：“不不，我可没这意思啊姑娘……”
“妈妈你听我的，先离婚！”七宝热心道：“然后再结一次婚，这样我就可以给你当花童了。你要穿很多很多漂亮的衣裳，拍很多好看的照片！我们请叶妈妈来给你拍好不好？”
“……”佳慧笑道：“是非离不可吗？”
“离吧离吧，假装离一下，”七宝不顾她爸频繁朝她使眼色，急切道：“然后很认真地结婚！爸爸在车上也说了, 你们上次结婚太草率了，那就认真点，再结一次……”
“姑娘, 你听我说！”冯小河忍无可忍, 打断了她，“只是补办结婚仪式, 并不是重新结婚，也不是非离婚不可，你把事情搞复杂了……”
父女俩闹起了内讧, 好容易统一意见了，又来问佳慧, 没想到被佳慧一口拒绝了，“不行，最近太忙, 以后再说吧。”
七宝赶紧说：“我不忙，我可以帮你筹备呀！”
“不, 你忙，”佳慧说：“接下来的事情你也有份。因为，明天我们要一起去割谷子！”
门前溪边那两块地，黄澄澄的谷穗垂下了头。秋高气爽，连空气中都满是谷物成熟后散发的气息。在度过了无所事事但却欢快充实的六天后，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佳慧决定召集全家人对稻谷进行收割。
补办婚礼的事情只好等闲下来再议。第二天清晨，大家早早吃了饭，都穿着长袖衬衣，戴着草帽，拿着镰刀下了地。林芬和文佳也把苗苗送了过来，姑姑带着果宝和他们一同随行。一行好几人在佳慧带领下，来到田边。
叶子君到得更早，已经围着田埂拍了一个钟头了。这会儿开始拍人，并大声喊道：“你们忙你们的，别看我！当我不存在啊！”
大家现在对被拍已经很有经验了，都应了一声，自顾自地下了地。七宝和苗苗虽然经常进行田间劳作，但平时干的都是比较简单的活儿，比如在菜园除草、捡红薯、刨花生等等。这是两人第一次参加秋收，手拿着锋利的镰刀，都有些期待。佳慧站在她们旁边，说：“都看好啊，我给你们示范一遍。”
她用缓慢的分解动作，向两个女孩展示了怎么站立、怎么躬腰抓谷穗、怎么挥镰刀等等。然后又加快速度割了一小趟，然后说：“你俩先试试，不要急，一兜兜地割。”
“镰刀快得很，割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姑姑抱着果宝在旁边不放心地叮嘱。
冯小河用三轮车拖着脱粒机来到田边，也看着小姑娘们大声道：“只要不把刀挥到腿上，怎么割都行。”
七宝和苗苗看佳慧割得如此轻松，也都信心满满，两人学她的样子，一只手抓着一兜谷穗，另一只手挥舞镰刀，谁知刀口勒在谷穗底部，根本就割不断。苗苗使出好大力气把刀往怀里带，刷地一声，谷穗倒是齐齐断了，她却抓着谷穗，连人带刀坐倒在地上。
几个大人站在后面看着，都哈哈大笑，只有果宝心疼地指着姐姐，对姑姑说：“摔！疼！”
“对，把姐姐摔疼了，快扶她起来！”姑姑忙和果宝把苗苗拉起来，佳慧又告诉她：“站稳了，两只脚不要靠得太近。挥刀的时候要靠惯性，割起来才轻松。你再试试！”
她又手把手地教了两遍，苗苗才顺利割下一兜谷穗。把割断的谷穗放到身后，她才又转身割第二刀。佳慧又去看另一边的七宝，就见七宝照着她教的练习了几遍，竟然很快就学会了。只是小姑娘们手太小，每次都只能抓一兜谷穗，不能像佳慧和冯小河那样，一薅一大把，刷地就能割断一长条。
大家各自埋头割起稻谷，叶子君则跑前跑后地拍摄。姑姑牵着孩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走，我们回家给姐姐拿水水！”
十月天气不冷不热，但在太阳下干着活，几个人还是很快就热得汗流浃背。没过多久，七宝就直起腰来大喊：“啊，好累呀，我的腰有点疼！”
两个大人已经快把那趟谷子割到另一边的田头了。冯小河回头道：“姑娘，速度要加快呀！”
七宝叹气，“爸爸，你腰疼吗？”
“还行吧，”冯小河说：“疼的话就先歇会儿！”
正好姑姑提着食物和水，又牵着孩子来了。苗苗和七宝于是跑去喝了点水，在树下扇着草帽凉快了片刻，又跑去割谷子了。姑姑便在她们后面，把收割好的谷穗拢成一小捆，朝脱粒机旁边抱。果宝也跟在她后面，两只小手抓着几根谷穗，踉踉跄跄地走着，还大声自豪道：“谷！”
等脱粒机旁边的谷穗堆得老高了，冯小河才跑过来，开始用脱粒机给谷穗脱粒。拖拉机和脱粒机的转轮用皮带相连，发动拖位机，脱粒机就开始工作。冯小河把谷穗喂进去，脱粒机便出两个不同的出口分别吐出稻草和谷粒。
苗苗和七宝割谷割累了，就跑过来看脱粒机工作，看冯小河忙忙碌碌地喂谷穗、用扬叉把吐出来的稻草挑远些打捆，顺便看看袋子里的谷子装满没有。满了就换一条袋子接在出谷口。
“不要磨洋工，快去干活儿！”姑姑抱着一捆稻谷走过来，笑眯眯地对她们说：“脱粒机的稻子要供不上了，加快速度！”
小姑娘们赶紧返身跑去田里，又埋头开始劳作。在她们身边，佳慧早就埋头割倒了一大片。七宝割了几刀，叹气说：“妈妈，你怎么割得那么快啊！”
“熟能生巧呗！”佳慧头也不抬，一边割稻一边答，“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情，多练练就会割得快了。”
两个女孩便跟她一样，也不东跑西跑了，埋头专注地割水稻。好容易割完了长长一溜稻谷，到了另一边的田头，七宝直起腰来，说：“不行了，我的腰好疼！姐姐你疼吗？”
苗苗握拳在后腰捶了捶，小声道：“别喊，我也疼。但是你发现没有，越喊疼得越厉害呢。”
“真的吗？”七宝疑惑道：“怪不得妈妈从来都不喊疼。”
“加油！”苗苗给七宝鼓劲儿，“今天要把这块田全部割完呢。”
以前她们曾觉得这块稻田很小，跟石桥南村的大稻田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两人却觉得看似不起眼的小稻田其实很大，要把栽种在里面的所有的谷穗割完，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稻田已经割完大部分了，排排谷穗整齐地躺在地上，看着就很爽心悦目。现在只有一小片黄澄澄的稻子还直立着。看着那块稻谷在三人的努力下越缩越小，七宝和苗苗都兴奋起来，割得也越来越快。终于，田里只剩最后几兜稻谷了，佳慧直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汗，笑道：“这是你俩的。”
七宝和苗苗便一人一兜谷穗，把最后的稻子割倒了。两人同时举起镰刀欢呼：“割完啦！我们割完啦”
脱粒机旁的冯小河和姑姑听到喊声，都大声夸奖：“了不起！有两个姑娘帮忙就是快！”
“这么麻利？好快就割完了一块田啊！”
“啊，我好热，我要好好歇一歇！”七宝朝树荫下走，还招呼姐姐：“姐，老弟，都来歇会儿呀。”
佳慧笑道：“可是还有一块田呢。”
“啊？”七宝和苗苗都傻眼了，“那块田也要割吗？”
“好了好了，别把孩子当长工使，”姑姑笑道：“先让她们喝口水歇一歇，都过来吃东西喝水！小叶，你也来！”
孩子们热得小脸绯红，头发都汗湿了粘在脸上，坐在树荫下，各自拿着草帽扇风。姑姑揭开竹篮上的布，里面装着水，还有洗好的小黄瓜、圣女果和各种饭团。这会儿七宝和苗苗也饿了，两人一屁股坐到田埂上，牛饮了一番，又吃起了饭团。果宝也嗒嗒嗒地跑过来，指着饭团说：“吃！”
七宝忙给弟弟递了个饭团，又喊：“爸爸妈妈，叶妈妈，先来吃东西吧，一会儿再去干活儿！”
佳慧便也走过来，挨着苗苗坐下，吃了点东西。姑姑则忙着照顾果果。只有冯小河走不开，脱粒机还在工作，旁边不能断人。七宝便拿了两个饭团和一把小西红柿，颠颠地跑过去喂给她爸吃。
叶子君也把相机搁在三角架上，过来喝了点水。大家坐在地上，吃着简单的食物，树下的风格外清凉，歇了一会儿，就热得没那么厉害了。苗苗用胳膊肘驻着地，仰头看远处的白云，感叹说：“我怎么觉得这跟秋游一样啊！”
“是的，”七宝也点头道：“虽然有点累，但是能在田边野餐，也很好玩！”
休息片刻，佳慧就带着小姑娘们继续割第二块田的稻子。第二块田割起来似乎比之前快了些，因为七宝和苗苗都觉得自己的技术熟练了，能一口气割很大一片。但是每每抬头望时，稻田的谷穗却还有好多，两人已经很累了，都不再说话，只是跟佳慧一样，埋着头，忍着腰疼努力往前割。因为只要一直割下去，这块田的稻子迟早都会被割完的。
一直到中午过后，他们才终于把两块地的稻谷都割完了。七宝和苗苗都累坏了，但看着铺在地里的稻穗，心里却异常轻松。姑姑赶紧招呼大家：“走走走，回家吃饭去！再不回去有人要发火了！”
第一块田里的谷子也已经脱完粒了，奶奶早就亲自过来催过一次了，让他们回家吃饭。“吃了饭再来割难道不行么？”但是佳慧要赶着把所有稻谷割完，她只好悻悻地先回家了。等一群人到家后，奶奶和外婆早就做好了饭。大家跑去洗脸洗手，然后把菜端到樟树下，围坐一圈吃起了午饭。
“怎么样？割谷累不累？”外婆笑眯眯地问孩子们。
“好累呀，”七宝扒了一大口饭，说：“我的腰都要断了！”
坐她旁边的奶奶忙放下碗，说：“哪里疼？我给你揉一揉！”
她用布满老茧的手在七宝背后轻轻拍打着，姑姑酸溜溜地道：“哎哟，妈，小时候我跟你干活儿的时候说腰疼，你怎么从没给我揉过？你还总是说，小孩子哪有什么腰！怎么？现在轮到你重孙女了，小孩子也长出腰来了？”
奶奶呵呵直笑，说：“现在的孩子哪能跟你那时候比？你看村里除了我苗苗和七宝，还有哪个孩子下过地？我们家俩闺女最勤快了！……好了没有？来，苗苗，大太太给你也揉揉！”
奶奶帮苗苗按摩时，七宝活动了下身体，果然觉得好多了，忙说：“妈妈，你腰疼吗？等下我也帮你按摩！”
“还好啦，我习惯了！”佳慧笑道：“下午还有活儿呢，你们受得了吗？还能不能接着干？”
七宝和苗苗忙说：“当然要干啊。要有始有终嘛。”
外婆又喊叶子君上桌吃饭，“回回我们端着碗吃，你在旁边罚站！快来，下午还要去田里拍呢。”
叶子君这才收了机器，坐下一道吃饭。饭后稍事休息，一群人便又去了田里。下午的活儿没多少，干起来也很快，冯小河守在脱粒机旁，佳慧和小姑娘们把割倒的谷穗往那边抱，姑姑则带着果宝在地里捡遗落的谷穗，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教他：“戳火日当午，汗地火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果宝撅着屁股捡谷穗，跟着道：“苦！”
姑姑哈哈大笑，又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小胖子又跟着学舌：“背！”
经过大半天的劳作，两块田的稻谷全部收割完了。脱下来的稻谷装了上十袋，被冯小河装进三轮车，一部分拖回了漫水桥，一部分拖到了隔壁小院里。趁着天气晴好，两边的水泥地坪上都摊上了稻谷。黄灿灿的一大片，和旁边火红的干辣椒、黄色的玉米、灰白的菌子一起装点着小小的院落。
等稻谷晒干了，就可以装进袋子，放进贮藏室。新谷晒好的第二天，佳慧便用电动车驼着一袋稻谷去了镇上，回家时，袋子里变成了白色的大米。新米不仅做饭特别香，佳慧还炒了姜米茶，做了大米桂花松糕和米面包，还蒸了所有人都爱吃的米布丁。七宝和苗苗吃着米面包，都觉得自己亲手割的稻米，吃起来前所未有的香。
第158章
“七宝也太可爱了吧！”
“苗苗是很坚韧的小女孩！真的好喜欢她！”
“七宝小宝贝, 妈妈从来不喊疼，是因为她是妈妈呀。为了孩子变强大, 真的是妈妈们的本能……”
“姑姑好有爱啊，虽然普通话水平还有待提升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奶也经常这样。以前干活我一喊腰疼，她就说小儿无腰，明明腰都要断了……”
“前面竟然有人问天气这么热为什么还要穿长袖干活儿，是故意让孩子汗流满面的吗看着好假！拜托喷子们不要太无知了好吗？你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稻谷的谷粒上有小刺啊！不穿长袖搞秋收，分分钟能把胳膊划得满是血印，又痒又疼又烦燥。啊啊啊，看到这个视频，又让我想起了在家帮爸妈割谷的场景……”
孩子们参与秋收的这期视频推出后, 跟往期一样好评如潮。很多人在评论区写起了小作业，回忆着自己童年时参与过的劳动场面。更有人表示羡慕，温和有爱的家人、共同参与的劳作、简单干净的食物、明净美丽的环境……, 这才是度过童年的最佳方式。七宝和苗苗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正面镜头, 就拥有了一小批粉丝，不过她们自己并不知道就是了。
秋收结束后, 公司里又开始忙起了双十一；十一月过完，元旦又到了。元旦刚过，春节又临近了。整个下半年, 佳慧和叶子君忙得跟陀螺似的，电商中心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营销热度, 员工越招越多，加班加点却成为常态。
这一年，大城市的年轻人开始流行“佛系”“躺平”, 然而电商中心的员工们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个个仍然干劲十足。从管理层的媛媛, 到每一位普通员工，甚至连门卫王师傅夫妇、食堂李师傅一家都为公司感到自豪。因为在茏山镇能找到这样一份按时发薪水、加班有补助、绩效高了有奖金的工作实属难能可贵。在外面说一声自己是电商中心的，别人都会高看一眼。毕竟镇上谁不知道电商中心工资高、福利好啊。
元旦过后，佳慧和叶子君出门的日子多了起来。整个腊月，各地各部门都在辞旧迎新。刚刚过去的一年，工作需要总结；即将到来的新年，愿景也要展望。因此市里经常举办这个会那个会，各网络平台也有各式各样的晚会庆典等等。作为名声在外的头部网络红人，佳慧不免要被频繁邀请参加各类活动，各种奖项拿到手软。
本来她对这类活动兴致缺缺，但硬着头皮去了几次以后，佳慧才发现，某一类活动就是一个圈层。能被邀参会不仅是种荣誉，更是一块加入该圈层的敲门砖。她自己不擅长社交，却很乐意为叶子君、媛媛等人甚至香菇厂的股东们提供这样的交际机会。因此接到邀请后，她也不再拒绝，而是带着“小慧团队”、“小慧老公”和“小慧合作伙伴”一同前往。每每抵达会场后，佳慧只需要扮演社恐人士，到处谦恭地微笑、低调地寒喧，反而是同行人员趁机和各色人等迎来送往、沟通交流。
成名后身边都是好人，人人都是笑脸。某影视明星说过的话，佳慧现在也深刻体会到了。大量赞美、仰慕甚至追捧的话语，各式各样的礼节、客套和试探……，都让她觉得很累很不自在。每次出门后，佳慧都觉得，她对漫水桥的家简直太怀念了。那里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从浮华的名利场回来后，在家泡个澡、吃顿奶奶外婆做的饭，再和孩子们看看书聊聊天，她身上的那种保护色才会渐渐被消融，整个人又变得安稳踏实了。
当然频繁出门的收获也有很多。各种机会下认识的同行和厂家老板们，甚至影视圈都向她们伸出橄榄枝。进军影视圈当然算了，佳慧想想简直头皮发麻。但在各种会议和庆典的间隙里，佳慧和媛媛等人筛选了一些厂家，前去参观和洽淡商业合作，并顺利给“山村人家”品牌又增加了山茶籽油、中药花草茶等好几款产品。春节前这几款产品在网店进行了试卖，其中山茶籽油反响良好，因此佳慧又和厂家签署了长期供货协议。
一直忙到腊月末，她才堪堪歇了下来，又天天在公司和财务对账，忙着发放工资，还要根据贡献值，给公司上上下下发放不同层级的年终奖金。分钱总是最让人开心的，连着好几天，公司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另外大家每天回家时，车上都装着大袋的米、大壶的油、大筐的鸡蛋等，都是公司采购过来给员工们发放的福利品。
今年春节叶子君要回老家给父母祝寿，因此忙到腊月二十七，推送出最后一期视频后，她就带着手提电脑匆忙回了海市。今年她的工资奖金和分红加起来，已经远超以前在海市的工资水准，因此这次回家，她格外地胸有成竹。她妈不是老担心着她来到乡下会饿死吗？她决定回到家里就让她瞅一眼自己的工资，还要得意洋洋地跟她说，母亲大人，时代变了！别再拿你年轻时的经历来衡量这个世界了！
在吴春平的建议下，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香菇厂的管理人员和电商中心员工还共同搞了一次年会活动，并邀请了多年来支持企业发展的镇各级领导和各界朋友参加。席间镇里王书记讲了话，对两家企业的发展给予了极高评价，夸赞他们心怀故土，为家乡发展注入了新的动能。虽是官样文章，却算是给足了佳慧和冯小河面子。
年会除了吃饭，还安排了文艺表演和好几轮抽奖。奖品设置得很丰厚，每人的桌椅后都有号牌。来年会的镇领导抽了第一波奖，香菇厂和电商中心的几位优秀员工分别抽了第二波第三波奖，奖品是电饭锅热水壶等物品，虽然值不了多少钱，意头却很好，抽到的人无不是欢欣鼓舞。
说到文艺表演，怎么能少得了河滩边的中年卡拉OK队呢？年会上吴春平吼了他最拿手的《霸王别姬》，赢得了阵阵掌声；冯小河等人也合唱了《朋友》，并难得地没有跑调，还掀起了年会的高潮，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了。
电商中心的妇女们更是大放异彩，除了舞蹈之外，她们还编排了旗袍展示、快板表演等，形式十分多样，比香菇厂的十几个大老爷们强多了。镇领导们也很意外，连连夸他们群众活动搞得好。年会结束后，宾主尽欢而散，大家提着抽到的奖品，喜气洋洋地放假回家过年去了。
员工们闲了下来，老板却还有很多事要忙。今年春节前，到家里送年菜的人实在太多了，冰箱和冰柜里塞满了各种肉类和肉糕肉丸，倒是省去了家里做年菜的流程，但奶奶和外婆还是做了很多香菇牛肉酱和腐豆腐，让佳慧和冯小河搭配其他东西送人。两个人清晨就各自开着车出门，拖着满车的礼物到处送人，直到深夜才回到家里。
那边忙着送礼，这边姑姑便和奶奶外婆商量着两家团年的事情。几人议定了，腊月二十九在姑姑家吃年饭，三十的中午再到漫水桥来团年。姑姑知道冯小河和佳慧忙，特特地打电话告诉了两人。没想到腊月二十九上午，冯小河和佳慧依旧清早开车出了门，甚至连林芬和文佳都到外面送礼去了。
姑姑和姑爹在家准备了一桌菜，鸡炖在炉上小火熬着，蒸屉里炖着肉糕等物，凉拌菜早端到桌子上了，要炒的菜也都码放在盘子里，只等着人到家了就开始炒。等到中午时分，眼看着好几家团年的鞭炮声都响过了，几个人还没回来。
姑姑抱着果宝叹气道：“以前没事做的时候，生怕他们闲在家里。现在一个个公司厂子开起来了，却又忙得一年上头不着家！要是有什么事是既来钱又有闲的就好了。”
奶奶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让他们忙去吧，我们在家里把孩子看好，等他们回来有口热饭吃，这就行了！”
直到中午一点多钟，在外奔波的四个人才陆续赶回来。姑爹急忙把热菜下了锅，一群人把备好的菜端上饭桌。等姑爹祭了祖，文佳放过鞭，老老小小这才围坐在桌边，吃起了团年饭。
第159章
2019年的春节如期而至。作为家庭的主事之人, 佳慧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招待客人，冯小河则在招待客人的间隙里, 见缝插针地带着闺女到别人家拜年。整个春节期间，两口子忙得脚不点地。幸好家里帮忙的人多，做饭择菜有奶奶外婆，姑姑一家也是一有空就过来，帮着端茶递水、迎来送往。饶是这样，也还是把佳慧累得不轻。
年初一是老冯家亲戚们上门拜年，年初二姑姑姑爹带着文琳和王若麟上门作客，年初三是上湾村和石桥南村的书记会计等人过来，年初四则是罗玉华、吴蕊涵和双玉两口子等人。
罗玉华这几年不断在各报刊杂志的边边角角发点小文章, 从而在沙河县有了点小小的名气，出门在外，偶尔也被人冠以“作家”的头衔, 平时还要参加些社会活动。老吴虽然对她丢下自家超市不管有些微词, 但也不敢抱怨。因为一抱怨罗玉华就跟他吵架，一吵架就要翻旧账。从嫁给他起开始数落, 说以前帮他打理超市那么辛苦也没落个好，近来他大女儿和前妻不是热心得很么？不如请她们来打理。反正这超市以后迟早是她们的，何苦要她白填些劳力在里头？
老吴说不过她, 干脆不吭声了，心里也清楚这都是自己自找的。他家超市就在小区旁边, 虽说客源稳定，但现在谁买东西不是顺手网购？哪怕家门口的超市，近年来生意竟也大不如从前。偏偏大女儿萌萌还跟以前一样, 隔三岔五就过来要钱要东西。老吴虽然对女儿依旧宠爱，但却日渐看不惯她的大手大脚了, 一个几千块的手机刚用了半年就要换新的，怎么？她爹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他也估计，萌萌八成是受了她妈的挑唆，生怕父亲挣的钱全便宜了妹妹，所以现在趁着她妹还没毕业，能套出来多少是多少。这个猜测让老吴有些寒心，偏偏他连个吐槽的人都没有。以前罗玉华看不惯萌萌，还会愤愤不平地说上两句，现在也都装作看不见，反正钱是老吴的，省下来也不会用到她身上。老吴独自在店里枯守的时候，想到大女儿不体谅他、老婆不心疼他、小女儿也更偏着她妈，心里便很不好受。
罗玉华却不甚在意，自己的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她弟罗玉强年前喊她去吃饭，她都没空。开什么玩笑？就算有空她也不想去吃这顿饭，更别说春节前作协还安排了各种活动。
罗玉强两口子去年闹离婚以来，刚开始陈萍还不甚在意，扬言这个家离了谁都离不开她。饭是她做、地是她拖，跟她离了婚，罗玉强只有去喝西北风！后来见罗玉强态度坚决，便一味装疯卖傻，时常在家里或到罗玉强单位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精力十分充沛。就算这样，罗玉强也硬是扛了下来，宁肯天天泡面吃，也要去法院起诉离婚。陈萍这才慌了，给罗玉强写保证书，跑去罗子逸那儿哭诉，跑回娘家让兄弟为自己出头……，把全家人都闹得鸡飞狗跳。
双玉是无论她怎么闹，都不搭理这事。罗子逸当儿子的，却不能不管。虽然他也觉得陈萍又烦人又可怜，但听说罗玉强铁了心要离婚，也去当了几回和事佬。罗玉强却无论怎么劝，都咬定要离。还说若是不离婚，往后家里的这点钱早晚被陈萍败光，怕是连房子都保不住。到那时后悔都晚了。
罗子逸给父母两边传话，后来一家三口又坐到一起商量了好几次，最终罗玉强同意撤回离婚申请，但是陈萍要把家中经济大权、房产证全部交给他。陈萍哭哭啼啼地同意了，把存折交给罗玉强时，两人又爆发了激烈争吵。罗玉强当她的面把这些年交给她多少钱一一列出，逼问她钱去了哪里。夫妻俩对质到最后，陈萍只得把存在她弟那里的几万块钱也要了回来。连同自己的退休工资卡都上交了。
如今陈萍连生活费也要伸手朝罗玉强要，还不敢有一句怨言。多说一句，罗玉强便要问到她脸上：“是你自己不离婚，你怪我？”家务活儿罗玉强也不伸手了，回家就跟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甚至半夜不回，陈萍也不敢打电话罗唣。
陈萍手头没了钱，便时常找儿子要。罗子逸每次几百几百地给，渐渐地也苦不堪言。这几年来双玉在公司升了职，还兼职挣了点钱，便又买了套房子。她的钱每月还房贷养车，罗子逸的钱要管孩子学杂费、报班费、生活活，每月也过得紧巴巴的。况且他被父母搅和得无心工作，同时进单位的人好多都升职了，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罗子逸嘴上不说，心里对父母也很有怨言。
这次到茏山镇来拜年，双玉罗玉华都很开心，只有罗子逸见到他最亲的奶奶，没忍住和她在房里嘀咕了好久，把他爸妈干的那些不成器的事都抱怨了一遍。外婆听了，自然心疼得紧，老太太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从抽屉翻出自己的存折本，让孙子拿去花。罗子逸又笑又气，说：“奶奶，我怎么能拿您的钱？您都这么把年纪了，我还花您的养老钱，那我成个什么人了？”
外婆把存折往孙子手里塞，说：“我花不着！什么东西你姐姐姐夫都给我买好了！他们经济宽裕些，用不着这个钱，你悄悄地拿去用！也算个小补贴！”、
罗子逸不肯要钱，但想到他姐和姐夫近年来又是公司又是厂的，挣钱挣得风生水起，便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干脆您跟我姐说一说，让我辞职来跟他们一块儿干，好叫他们也带着我挣点小钱呗！”
外婆怔了怔，为难起来，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娃儿啊，这话奶奶不能说的。你姐要是有发财的路子，她自然会跟你们说。咱们却不能开这个口，免得让她为难。你不晓得，她那个家也难当，多少人指着她吃饭哪……”
罗子逸虽然有些失望，倒也没有很意外，只笑道：“我跟您开玩笑呢，真让我辞职，我还有点舍不得！”
婆孙俩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又聊了些别的，便出去吃饭。饭后闲坐片刻，一行人便开车回沙河县了。临走前佳慧和外婆给彤彤和吴蕊涵封了大红包，双玉和罗玉华也不顾阻拦，坚持给七宝塞了过年红包。
晚上睡觉前，外婆便把罗子逸告诉她的那些事悄悄说给佳慧听了，佳慧抿着嘴笑，说：“他们两口子倒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不离婚正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外婆叹气，说：“可怜哦，把我的子逸夹在中间难做人。幸好双玉通情达理，没因为他爹妈跟他生分……”
佳慧笑道：“白天我已经跟双玉说过了，她若是想做什么投资或生意，手头差钱的话只管跟我说，我先借给她。罗子逸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家里指望他是不成了，指望双玉还差不多。”
外婆听了十分惊喜，忙道：“这样最好不过！罗子逸挣了钱，他妈也要掰去花。不如把钱让双玉把持着，等彤彤大了，也能给她留份家业……”
七天假期一晃而过，电商中心从年初三就放了开门鞭，安排人值班，到了初七早上，各处上了班，公司里更是除了焕珍全员返工。大家带着各种节庆小吃来到办公室，聚在一起相互品尝的时候，顺便聊聊过节见闻。媛媛这才悄悄告诉佳慧，小金春节回来了，焕珍正盯着他闹离婚呢。
原来小金自从跑出去打工后，连着一两年时间都没回家。焕珍也从没带孩子回过小金父母家，就住在镇上租的房子里。刚开始小金父母想念孙子，还过来看望过一两回，痛哭流涕地劝焕珍回家，焕珍也不理睬。谁晓得到了去年腊月二十九，焕珍到菜场买菜，碰到小金同村的小媳妇，那人悄悄告诉焕珍，说小金跟他表姐夫在外打工，发了笔小财，前几天不仅他回来了，还带了工地上一个做饭的外地女人一起回来过年。
焕珍听完后，回到出租屋呆坐半响，到了傍晚，便在包里揣了把菜刀，独自骑电动车去了小金家。到家时，就见那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饭，外地女人也在其中。焕珍进去就把桌子掀了，指着小金就骂：“孬种！怂货！敢带女人回来，不敢跟老娘离婚么？你但凡跟我离了，再找十个八个女人都随你！拖着不肯离，还跟外头女人沾沾连连，你怎么有这个B脸的……”
屋里菜碗摔了一地。小金扑过来想打人，焕珍直接掏出菜刀吼：“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我让你全家都过不了年！”
小金爹妈看她气色恶狠狠的，忙把两人扯住两边劝，被焕珍大力呸了几口。小金见她都要动刀了，也不敢一味耍狠，只跳着脚骂：“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当年不是老子看上你，你能从那个穷沟沟里嫁过来？从糠缸里嫁到米缸里，你还想离婚！离就离，谁不离谁是王八蛋！”
焕珍便也喊：“这可是你说的！初七一上班就去镇上离，谁不去谁是王八蛋！”
离婚这事焕珍也没告诉别人，只是提前跟媛媛请假时，这才简略跟她说了说。佳慧知道后却也快意，说：“那种男人，不离还留着过年吗？怎么不多叫几个人陪她去？小金家里人多，焕珍同事也不少！”
“让她去吧，”媛媛说：“到时候两人掰扯，肯定闹得难看。焕珍也要脸呢，想是不肯让我们瞧见。”
佳慧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提。到了下午，焕珍却来上班了。她提着一袋糖炒栗子，神情轻松地走进办公室，大声宣布：“姐妹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离婚了！”
原来上午她在镇政府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小金，两人见了面又是一番争吵，小金让焕珍退回以前下的彩礼钱，焕珍则让他把以前从自己手里拿的钱赔给她，吵到最后，都不肯拿钱，便只能两相抵消。财产也没什么好分的，因为小金老家的房子算他父母的，他自己挣的钱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两人唯一的分歧是儿子的抚养权。
焕珍本以为抚养权肯定争不过小金，心里想着反正孩子总要来镇上读书，到时娘儿俩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人一旦豁出去了，反而什么都不怕了，所以商量抚养权时，焕珍便说儿子归谁都行，不过她要提前说好，以后她还要结婚生小孩的，可没有什么抚养费。小金一听就恼了，你要结婚，难道我不要结？我人都领进门了，凭什么把孩子推给我？两人吵到最后，焕珍才假装同意带着儿子。两人当天就把婚离了，在镇政府门口分开时，各自朝身后呸了一口。
燕子摇头道：“这狗男人！以前我还说他对孩子不错。没想到有了相好，他竟连孩子都不想要了！”
“所以自古都说，有了后娘必有后爹，说的可不是这个道理么？”玉莲也叹息，安慰焕珍道：“算了算了，离得好！以后碰到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
“我不找了！”焕珍吃着小点心道：“一个人过也挺好。等儿子大了，我攒点钱也学街上那些老太太，到河滩边跳广场舞去！就当以前青春喂了狗，到了中年，我一定要当好自己的家、作好自己的主！”
第160章
在和小金闹离婚的这几年里, 焕珍既没有回过小金的家，也没有回过自己父母家。她妈自从知道女儿女婿在闹矛盾, 每次打电话都会哭哭啼啼，苦口婆心地劝焕珍，谁不是打年轻时过来的？小俩口哪有不吵架的？只要小金外面没有人，甚至他外面有了人，只要不带回家，焕珍都千万别说离婚，忍一忍等双方年纪大了自然就好了。
焕珍起初还跟她妈争辩过几次，后来就很少再朝娘家打电话了。她老家比茏山镇最闭塞的村子还要偏僻贫穷，她母亲生活在那样的乡村, 从来都以为结了婚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又怎么能理解她？怎么可能替代她作出正确的决策？
因此她离婚以后，也根本没想过回老家去, 反而开始在镇上打听房子。茏山镇房价低, 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了点钱，再找电商中心的同事们借点, 就能在镇上买套小房子了。
家住镇上的媛媛小路等人知道她想买房，都托人到处帮忙打听。在看了五六套房后，焕珍很快就相中了电商中心附近的一套房。房子比较旧, 可一百二十来平的三室一厅，才要十三万块钱。双方谈好价钱后, 焕珍买下房后，又花两三万块钱简单装修，很快便跟儿子搬了进去。至此她才觉得, 自己总算有了个家。
自古钱是人的胆，当一个女人不靠男人不靠娘家, 一个人也能很好地生活时，婚姻对她来说就显得毫无必要。焕珍离了婚，又买了房，反而肉眼可见地变得自信开朗起来。现在她比谁都希望电商中心能长长久久地兴旺下去。公司生意好了，她的工资资金就高，今年就能把借媛媛姐的几万块钱还清。等再攒几年，手里就有了孩子读高中读大学的钱。那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正因如此，焕珍现在对公司的业务格外上心，媛媛燕子等人商量各种促销活动时，她也很积极地出谋划策。公司现在生意正是淡季，趁着不太忙，她每天也和媛媛等人一样看书学习，还做了几大本笔记。到后来佳慧让她们学习直播课程时，焕珍又是响应最积极的那一个。
新年过后，一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朝前推进，但征地却出现了问题。佳慧本来一直在跟社区谈，想把罐头厂的这片土地买下来，就在原地扩建改建电商中心。年前谈得好好的，谁知罐头厂当年破产时有很多遗留问题没有解决，债权债务不清，安置政策不到位等等，其中原因太过复杂，不是光花钱就能办好的。佳慧了解清楚后，便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但另找一处宽敞地方也并不容易，她精力有限，便暂时把建新大楼的想法停了下来，转而督促所有人学习视频制作和直播课程。
早一两年前，媛媛燕子等人听到“直播”这两个字，都很羞涩反感。在她们印象中，所谓的直播，不就是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在屏幕前扭来扭去地发嗲么？她们做正经生意的，怎么好学那个？后来一了解，才知道佳慧让他们学习的直播课程，单纯是指直播带货。这下大家才放了心，除了学课程，还经常集体去头部红人们的直播间观看学习。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几场直播下来，媛媛等人便对别人的选品技巧、直播间搭建、活动策略以及直播间话术等都有了清晰的认识。只是认识归认识，进了直播间怎么可能不买东西？那阵子电商中心的门卫室里，经常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什么口红沐浴液、面霜精华和各种零食一买一大堆。
开春以后，燕子和小路先后直播了几次，效果平平。大家有些灰心，佳慧却鼓励他们，就当攒攒经验也很好。不仅如此，她还让大家在某视频平台注册了账号，学习拍摄剪辑短视频。焕珍等人学得也很起劲，不时用手机拍摄些路边的花花草草，粗剪一下配上音乐，传到网络上去。哪怕没有多少人看，也只当是记录生活了。
就连冯小河和吴春平也经不住佳慧怂恿，在平台注册了账号。还别说，这个视频平台聚集了很多业余歌唱爱好者，他们在河滩边练歌时，顺便录点视频发上去并不麻烦。寒风中的几个中年男人，唱歌虽不算好听，感情却很真挚，唱歌之余还会相互吐槽取笑，再加上手机像素高、拍得稳，比同期视频质量高出一大截，连着发了一个多月，竟然也渐渐有了粉丝。
这下子胡春平可来劲儿了，每天都不回城里住了，天天睡在茏山镇。有空也不打麻将，更不邀人喝酒了，一到下午就在群里喊人唱歌。若是冯小河和刘杰等人没空，他一个人也能撑起一场演唱会。拍摄的短视频持续不断地更新，平台又有免费流量大把赠送，因此到了七八月，他们的这个账号竟然涨到了十五六万粉丝。
眼看着好几月胡春平都没回家，周梅心生疑虑，给冯小河打了个电话，诈他道：“小河，你跟我说实话，老胡在镇上是不是有人了？”
“没有啊，”冯小河忙解释：“嫂子你听我说，春平哥忙着唱歌呢，哪有那些花花心思！”
“唱歌能有这么大的瘾头？”周梅不太信，说：“我怎么听说，你们还请人教唱歌呢？那老师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冯小河忙喊：“确实是有个年轻女老师，但是你听我解释……”
原来自从粉丝多了，中年男子卡拉OK队就有了偶像包袱。有天几个人唱完了吃烧烤时，小议了一下，觉得光靠直着喉咙吼肯定不利长期发展，还是得请专业老师来教一教歌唱技巧啥的。于是刘杰专门让老婆从市里请了个音乐老师，每周来公司的三楼会议室上几次课，规规矩矩从乐理和发声技巧开始讲起。来上课的人都非常认真，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都做课堂笔记，课后还在群里积极提交练习视频。
“是正儿八经的上课，真的！而且人家老师每次上完课就走，要说春平哥跟她有什么事，那纯属冤枉人。”冯小河把前因后果告诉周梅了，又说：“佳慧也过来观摩过几次，还让她们公司几个感兴趣的女同志过来一起学呢。”
周梅吃惊道：“啊？你们还有女同学？”
“……是有女同学，可上完课就散，也没怎么接触啊！”冯小河无奈道：“你要实在不放心，你也过来加入我们呗，一起上课一起玩多好啊。”
“我哪有空？”周梅说：“家里孩子眼看要上高三了，我不得陪读吗？”
“放心吧我帮你盯着他，有事第一个告诉你！”冯小河只好言之凿凿地保证：“咱们现在也有十几万粉丝了，会放任老胡在外头撒野？真闹出这种丑闻把我们的账号搞封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梅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对他们那个账号也好奇起来，便关注了账号，看了几期视频，也看不出什么。后来有天晚上，儿子去上晚自习，她玩手机时无意中点进去，发现他们竟然在直播！
直播间里还挺多人，几个大老爷们戴着墨镜，凑在摄像头前唱歌。估计第一次开直播，乍一看挺酷，其实根本没放开。一曲唱罢，冯小河客客气气对打赏网友们表示感谢后，大家又继续唱。
周梅看了看，就见胡春平把隐藏在冯小河等人身后，除了唱歌时张张嘴，基本没怎么说话。她心说平时你不是挺能说吗？开个直播就哑巴了？亏你还是身家千万的老板，就只有这点胆量！
一边嗤之以鼻，一边摸索着在平台充了钱，朝里面扔了个火箭。直播间瞬间闪过一道白光，火箭道具腾空而起，晃得人眼晕。
几个正在唱歌的男人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都吃惊地停下来，凑到手机前看到底是哪位老铁使出了这么大的手笔。冯小河大声说：“感谢这位赠送火箭的老铁！让我们大声说出他的名字，他叫作‘细品岁月’！……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谢谢你！也希望你常来我们的直播间……”
冯小河说完又扭头问身旁诸人“细品岁月是谁？老胡，嫂子的微信名是不是就叫这个？”
被点名的胡春平紧张思考片刻，确认就是自己老婆网名。刘杰便在旁笑道：“家人们，太感动了！真的家人来了啊家人们！胡总老婆也来看直播了！向她致敬，并感谢她打赏火箭，有请嫂子点歌……”
周梅便打字道：“请后面那个胖子唱一首《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另外几个人纷纷取笑胡春平：“老胡，看到没有？嫂子对你有意见了！为什么不回家？你赶紧反思一下！”
“不是弟兄们听我解释！”胡春平一急，嗓门就大了，人也不知不觉凑到了前面：“是我不想回去吗老婆？不，明明是你不想让我回去！这个细品岁月，竟然嫌我睡觉打鼾，影响儿子休息！她心里只有儿子没有我……”
周梅没想到他什么都敢嚷嚷，直播间三四百人呢！她忙打字：“闭嘴吧你！”
“看到没有？这就是她对我的态度！”胡春平控诉道：“细品岁月这位朋友，我应该送你一首《男人泪》……”
直播间的网友们却打趣起来：“胡总嗓门挺大，想不到竟然怕老婆！”
“这你就不懂了，嗓门大的男人都怕老婆！”
“哈哈哈哈这几位嗓门都大！”
“可是都比不上胡总嘛！”
……
胡春平看到满屏嘲笑的话，顿时急了：“你们这些人！我这叫尊敬懂不懂？要说怕老婆，谁比得上我们冯总？……好了不要吵，接下来这首《霸王别姬》，献给这位细品岁月朋友……”
吼完他最拿手的曲子，胡春平总算恢复了往昔风采。当天晚上，在火箭加持下，卡拉OK队的首次直播就赚了快一千块钱。几个人乐得跟没见过钱似的，下了播就去吃烧烤喝啤酒去了。
几瓶啤酒后，大家讨论着直播间的数据，都有些豪情万丈。第一次网络直播后，他们终于直接感受到了汹涌的流量，而这流量能带来多少商机也是不言而喻的。几个人纷纷决定，以后再忙，学歌不能停！等粉丝多了，就把带货搞起来。唱着歌就把货卖了，这是多好的事啊！到时候他们要到茶厂去唱，香菇大棚去……，最好是唱遍茏山镇，走向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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