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高中的周一，早自习过后，需要去操场做早操，早操前需要进行升国旗仪式。
操场上，温瓷年站在队伍中间的位置，暖阳晒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他毫无所觉最后排属于顾衾舟的视线，此刻悄无声息越过前面的几人，笔直地瞄准他。
凉秋早晨八时的阳光不会烫，但很耀眼，此刻洒落在温瓷年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少年的背影漂亮得如同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一样。
顾衾舟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慵懒地半眯起眼，心中想着温瓷年和太阳真的很搭配，给人的感觉是同样得温暖美好。
温瓷年对身后那道来自同桌欣赏的目光一无所知，因为被阳光晒得过于舒服，昏昏欲睡得几乎要站不稳了。
所有班级队伍里，只有他的班级是最乱的，队伍歪歪扭扭，前后都是吵闹的囔囔说话声。
隔壁班级受到影响，开始八卦议论起来，交头接耳地凑一起，肆无忌惮地聊天，甚至说话的声量提高，生怕其他人听不到。
“二班那个孟词悉，他爸被抓监狱了，你们知道吗？”
“是说那个高二年段第一的学霸孟词悉吗？天呐，他爸干什么了？”
“好像是抢劫了吧……不太清楚，反正做了坏事，昨晚刚被抓走，我家那边小区都知道了。”
“我好像听说他爸杀人了，才被抓的，孟家也不穷有必要抢劫吗？”
“我去，杀人犯更可怕了，再想想孟词悉成绩好得跟假的一样，次次第一，高三段的温陶时偶尔都有几次失误排第二第三，你们不觉得孟词悉学习成绩好得有点离谱吗？会不会有什么内幕？”
“还真的有可能，杀人犯的儿子，哪有这种实力，一看也不是好东西……”
“简直了，想想和这种人同一个学校，就毛骨悚然……”
温瓷年伸出手，想要挡住光，更想捂住那些人的口。
有光的地方必有暗影，明明是光天化日，可是欺凌却无处不在。
人言可畏，加害者只需动动口，就可以让受害者遍体鳞伤。
造谣、污蔑、辱骂……网络或现实，凭着语言和文字就能制造出一把无形的利刃，戳破受害者的心理精神防线、直击灵魂，最终自我崩溃选择一条不归路。
常年受欺凌的温瓷年，最能体会其中滋味。
所以在听到那些凭空捏造的谣言，反感又恶心。
他清楚地想起前世，应该也是这样清朗又平凡的一天，会有一个人被谣言杀死。
差不多是早上最后一节课，谣言里的主人公孟词悉在教学楼顶楼天台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
十六七岁的年纪，本是最青春活力的时候，应该跟花一样灿烂美好，可却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还未绽放开来，便直接选择枯萎。
温瓷年原本张开的手掌忽然用力握紧，微微抬起头，看向艳红国旗后面的建筑，六层高楼，从上面坠落下来，会死得很痛苦。
既然他重生了，提前预知了事故，也许能够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第三节课后，温瓷年和班主任说身体不适要去一趟医务室，请假一节课，后者也没多想批准了，毕竟温瓷年体弱多病出了名了。
第四节课是音乐课，要去音乐室上课，顾衾舟去了之后，发现自己的同桌没有来上课，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发心不在焉，盯着空位思考对方去哪里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原本下课后还打算带他一起去食堂干饭，结果现在人没影了，让他好气又好笑。
小没良心的，亏他这么关心，看样子对方根本不领情。
*
“年年，你跑那么快要干什么去！”钩月看着狂奔楼上的温瓷年，不解道。
“去救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救成功。”
“救人？”钩月愣了一下，喃喃道：“好酷！我相信年年会成功的。”
天台上，孟词悉站在栏杆外的石台上，绝望地俯瞰整个校园，只要迈一步，一切就都成空了。
所以，当温瓷年跑上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凶险的一幕。
他几乎本能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点一点靠近，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面前岌岌可危的鲜活生命，安全地带回属于他的人间。
孟词悉可能察觉到什么，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距离他两米左右远的温瓷年。
显然，温瓷年被他猝不及防地转头给吓得脸色都白了，不过很快淡定地站在原位不动，无声回视。
孟词悉没想到会有人上来，顿时警惕地瞪着他，“你……”
温瓷年深呼吸了一口，温和地笑了一下，语气轻柔，“心情不太好，想上来看看风景，你也是吗？”
孟词悉显然没有相信，但是温瓷年笑得实在太好看，身上透露的气质和暖玉一样，让人心生亲近，只觉得他纯良无害极了。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不是来看风景的，而是想跳下去。”
温瓷年抿了抿被风吹得干涩的唇，内心已经紧张到不行了，然而面上却不显露一分情绪，脑海高速运转，想着一切对策。
“孟词悉，可以聊聊吗？”温瓷年站在原地，目光真诚地看向他。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不过你要聊什么？”孟词悉顿了顿，自问自答，“是想问我为什么想跳下去吗？”
温瓷年点了点头，小声却清楚地表达：“我想知道。”
“我爸爸因为杀了人被抓到牢里，我不相信，他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杀人，现在所有人都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甚至污蔑我的成绩作假，上升到人格侮辱，诅咒我全家去死，上一节课，我上个厕所回来，发现桌子上被人用红色粉笔写着“杀人犯去死”几个字。”孟词悉苦笑了一声，近乎哽咽道：“我很愤怒也很害怕，可是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办法解释，没人相信我，因为我已经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所以，你现在站在那里，选择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吗？”温瓷年没等他回答，接着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很眼熟但我想不起来。”
“温瓷年，我的名字叫温瓷年。”温瓷年指着自己，“高二年级的学生应该都知道我，毕竟我的谣言也很多。”
孟词悉错愕地睁大眼睛，一时无言。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九班的温瓷年是个烂货，凭着一张脸爬过无数男人的床，看着像是磕了药的短命鬼，肮脏下贱的死同性恋，没妈没教养的孤儿……”温瓷年面无表情地陈列谣言里的自己，语气平淡，然而眼眶泛起了红，自顾自道：“还有很多恶毒的话，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和你一样被迫贴上这些标签，你知道吗？我被他们用订书机订过手指，被关进器材室一晚上，被逼着……”
他往前走了一步，从两米缩短到一米的距离，“我们是被造谣的，是、是受害者，你要是跳下去了，他们的目的就得逞了，你的死对他们造不成一点伤害和影响，学校也会因为名誉而封锁消息，很快这事就会翻篇，而且坠楼会死得很痛苦难看。”
孟词悉瞳孔微微放大，身体有点抖，甚至不敢往下看。
但他还是底气不足地逞能道：“可我很怕……”
“你现在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他们？”温瓷年趁着他茫然的间隙，微微又靠近了半步，现在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了，但是时机未到，还不能轻举妄动。
孟词悉红着眼，竭斯底里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受不了那些人了，如果我不死，我担心自己忍不住杀了他们，和他们同归于尽。”
“你不是不相信你爸爸是那样的人吗？那就去找证据洗脱他没有杀人的罪名，也许你想的没有错，你爸只是被陷害的。”温瓷年微微提高声调，强势却不失温柔地威慑道：“还有他们说你成绩作假，要是真的那么在意，你更不能逃避，更要用实力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相信我吗？”孟词悉颤抖道：“我爸不会杀人，我也没有作假成绩过。”
“我相信没有用。”温瓷年叹息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跳下去，你的姐姐会怎么样？”
“我姐姐。”孟词悉眼里闪过挣扎，动摇地看向温瓷年。
“对，我知道你姐姐孟诗念很优秀，最重要的是她很宠你爱你，如果你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同时你也会毁了她。”
温瓷年想起前世，孟词悉死后没多久，他的姐姐孟诗念来这里应聘了老师，杀死了最开始欺负造谣过自己弟弟的人。他们的爸爸在不久也放出来了，因为是被冤枉的，所以很快查出真相，洗脱了罪名，然而一出来儿子死了，女儿也因为犯罪而判了死刑，简直悲剧。
温瓷年已经看出孟词悉没有轻生的念头，不再犹豫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孟词悉，我帮你。”
可能天台的风很冷，温瓷年的手很温暖，让孟词悉原本死灰的心复燃，对人间有了一丝眷恋。
“你要怎么帮我，而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先解决你父亲的事情，我知道有一家私家侦探很靠谱，调查事情和找证据很厉害，效率也高，不过费用很贵……”
孟词悉打断他，“我有钱。”
“我告诉你联系方式，不过代价。”温瓷年眼睛含笑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个人情，听说你是学霸，而我成绩不太好，所以我希望你能辅导我考上好一点的大学。”
孟词悉，“就这个？”
“嗯，就这个。”温瓷年俯视操场上飘扬的国旗，“我也想努力往上爬，让那些人再也伤害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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