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琳的思绪不断飘扬,来到一片迷雾之中。她知道这是梦,却不住地想要探寻。雾被静谧笼罩,就连行走也没有带起一丁点动静。


    有人在念诵着什么。那不是她知悉的任何一种语言,吟诵时缓时急,时远时近,念诵者的语调尤其诡异,有时欣喜,有时暴怒,令她汗毛倒竖。她后背发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唯有繁复的咒言萦绕在耳畔。它们徐徐地织成一张网,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柯琳的大脑疯狂地叫嚣,想挣扎,想呼救,她陷入漆黑的巨网,且越陷越深,被渐如嘶吼般的咒言拽入漩涡。


    在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秒,那怪异的咒言忽然在她脑海中排列成词句,简短有力,不容拒绝。


    “……我召唤你前来。”


    柯琳被排斥出梦境。她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


    梦中的场景并不陌生,不知是在梦中邂逅许多次,还是曾经真实发生。但此刻不是纠结梦境的时候。她失去意识之前,有一名杀手正要了结她的生命。


    眼前光线昏暗,没有什么迷雾或森林,唯有凿刻粗犷的石壁,与狭窄通道两侧已然无用的烛台。


    柯琳反应过来,自己极有可能正身处地下宫殿通往城堡外的暗道中。手脚仍有知觉,是件好事。在她昏迷的前一刻,她看到了……


    “塞西尔?”


    嘴巴先于大脑吐出一个双音节的名字。嗓子的状况糟糕透顶,像是用生锈的铁剑锯桌腿。口舌间曾被瓷片划破的疼痛让她随即清醒。


    塞西尔已经不在了,她的救命恩人是一只恶魔。


    她如约杀死了亨特伯爵,所以恶魔也履行诺言,使她免于伯爵夫人的追杀。比起试图拿她当替罪羔羊并杀人灭口的伯爵夫人,恶魔的信誉要好得多。


    恶魔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贴近墙壁检验上面斑驳的刻痕。恶魔找了一件骑士的制服披在身上,但人类的衣衫对他来说显然太小,只能勉强遮住关键部位。


    柯琳缩在他怀里,因失血而浑身发冷。恶魔的体温高于常人,她挨近这份熨帖,不得不承认,他怀里很舒服。


    “您醒了,”恶魔察觉她的小动作,扯下背后累赘的披风裹住她,“您不用担心,伯爵死了,城堡里乱成一团。我打晕了地牢的守卫,从牢房进来。暂时没人追到这里。”


    柯琳点头。


    恶魔又说,“我简单处理了您的伤口,应无大碍。”


    身上果然不再疼痛,周身不见缠绕的绷带,然而伤处已然自行愈合。在这个已有“魔法”出现的国度,恶魔若是掌握了某种能够疗伤的“黑魔法”,柯琳也不会怀疑。


    “谢谢。”又是难听如锯木般的声音,口中血腥味四溢,于是她闭上嘴。


    恶魔低头盯着她的嘴唇半晌,欲言又止。他抱着她往出口走。暗河流淌得静谧,直到临近才能听到依稀水流声。


    黎明时分,天幕的黑暗正在缓缓退去。恶魔在曙光所及之处驻足,望着暗河流向的出口,有些茫然。


    墙上废弃的烛台边缘凝结着烛泪,在晨光中投下模糊的倒影。这条暗道久无人用,那么他被关押了多少年?亨特伯爵依靠食用恶魔肝脏而延长寿命、维持容貌,他是被抓来的第一只恶魔吗?


    他为什么……长着与塞西尔一模一样的脸?


    好奇害死猫。她最好还是不要对一只恶魔过分探究。现下生命暂无威胁,当务之急是找到茱迪丝要回她的证物,然后启程回到海德瑞尔。


    正是分道扬镳的时候。柯琳微笑了一下,“前面应该就能通往城堡外的近郊,您将我放在这里就好。我睡了一会儿,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行走。”


    恶魔没有动,局促与纠结再度出现在他的脸庞,他翕动嘴唇,道:“不要紧吗?您光着脚。”


    柯琳脸颊一热,连忙摇头,“没关系,附近应该有城镇,我去买双鞋就好。至于钱——”她灵机一动,拔下墙壁上的烛台,“这玩意是银的,可以换个好价钱。”


    可恶魔依然没有放下她。


    “怎么了,恶魔先生?”柯琳握着烛台,剥开尖针上堆叠的烛泪,“您有话想对我说?”


    “您……您是……预言中的人,”恶魔支吾地说出几个晦涩的词,“我想……”


    他倏忽停住了。酷似塞西尔的眉宇缓缓地蹙起,柯琳意识到,他正紧盯着自己的嘴巴。口腔壁和舌头的伤口又一次崩裂流血,铁锈味弥散,她喉头一紧,呕出一口血来。


    “抱歉!”柯琳慌忙掩嘴。但恶魔的动作更快。一根手指挡在即将咬合的齿列间,其余四指牢牢掌住她的后脑勺。


    柔软贴近时,柯琳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为什么?


    恶魔吻了她,炽热的舌尖扫过她嘴里的伤,一一舔净从中散逸的腥甜。


    尾椎骨窜起一阵酥麻,后脊被古怪的寒意占据。她推拒,他袭近;她捶打,他紧扼。


    恶魔不顾她的挣扎,手臂如同磐石,将她箍在方寸之内。他的舌尖掠夺的每一处都泛起灼烧般的痒与热。在这张肖似塞西尔的皮囊下,是强势的侵吞和不容抗拒的占有。


    等回过神来,柯琳已经将手里的烛台捅入了恶魔的心脏。


    恶魔单膝跪倒在地,使得柯琳从他的怀抱中艰难挣脱。他似乎想说话,但柯琳拔出了烛台,复将尖端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像是某种坚硬的矿石,重复多次,烛台的尖针都已弯折。恶魔最终倒在地上,指爪勾画过她的脸颊,放走了最后一缕灿金的发丝。


    银质的烛台骨碌碌地滚落至远处。


    他一声不吭地趴伏在脏兮兮的地面,以一双平静而空无的眼瞳望着她,像是柯琳在地牢中初遇他的那一眼,又如塞西尔夙愿未了的最后一瞥。那是他们最为肖似的一刻,几乎要让她心软折返。


    但柯琳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绝不是“他”。


    她弯腰捡起沾血的烛台,即使浑身发颤,也没有回望一眼,径直向光明处走去。


    暗道的尽头是一座狭小的码头,用于延伸出堤岸的木板已然腐朽残破,奇怪的是,旁边用船锚钉着一艘独木舟。船身完整,船桨俱全,上面甚至还放着一套女士常服和一小袋钱。


    恶魔做的?亦或是茱迪丝?柯琳毫无头绪。


    但她无暇犹豫,迅速换上衣服,踏入舟中。她划动船桨,像小时候偷溜出城堡那样顺着河流漂荡。


    银质的烛台被她随手冲洗,淘去恶魔的血与尘埃。


    独木舟驶出城堡,阳光久违地照耀在她的脸庞。她收起船桨,仰躺在船里,端详烛台。银器做工精细,经过河水的清洗,露出荆棘与玫瑰的纹样。


    这是组成海德瑞尔王室纹章的元素。


    柯琳皱着眉将烛台翻转,察看底座。上面刻着一圈小字:海德瑞尔宫廷制品。


    柯琳猛然从船上坐起,脑海中浮现一个疯狂的猜想——维拉尔城堡就是百年后的海德瑞尔城堡。


    换言之,她可能身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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