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想了很久宿怀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达到他的目的。
原著从男主的视角展开,读者只知道故事到了最后,剧情一路崩盘,脱离作者设定的大纲与走向,本该被打败的反派稳稳地坐上了皇位。
第一世时容棠早死,没有亲眼见证,第二世却是一日日切身体验、亲眼看见过宿怀璟是如何步步为营、蚕食大半朝堂势力,最后逼宫使得仁寿帝亲自在传位诏书上盖下传国玉玺的。
可当时到底分属两个阵营,容棠并不能准确的知道他每一步的计划与行动。大体方向上有所推测,但也忍不住好奇,很想从第一视角看一看宿怀璟这一路走来的盘算究竟如何开展。
但真的到了大反派跟他坦诚相对、毫无保留的时候了,容棠又宁愿自己去猜,从来不曾主动走到宿怀璟身后,看一看他那些压根没打算隐藏的密函、听一听他和属下还未实施的部署。
宿怀璟很是无奈,问他:“棠棠既然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来看?”
容棠却摇头,坦然道:“费脑子。”
两个人之间就算再是知己,灵魂再互相契合,也不可能永远都可以达成统一,在每一件事都不会出现分歧。
与其看过宿怀璟的计划,容棠下意识思索和判断,然后与他产生不同意见,倒不如完全不管。
这样与宿怀璟下一局盲棋,那么对方走出的每一步意想不到的棋路都有可能令他惊艳,每一步无比贴合的路径又足够让人惊喜。
至于那些宿怀璟可能拿不定主意要做取舍的方案……
反正他有困扰的话会主动来跟容棠交流,容小世子没必要费心主动寻他,让自己担忧,他觉得自己现在佛系得很。
沐景序的假期很顺利地批了下来,仁寿帝甚至命内务府亲自送了许多珍奇珠宝与名贵药材到他府上,叮嘱他千万养好身体。
与大理寺一位素来勤勉敬业的少卿在朝堂之上晕倒相比,更令朝中众人惊惶的是仁寿帝在龙椅上吐出来的那一口血。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家中有子女在宫中为嫔为妃的大臣,更是想方设法地送信进皇宫,想要得到一个相对确定的答案,以安他们浮动不定的心。
帝权制度下,皇帝的身体健康程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国家的走向,他们没办法置之事外。
容棠听说沐景序成功告了假,心放下大半,转而思索这件事,问宿怀璟:“这也是你干的?”
宿怀璟彼时正在给他剥柚子,笑着问:“棠棠在说什么?”
柚子自然也是盛承鸣从封地送到京城来的,既大又甜,比其他水果储存时间还长,又比京城的好吃。
容棠看着一小碗剥的干净、连筋理都看不见一丝一条的柚子肉,再瞥向宿怀璟那双素净白皙应该执笔执剑、或掌控他人生死的手,稍微思考了一瞬,决定大度原谅他的明知故问,回道:“仁寿帝上朝时吐的那口血。”
宿怀璟轻笑了一声,一边将最后一块柚子肉剥下
来放到碗里,一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道:“心中郁郁之人,终日不得安寝,倘若骤然受到刺激,气急攻心之下,吐血反倒是一种自救。”
容棠皱了下眉头,不知怎地,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狐疑地看向他,便见宿怀璟已经洗净了手,正用干净的帕子擦着,凤眸轻落,含笑睨过来一眼,淡声道:“就如棠棠哥哥你当年折花会上吐出的那口血。”
容棠:“……”
他果断认怂,理亏得要死,往嘴里送柚子肉的手空中调转了一个方向,面无表情地说:“啊——”
宿怀璟乐了:“棠棠你这算什么?借花献佛,还是理亏哄我?”
容棠直接眼疾手快地给他塞进了嘴巴里,没好气道:“闭嘴吧你。”
清甜果香在口腔之中蔓延,宿怀璟低眸浅笑,没再逗弄容棠。
秋高气爽,天际浮云飘散。
沐景序几人决定过了八月半再南下,柯鸿雪辞去了国子监的教职,打算过了中秋便带着自家学兄与祖父一起去江南。
王秀玉将嫁妆和资产全都从宁宣王府转移走之后,挑了一个日子回去与容明玉说和离。
宁宣王震怒,不仅不同意,还想命人将王妃送回自己的小院闭门反省。长公主适时出现,庄严地往主位一坐,屏退所有下人,关上门来让他们俩当着自己的面谈。
那一夜,宁宣王府没有一个人睡得安心,第二天王秀玉拿着和离书去官府做了公证。
大虞民风开放,寻常百姓之间夫妻不和、好聚好散是常有的事,但王孙公侯之间,历朝历代便是相见生厌、彼此嫌隙,也很少有和离散场的。
背后涉及了太多利益纠葛与权力关系,谁也不敢轻易割席离开。
是以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皇帝皇后甚至还分别召了二人进宫面谈,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时,容棠在永安巷那间小院子里抄佛经看话本,见佛像之上那片金莲一日日绽放。
府中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见到他总低垂着眉眼,生怕做错了什么引得这位如今正处在话题中心的世子爷不悦。
孰料容棠看他们这幅谨慎小心的模样,一下就乐了,好笑问道:“我爹娘和离,与我有何关系,与你们又有何关系,怎至于如此担忧?”
双福表情纠结:“少爷……”
容棠温声道:“好了,我没事,与其日日担心,不如想一想若是王府不让我进门,留在府内的那些宝贝怎么运出来。”
双福双寿闻言,一下从紧张变得谨慎,二话不说直奔宁宣王府,等天色已黑,驾着几辆板车一路奔永安巷而来。
巷口吃过晚饭正在闲聊的婶子们看见,瞪大双眼惊掉了手中捧着的瓜子。
双寿见状,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恍惚中总感觉自己又提起了一筐又一筐的红鸡蛋。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宁宣王夫妇正式和离,但容棠的世子头衔仍有保留,除去王秀玉提前搬走的嫁妆外,仁寿帝还责令
容明玉月月去银庄为王秀玉存银,供她余生开销。
容棠听见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道:“他还挺厚道。”
宿怀璟笑道:“娘亲母家是王氏,当朝国丈,便是皇后娘娘的庶妹遇人不淑受了委屈求到他跟前,他也得格外宽待一些,更何况母亲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容棠撇了撇嘴,不太想听到盛绪炎的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窝在书房美人榻上就开始睡觉。
宿怀璟笑了笑,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自然而然地放慢了手上动作,在窗外的雀鸟叫声与容棠浅眠的呼吸声里安心做事。
今冬估计会来得早,可能是个冷冬,炭火夏天就开始采买了,差不多九月就得用上,不然容棠身体大约扛不住。
宿怀璟处理完公务,分心想着,屋外天色逐渐暗沉,桌上烛豆燃香,他放下毛笔,抬眼望着侧躺在榻上睡觉的容棠。
某一瞬间,宿怀璟心里生出几分希望时间可以定格下来的妄念。
过了中秋,又快一年冬,他明天下朝之后,先去蜀道阁,命行风将今年送过来的牛羊,各处理半扇送到永安巷好了,给棠棠补补身子。
……
仁寿帝吐血之后,停了三□□,之后一切如常,百官日日上朝下朝,谈论国事。
只有最得帝王亲信的那些官员才看得出来,皇帝实则一日日蹉跎了下去,气色一天比一天差。
宿怀璟与容棠照常过他们的日子,因着王秀玉去了江南,他们连宁宣王府都懒得回,只时不时去京郊别院看望祖母,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这日下朝,宿怀璟沿着太和殿前的台阶下行,往御史台去,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轻盈而干净,几乎听不见厚重的浊气。
他不着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出声也不曾回头,直到那人走到他跟前,出声唤了一句:“宿大人留步。”宿怀璟才停了下来,佯装刚看见来人一般,得体道:“五殿下安。”
盛承厉看他微微躬下的身子,和状似谦卑低垂的头颅,眼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定了半瞬,回礼:“宿大人不必拘礼。”
宿怀璟起身,道:“殿下步履轻盈,臣竟一路都不曾听见动静,若不是确有太医诊断过,谁敢信您曾经瘸过呢?”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好的大夫。”盛承厉忽略他话里的嘲讽,轻飘飘说道,展臂一指,示意边走边聊。
宫墙上天色才明没多久,北风快要卷上京城,盛承厉不轻不重地随口问:“沐大人南下一事,可有宿大人您的手笔?”
宿怀璟反问:“殿下是觉得沐少卿南下一事有蹊跷?”
盛承厉轻轻笑开:“倒也算不上蹊跷,只是沐大人算是我的老师,刚邀我进大理寺共事,转而就病重,又引得父皇对我怀疑,实在太过巧合,我想问一问内情而已。”
宿怀璟:“臣与沐少卿不过同僚之情,便是殿下真以为有何内情,也是问错了人。况且——”
他话音一转,笑道:“既是老师,便有教导之情。老师病重,殿下不先想着病情严重与否,反而忧心此事是否别有隐情,可是忽略了为人学生者的本分?”
他抬眸看向盛承厉,一双凤眸干净又清澈,仿似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算计或针对,只是平静地说出刺心的话。
盛承厉与他对视良久,低下头轻轻笑了:“学生想以师礼待恩师,可老师却不肯倾囊相授以子之情待之,我又当如何呢?”
宿怀璟轻声重复:“以子之情?”
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向盛承厉:“殿下身为皇嗣,而今俨然一步皇储之位,以子之情待您,您以父之情回报,才算合理。只是不知,您这待父之情,究竟是想要侍父,还是弑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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