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园地处摄政王府的西北角,是特地设来饮宴游玩的院子,只有当王府大宴的时候才会启用,平日就闲置着。
萧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他今日回府,见江天不在,便问侍卫。
侍卫却道,“江天暗中听到知知姑娘与云缨姑娘要去兰园,知会了属下一声,便跟去了。”
按理说她与姐妹闲聚,他不该管。
江天既不放心,偷偷跟着,有他暗随,也已足够稳妥。
可云缨这个名字,萧弗还是有印象的。
再者,他看了眼手上的蜜饯,他都纡尊降贵为她买了蜜饯,她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感激涕零?
在书斋中看了一刻书,只字不进,萧弗垂着眼,徐徐合拢书页。
向兰园而去。
…
兰园内,羊肠一径,掩映在红黄相杂的花叶之间。
知知挽着云缨的手一路穿花分叶,云缨道:“要不是家里变故,我也没想着要绣东西呢,你可得好好帮我挑挑,哪些花样有销路,我便多绣点。”
“其实靠窗坐便很亮堂的,姐姐就算是为了省灯油钱,也不用每次都跑来亭子里绣。”裙裾被旁逸的树桠勾到,知知轻扯了一下,继续说道。
她笑眼弯弯,要不是云缨来找她,她还不知道殿下竟为她保密了,那夜的事一点风声也没漏出去。
傻子就是傻子,说什么都信,云缨继续稳着她:“我想着,家里出了事总要省着点的,总归还是外头光线更好。如今知知在殿下那里做事,倒是不必再愁这些了。”
知知挽着她的手却忽紧了一紧,问:“云缨姐姐,你会一直对知知这样亲近吗?”
若知道她对殿下做了什么,也会这样不变么?
云缨自不知道她的念头,还当是她有所察觉,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却正教知知觉出她的不对来:“云缨姐姐,你怎么了?”
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两人即将上阶的时候,周谦亦从巍高的亭山后走了出来,摇着扇道:“知知妹妹,好久不见了。”
知知挡在云缨前头,一面对云缨低声道:“姐姐,我们快走,这个人是个登徒子。”
云缨脸色惨白,拂开知知的手,不答知知,反对周谦亦道:“人就交给你了。”
“等等。”周谦亦见她要走,使了个眼色。
云缨只能颤巍巍地从袖子中摸出一方香帕,上面有周谦亦给她的东西。
“知知,你也别怨我,跟了表公子,对你未尝不好……”
可等她想捂上去的时候,才发现知知已经满脸失望地看着她退出去很远。
云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追着知知就要强按上去。
一把剑却飞空而下,斜斜插入云缨下一步要落脚的地方。
青芒三尺,入地三分。
云缨吓得软倒在地。怎么会…是谁?!
江天自树干上一跃,稳稳落地:“想干什么?”
他人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看上去比知知还小一些,但摆起势来已经一点都不含糊。
知知立刻躲到了江天背后,也顾不得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保护害不害臊了。
眼看就能成事,周谦亦咬牙切齿:“狗东西,少管闲事。”
云缨却在看到江天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江天拍了拍手上蹭下的树皮泥灰,丝毫不在意他无能的谩骂,面无表情道:“殿下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周谦亦其实一开始不太识得江天,他素日并无什么机会同他的摄政王表兄亲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却仍嗤笑道:“不过是个丫头,你少吓唬我。再说了,勾引不到摄政王,就来勾引本公子,该死的不是她?”
知知从江天身后歪出个头:“我才不会勾引你呢,你连殿下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就在此时,一道愉悦的笑音,自亭山的另一侧后发出。
来人面若冠玉,色若阎罗。
仿佛只是刚才那声笑,不过短暂地被取悦了一下。
如今只淡淡垂着凌厉的凤眼,颀长的身量,松形玉骨,仿佛生来就该睥睨他人。
他站定,看着躲在江天身后的一团人影:“过来。”
他们入园不深,他追及也不晚,已在此候听多时。
知知很听话地小跑到他身边了。
此刻,萧弗的眼色轻描淡写地落在周谦亦身上,周谦亦没来由地脊背一寒。只能硬着头皮试图提醒萧弗他与他的亲缘,喊道:“表兄……?”
萧弗却只负手噙笑:“处理了罢。周家二子周明亦品才卓荦,应当比一个阉人适合继承周家。”
这句命令,不是对他的。
周谦亦一步步朝后退去。
江天听令,拔出地上的剑,指指地上蜷缩的云缨,“她呢?”
云缨忙振作起来,抱住萧弗的腿,“殿下,是表公子逼我的!”
如果知道知知已经是殿下的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她对知知素来也很好,若不是知知,周谦亦也不会频来府上,没少轻薄她,她充其量只是自保,这不能怪她!
萧弗却看也不看,一脚踹开:“连同那帕子,都交给母亲。”
既是母亲弄出来的麻烦,他何必插手。宅院里的阴私,一家主母,自有的是料理的手段。
周谦亦见萧弗动了真格,伺机拔腿就跑,却被江天三两步点尘踏叶之间追上,一掌劈倒,踩在了地上。他口中反复嚎喊:“不,萧弗,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表弟!”
萧弗只如听到了什么笑话:“表弟?今日之前,差可算是。”
他转身,返道而行了两步,不耐地睇了一眼杵着的小丫头:“还不跟上。”
等知知乖乖走到了他身边,他想起什么,这才慢悠悠抬眼回望,对着地上匍匐哀吟的蝼蚁,漫道:“还有,谁说没勾引到?”
…
萧弗的脸色阴沉的可怕,自从回到了循崇院的书斋,他一句都没说过,只是在案前运腕疾书。
不管在知知是安静研磨,如何的重按轻转,还是奉了热茶,端到他面前,萧弗都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知知走到他身侧,做出要窥探他写的东西的样子,萧弗也没阻止她。
当朝摄政,他手中的许多文书都是不泄的机密,知知原本没真的想看,可他毫无反应,她却不知道该继续看还是不看了。
还好他笔法流利,字如飞云走蛇,不是知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
知知一会儿蹭蹭他,一会儿看看字,偏偏萧弗就是一副铁了心不理会她的姿态。
知知只好伸出手指,慢慢攀上了他的袖角,轻轻拽动:“殿下,你不生气的话,知知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自打进屋以来,萧弗的眉梢都仿佛结了冰壳子,冻皱不展,此刻终于稍稍挑高了一些,斜了她一眼:“什么?”
知知用细细声气说道:“其实我知道江天跟着我的……”
那时树枝勾住了她的裙带,她扯下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树上蹲着了。
“所以,殿下不要生气。殿下总是生气,知知又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
知知还待说什么,陡然间天旋地转,却是被萧弗拦腰一送,抱坐在膝头。才见他不知何时已扔了那毫管,推开了那熟宣。
她被他束缚在两臂之间,动弹不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也不知道是算哄好了还是没有哄好,便可怜兮兮地喊了句:“殿下?”
萧弗却在她粉莹莹的耳肉上惩罚似地啮咬了一口:“前有孟青章的信,后有周谦亦的药,这就是你不愿为妾的原因?”
“原来殿下什么都知道。”知知耳朵上一阵酥痒,身子都麻了,本能的躲了一躲。
她原以为苏婆子递给她的信除了她没第二个看过,这会儿才晓得根本什么都瞒不过萧弗。
“我要是知道表公子在那里,不会去兰园的。”知知解释道。
萧弗似笑非笑:“那你想不想知道,孟青章最新的一封信里,说了什么?”
知知惑然看他:“什么?”
萧弗却不说了,反而抱起她一举,将她放到了案台之上,直身与她平视。
知知双脚悬空,坐在案沿,懵懂地看着萧弗。
“知知。”萧弗顿了一霎,骤喊了一声,“沈香知。”
这个久违的名字,忽然就那么冲开了累月的尘泥,萌茁在她耳际,又如同一颗破土的新芽,脆弱得一折就断,好像听过一次,就再也听不到下一次了。
知知抽搐着肩膀,只觉卷天席地的一场雨,在她的天地之间淋漓泼洒,心也是湿漉漉的了。
她忽然嘤咛着哭出了声。
其实今日受委屈的是知知,被相信的姐妹诓骗算计,险些遭了歹人的毒手的是知知,她也很想哭的。
但是殿下救了她,她承了恩,便要还这个情。
是她识人不明,她犯了错,就要受这个罚。
这是一个王府罪婢该懂的道理。
可当年的沈香知不会懂,若是如今一般遭遇,沈香知一定会扑在爹娘怀里痛哭一场。
眼前的萧弗用前所未有的耐性捧起她的脸:“不哭了,知知。”
这一次,他唤她的语气,温柔地让她几乎要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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