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太太慌了,想撒泼。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拍地,就要叫屈。
水县令静静看着她。
那眼神,陌生得令人害怕。
水老太太从前觉得可以拿捏水县令,这时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大郎这是……跟她离心了?
不行。她离不开大郎,她费尽千辛万苦把大郎养大,大郎得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
从前大郎最怕她这样闹,如今回了侯府,当着外人的面,反倒不怕了?
既然拿捏不住大郎,那撒泼有啥用?
水老太太真是识时务,也不用人劝,自己灰溜溜的站起来了,“大郎,娘一时糊涂,你别和娘一般见识。娘老了,娘老了……”
“俗话说的好,老来从子。”水县令上前扶住她,“娘若是还认我这个儿子,便听我的。”
水老太太很不习惯。
水闲不听她的也就算了,反正那个丫头从小就不听话。大郎孝顺得很,竟也会变脸?
水县令吩咐婢女,“到二公子房里通报,说我这便陪老太太过去。”
婢女虽摸不着头脑,但三公子有令,她自然听从,忙行礼答应,急急去了。
越沧渊毛遂自荐,“世叔,我陪您一起吧。”
温澄江忙拉了他一把,小声提醒,“这是水家的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
越沧渊失望,“我不能掺和啊?哦,我知道了。”
温澄江又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你总是这么笨,愁死人了。”
越沧渊表功,“虽然我笨,可我对你好啊。昨天我就是担心你,才出去寻你的。”
“提起这个我就生气。”温澄江瞪眼睛,“若不是你,世妹早把断十三抓住了。”
越沧渊沮丧低头,一步一步挪到墙角,蹲了下来。
温澄江见不得他这可怜模样,叹口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往后别再乱说话了。”
越沧渊转忧为喜,“一定一定,你只管放心。”
水县令已扶着水老太太走远了。
不久,有婢女拿着灯笼过来,不无歉意的传话,“三公子吩咐,说今天劳烦两位公子了。六姑娘那里自有使唤的人,两位公子请回。”
主人下了逐客令,温澄江和越沧渊不便再留,只好回去和水闲告辞。
水闲正在沉思,闻言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多谢,慢走。”
余霞有眼色,“国公爷,越公子,这边请。”前边带路,把温澄江和越沧渊送出逸翠园。
温澄江惆怅回头,“世妹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越沧渊嘿嘿笑了好几声,“六姑娘跟我说了好些话,比跟你说过的话都多。”
“呸。”温澄江没好气,“你当世妹是对你另眼相看么?她那是怀疑你,在查你。”
“怀疑我也行啊。”越沧渊乐颠颠的,“她怀疑我,查我,询问我,总胜过她眼里没我,无视我。”
“你个傻子。”温澄江简直不想理他这个表哥了。
世妹在和他温澄江议亲事啊,表哥瞎想什么?
配吗?
可能吗?
回府的路上,温澄江策马疾驰,远远的把越沧渊甩在身后。
越沧渊反正也是追不上,索性从容些,慢悠悠的,骑马比骑驴都慢。
温澄江已经沐浴安歇了,越沧渊都还没回府。
……
水巽公务繁忙,天黑透了,才回到侯府。
才进大门,早有小厮一脸焦急的等着了,见水巽回来,忙上前行礼,凑到近前,小声禀报,“……三公子和老太太走得慢,但也快到了。”
水巽面沉似水。
老三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么,老三只是侯府义子,那水老太太便还是老三的娘,自然还归老三奉养。
水巽大踏步向前,“请三公子去书房。”
他的书房地方幽静,四周都有人把守,最安全,最清静。
水巽赶到的时候,水县令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门前。
“三弟。”水巽热情洋溢的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愚兄回来得晚了,让三弟久等了。”
水县令淡笑,“我等再久也没什么,老太太脾气急,这会可能已经团团转了。”
水巽语塞。
之前水县令一直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会露出锋芒。
水县令语气平静:“她虽然没有养育过你,却怀胎十月生了你,无论如何,你总得和她见上一面吧?”
“或许,还应该留她住上几天,让她享受几天母子亲情。”
水巽脸上发热,“好。”
他没办法拒绝。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他一点也不想见到亲生母亲,更不想奉养亲生母亲,一天也不想。
水县令转身要走,水巽脑子一热拦住他,“三弟,咱们不是说好了……”
水巽到底没脸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惭愧低头。
“我唯有闲闲一个宝贝女儿,爱逾性命。”水县令并不看他,“老太太不喜欢闲闲,经常刁难闲闲,闲闲从小,便要和老太太斗智斗勇。”
“从前我忍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忍。”
“我女儿已经很委屈,不能再受令堂的气。”
“水指挥使,请你劝劝令堂。”
不等水巽答话,水县令已抽身离去。
水巽郁闷之极。
好嘛,原来是老太太为难了水闲,水县令忍不了,才会专程把老太太送来给他。
看这意思,如果他劝不好老太太,水县令是不会再接收了。
他怎地如此命苦,遇到老太太这般愚蠢的亲娘。
你都不是人家的亲娘了,也不是水闲的亲祖母了,你还不知道收敛一些啊。
水巽大步流星进了上房。
太师椅上坐了个面生的老太太,见到他进来,赶忙站起身,不安的、讨好的,又想往后躲,又想亲近他。
水巽哼了一声,大马金马的坐下,冷眼看着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看得膝盖发软,差点跪下来,“孩儿啊,娘没想连累你……娘只想让你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娘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那你就别给我找麻烦!”水巽低吼。
……
水县令回来,只告诉水闲,“老太太会到别处住几天。”别的没有多说。
水闲也没有多问。
只要老太太别烦她,她才不关心老太太去了哪里。
水闲终于把画像画出来了,连夜命人送往大理寺。
父女俩,还有师兄,一起宵夜,连吃边聊。
围着炉子,吃烤肉,喝果子酒。
水闲提起定襄侯府的事,“夫人对我好,我不意外;世子夫人好像对我也挺纵容的,我便有些迷惑。”
庄夫人毕竟和水闲是亲祖孙,世子夫人和水闲又不是血脉亲人,为什么也这么好。
水闲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
总要有个原因的。
水县令并不像有的父亲一样会说“小孩子家别多管”“女孩子家别多管”,而是循循善诱,“闲闲知不知道,世袭罔替的爵位,继承顺序如何?”
水闲何等聪明,水县令这么一提示,她马上就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定襄侯这个爵位,毫无疑问是世子继承。世子若有嫡子,也可以毫无疑问的继承。但世子没有嫡子,只有庶子,庶子袭爵要朝廷特许,世子不一定有这个本事。”
“若世子没这个本事,爵位便应该是世子的同母弟弟继承,便是爹爹你了。爹爹同意以义子的身份认回来,便是不和大房相争,将爵位拱手相让。世子和世子夫人,肯定满意极了。”
“怪不得世子夫人对我这么好。”
“嗯,我值得。”
“闲闲不可惜这个爵位?”水县令微笑问道。
“跟我有啥关系。”水闲反问:“难不成将来这个爵位,还能传给我?”
师兄一连吃了十几串烤羊肉串,听到这里,诧异抬头,“可是,伯伯的身份会大不相同。”
水县令若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七品县令,而是一品侯爵。
“我爹爹才华横溢,不需要靠祖荫,也能建功立业。”水闲对父亲很有信心。
水县令含笑,“为了我闺女这份信任,我也得好好干啊。”
三人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师兄还是有些纳闷,还是不大相信,“小师妹,你这么大公无私啊。”
水闲嘻嘻笑,“师兄最懂我啦,一品侯爵,别的不说,那么高的俸禄,我怎能不动心?”
“其实吧,这个定襄侯,也很不好当的。”
“三十多年前,定襄侯还是随姑奶奶的父亲,她父亲要领兵打仗的,常年在外,血染征袍。”
“京师危急,她父亲和哥哥,率兵力战,都阵亡了。”
“现如今的定襄侯,本来是小儿子,身上没责任,悠闲得很,整天游游逛逛,不知道有多自在。继任定襄侯之后,常年驻守边关,最近两年才调回京城。”
“定襄侯,硬是从一位风流公子,成为了沙场老将。”
“世子不打仗,是因为他身体不好。”
“我父亲身体可好得很。我父亲又是很负责的人,若他承爵,肯定会领兵,不会把撑起侯府的责任,抛给其他的人;不会只享受侯爷的尊荣,却不承担侯爷的职责。”
“算了吧,我可不想让我父亲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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