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几个人?”


    伊缪安盯着由管理人员以特殊借口带出来的人皱了皱眉。


    那么大的会客室只是这么几个人,不会太压榨劳动力吗?不过转念想想也挺正常,或者说这就是最可能发生的事。


    只是观察起来这几个人都不太像,她有点不满意。


    “伊缪安…大人,我做的不够好吗?”


    “不,没有,像我这种囚犯的要求能被答应已经足够了……只是,从这个高度看下去,这个地方还真是巨大的囚笼啊,连鸟也飞不出去。”


    伊缪安抿唇一笑,满脸失落,就连语气也是幽幽的。


    “您…别这样,请问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诚惶诚恐的人露出信徒般的虔诚,几乎下跪祈祷眼前的神明能重新露出笑容。


    “我想出去……”伊缪安微微偏头,她抬头看向自己身边高大的管理人员,伸出的手在阳光下带着柔白如玉的光泽,上抬的动作很缓慢,像是要触碰些什么。


    管理人员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


    随后那只手停在半空中,是一声轻轻的呢喃,“有点高呢。”


    高度慢慢下降,像是那只间隔着距离的手在无声逼迫他,或者说是操控,他单纯地只是想要离那种触碰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种单纯的渴望如同噬人的藤蔓,缠绕在他四肢百骸,最后悉数被支配,只余下微颤地跪倒在地,他该仰视她。


    他该将自己的弱点如数奉上,像是被驯服的野兽。


    只是让他臣服的人最后也没施舍给他那点痴迷的触碰。


    “我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伊缪安嘴角浮起点朦胧的笑意,“那你能做到什么呢?毕竟我也觉得那个有点为难你了,总不至于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吧?”


    他瞪大眼睛仰视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伊缪安弯下腰,清澈透亮的眼里透出一丝悲悯,声音却无比温柔,只是这份温柔是有代价的。


    “我要见那个龙人,被诅咒的龙人。”


    “……是,遵命。”


    管理人员深深垂下头,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着。


    随后他得到了想要的触碰,那只手轻轻拂过他头顶的发丝,浅尝辄止,如同一只蜻蜓落在水面,荡开点点涟漪。


    伊缪安那宽大的衣袖摆动,布料沾染跪在地上人的发丝,她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不爽,但是脸上无瑕的笑容毫无波澜,反而更加精致。


    薇拉将斗篷重新披上伊缪安的肩膀,小声说:“风大,我们回去吧,伊缪安小姐。”


    “嗯,好,不过这个斗篷似乎不是原来那件啦?”


    “……抱歉,是我办事不利,没能找回那件斗篷。”


    “没事,薇拉已经很好了,薇拉在我身边真的很好。”


    走出好一段距离,伊缪安轻飘飘回头,她用欢快清脆的声音对着仍跪在那里的男人说:“诺曼长官,风大,快回去吧。”


    随后转头下楼,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爆发出奇异的光彩,伊缪安小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她知道他。


    她关心他。


    这比什么对他来说都更重要。


    ﹡


    伊缪安站在不断下降的升降梯里,灯火因为空气流动的原因而摇曳,她身旁的侍从薇拉一脸严肃,甚至还带着点疑惑。


    小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来这里是要干嘛?


    而且这里环境也太阴暗了,不适合伊缪安小姐这种人,太容易出事了。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护在伊缪安前方,已经决定了有任何意外发生都要挡在对方面前,争取时间让她先离开。


    伊缪安本人却很平静,她很清楚这是违背规定的,但是她不喜欢坐以待毙,哪怕是在试错,她也要掌握主动权。


    而这个龙人当初使用只是针对自己的能力,代表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伊缪安想搞清楚目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


    那个神秘的灰雾所说的“维尔利亚家百年来的夙愿”可能就是让伊缪安进入监狱的真正原因。


    虽然说是游戏,但是在伊缪安看来,这里完全就是真实的世界,如果在这里死了,那估计也就是真的死了。


    年轻肆意的龙人站在阴影里,他被悬吊在囚笼之中,浑身铺满鳞片,漆黑的铁链上沾染着赤红的血,斑斑点点,赤.裸的肌肤上与铁链紧密相嵌,血肉模糊,蜜色的胸膛只剩下斑驳的鞭痕。


    强劲有力的手脚如今呈现利爪模样,却也无法阻挡被嵌入皮肉的环扣扣住。


    层叠的猩红色铺在红火的发丝上,野性无比的同时又脆弱不堪。


    伊缪安站在光亮的囚笼以外,垂首打量着正在自己下方的龙人,感受到震动的龙人睁开黄金的竖瞳,直直仰视着上方的人。


    “真是……惨不忍睹,很可怜的样子。”


    伊缪安叹了口气,声音轻微。


    “大人,您想救他吗?”管理人员诺曼问道。


    “不,只是觉得…没必要吧,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这么重的刑法合适吗?”


    “伊缪安小姐!他当时可是施展了神秘术,对您施展了神秘术!这是可以判死刑的,如果他不是龙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罪大恶极呢。


    伊缪安忍不住这样想。


    “薇拉,他并没有伤害到我不是吗?”她歪了下头,哑然失笑,“难道说,翡冷翠的律法已经森严到这种地步啦?那我……还真是犯了不得了的罪啊……”


    “不,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薇拉诚惶诚恐,拼命摇着头,想要反驳这个说法,但是却又在具体原因上缄默不言。


    伊缪安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她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只差一点。


    “那我要去见他,薇拉,你会保护我的吧?”


    “当然,伊缪安小姐。”


    她朝管理人员诺曼挥挥手,示意对方打开通往下方囚笼的路,原本还在迟疑的诺曼见到那抹笑容,心思一动,加上又轻又柔的请求,根本没办法去拒绝。


    只是囚笼里实在是太脏,难以下脚,这让诺曼苦着一张脸。


    “没关系的,诺曼长官,我没那么娇贵,维尔利亚家族早已衰退,我这个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去挑三拣四呢,况且让你把他放出来应该很难吧,所以还是我进去好了。”


    伊缪安轻轻推开对方,踩在一摊猩红的血水中,迈过了光影的分割线。


    年轻的龙人抬了下眼皮,露出一副不屑且懒洋洋的神情,血肉模糊的疤痕也好像在嘲讽。


    “我在书上看到过,说龙人的鳞片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金属,而且你们拥有很强的愈合能力,为什么你的伤还是那么重?”


    她没有去打量那些伤口,而是和第一次见面那样,盯着那双好像在燃烧的黄金竖瞳。


    只可惜对方太高了,哪怕半截小腿拖地,伊缪安也仍是要抬头看着他,她不喜欢仰视别人。


    沉闷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吐息里带着湿润与滚烫的热意,哪怕隔了一段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份余热。


    伊缪安澄澈的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认真地继续说:“我真的很好奇。”


    龙人的竖瞳犹如黑夜里跳动的烛火,他的喘息逐渐加重,起伏的程度震得铁链叮叮作响。


    “哈,你在明知故问吗?”


    龙人的嗓音里带着干涩,像是沙砾在摩擦。


    伊缪安摇摇头,她说:“我只是觉得这应该很痛,我不喜欢痛的感觉。”


    尼德霍格有些不理解面前这个人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怜悯?同情?亦或者是耀武扬威?


    还是来嘲讽取笑?


    再不济也应该对他感到厌恶。


    他可是被诅咒的龙人,是不详的征兆。


    但是此刻,他看不到这个叫做伊缪安的贵族大小姐有以上任何情绪,她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自己那股不甘心的怒火。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贵族大小姐。”尼德霍格瞥开眼,在这个世界上,最恨他的人莫过于自己,他不想看到那双眼里的自己。


    更何况,这个女人和黑色一点都不搭,和自己也……


    “你不想出去吗?”伊缪安反问着。


    水蓝色的眼眸如同剔透的水晶,映出破烂不堪的尼德霍格。


    侧脸线条锋利的龙人冷笑着,“那你应该问一问研究协会那帮人舍得放弃这么好的实验素材吗?你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伤的这么重吗?”


    说到这里,伊缪安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家伙很蠢……不,或者说意外很不会掩饰,只是随便问问就会将一切托盘而出。


    他口中的研究协会是密涅瓦研究协会,只属于圣尼亚帝国的官方研究机构,不过伊缪安对于这个机构的了解也仅限于如此,一个有国家在背后撑腰的势力,对于很多事都拥有极大的权利。


    如今牵扯出来的势力有维尔利亚家族,密涅瓦研究协会,翡冷翠监狱,那个奇怪的侦探团,还有那个诡异的灰雾。


    而风暴中心的伊缪安·维尔利亚本人却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问够了没有?”


    尼德霍格摆出一副野性难驯的表情,语气也很不耐烦。


    虽然被人当做研究品很烦人,伤口反反复复愈合破坏也很烦人,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此刻看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女人烦人程度。


    怎么会有这么烦心的事。


    早知道他就不答应那个人的交易来这里了。


    他不满意地咂舌,眉心蹙紧,这个女人和这里根本就不搭,她不应该在这里。


    伊缪安眨眨眼,露出稍微惊愕的表情,“果然,疼痛会让人的脾气变得糟糕。我来这里,是有事想问你,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你很烦,我没什么和你好聊的。”龙人此刻真的恼火起来了。


    他此刻看向伊缪安的眼神,带着逼迫与威胁的性质,又混杂其他复杂难懂的情绪,毫不遮掩。


    真是个好懂的人。


    伊缪安觉得一切事情的突破口,可能就在这个龙人身上了。


    她扬起唇角,手臂微微上抬,将斗篷上的兜帽取了下来,顺滑的粉白色长发倾泻而下,像是落下一道粉色的瀑布。


    漆黑的囚笼开出了不属于它的一树繁花。


    “你——”


    尼德霍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手腕上的手链给怔住了,衔尾蛇……,虽然具体代表了什么他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象征。


    铁链哗啦哗啦作响,带起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腥热的鲜血淋漓不尽。


    伊缪安是故意的,她故意露出这个手链,想从这个藏不住事的家伙身上找到点突破口。


    而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这东西的确不一般。


    “伤口,裂开了……我带你去治疗吧,这里不适合聊天。”


    伊缪安说完这句话后朝着不远处的薇拉招手,示意她过来解开这些复杂繁琐的链条。


    管理人员诺曼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在伊缪安望过来的眼神,又抿嘴垂首,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也太没用了。


    尼德霍格的反对低吼极为强烈,最后甚至用上了威胁。


    “我说别动我你听不懂吗?你非想给自己惹事吗?伊缪安!!”


    进入这个游戏后,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接喊出她的名字,这让她有些恍惚,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尼德霍格,你拒绝的理由是在烦心我给自己找麻烦?”


    龙人愣了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突兀震动,每一下都没法控制,而后是血液的涌动声,异常清晰。


    不,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面前的薇拉冷着一张脸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粗暴的动作牵拉伤口让龙人面容扭曲,他这才回过神来,咬着牙说:“呵,我只是不想你这种贵族给我增加更多麻烦。”


    “贵族在你眼里都是有特权的对吧?”伊缪安盯着从龙人身上卸下来的各种锁具链条,阴森可怖,沾染上血肉后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难道不是?你现在在做的不就是这样。”


    “嗯,所以,我要做什么,为什么需要你同意呢?”语调上扬,透着冷漠的味道。


    铁链哗啦作响后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那是尼德霍格过于高大的身躯,因为失去了支撑,只能靠抓住墙壁而半摔在地。


    本该扶住的薇拉故意往后退了一步,没伸手,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


    凌乱破损的身体,加上血渍污秽浸染了大半皮肤,看起来的确狼狈不堪,也和如同一树繁花的女人完全不搭。


    轻视高傲的语气,自上而下的俯视,这反而让尼德霍格觉得无比熟悉,他已经习惯被人这样看待,甚至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但是弯下腰的伊缪安,却眉眼弯弯地笑着,明亮如星。


    “非要这样说话,你才会觉得高兴吗?”


    “什么?”


    龙人的声音快过于意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你好像对我,不,应该说对贵族有很大敌意,但是——”伊缪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抚摸上尼德霍格的眉眼,细长的手指在眉心点了下,然后滑向下方挺直的鼻梁,挂在鼻尖停了下,“我并不讨厌你,尤其是眼睛,金色的竖瞳,很漂亮,像是有火焰在里面燃烧。”


    柔软的指腹最终停留在眼皮上方轻轻按压。


    轻柔却无法忽视的重量。


    她触碰到地方不过是完好的皮肤,指腹冰凉的触感,但却让尼德霍格感觉到难以忽视的滚烫与灼热。


    甚至有微妙的疼痛。


    尼德霍格挣扎着想挥手甩开这份重量,但在抬手的瞬间却还是停住了,最终选择了猛的偏开头,让脖颈上的伤口被拉扯得更严重。


    “别乱碰……”


    语气发虚。


    伊缪安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整理了下对方凌乱的头发。


    块状的血痂隐藏在红发里,颜色发黑不说,还把发丝纠缠得肮脏混乱。


    “伊缪安小姐,太脏了……”


    薇拉试图上前制止,却被一个眼神给打断了。


    “不善于接受好意,反而更习惯恶意,也更擅长用恶言恶语对待他人,尼德霍格,你不觉得你很有问题吗?”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而已,作为回报,我想帮你减轻痛苦,这有什么不对吗?”


    距离愈发接近的同时,最终她唇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细而弯的眼睛慢慢恢复,最后只剩下镜面一般的平静。


    那缓慢吐出轻微词语,太近了,也太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尼德霍格,你…意外地很残忍呢,对别人,对自己都是这样。”


    伊缪安将手松开,最后站起身,脸上又浮现出朦胧温柔的笑意,“既然不愿意,那算了,强迫不是我的爱好,诺曼长官,辛苦你了。”


    她转身就走的决绝让仍处在怔愣中的尼德霍格做出了不应该的举动。


    他抓住了伊缪安的衣袖,厌烦精致的眉眼露出着急的表情,嘴唇张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尼德霍格卡壳了,几度重复后,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出来。


    “你手上的手链有问题。”


    嗯,是的,他只不过是想告诉她这个,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伊缪安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嗯,然后呢?”


    “啧,我说你手链有问题听不懂吗?”


    他张了张嘴,最后用力气半站起身,试图直接把那个衔尾蛇手链直接取下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干嘛。


    但是刚有取下这样的动作,就感受到面前女人露出的痛苦表情。


    这让尼德霍格慌乱无措起来。


    “没事,别动它就行,好了,就这样吧。”


    伊缪安从容地抽出手,伶仃素白的手腕上被握出血污的痕迹,扎眼的很。


    这期间薇拉和诺曼都有冲上前的举动,但是都被伊缪安用眼神逼了回去。


    轻声细语的女人依旧转身离开,这一次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尼德霍格身上的戾气退了大半,像是被抽掉骨头那样靠在墙上,实际上他身体所受到的伤也和这个差不多,“……就按你说的那样。”


    伊缪安走出囚笼,站在光亮的地方轻轻笑了下,“我说的那样?”


    “换个地方!”他颇为别扭地抬起眼皮,露出复杂烦躁的表情,“我让你换个地方继续聊聊……还有就是,”


    言语中断,龙人不自在地偏移视线,低声嘟囔了一句话。


    伊缪安没听懂,因为那似乎是龙人这个种族的特殊语言。


    但是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家伙真是……太好懂了,好懂到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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