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扬倒不是反对开书坊这件事,她只是觉得女儿心变野了,什么都想干,却忘了她自个身子不好,根本没有常人的精力,万一累病了,遭罪是一回事,好不容易养好些的根底若有损伤,岂不追悔莫及?
“我倒觉着是你想反了,鹤龄恰恰是因近来身子好了,有精力,才会什么都想试一试。”霍锦晟更愿意往好处想,“再说她正在最好的年纪呢,你十八岁的时候,这世上可有你不敢干的事?”
“她如何能同我比?”
“她是不能同你十八岁时比,但她也是十八岁,终于走出宅院、步入仕途,自然也想做些她喜欢的事。开书坊又不用她自己盯着,累不到她,何况鹤龄不是说了同二娘合伙么?”
霍锦扬无奈道:“我也没说不许,只是想叫她缓一缓,慢慢来。”
霍锦晟这才笑了笑,说起早上碰见姚骏驰的事,“你别说,鹤龄与那孩子站到一处,还挺般配,先前是我想岔了,求亲或强娶,对姚骏驰确实都不可行,但万一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呢?”
“什么?”霍锦扬腾一下站起来。
“我说万一,你急什么?”霍锦晟好气又好笑,“瞧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鹤龄是男儿,让人哄骗吃了大亏呢。再说你当她是你吗?几日功夫,就能把人勾搭上手?”
霍锦扬:“……”
“我倒没想到你也不赞同这门婚事。”
“……”怎么就“这门婚事”了?何来“这门婚事”?从始至终,不都只是霍宇澄那小兔崽子色迷心窍、一厢情愿么?
霍锦扬怕姐姐打断,语速飞快地说:“我是不赞同,我们家怎么可能娶一个校书郎进门?有那么一个不安于室的爹,那小子能好到哪去?”
“我就知道你是因风羽……”霍锦晟话说一半,透过窗子看见侄女进院,摆摆手道,“算了,我就是随便一说,你也别同鹤龄提,顺其自然吧。”
霍锦扬点了头,等女儿进来时,看她的目光却仍是有些不善。
霍宇澄察觉,心说就开个书坊,不至于触她娘逆鳞吧?怎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霍锦晟没留意,叫侄女到身边坐下,问她今日玩得高兴么。
“高兴。”霍宇澄笑着把邢云跟她说的各种有趣细节,又跟姨母学了一遍,“陈士芳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最后因狎伎被抓的,竟是她自己。”
“这就是有心算无心了,她算计于润秋父女,是欺对方无知无觉,一切任她摆布,你算计她,她亦无知无觉,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入你瓮中。”霍锦晟借机教导侄女,“因此设此等计谋时,定要布下万全之策,谨慎行事,以防黄雀在后。”
霍宇澄认真答应:“是,鹤龄记住了。”
霍锦晟笑着摸摸侄女额头,“你生来是个谨慎性子,比你两个姐姐都强得多,姨母是放心的。听说你要同宇湛合伙开书坊?”
霍宇澄悄悄瞄一眼母亲,点头:“嗯。”
“我看可以,如今晏京书市十分红火,人们都爱看杂书,你也算个中翘楚,月钱多数都用来买书了吧?”霍锦晟笑着调侃侄女,“自个开书坊,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能省下买书的钱。”
霍宇澄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我娘……”她又瞄一眼母亲,“不肯借管事给我,我怕自己管不好。”
霍锦扬冷脸道:“你们姐妹合伙开书坊,找我借人,那到底是谁的生意?”
咦?听着是不反对她开书坊了,霍宇澄顺杆就爬:“咱家的生意啊,娘,要不您也入一股?”
“我不给你们做冤大头,也没有管事能借给你,顶多给你两个伙计。”
霍宇澄听到末句之前,还以为得靠自己了,没想到她娘最后话锋一转,还是答应给人,顿时眉开眼笑:“伙计也行,多谢娘。”
霍锦晟替妹妹解释:“你娘手底下的管事,借给你去管一家书坊,多少有些大材小用,管事心里不情愿,你用着也不顺手。”
“姨母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霍锦扬哼道:“你?且得多学着呢,这几日在集贤殿给我老实些,别叫人知道陈士芳的事与你有关。”
这事霍宇澄还是心中有数的——刚抓进去,还没审问定案呢,她就出去得瑟,说是自己搞的陈士芳,那不是智障吗?她娘不是真把她当纨绔废物了吧?
霍锦晟也觉得妹妹不该这么说,岔开话问侄女累不累,这两日天不好,明日要不要干脆告假。
霍宇澄已连着两日只上半天班了,哪还能再请假?再说她明日还想和颜宝华一起去青燕书舍看看,差不多也该把这事定下来了。
便说自己挺好的,不用告假,霍锦晟没再多说,留她们母女一起用了饭。
饭毕霍宇澄回到自己院子,没一会儿,她娘答应给她的两个伙计就来报到了。
这两人也是一个年长些,约二十四五岁,叫孙园;一个年少些,十八九岁的样子,叫陶敏。都是霍府家奴。
霍宇澄认了人,问过履历,吩咐她们明天去文华街溜达溜达,了解一下书商一行的行情。她有意不提青燕书舍,想等明天下了班考她们。
这边刚交代完,让人散了,霍锦晟那边就让人送来一摞纸钞,说是怕她院里人手多了,又要开书坊做生意,手头紧,给的零花钱。
等来人走了,霍宇澄叫唐双一数,五十张一百文,五十张一千文,外加两张五十两银票,合计一百五十五两。
这还零花钱……,加上昨日她娘刚给的一百两,盘店只要四百两,她自己那份本钱都够了。
“这些一百文的留着赏人吧。我先前让你算一算手上有多少钱,你算出来了吗?”霍宇澄问。
唐双自小在她房里服侍,因霍锦扬不让男仆进她屋子,所以房中诸事、包括钱财都是唐双管着,相当于她的财务后勤。周夏年纪大些,算是她院里的总管,多随她外出。
她之前吩咐邢云邢雨用钱找周夏,而非唐双,就是因为唐双不管外面的事,且唐双也归周夏统管,不存在要不出钱的情况。
相府家大业大,用的人有家奴,也有外面招揽的能人。家奴有世仆,像周夏和陶敏都是祖辈就在霍家服侍,也有在京安家后买的,比如唐双孙园,她们身契都在相府,不像桑棋和邢云邢雨这些外面招揽来的,仍是良民自由身。
“算出来了,现银有七百二十六两,纸钞有二十七万八千……”
“你都换算成银子吧。”这么大数额,霍宇澄听着懵得慌,“合一起有多少两?”
唐双默默算了一下:“一千零四,还有些年节得的金锞子没算进去。”
“那些不用算。我有这么多钱吗?你没算我娘和姨母刚给的这二百多吧?”霍宇澄感觉自己是不缺钱用的,但属实不知她存款有这么多。
一千多两哎,她现在做个从七品官,一年俸禄现银发到手也才一千零八十两。
唐双笑道:“没有,那些是之前拢好的,不过这两日周姐姐支用了十五两,已经减去了。”
也就是说没有少的、只有多的。原来她还真是个阔小姐,不过也是,从二姐入仕后,姨母就把她的月例提到跟两位姐姐一样——从原来的一月十两,翻一倍变成二十两。
一年二百四,她除了买书、打赏下人,没有花钱的地方,逢年过节还另有进项,可不就存下来了。
挺好,这下别说盘店,就是后面重新装修、出新书,也尽够了。
霍宇澄舒心畅意躺倒,唐双看着没别的事,回禀道:“八宝照小姐的吩咐,去看了程乐师和戏子们,小姐要不要叫他来问话?”
“啊?今日才去吗?”她都忘了这事了。
“昨日就去了,但小姐午后回家,忙着学画,一直没得闲,小的就没让他来打搅。”
“哦,让他进来吧。哎,我突然想起来,这些人买进来,吃穿用度从哪出?”霍宇澄估摸着,姨母是不会让从她这出的,但还是问清楚得好。
唐双也被问住了,“小的也不知,不如待明日问问钱管事?”
霍宇澄道:“我自己问吧,叫八宝进来。”
八宝很快到她面前站定,行礼回禀道:“小仆昨日去玉棠院,程乐师与小戏们正在练功,小仆转达了小姐的意思,他们都说住得好吃的也好,没什么缺的,末了只有程乐师问他能不能出门。”
“他想出门做什么?”
八宝道:“程乐师说,想偶尔回绘春戏园看看教习他们。”
养这么个乐师,也是为难,他又不是霍家家仆,按理说,该同桑棋她们一样,可以随意进出,但他又是男的,玉棠院在后宅,叫他随意出门,总归不妥。
“我想想再说。你给他们带什么东西了吗?”
“正好院里有梨子,唐双姐让小仆带了一篮子过去。他们唱戏的,甜咸点心都不叫吃,小仆就另带了两罐金银花茶。”
霍宇澄点点头,夸了八宝两句,让他以后每隔三四日去一趟,免得府中下人看她对那边不闻不问,再苛待他们。
第二日午间,钱淑去集贤殿送饭,霍宇澄抽空问了她玉棠院供给的问题。
“自然是公中出,三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事?”
“那就不算是我养的人了吧?”
钱淑嘿嘿一笑:“不算,是相国给您养的人。”
“……”这养替身的名头还甩不开了,霍宇澄叹口气,又问,“程乐师问他能不能出门,你觉得怎么办好?”
“那自然是看三小姐的意思。”
“府里是什么规矩?”
钱淑为难:“府里没有先例,除了宴客时延请的知名乐师,养在家里的,要么是乐籍,要么……”
是她娘和姨母的内宠,霍宇澄心里默默补充。
至于乐籍,和奴籍差不多,没有人身自由。
钱淑看她皱眉苦恼,出主意道:“要不就让他每回出门前,先报您一声,您打发个人接送。”
听起来和内眷出门一样,霍宇澄不置可否:“我再想想吧。”
“是。三小姐,相国命属下跟您说,陈士芳已认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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