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下官刚才好像说过,那河岸边梨花开得正好……”霍宇澄努力解释,“景色还是很美的。”
程愈点头表示了解:“所以霍主事确实一直望着窗外,不曾移开目光,是吗?”
“……倒也没有。”
霍宇澄心里默念三遍“人家这么问也是办案需要”,才接着说:“只是时不时往外看一眼,但我能确定姚校书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看书,连姿势都……”
程愈见她突然停下,像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一样,耐心问:“都如何?”
“……”她刚才真的多余解释,霍宇澄破罐子破摔道,“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程愈一本正经地点头,接着问:“霍主事还记得姚校书作何打扮么?”
“记得,浅紫广袖衫配竹青马面裙。”不挣扎了,摊牌了,她就是变态嘤嘤嘤。
程愈彷佛没笑,但眼神里又分明透出几分笑意,“霍主事与姚校书也算同僚,既如此痴心,为何不过去当面打个招呼?”
“韩大人误会了,与痴心无关,只是单纯欣赏美人美景而已。”
霍宇澄怕对方误会她是因为喜欢姚蔚然而作伪证,索性道:“不如这样,我们这就一起去一趟茶楼,程大人亲眼看过,便知下官所言不虚。”
程愈没有立即回答,似是有些犹豫,霍宇澄劝说道:“左右你们也得去印证我的证词,不是么?”
“霍主事倒是对我们办案的规程颇为了解。”程愈似笑非笑道。
霍宇澄摆摆手:“了解谈不上,只是从常理推断——晏京府断案,总不可能人证说什么都采信吧?”
程愈与她对视片刻,才点头道:“也好,霍主事稍待,我去安排一下。”
她叫了个人,带霍宇澄主仆去另外一间小厅等候,一刻钟后,才点齐人手出发。
霍宇澄本想邀程愈坐自己的车,路上也好套个话,问问指证姚蔚然的集贤殿抄书是谁,谁料一出晏京府衙,程愈就说她要骑马先行一步。
“这几位姐妹会与诸位同行,霍主事尽管慢慢行来,不急。”
“……”不一起走,还让她等着干嘛?怕她先到,跟茶楼的人串供吗?以及,另外留几个人,是看着她的意思吗?
这个程推官也太公事公办了吧?霍宇澄开始怀疑颜宝华那个憨憨是不是会错了意,她表姐说的感兴趣,恐怕并不是颜憨憨以为的想结交的意思。
彷佛在验证霍宇澄的猜测,程愈非常公事公办,说完就上马走了。
霍宇澄自穿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是第一回遇见不给她特殊待遇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理智点想,执法人员,公事公办是应该的,何况此案牵涉会试考题泄漏,换了是她,肯定也以查清真相为先。
她放平心态上车,在晏京府兵马司的人陪同下,一路不紧不慢赶到昨日去过的茶楼。
到门口下车时,一个随程愈先到的书吏迎上来道:“霍大人,程大人先去河边凉亭了,请您去昨日那间雅室稍候。”
应该是想重演一下昨日的情形,霍宇澄点点头,直接上楼进雅室,走到后窗前,果然看见穿着官袍的程愈坐在凉亭里。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书吏问道:“霍大人,昨日姚校书也是像程大人这样坐的么?”
“不是。”霍宇澄手指从程愈身上往左挪了一点,“姚校书坐在那里,侧身朝着这边。”
“姚校书带的随从呢?是站是坐,霍大人还记得吗?”
“有两个护卫站在亭外树下,近身男仆坐在姚校书身旁,大概就是程大人现在坐的位置。”
“霍大人是看着姚校书一行从对岸过来的,是吧?”
霍宇澄点头,书吏接着问:“大人能指一下,第一眼看到姚校书是哪里么?”
“就是那边桥头。”
后面这条河上有一座石拱桥,桥那边也是一条开满店铺的街道,不过因梨花开得正好,店铺招牌隐在梨花里,都看不太清,只有石桥两端供人通行,不曾种树,视野还算清晰。
“那霍大人没看见姚校书一行是从哪条路过来上桥的是吗?”
“是,没看到。”
书吏点点头,请霍宇澄稍待,她出去传话,不一时霍宇澄就看见有兵士一路跑着进去亭子,和程愈说了几句话,接着程愈起身,挪了个位置,侧身对着这边。
“霍大人,姚校书是这样坐的么?”
“嗯……不过没有程大人这么豪迈。”霍宇澄看程愈仰靠在栏杆上,忍不住吐槽一句,才又说,“但位置差不多就是这样。”
书吏就请她让开些,而后举起手使劲左右摇摆,接着程愈站起身,让那兵士坐下,自己出凉亭,一路往茶楼这边走来。
“大人辛苦,请坐下喝杯茶,程大人很快过来。”书吏给霍宇澄倒了杯茶,而后坐到一旁,奋笔疾书。
霍宇澄喝着茶看她记录方才对话,赞了一句:“记性真不错。”
“大人过奖。”书吏看着还蛮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口中答话,笔下也没停。
霍宇澄看她不怕干扰,就问:“你们是昨日就把姚校书找去问话了,还是今早?”
书吏笔下一顿,略一沉吟后,答道:“是昨日晚间奉圣命去传唤的。”
“所以他在晏京府待了一夜?”
“呃,卑职所知有限,大人不若待程大人进来再……”
霍宇澄一笑:“我随便问问,你不用紧张。贵姓?”
书吏赶紧放下笔,欠身道:“不敢,卑职卢绅。”
霍宇澄看她还没写完,示意她继续,自己喝茶不再打扰。
程愈还真的挺快就进来了,先抱拳对霍宇澄说道:“办案需要,多有怠慢,霍主事勿怪。”
“程大人说哪里话,此案关涉重大,下官也希望尽快查明真相,不然也不会主动前往晏京府作证。”
程愈又谢了一句,才请霍宇澄一起到后窗前,感叹道:“这梨花果然开得极美。”
霍宇澄感觉自己平反了,正要附和一句,程愈接着又说:“想来姚校书坐在亭中,应比现在美上十倍,难怪霍主事移不开眼。”
“……”有必要加上最后一句吗???
程愈凝目看了一会儿,又问姚蔚然从哪里上轿,轿子从哪里转弯,最终离开后窗视线范围。
霍宇澄指点给她看,程愈叫书吏记录下来,而后转身打量这间雅室,目光落在前面靠着二楼围栏的桌椅上。
“霍主事在窗边听完一曲,时候不短,是把桌椅搬过来了么?”
“……没有,只搬了把椅子。”
“椅子怎么放的,还记得吗?”
为什么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要反复社死这么多回?!
霍宇澄麻木了,让书吏叫周夏进来,把椅子搬过去,而后坐下来示意给程愈看。
程愈自己也坐下试了试,最后又问了几句有关那两声喊叫的事,“霍主事听着声音熟悉吗?”
霍宇澄摇头:“只能听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
“霍主事在集贤殿任修撰,可识得那些从春晖院选拔的抄书?”
她居然自己主动提了,正中霍宇澄下怀,“虽然在集贤殿经常碰到,但下官一个都不认得——毕竟要避嫌。下官听说,此次指证姚校书的,便是一位集贤殿抄书,是么?”
这等大案的内情,她这么快就“听说”了,说给她听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程愈也不卖关子,点头道:“不错,此人名叫赵小寒,去年才选上去集贤殿抄书,但前不久因品行不端,被开革了,我们找过春晖院的人问话,得知此事与霍主事还有些关系。”
跟她有关系?霍宇澄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来:“啊,是有一个年纪不大的抄书,此事二娘也知道……”她把当时经过讲了一遍,“我真不知道他被开革了,他不会是因此记恨姚校书吧?”
“他是觉得世道不公平,回去春晖院和院里的孤儿发了许多牢骚,甚而诋毁姚校书,但他不承认有意污蔑,坚称他看到姚校书进过案发地大门外的巷子,我们盘问过左邻右舍及附近行人,也有旁人见到过赵小寒所述形貌之人。”
程愈看着霍宇澄:“霍主事确信你昨日看到姚校书时,他就是身着浅紫广袖衫配竹青马面裙,没有加任何外衣是吗?”
“没有,这样天气,除了我,谁还会再加外衣?”
“那姚校书身边从人,也没人挎着包袱,或者捧着衣裳之类的……”
“没有,男仆手里捧着书,我猜是新买的,对岸应当有书坊吧?”
程愈点头,抬手揉揉眉心:“真是奇了。”
“怎么?”霍宇澄敏锐道,“赵小寒描述的穿着打扮,与姚校书不符?”
程愈放下手,盯住霍宇澄:“霍主事真是体察入微,听说集贤殿修书极为枯燥无趣,晏京府办案人手奇缺,霍主事可愿换个地方为国效力?”
“……”她怎么说着说着,挖上墙脚了?!
“不瞒霍主事,听我家二娘提起你时,我便觉着你更合适……”
霍宇澄赶紧截住:“程大人盛情,下官心领了,但下官是奉圣命去集贤殿修书的,且下官也不觉得修书枯燥,还觉得挺有趣的。”
程愈张口要说话,霍宇澄又一指自己:“下官一向体弱,便是集贤殿修书也要时不时告假的,哪能再去晏京府给诸位添乱?”
“是我鲁莽了。”程愈苦笑着指指自己眼睛,“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现在眼睛疼得很。近来也不知怎地,一个大案接一个大案,先是原太学司业狎伎,而后苟尚书之孙摔断腿,如今……”
霍宇澄一听前两个都跟自己有关,本就有些心虚,又因她说起苟尚书之孙,想到罪魁祸首程不惜,登时心中一动,不及细想便问道:“赵小寒看见的‘姚校书’,不会是一身白衣吧?”
“正是,霍主事如何知道?”
草!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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