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 231 章

    陆久安在府里休养了大半个月, 除了腿脚还有些不便之外,很快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有一天韩致来府上找他,道:“月底就是韩昭等人的行刑日, 你要去看看吗?”

    陆久安想了一下, 还是拒绝了,他虽然在大周呆了几十年, 但灵魂毕竟来自21世纪, 这种血腥的场面, 他依旧还是接受不了。

    陆久安虽然没去, 但付文鑫他们免不了要去看热闹。据说当天刑场血流成河,刽子手的刀都砍断了两把,可见受刑的人有多少。

    接下来便是抄没家产,发配充军。偌大的一个谨安王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这场劫荡中, 唯一幸存的是谨安王那个走路尚且蹒跚的幼子。

    那个孩子懵懵懂懂的, 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的变故, 被陛下抱在怀里, 只顾着捧着嘴边的糖果傻乐。

    “稚子何辜啊。”永曦帝叹了口气,询问宫中嫔妃有谁愿意抚养他。

    但是罪人之子,谁敢冒领,永曦帝又在朝中询问了一圈, 众臣要么以家中妻妾凶悍为由作搪塞, 要么以教子无方来推脱,反正就是没人愿意接手。

    小世子像个皮球一般被人踢过来提过去。

    最后还是韩致将他带回了府上。

    小世子刚一见到陆久安,就抱着他的小腿不撒手, 嘴里咿咿呀呀唤着“爹爹”。

    韩致脸色一黑,有些怀疑自己在朝堂上做出的决定是否太过冲动。

    陆久安一把将他抱起来, 托着他的屁股蛋儿颠了颠,惊讶道:“这不是小世子吗?你怎么把这小子领回来了。”

    一旁的东兰公公正指挥小太监把小孩儿的贴身衣物以及搬入府里,闻言掩嘴笑了笑:“陛下贤明爱德,不忍伤害这么幼小的生命,下旨赦免了他的罪行。”

    小孩儿的东西有限,小太监不一会儿就搬妥完毕,东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御王府。

    而陆久安也借着这个时间,闹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陆久安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捏了捏小孩儿肥嘟嘟的脸蛋,道:“你和韩昭水火不容,他的母亲还曾经下毒害过你,你现在居然把他抱回来了。”

    韩致心道,何止是你,满朝文武都没有想到,不过看皇兄的神情,倒是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他爹确实讨人厌。”韩致轻飘飘地看了小孩儿一眼,提着他的衣领把人往床上一放,威胁道,“以后心头不爽快了,正好拿你出气。”

    小孩儿心有所感,瘪嘴“哇哇”叫了两声,往陆久安怀里躲去,陆久安没想到韩致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哭笑不得。

    “也好,反正我俩在一起后,未来注定没有子嗣,这小孩和我有缘,每次碰面都叫我爹,实乃天意存焉,当成儿子养也无妨。”

    江预谨慎道:“务必三思而后行啊大人,谨安王的死说到底和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养着这孩子,恐后患无穷。”

    江预紧紧盯着陆久安,就差把“弑父报仇”“养虎为患”这八个字写在脸上了。

    陆久安笑了笑:“这小子现在还没到记事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不用怕。再说了,人之初性本善,好好教育引导他,我相信他会长成一个明事理的大小伙,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于是小世子就此在御王府住下了,陆久安觉得,既然这个小孩儿跟着他们,不如改个名字,重新开始。

    韩致对此倒是可有可无,直接把改名字的权利交给了陆久安。

    陆久安眨了眨眼睛:“那跟着你姓还是跟着我姓?”

    韩致一声不响地转过头看着他,直把陆久安看得浑身发毛。

    “子随父姓,你说呢?”

    “可是这孩子叫我爹呀,那你就是他娘亲了。”陆久安撺掇着小孩儿叫了一声。

    小孩儿言听计从,软软糯糯叫:“娘亲!”

    韩致差点把小孩儿抓起来揍一顿。

    陆久安乐呵半天:“好了,我说着玩的,跟着娘亲姓的也不少,谁说一家之内就是丈夫为大了。”

    韩致道:“谁大你心知肚明。”

    陆久安嘴巴动了动,刚想反驳,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着韩致的鼻子,颇有些色厉内荏地骂道:“有辱斯文,你这人怎么……怎么老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斤斤计较呢。”

    韩致却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陆久安鼻子都快气歪了,掉头就走。他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跟韩致掰扯,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儿站在原地看看韩致,又看看陆久安,双腿一迈,啪嗒啪嗒紧跟在陆久安屁股后面,也跟着离开了。

    至于小孩儿的名字,陆久安想了半天,终于定下来:“韩望卿。”

    期你琨玉秋霜,志存高洁;望你葱蔚洇润,玉汝于成。

    九月初,天空下了一场雨,温度陡然直降,有时候陆久安穿的少了走在大街上,冷得直打哆嗦。

    这样反复无常的天气,似乎预兆着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似的,陆久安想起那些寒冬中冻死的动物尸体,上疏进谏,希望朝廷早早做好御寒准备。

    永曦帝不敢大意,晋南地处北方,一到冬天就会下起鹅毛大雪,而那极度恶劣的暴雪天气,也曾在史书上出现过数次。

    未雨绸缪,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他一边下召让各户百姓提前收集芦花、稻草、柴火等防寒物品以作填充,一边命工部加固城中屋舍楼阁,防止踏雪造成建筑损毁及百姓伤亡。

    而作为观察天象、编制节气、推算历法的主要职能部门,钦天监也时刻注意着星宿及气象变换,严阵以待。

    在极寒天气的推波助澜下,远在千里之外的云落边陲终于爆发了冲突。

    起因是一家牧民出城放羊,他们赶了十多只羊到楼塔草原进食,那一带离云落城池很近,时刻有边防战士逡巡,所以相对比较安全。

    奈何僧多粥少,楼塔草原的植物渐渐供不应求,加上到了秋冬季节,草木渐渐枯萎,羊群得不到充足的食物,一只只饿得瘦骨伶仃。

    牧民想着反正边防士兵就在附近,便壮着胆子,把羊群赶到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哪曾想就是这一次心怀侥幸,就出了变故。

    一小只挞蛮游骑队将牧民残忍屠杀,施施然把十多只羊全部牵走。

    这么明目张胆,如此堂而皇之,分明是借此机会,有意挑起战事。

    或许连他们也知道,今年的冬天会非常寒冷,必须要找到一处栖息之地,方能安然无恙地度过。

    牧民家的女儿因为偷懒躲在树干上睡觉,因此侥幸逃过一劫,等挞蛮走后,那个姑娘连滚带爬地跑回云落,向守城的侍卫求救。

    与此同时,云落派出去的斥侯也传来一条重要情报:挞蛮的精锐骑兵到了三十里开外,正往云落开拔。

    大战一触即发!

    雪拥十二骑一直不曾松懈战备,即使韩致没有在此坐镇,军队依旧有条不紊地做出了决策。

    雪拥十二骑兵分三路,一部分人出门迎敌,一部分人带着物资军备前往雾辉山。

    那是一条长达六十多公里的山脉,天顶终年积雪,道路难行。早在几年前,韩致就派兵前往雾辉山建设军事驻扎地,可以有效地对敌人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若是挞蛮入瓮,便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剩下的一部分人镇守云落,视战况随时进行支援。

    而杨耕青则书信一封,快马加鞭传回晋南。

    韩致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收到密信第二日,他就调兵遣将,装了满满当当几十车车精良的武器火药,准备出发去云落。

    此一去不知战事持续多久,凶险几何,韩致穿好盔甲,把云缨枪往马背上一横,去书房找到陆久安。

    陆久安正在整理东西,韩致贴着他的脸颊,眷恋地蹭了蹭鼻子。

    “唔……”陆久安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韩致的盔甲冷冰冰硬邦邦的,硌得他胸口不舒服。

    “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带着韩望卿,安心等我回来。”

    陆久安微微垂着眼眸,姣好的面庞正好被窗户里透进来的一束光给笼罩其中,仿佛微微发着光。他这副样子说不出的俊朗诱人,韩致摩擦着他的后脖颈,突然生出一种不想走了的冲动。

    但他是将军,总不能由着感情意气用事,于是只是压着他的脖子,贴着嘴角亲了一口。

    陆久安却小心看他一眼,嘟哝道:“你不用这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又不是要马上分开了……”

    韩致不明所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此话何意?”

    陆久安心虚地退开两步,从箱箧中拿出一份圣旨:“去晋南的队伍里不是还需要一名随行监军吗?我昨夜去皇宫里,向陛下请了此职,所以,后面的日子就请多多关照啦。”

    随行监军,顾名思义,是由皇帝指派的朝廷人员用来监察军队的。

    不过御王和永曦帝同出一胞,兄弟俩感情深厚,所以监军一职,也就形同虚设了。

    永曦帝任陆久安常极士兼监军使,随军队一同出发。

    韩致很生气!

    边陲环境本来就非常恶劣,且现在挞蛮大军压境,云落作为大周第一道防线何其凶险,别人避之不及,他倒好,上赶着往那里跑。

    可惜现在圣旨都下了,即便韩致再恼怒,也没法改变了。

    走之前,陆久安找到秦技之,先对他的救命之恩感谢了一番:“要不是你,我说不定现在还躺在床上。”

    秦技之不敢居功:“说来惭愧,时至今日我也未能探明久安你昏睡的真正原因,你能醒来,时也命也,与我毫无干系。”

    秦技之蓄了一圈胡子,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陆久安有些感慨:“你后面怎么打算呢?是就此留在晋南,还是回应平?”

    “回应平。”秦技之回答地毫不犹豫。

    晋南对他来讲,是一个伤心之地,若非陆久安命悬一线,他估计此生都不会踏足。

    陆久安深有同感地拍了拍秦技之肩膀,他对那片土地也怀有很深的感情,以后若有机会,他会再次回去的。

    此次远行是临时起意,走得匆忙。陆久安没办法跟所有人一一道别。

    他把阿多和杨苗苗叫到跟前简单叮嘱几句,又留下付文鑫两兄弟在家照看他们,就抱起韩望卿,踏上了去往云落的道路。

    第232章 第 232 章

    军队井然有序地前行。

    他们行进的路线是押运粮草的官道, 这一段已经被铺成了水泥路,平整开阔。

    水泥路的好处在这时就凸显了出来,战事后勤本就讲究速度, 现在两天的路程被缩减至一天, 极大地提高了效率,要是运输工具能一块儿改善更好了。

    陆久安想到铁轨上那些飞驰电掣的火车……

    机械代替人力不仅可以提高效率, 还能大大解放劳动力, 也不知道封敬他们研究成果如何了, 之前应平起码还有代步的斗牛车, 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研制出一些新的东西出来了吧。

    陆久安有些不确定,打算下次回晋南查看一下进度。

    越往云落方向走,天气越加寒冷,凛冽的风吹在脸上, 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生疼, 周围的环境也慢慢从崇山峻岭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为了不耽误行军进程, 陆久安随军一块儿骑马前行。队伍日夜兼程, 偶尔停下来安营扎寨,暂做休整。

    往往这个时候,士兵们会把军备物资集中堆放在一起,方便看守, 其余人则安静地点燃火把架起锅炉。

    行军打仗是一种非常艰辛的事, 更不用说这种日夜兼程的长途跋涉,士兵用来果腹的食物也相应地变得非常简单,干粮混合着各种各样的叶子放进汤里煮烂就是一顿晚餐, 偶尔运气好,会遇上那么一两只野味。

    今天便是如此, 韩致带着士兵捉到三只鹿子,当场宰了给所有人加餐。

    营地很快飘起一阵肉香。

    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吃得狼吞虎咽,韩致拿着一只鹿腿找到帐篷里的陆久安,他正背靠矮榻专注地进行手中的活,韩望卿则在兽皮上爬来爬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你在做什么,也不出来吃饭?”

    陆久安抬头看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物什:“前几天我看到好些运送军备武器的士兵手上涨了冻疮,我就寻思做点手套给他们,虽然有些粗制滥造,不过聊胜于无。”

    韩致接过来一看,发现这些手套的布料有些眼熟:“你把自己衣服拆了?”

    “嗯。”陆久安得意洋洋,“那些服饰有些旧了,正好可以回收利用,我往里面塞了一些棉花,你带上试试效果。”

    韩致刚刚拿过鹿腿,手上全是油污,他把手套放到一边:“这个待会儿再说,你先吃饭。”

    由于烹饪手法简陋,也没有足够的佐料,鹿肉吃起来很腥,陆久安忍着胃里的不适吃了个半饱,把剩下的部分留给韩致。

    韩致倒无所谓,三两下就把鹿腿啃得只剩骨头,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色的果子。

    “尝尝看。”韩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却盛满了期待。

    陆久安咬了一口,果子酸甜可口,还有自然山野生长起来的特有清香,不由双眼一亮:“哪里来的?”

    韩致笑容宠溺:“以前往返云落和晋南都会经过这一带,偶然一次发现的。”

    这个巴掌大小的水果下肚,正好中和了刚才吃鹿肉的不适感,韩致专注地盯着他吃完。

    帐篷外面的士兵们围在锅炉旁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一阵哄堂大笑。

    “外面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陆久安从他们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即将打仗的紧张和忧虑。

    韩致回过神来,侧耳一听,挑眉道:“在夸我们军队里的俊美监军。”

    陆久安只当他信口胡说,压根不信:“我有什么可聊的?”

    韩致道:“军队里很少出现文官,在他们心里,文官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不动就喊累,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

    陆久安张目结舌:“哪有那么夸张。”

    “岂止,历史上那些监军使,不乏贪奢好逸之徒。他们本以为,会像伺候祖宗一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结果你一声不吭随军急行数十里,自然对你很是佩服。”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溢美之词,诸如“文官自古看不起武官,认为他们举止粗俗。可是陆久安长得这般斯文俊秀,非但没有轻视他们,反而对他们敬重有加,这样的态度让他们惶恐之余,还非常感动”,不过这些话韩致就没必要对他一一道来。

    陆久安不以为意,把果核往外一丢,用清水净了净水,问:“你刚才又这么看我做什么?”

    韩致道:“只是忽然有些庆幸,要不是去了应平,就不会遇到你。”

    “就算你不去应平,以后我们也会相遇。”

    “不一样。”韩致摇摇头,想到秦技之,想到那些围绕在陆久安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一脸认真道,“早相遇和晚相遇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不要多虑了。”陆久安笑了笑,“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并非在应平呢。”

    “嗯?”

    于是陆久安就把初到晋南赶考时,无意中见过他一面的事说了:“那时候我只是看到你的背影,就觉得镇远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罗学士当初说那句话时,肯定想不到,自己不仅和韩致有交集,还结为了一对伴侣,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吃过晚饭,士兵们陆陆续续回到营帐内,除了少数十几人需要轮番值夜外,其余人则抓紧时间补充睡眠。

    韩望卿喝了一碗米粥,乖乖爬进陆久安怀里躺好,韩致黑着脸把他拎开:“还没断奶吗?”

    陆久安哭笑不得:“你和他计较什么。”

    韩致把韩望卿扔在角落,揽着陆久安的腰搂紧怀里,不由分说道:“快睡觉,明天一大早还要急行。”

    然而睡到半夜,众人却被一阵狼嚎吵醒,那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就在附近徘徊。

    陆久安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意识道,草原上危机四伏,除了吃素的鹿,还有成群结队食肉的狼。

    狼与其他野兽不同,不仅狡猾凶猛,还擅长围捕猎物。虽然这已经不是陆久安第一次遇到,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尚且有树木供他们躲避,现在一马平川的,难保不会出事。

    他稳定心神,把吓得哇哇大哭的韩望卿抱起来。

    韩致低声安抚他:“恐怕是今晚的鹿肉味道把这群狼吸引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袭击我们。无需担心,我们人多势众,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又转头对韩望卿道:“闭嘴,不许哭。”

    韩望卿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把眼泪花收了回去。

    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已经迅速拿起了身边的武器,韩致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陆久安不敢大意,捡起一旁的木棍紧紧握在手里。

    外面很快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火把挨个被点燃,明亮的火焰照在帐篷上,映出巨大的影子。

    接着是士兵示威般的大吼和狼群的嗥叫,陆久安不知道外面什么状况,也不敢探出闹出脑袋查看,他舔了舔嘴巴,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狼群的嗥叫变成了凄厉的哀叫,那些声音传到耳朵里,变成了一幅幅狼群夹着尾巴逃窜的画面。

    韩致很快回到帐篷,他手中的红缨枪头已经沾满了鲜血。

    陆久安赶紧上前担心地询问:“可有伤亡?”

    “还好,有几名士兵受伤,随行的军医已经替他们包扎了。”韩致把红缨枪擦拭干净,语气平淡道:“倒是它们死了几头健壮的狼,已经交给负责掌勺的士兵。这群孽畜最好再来几波,正好我嫌今天的鹿肉不够塞牙缝。”

    言语之间全无畏缩之意。

    陆久安无奈。

    刚才那番战斗,他在帐篷里光听声音就知道何其凶险,一时之间,陆久安也不知道该夸他胆子大,还是说他剽悍的好。

    “那狼也不是吃素的,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韩致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我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我们常在草原上奔袭,对付狼群的手段多得是,况且现在我们还手握兵器,对付这群畜生,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养在云落那只名叫丰登的狼吗,就是从狼堆里抢过来的小崽子。”

    话虽如此,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队伍依然不敢多作停留。经过数十天披星戴月的赶路,他们一行终于到了云落。

    这座边陲城池果然和陆久安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漫天黄沙中,结实的城墙高高耸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把城中的百姓牢牢护卫在其中,城墙之内的房屋建筑则饱经风霜,因为气候干燥缺乏水分,就连挂在店外的旗子都显得硬邦邦的。

    早有接到消息的士兵和当地官员候在城门口迎接,杨耕青就在其中,他看到陆久安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他。

    陆久安对他熟络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打招呼:“杨统领,好久不见啊。”

    “陆大人……”

    旁边的官员不禁侧头看了陆久安一眼,不知眼前何许人也,杨统领这般稳重的人,竟然也有失态的一天。

    只是他没疑惑多久,很快陆久安就作出了解释:“此次我是作为随行监军前来的。”

    故人重逢,杨耕青有许多问题想请教,然而事权从急,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简单对陆久安抱拳行过礼后,就对韩致道:“将军,在你到达之前,我们已和挞蛮交手数波,具体情况,请容属下一一禀明。”

    于是韩致刚到不久,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要马不停蹄前往军营,走之前他问陆久安:“我在云落有座府邸,这一路舟车劳顿,要不你先去睡一会儿。”

    陆久安摆了摆手:“军务紧急,你自去忙,不必管我,我想四处转转,熟悉一下云落,这不是还有几位大人在吗?”

    旁边那几名中年官员隶属云落知府,专司接待上官之事,原本以为此次也是走个过场,正气定神闲地互相打着眼色,此番乍然被提到,赶紧整了整衣袖:“将军放心,下官定当尽地主之谊。”

    “也行。”韩致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他一贯的冷硬,吩咐道:“这是陛下钦定的监军,你们小心伺候着,若是陆大人有什么闪失,定不轻饶你们。”

    第233章 第 233 章

    因为韩致临走前对陆久安截然不同的态度, 几名官员皆不敢马虎。知府那边得到消息,又往这边加派了两名官员,其中一位还是云落的同知。

    同知是知府的佐贰官, 论权阶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官, 一府上下有关民生的大小事务皆受他管辖。他这样品衔的人来亲自接待陆久安,足以看出知府对他的重视。

    陆久安牵着韩望卿走在大街上, 夹道的百姓虽然不认识他, 但是都识得他左右两边几位官老爷, 纷纷避让到一侧。

    陆久安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群人轮廓分明,高鼻深目,甚至连女人也承袭了草原人独有的旷野凛冽,估计是因为生活在边陲的原因,源远流长的历史让他们多多少少混合了外邦人的血统。

    韩望卿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伸着双手要抱抱。

    其中一位蓄着络腮胡的杨知事露出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姑娘生得真正是玉雪可爱。”

    陆久安嘴角抽动, 纠正道:“这是小公子。”

    这位杨知事怕不是有眼疾, 陆久安暗道。

    韩望卿虽然长得确实过分清秀, 但身上的服饰却是实打实的对襟虎头袄和长裤,这是男孩儿才穿的花纹和样式,怎么还分不清男女。

    杨知事尴尬地捋了捋胡须,赶紧找补道:“想必这是陆大人令郎了。”

    陆久安道:“这是韩将军儿子, 我帮他照看着。”

    “什么?”

    不光是杨知事, 其他人听了也都大吃一惊。

    “将军已经有儿子了?小世子这么大了?”

    看着众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陆久安生出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连带着抱着韩望卿也不觉得累了。

    几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 心思各异,对待陆久安的态度愈加恭谨有礼了。

    韩致在军营一待就是两三天。

    这期间, 那几名云落官员一直任劳任怨地跟在陆久安后面,看着他东瞧瞧,西转转,仿佛对什么都好奇,又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那般随意闲散的态度,看着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可不是公子哥吗,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或许豆子和麦子都分不清。

    就是不知什么身份,连惜字如金的韩将军在他面前都罕见地变得温和,居然还把小世子交给他照看。

    几人打定主意要将他款待满意,趁着今日陆久安没有抱韩望卿出门,引着他到了一处红砖绿瓦的别院前。

    云落的建筑基本都是大开大合,狂放斑驳的,这栋精致的房子仿佛一只生长在飞花流动芊草绵长的蝴蝶误入了狂风骤浪中,在这座城池里面多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陆久安正待问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小门轰然被打开,接着眼前一花,陆久安来不及躲闪,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兜头撞进他怀里。

    女人抬起头,紧紧抓住陆久安胸前的衣服,飞快而短促地说了一句话,奈何口音太重了,陆久安一时无法分辨其中意思。

    眼看陆久安没有回应,女人眼中露出绝望,后面追来两个八尺大汉,一人擒住她双腕,一人按住她脑袋,连拖带拽地把人抓走了。

    余同知退后一步,骂骂咧咧:“这群人怎么做事的。”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女人哀嚎和呜咽仿佛还回荡在陆久安耳边。

    陆久安绷着脸,冷冷道:“怎么回事?”

    余同知拱手告罪:“一个不服管教的女人罢了,竟让她冲撞了大人,是下官的失职。”

    “不服管教?刚才她对本官说了一句话,是什么?”

    余同知不以为意:“大概是想回家之类的,女人嘛,说来说去总归都是那些。大人,不提那些扫兴的事,请随下官来,我带你逛逛咱们云落城的世外桃源。”

    当他是三岁的小孩那么容易糊弄吗,陆久安心里冷笑一声,也不戳破,跟着他们一块儿进了别院,打算探探究竟。

    院落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陆久安一行人刚进去,就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来,暧昧地拍了拍余同知的手:“大人,你有多久没来了,奴家可想死您了。”

    那人眼珠一转,立即注意到人群中的陆久安,眼前一亮:“哎哟,这是来了位贵客,今日咱们楼里的姑娘们可算是有福了。”

    穿粉着绿的女人们温温软软地围过来,一个个呵气如兰,极尽讨好之色。

    陆久安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可算是明白了,所谓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一个妓院。

    余同知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不遗余力地介绍着:“大人你常在晋南,吃惯了那些山珍海味,偶尔尝尝清粥小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陆久安挑眉,提醒道:“余同知,本官是来监军的。”

    “下官知道您是来监军的。”余同知大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陆久安脐下三寸之处,挤眉弄眼道,“陆大人有所不知,云落比不得京城,到处都是烟街柳巷。你这几天看了一路,应该也明白,云落的女人大都长得一言难尽,像如意楼这样令人称心如意的姑娘,放眼云落,再找不到几个。未来的日子,小兄弟可指望着她们了。陆大人,下官够意思吧。”

    说着又对姑娘们吆喝:“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咱们陆大人伺候舒服了。”

    这群姑娘生在云落,长在云落,哪里见过陆久安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现在听余同知说他还是晋南来的高官,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往陆久安怀里钻。

    温香软玉在怀,任哪个男人遇到了都要忍不住心猿意马,可惜陆久安风轻云淡地从女人堆里退出来,歉意地拱了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人的盛情款待,不过我今日身体稍有不适,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完这么一句,陆久安丝毫不见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徒留一群官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杨知事一头雾水,“这位监军使大人,怕不是什么柳下惠吧。”

    另一位梅知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怪哉,这些京城来的人性子果然阴晴不定,昨天还去兴致勃勃地去牛棚里观看母牛怎么产仔,今日这如意楼反而避之不进,难不成咱们这群千娇百媚的姑娘还比不上那些臭烘烘的牲畜。”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识好歹。”被驳了好意的杨同知也跟着暗骂了一句,转而投入温香软玉的怀抱。

    陆久安可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如何议论他,或许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耐烦去琢磨,从如意楼的后门原路出来后,陆久安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之前无意撞到他的那个女人或许是想从如意楼逃跑,至于她口中说的那句话,陆久安前后稍微一联系,很容易就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是在向他求救吧。

    “救救我,我想回家。”

    是逼良为娼?还是拐卖妇女?

    大周在这方面的律法还是挺严苛的,杨同知他们身为百姓官,应当做不出这种明知故犯的事。

    陆久安眉头紧蹙,又回头看了如意楼一眼,朝府邸慢慢踱步而归。

    韩致的府邸如同军营一样戒备森严,他刚到门前,一位士兵小跑着上前,告诉他将军今日回府了,此刻正在厅堂。

    陆久安脸上一喜:“你让将军先等着,我回屋换身衣服。”

    这里的温度很低,陆久安出门在外都穿着当地人的围冒夹袄,虽然保暖,但也臃肿笨重,行动十分不便。

    陆久安换了衣服已经接近7点,云落昼短夜长,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但是星空却异常明亮。

    陆久安来到厅堂,韩致正在低头研究军情,两人一见面,温情缱绻地抱在一起。

    “抱歉,军务繁忙,都没来得及陪你。”韩致下巴枕在陆久安肩膀上,非常愧疚地说道。

    陆久安指着头顶那片璀璨的天幕:“陪我看看星星也不错的,你们行军打仗,是不是也要懂夜观天象之类的。”

    “只知道一些简单的。”韩致道,“再复杂的,就要问钦天监了。”

    两人在廊檐下并排坐着,韩致手上戴着陆久安缝制的指套,稍稍一动,不知道从哪来拎来一个鱼钩状铜壶:“马奶酒,草原上的琼浆玉露,要试试吗?”

    云落是韩致大展身手建功立业之处,陆久安到了这片土地,韩致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出于炫耀和分享,他迫不及待想把一切好东西都呈现在心上人的面前。

    陆久安微微喝了一口,赞赏道:“是草原的味道。”

    韩致露出笑意:“你该来军营的,让你看看什么叫金戈铁马。”

    “去给你添乱吗?”陆久安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我名义上是监军使,然而对军事一窍不通,发号施令这种专业事还是交给专业人,现在敌情紧张,我可不敢乱插手。”

    韩致道:“也算不得紧张,前面几次只是试探,现在挞蛮畏缩在三十里之外,我打算敌不动我不动,先耗一耗他们。”

    陆久安有些意动:“这样么,那我倒是可以去军营看看。”

    有关战略部署他不在行,后勤军务倒是略知一二,兴许可以结合现况适当给予一些建议。

    韩致眼底光芒大盛,情不自禁往陆久安身边倾斜,说话间的热气尽数喷在陆久安颈边,令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你看了云落,觉得如何?”

    此话问得正中下怀,陆久安原本就打算跟他分享,于是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把几日来的所见所闻告诉他。

    “百姓淳朴,就是说话有口音,很多我都没听懂,全仰仗那几位大人从中翻译。”

    韩致哑然失笑:“等打完这场仗,我就让知府教他们官话。”

    “风景壮阔,好看是好看,不过树太少了,特别是冬天,待久了会觉得萧条。”

    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水乡泽国的阆东人,陆久安习惯了蓊蓊郁郁的参天大木,而云落因为土地贫瘠,为数不多能存活到如今的,只剩那些经得住寒冷耐得住缺水,坚韧不拔的植被。

    韩致拧眉想了片刻:“我记得前些年云落城的树还有不少,这两年确实越加稀疏了。不过这边也不尽然是这样,往西走有一片牧场,那里有很多树。”

    陆久安继续说道:“昨天一家牧民家里母牛产崽,由于生产不顺,有一头小崽子卡在牛肚里给憋死了,我听当地的百信说,这是常有的事,你们这都不懂给牛羊接生的么?”

    “牛羊还能接生?”

    “人都能接生,牛羊怎么不能。”陆久安不由提高了音量。

    他没想到这儿的人居然这么落后,云落不是主要靠放牧为生吗?要是提高了牛羊的生产率,能大大改善老百姓的生活,看来有必要为他们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了。

    第234章 第 234 章

    虽然只出去闲逛了三天时间, 但是陆久安走街串巷,见闻丰富。

    韩致不厌其烦地听他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听说过, 还是今日陆久安说起方才得知。

    不过听到最后, 韩致眉峰却渐渐拢起:“如意楼?”

    “对啊。”

    韩致放在大腿一侧的手指动了动:“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陆久安极其自然地点点头:“没进去之前不知道,进去以后就知道了。”

    韩致脸色冷峻, 压着嗓子, 连珠带炮地质问:“你去那里做什么?杨涟那老头带你去的?”

    “也不算老吧。”陆久安道, “人家杨同知才刚过不惑之年。”

    韩致双眼危险地眯起, 语气非常不好:“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久安无辜道:“你干嘛这么说,别人也是出于一番好意,男人嘛,食色性也,他又不知道我好男风, 想盛情款待我, 当然会带我去那种地方, 你以前难道就没去过吗?”

    韩致道:“我天天忙着军务, 哪有闲情逸致去这种地方。”

    陆久安却狐疑地看着他:“你没去过?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听杨同知说如意楼门深径僻的,若非熟人相带,一般人还进不去。”

    照陆久安的理解,这地方就是个高级会所, 出入必须要VIP。

    “我对你不曾有半句虚言。”被倒打一耙的韩将军只差对天起誓了。

    至于他为何知道, 他在云落呆那么久,名声赫赫,其中不乏一些暗怀心思的人拿这事曲意逢迎。

    那时候还不像最近两年, 可谓是三天两头的打仗,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 这群人却当着他的面游说雪拥十二骑,韩致一怒之下,提刀直接斩了对方首级。

    鲜血喷了满地,吓得一众官员几欲晕厥,至此再也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些风花雪月。

    韩致忽地发现陆久安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猛然反应过来,“如意楼有问题?你想对付杨同知他们?”

    “对付谈不上。”陆久安道,“杨同知等人虽说喜欢寻花问柳,但为官倒是清正,只不过我今日去如意楼的时候,遇到一个女人。”

    陆久安便把自己的疑惑对他说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是我刚到云落就公然插手管这事,很容易树敌,未来再行别的事就不方便了。”

    “你准备如何做?”

    陆久安道:“你派几个人作风流骚客去里边探一探。”

    陆久安的想法很简单,要是中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到时候就寻个别的什么由头,将如意楼给拔了,省得更多女子受害。

    若是一切如常,那再另当别论。

    这一点韩致毫不意外,当初陆久安在应平任职时,就因为看不惯这些钱色交易的狎妓勾当,关闭了大大小小的青楼妓倌,为此惹得那里的男人们怨声载道。

    真正让韩致感叹的是,陆久安说话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韩致手下有名叫胡充的人,专门负责打理军务以外的事宜,能力出众,韩致将此事交给他,让陆久安只管等待结果便是。

    第二天天际方明,陆久安跟着韩致去了军营。

    营地设在城东,与挞蛮的方向遥相对望,地势开阔,靠近水源。整体呈四方形,外围由一圈栅栏高高筑起,每隔数米设有瞭望台,守备森严。

    两人刚进了门,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由远及近,不过瞬息就到了眼前。

    灰狼锋利而冷漠的眼睛在陆久安身上绕了一圈。

    “这是丰登吧。”陆久安发出惊叹。

    丰登体型巨大,站起来有韩致齐腰那么高,四肢粗壮有力。虽然已经被驯服,但它到底也是一只狼,除了面对韩致时会收敛一些,它的身上依然充满着与生俱来的侵略感和攻击性。

    陆久安看得蠢蠢欲动,韩致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想摸摸看吗?”

    陆久安自然是想的,但是那一口锋利的獠牙也让他望而却步。

    “别怕。”韩致带着他的手在丰登背上缓缓抚过。

    丰登嘴里发出一声不舒服的低吼,焦躁地磨了磨爪子,被韩致一个指令勒令不动了。

    手下的触感有些奇异,它的毛发和五谷的截然不同,又粗又硬,陆久安摸着刺刺地扎手。

    “除了丰登,军营近几年又驯服了二十多只狼。”狼的归属根据战功来分配,这还是韩致在应平跟着陆久安学来的,“打仗的时候会跟着我们一起上战场。”

    挞蛮擅长马背上作战,但是狼的存在可以惊扰到马,在战场上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两人接着往里深入,陆久安看到许多帐篷和木屋,这里的营地并非临时安扎的,因此设备完善,除了训练、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有专门的洗澡房和茅厕,诸多东西一应俱全。

    雪拥十二骑正在空地上操练,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号角声震彻云霄。

    这是陆久安第一次见识到十二骑的全貌,这群战士们不愧是韩致手底下的精锐,刀剑相击间裹挟着凌厉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陆久安看得啧啧称奇,脑海里浮想出稼轩先生那句脍炙人口的边塞诗——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我也算领略到真正的边塞生活了。

    韩致不知想到了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久安跟着他走进一座普普通通的木屋,陆久安一只脚刚踏进去,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大夫们穿梭其间,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一个年轻的女大夫脾气不好,正不耐烦地训斥着手底下的伤员:“说了多少次了,伤好之前不能剧烈运动。你要是再不听,我就不治了,你等着手烂掉吧。”

    那名人高马大的士兵被训得只敢点头赔不是。

    陆久安忍俊不禁,打量四周:“医馆的环境看着比将军住的地方还要舒适不少啊。”

    韩致微微一笑:“久安的话,不敢不从。”

    他这是指的那群在读医学生决定赴战场做随行大夫时,陆久安叮嘱的要善待他们的话。

    等女大夫包扎完毕,起身收拾绷带药草等医疗物品时,陆久安两人来到她面前。

    女大夫先看到的是前面的韩致,一愣:“将军,您受伤了?”

    接着才看到韩致后面的陆久安,不可置信道:“陆……陆大人!”

    “哪个陆大人。”里屋其他几名大夫对这个名字异常敏感,纷纷走出来。

    “呜呜呜。”女大夫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掩着嘴巴低声啜泣起来。

    其他几人看清楚陆久安的模样后,也是一脸吃惊,随后双眼一红,过了许久才将情绪平定下来。

    “陆大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次看到你。”一名成熟稳重的大夫道。

    “你们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啊。”陆久安感慨。这群大夫走的时候年纪尚小,到了这苦寒之地,饱经风沙之苦,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看着比他还要衰老许多。

    那名大夫摇摇头:“身为大夫,能行救死扶伤之事,我们甘之若饴。”

    故人重逢,小大夫们忍不住想跟他分享这些年的经历,韩致还有事便先离开了,留着陆久安与他们独处。

    从他们的口中陆久安得知了许多事,这群大夫来到这个地方后一直不曾回过家乡,平时思念亲人时只能寄信聊以慰藉,好在他们已经陆陆续续结婚生子,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

    “何砚去年嫁给了咱们杨统领,两人如胶似漆的,年中刚生了一个胖大小子。”

    何砚就是最初看到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女大夫,没想到她竟然和杨耕青结了花烛之喜。

    陆久安想起当初见到杨耕青的场景,一晃多年,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现在居然已为人父。

    双方聊得开怀,正在这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医馆外探头探脑。

    何砚撇眼看到了,高声道:“周印弓,你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做什么?有什么事直接进来,莫要在那里晃来晃去跟做贼似的。”

    周印弓讪讪一笑:“何大夫脾气还是那么大,也不知道杨耕青那小子怎么受得了你的。”

    “哼!”何砚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转过头不理他,那名稳重的大夫问,“不知周统领到这里所谓何事?”

    陆久安注意到,周印弓虽然对着何砚,但是那双眼睛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你来找我的?”陆久安一针见血道。

    周印弓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大大咧咧地凑上来:“您就是陆大人么?”

    陆久安笑着点点头。

    周印弓双眼一亮:“我听说军营里来了一位监军,还是杨耕青嘴里提到过的陆大人,便想亲眼过来看看。”

    事实上除了他,营里其他兄弟也好奇得很,据说千里目、战地大夫、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方式皆与这位传闻中的陆大人有关!

    陆久安怀疑地瞅他一眼:“你是韩将军部下?”

    “正是,我乃雪拥十二骑之九骑统领周印弓。”

    稀奇,韩致手下居然出了这样的嬉皮笑脸没有个正经的人物,这比沙子里淘到黄金还难得。

    陆久安好笑:“我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兽,你和将军说一声,光明正大地来看不就好了。”

    周印弓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看来韩致平时积威甚重,连他也不敢轻易挑战将军的威严。

    陆久安见他欲言又止,显然不是单纯地来看他这么简单:“周统领有话直说。”

    “监军大人。”周印弓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大人手中可还有多的千里目?”

    他曾经有幸使用过一回,百尺外的风吹草动都能尽收眼底,周印弓当时就被这件小器物神奇的功能震撼住了。可惜数量极少,除了将军,只有杨耕青那小子手上有一只。

    周印弓垂涎已久,这才巴巴地跑来,想着能快人一步捷足先登!

    他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陆久安摇摇头:“没有多的了。”

    周印弓闻言,失望地垂下眼帘:“没有么。”

    “不过没有千里目,还有其他的神兵利器,数量足够,即便是周统领也能用。”陆久安道,“难道周统领没有得到消息吗?”

    周印弓咻地抬起头:“什么?”

    “火药啊。”

    他们此行从晋南带了不少精良装备,除了战甲武器,其中自然也包括火药。只不过担心在运输途中因为操作不当引起爆炸,所以携带的是原材料,等到了云落,再根据封敬提供的配比进行混合制作。

    “刚才将军出去为的就是此事,过了那么久,说不定这会儿快制作出一份了。”陆久安一指后方,邀请道,“周统领要去看看么,兴许还能赶上火药试爆。”

    第235章 第 235 章

    陆久安不知看过多少次火药爆炸现场了, 因此走得不紧不慢,周印弓就不同了,真怕迟一步就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时不时回头催促陆久安一声, 可谓是心急如焚。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地方,现场已经围了许多将士, 看盔甲服饰, 应当都是十二骑的统领, 这群人勾肩搭背, 兴奋地讨论着火药可能产生的威力。

    “陆大人。”杨耕青立刻注意到陆久安的到来。

    其他统领听了,不由停止了口中的讨论,一个个转过脑袋,恭敬又好奇地打量起陆久安。

    “这就是晋南来的监军使啊,长得可真俊美啊。”

    “你小声一点, 听说监军使和咱们将军关系匪浅。”

    “什么关系匪浅, 明明就是一对。”

    陆久安站在对面听了个正着。

    没想到表面上看着生人勿近的统领们, 私下里竟然这么八卦。而且他们平时发号施令习惯了, 现在即便刻意压低了嗓子,声音也委实不小,简直和当着他面公然讨论没差了。

    将领们旁若无人地继续说着,这时候, 韩致从军器营出来, 将领们吓得嘴巴一闭,立刻挺直了脊背。

    韩致走到陆久安面前,不悦道:“不是让你别过来么。”

    陆久安心虚地缩紧脖子:“我站远一点, 不会有危险。火药配置得怎么样了?”

    “刚出一份,准备试爆。”

    由于是匠人们第一次做火药, 不知道效果如何,因此试爆的地址选在一处非常开阔的平地上,火药引线特别长。围观的士兵们则被勒令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手中高举盾牌。

    士兵们起初不以为意,但是当火药被引燃,发出一声震天憾地的爆炸后,所有人都恐惧地咽了咽喉咙。

    爆炸过后一注香的时候,韩致才带着人去查看现场,原本平坦的草地被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块巨大的窟窿,可见这次的火药做得非常成功。

    “果真是神兵利器!”见识到火药的威力后,周印弓很快把千里目抛在了脑后,热武器对男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周印弓也不例外。

    原本韩致旗下的雪拥十二骑就骁勇善战,如今有了火药的加持,这场战争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战士们信心倍增,大笑着说要把挞蛮的脑袋砍下来当杯子盛酒。

    韩致却自有考量,火药虽然威力巨大,但缺点也很明显——操作不易。韩致准备用在关键时候,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最好能一举歼灭所有挞蛮。

    晚上到了吃饭的时候,营地里燃起了篝火,战士们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掏出来,就这么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他们也喝酒,不过却不是马奶酒,而是草原上一种更烈的酒,这酒一杯下肚,刀子似地从喉咙一路燃烧到胃。

    何砚抱着一个足岁大的奶娃娃,和杨耕青凑作一起,温柔而甜蜜地说着悄悄话。

    陆久安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石头。

    这还是前几日他逛云落城的时候,看着稀奇从一个小贩手里买来的,据说是他在放牧的草地里无意中捡来的。

    晚上一个人闲着无事的时候,他就把这块石头打磨成了水滴的形状,刚穿了个孔,还没来得及找根合适的线串上,今日正好拿出来送礼。

    他把东西递给何砚:“今日走的匆忙,好在身上有这块美石,送给小家伙作见面礼。”

    何砚惊喜万分接在手里,对他道了声谢。

    周印弓带头起哄,被何砚劈头盖脸骂了回去。

    三骑的统领拎着一个酒葫芦来到陆久安面前,他生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在陆久安看来,颇有张翼德的味道。

    这位统领一开口,声如洪钟,更像张翼德了:“监军大人,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找给军营送点大夫进来嘛,咱们营里这点人手,要放在两军鏖战之际,根本忙不过来。”

    “什么大夫,我看你是想找婆娘了吧。”周印弓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的事我们谁不知道,可惜人家何砚没看上你。”

    众人哄堂大笑,连杨耕青也情不自禁咧开了嘴。

    三骑统领不以为意,说完了这话,他往碗里倒满了酒,毕恭毕敬地递到陆久安面前。

    陆久安笑眯眯道:“要找媳妇儿呀?这事简单,让你们将军松个口,在营里办场联姻大会,多的是女子前来。”

    陆久安这番话也并非信口胡说。经过这些年坚持不懈的宣传,战士们高大勇猛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朝廷颁布了烈士抚恤金的政令,百姓说起战士们已经不再谈之色变,而女人们的态度也从原来的避之不及变成了趋之若鹜。

    在场的士兵没有成家的人几乎占了大半,他们征战沙场生死无常,想要留下个一儿半女无可厚非,前提是保证双方自愿。

    陆久安这话正中下怀,单身的士兵们眼神火热地看向自己将军,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韩致端坐在首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打完这场仗。”

    他这意思算是同意了,士兵们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

    汉子们表示开心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喝酒,三骑统领豪迈地行了个礼,粗声粗气道:“谢将军。”接着把碗重新递到陆久安面前。

    那碗足有脑袋那么大,陆久安估计自己要是喝完这些酒,得睡个三天三夜才能从床上醒来。

    这时候韩致的声音淡淡传来,替他解了围:“监军使喝不了酒,取两碗羊奶。”他看一眼军营里几个女人的方向,改口道,“取两桶。”

    很快便有人取来两桶羊奶,乳白色的液体刚刚从羊的身上挤下来,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陆久安看了一眼,皱起鼻子:“有茶吗?”

    韩致愣住,不过立马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有,帐篷里放了一罐,我给你拿来。”

    韩致起身离开,不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他的手里除了茶叶,还有一罐糖,这两样物什在云落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众人好奇地围上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久安手中的动作。

    陆久安要做的自然是奶茶,他将茶叶倒入煮沸的锅中,熬到茶浓后撇去茶叶,最后加入鲜奶和糖,一份简单的奶茶便大功告成。

    香味慢慢弥漫开来,周印弓腆着脸要来一碗下肚,温暖的奶茶不仅驱散了夜晚的寒冷,似乎也带走了长年累月积攒在肚腹的油腻。

    “这奶茶味道真好。”周印弓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

    其他人听了,皆一脸心驰神往,不过奶茶也就这么一点,分给在场几位女人后也就所剩无几了,他们可不像周印弓那般厚脸皮,做不出从女人手中分食的事。

    陆久安把他们反应尽收眼底,慢悠悠转过头对韩致低语道:“奶茶不一定需要上等的茶叶制作,我无意听得城中有一位林姓茶商,他手里有批货被雨淋湿了卖不出去,正好可以低价买购进来。你们平时肉食吃多了,肠胃不顺,奶茶可以帮助人体消化。”

    韩致低下头,一双乌沉沉盯着他,过了半响才低低道:“好。”

    尝过了奶茶,周印弓喝起手中的烈酒就总觉得少了什么味道,嘴里不由念叨起来:“说起来,将军曾经从应平带来的葡萄酒也甚是美味,听说还是陆大人当时任职县令时,带着当地的百姓种植酿造的。”

    他嘴巴故意响亮地咂吧两下,摆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两只眼睛却探照灯般落在陆久安身上,仿佛要从他这里凭空找出些什么似的。

    陆久安心里门清,周印弓得了好处,这是打蛇上棍,想借机再揩点别的什么油水下来呢。

    陆久安哭笑不得:“没有葡萄酒。”

    要搁在平时,他或许真会带那么一两桶来给边关的战士们解解馋,但是现在非常时刻,他们出发时只想着战备物资,哪有心思去考虑别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周印弓提到葡萄酒,倒让他想起别的事,他前几日巡历时,发现云落的地理环境和气候非常适合种植葡萄。

    而他也从杨同知的口中得知,虽然云落冬天非常寒冷,但一到夏天,烈日当头,阳光毒辣,再加上昼热夜冷,温度参差,是个天然的葡萄种植基地,非常适宜瓜果积累糖分。

    想必在云落种出来的葡萄,比应平的还要美味。

    陆久安心里想着,已经提前做好了将葡萄移植到云落的计划。

    因为局势不稳,随时可能会应战,战士们也不敢多喝,身子稍稍一暖和,就放下了酒葫芦,三三两两回营歇息去了。

    几天过后,韩致交办给胡充的事办妥,回来复命。

    “如意楼不曾有僭越之处,至于那女人,原是来自云落一个偏远的小镇,后来嫁到云落,日子过得不甚顺心,他那好吃懒做的夫家轻则出言辱骂,重则拳打脚踢,最后做了场戏,将她发卖到了如意楼,幸亏下官去的及时,否则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大周有法律规定,若是妇人背叛丈夫与别的男人私通,这种情况下,男人有权利将妇人发卖。

    照胡充的说法,这个女人私通他人很明显是捕风捉影,但如意楼花钱买人,确实没有触犯政令。

    陆久安听了微微有些失望。

    胡充办事细心,不仅打探清楚了情况,还将女人并其他几个不愿待在如意楼的姑娘从里面带了回来,陆久安本来就有此想法,这下子胡充的做法与他不谋而合,这一点倒让陆久安另眼相看。

    之前撞到他的女人已经收拾整齐,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后面,用一根素净的木簪子别着。

    对方甫一看到陆久安,神色激动,双膝猛地砸到地面,不断叩首,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话。

    陆久安听得一头雾水,韩致适时做出解释:“她感谢你的相救。”

    陆久安与他大眼瞪小眼:“没了”

    这不对吧,对方说了一大段,经韩致翻译后就短短七个字?

    胡充看看将军,又看看陆久安,最后埋下脑袋,选择明智地闭上嘴巴。

    第236章 第 236 章

    陆久安心知韩致有事瞒他, 不高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呀,你现在不告诉我,以后我早晚也会知道的。”

    韩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说道:“这个女人想回家, 回家之前她会想办法做工把赎身的钱还上。”

    “想回家?”陆久安恨铁不成钢, “那男人都这么对他了,她还想着回去?”

    回去等着再被发卖一次吗?

    韩致表情淡淡, 不置可否。

    陆久安磨了磨后槽牙。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要是这女人到他面前诉苦说冤也就罢了, 他还能以为民做主的理由管上一管, 现在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要是横插一手,说不得到了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几个女人被陆久安的反应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不住地抬头看他, 陆久安又道:“那她们呢。”

    “她们想跟着你。”

    陆久安一愣, 抚掌大笑, 他道韩致扭扭捏捏不肯说,原来是为了这个拈酸吃醋呢。不过这群女人要留下来也正合他意,省得他去多费口舌了。

    陆久安指着胡充道:“你来帮我翻译,告诉她们, 要想留在这里可以, 必须得学习大周官话,除此之外,还要教我云落本地的语言。”

    那几个女人听了喜不自胜, 连连点头。

    为了避嫌,陆久安命人将几间多余的杂房打扫出来, 暂时安置她们居住在里面。原本想回家的那个女人叫段云云,也留了下来,等做工赚足了赎身的钱方才离开。

    韩致本以为这事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陆久安突然打着滚儿贴到他身边,期期艾艾地问:“你军营里,有军.妓么?”

    “没有。”韩致回答得干脆利落。

    “真没有?”陆久安不信。

    军.妓分两种,一种是自愿的,这种大都是生活不如意沦落风尘,到军营里靠出卖□□赚点薄银过日子。另一种则是被迫的,这种往往都是罪臣的妻女,地位低下,白天需要洗衣做饭,晚上供人泻.火淫.乐。

    韩致顿了顿:“雪拥军军纪严明,确实没有,不过云落当地驻军营地里有。”

    陆久安双眼一亮,捉住他手腕:“能帮我找三十个人来吗。”

    “你要干什么?”

    “总归不是干坏事。”

    韩致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响,最终答应了他,第二天就为他找来三十个妓.女。

    这群女人被磋磨得不成人样,神情麻木的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胡充大声念着府上的规矩:“既然你们从军营里来到了这里,就把之前的事全部忘掉,从今往后,你们不用再过以往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真的吗?”军.妓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胡充许诺道,“只要你们规规矩矩的,好好听陆大人的话。”

    胡充将她们同之前几个如意楼的女人安置在一起,又找大夫为她们治疗了身上的旧伤。

    接下来,韩致就没法再陪着陆久安了,随着天空下了一场雪,挞蛮终于忍不住,向云落发起了进攻。

    云落,襟屏雾辉之山,萦带祝吉之水,往东即是郡西腹地,进可攻退可守,乃大周咽喉之所在,由镇远大将军奉命驻守此处,寸步不可让。

    韩致攀上城墙,只见敌军勒马停在五百米开外,举着手中的兵器互相敲打呐喊,样子十分嚣张。

    韩致冷哼一声:“取弓来。”

    立即有一名士兵小跑着取来一把沉甸甸的硬弓递给他,韩致接在手里,左手挽弓,右手撘箭,张弦如满月。

    下一秒,利箭白虹贯日般疾射而出,精准地贯入阵前一名敌军的喉咙,那人双目圆瞪着栽倒在地。

    “开城门!”

    二十多只狼怒吼着冲出去,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的雪拥十二骑。陆久安站在城墙上,看着两拨大军如潮水般渐渐交汇,战场上响起了冲天的厮杀声。

    “陆大人,咱们下去吧,将军出发前下了死命令,让你待在城内,哪儿都不要去。”胡充低声劝道。

    陆久安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吧。”

    城外金戈铁马,城内人心惶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百姓一个个关门闭户的,连鸡鸣犬吠声都少了许多,天地间只余呼啸的寒风。

    挞蛮来势汹汹,两军初次交锋就持续了整整五天,这期间,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抬回营帐,大夫们忙地脚不沾地,接连几宿不曾合眼。

    第一场战斗结束,韩致重甲银盔地回了军帐,他的战袍被血水浸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陆久安帮他摘下盔甲,端了一盆热水来: “战况如何?”

    韩致洗干净手上的泥垢和血污:“挞蛮壮大了许多,此次来叫阵的只是其中一小波人马,出战的是乌多蒙。”

    言下之意,这是一场持久战。

    “久安。”韩致擒住他双腕,“听我的话,退回府中,不要来军营了。”

    陆久安心中一颤:“韩朝日……”

    “别怕。”韩致轻轻摩挲他的后颈,“这场战争我胜券在握,难只难在,我要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叫他们再也不能死灰复燃。”

    第二天,韩致又带兵出城了,此次他不再带头冲锋陷阵,而是由旗下大将周印弓迎敌,周印弓足智多谋,用计刁钻,擅长以诡战应蛮战,让他对乌多蒙再适合不过了。

    而陆久安也依言退回了府中,他在军营里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想这般闲着,不如在大后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外面寒风凛冽,大雪漫天,陆久安怕冷,又把那件火狐皮毛做的大氅掏出来披在身上,胡充抱着一堆柴薪从外面推门而入,见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软椅”内,正借着微弱的油灯看书。

    据说那“软椅”是陆大人自己做的,里面塞了草絮羊毛等物,叫懒人沙发。

    胡充往火炉里丢了两根木柴,询问道:“大人可要洗个噜浴?这样身子暖和些。”

    “噜浴是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陆久安已经渐渐熟悉了当地百姓的一些生活用具以及部分俗语,不过听到这些陌生的词依旧比较迷茫。

    胡充口里所说的噜浴,其实是上面放个浴桶,下面架着柴火,只需旁边留个丫鬟随时添水递柴,洗浴的人就能闭着眼睛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享用人工温泉。

    云落冬天非常冷,许多家底丰厚的人都喜欢这么干,一洗便是半个时辰。

    “这不就是简易的澡堂子吗。”陆久安眼睛一亮,说起来,在他那个年代,北方的澡堂文化就比较盛行,或许也是这么发展而来的,“不过这样洗,不会把人煮熟了吗?”

    胡充嘴里发出沉闷的笑声:“我们刚到云落那会儿,也和大人想的一样。其实云落的人已经洗出了经验,什么时候添水,什么时候递柴都是有讲究的。”

    陆久安有些心动,思考片刻,依旧摆手拒绝了:“我记得府上备的柴薪不多了吧。”

    胡充道:“用完了也不打紧,城里每隔几天就有卖炭使。”

    “不必了,既然柴薪有限,能省则省。”陆久安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段云云她们官话学得怎么样了。”

    胡充道: “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了。”

    陆久安点点头:“你找个时间,去牧民家里面,分别买十头待产的牛羊回府。”

    胡充不明所以,但他什么都没问,他是将军送给陆大人的一把利刃,只需要沉默地执行命令即可。

    胡充趁一个天晴的日子,完成了陆久安交办的事。

    府里多余的马厩被辟成圈舍安置牛羊,陆久安抄着双手站在廊檐下:“把柴房那群女人叫来。”

    等段云云等人跟着小厮忐忑又期待地来到马厩,陆久安让她们自行分成十组,并强调每组选一个识字的队长出来。

    女人们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迷惑,不过只是犹豫片刻,她们就行动起来,很快分出了十只泾渭分明的队伍,每组四人。

    陆久安满意地点点头:“在你们左侧的圈舍里,有十只待产的牛羊,你们每组领养一只。之后你们就需要对它们精心照顾,包括清理圈舍,喂食接生,直到它们安全无虞地生出牛犊羊羔。”

    队伍里响起模糊不清的低语和迟疑,胡充眼神一凝,冷声道:“觉得脏?难道和饲养家畜比起来,你们觉得受人凌辱更容易接受一些?”

    女人们脸上都有些难堪,段云云胆子大,从队伍里走出来:“并非我们不愿,而是大人口中提到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懂。”

    陆久安扬了扬手中那本《牛羊养殖手册》的书,道:“不懂没关系,我陪你们一起。哪一组成功完成了接生,本官重重有赏。”

    饲养牛羊比陆久安想象中的要困难,好在手册写得非常详尽,包括母畜待产中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都阐明了原因及应对方法,她们只需要照本宣科,再从中摸索出经验即可。

    按照书中所言,怀崽的牛羊非常注重环境的清洁及保暖,因此陆久安命人把圈舍重新加固了一番,又在地面铺盖了厚厚的干草,一旦垫草潮湿或脏污了,就必须及时更换。

    另外母畜的饮食也非常重要,除了基本的草料之外,还要补充蛋白质维生素等物质,在现代当然有营养搭配均衡的饲料,现在条件受限,陆久安只能用其他东西来替代。

    中途韩致回城过一次,他匆匆见了陆久安一面便离开了。听胡充说,周印弓只用了八百兵马就将乌多蒙两千余人打得节节败退。乌多蒙被斩下首级,挞蛮被逼退十里,隔天换了一名大将来叫阵。

    挞蛮要度过这个寒冬,势必紧咬住云落不放,韩致想要一网打尽,要么请君入瓮,要么乘胜追击。

    陆久安想到韩致曾经对他提及过,雾辉山还埋伏着他的一拨人马,或许韩致会使计进行合围。

    十只牛羊的待产期前后不一,最早的一只在年底出现明显的症状,生产的那一天,饲养该只母羊的四个女人彻夜不眠地守着,陆久安也点了一只灯笼侯在旁边。

    母羊痛叫了一宿,及至四更天,母羊才开始产崽,四个女人目不转睛地紧盯开合处,嘴里小声祈祷着。

    然而事与愿违,从母羊身体里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后蹄。照书中所言,这种情况很容易难产,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这就意味着,她们要手动帮助母羊生产。

    看到这一幕的女人们几乎要晕过去:“怎么办……”

    女人们六神无主,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陆久安。

    第237章 第 237 章

    陆久安提着灯笼挑了挑眉, 不近人情道:“我不是把手册给了你们吗?都看着我做什么?”

    队长咬了咬牙,哗哗翻看手中的书籍,当她看到处理办法时, 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帮助羊生产是一件又脏又累的活, 需要把手伸到母羊身体里,顺应母羊的劲帮忙往外拉。

    这些女人哪里干过这些活, 脑袋一阵阵发晕, 她们只能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 帮羊接生是好事, 没必要抵触。

    如此多番做足了心理建设,其中一个女人挽起袖子,按照书中的法子,用胰子净了手,强忍着不适和害怕, 慢慢把手伸进去。

    母羊身体里的液体黏腻而湿滑, 女人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把小羊往外拉, 此时母羊已经没有力气叫了,只有肚子还在起伏。

    陆久安有些担心就这么下去,母羊或许保不住性命,好在经过多番努力, 一只满身血污和羊水的小羊羔终于被拉了出来。

    女人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如释重负。其他人欢呼一声,眼睛里闪烁着泪水和喜悦。于她们而言,这不仅是完成了主子交办的事, 还亲手接生了一只小生命,意义非凡。

    女人温柔地把小羊抱进怀里, 这才察觉出不太对劲,小羊羔出来那么久,却一动不动,眼睛也紧紧闭着。

    陆久安见状,把灯笼贴近了细看,小羊羔分明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女人们也渐渐明白了什么,脸上的喜悦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忐忑惶恐。

    她们忽地想起刚入府时胡充叮嘱的那些话,抱着羊羔瑟瑟发抖。

    陆久安脸色难看,出师不利,第一胎就死了,难免会使人丧气。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女人们把母羊安置好。

    母羊刚刚完成生产,非常虚弱,需要保暖和补水,补水不能直接喂食凉水,否则会对母羊身体造成极大的刺激。

    女人们把羊圈里的垫草重新更换了一遍,再抬起头时,檐廊下只余一盏灯笼被风吹得晃晃荡荡,那道颀长的身影早已离开。

    女人们心中越加惴惴不安,只恐陆久安责难,神情恍惚地回到休息的屋子。

    段云云知道今夜有母羊生产,心里也记挂着此事,因此睡眠浅,一听到声响就醒了。见她们脸如菜色,忙轻手轻脚地上前询问。

    女人简单把事讲述了一遍,捂着脸小声啜泣:“胡管家说只要我们用心干活,便可保我们相安无事,可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说,陆大人会不会把我们送回军营啊?”

    段云云握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这些日子我也打听清楚了,陆大人宅心仁厚,只要你们尽力而为,他不会为难你们的,更不会把你们送回军营。”

    尽管段云云说得信誓旦旦,女人依旧提心吊胆:“陆大人离开的时候脸色难看,和往日的模样完全不同……”

    “那是陆大人故意做给你们看的。”段云云打断她,“你想想看,若是我们办砸了,他还持和颜悦色的态度,其他人听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反正好赖都是一个结果,下意识便会有所松懈轻待。不要想太多了,快去睡觉。”

    等到翌日早晨,女人们陆陆续续醒来,听说了此事,原本信心十足的人也没了底气,于是饲养得越加精心,深怕牛羊有个什么闪失。

    陆久安也如段云云所言,并没有惩罚她们,而是从第二波牛羊生产开始,让所有人都当场旁观。

    因为汲取了足够的经验教训,接下来的生产非常顺利,刚出生的小羊牛犊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被女人们接住,放进早已准备好的草窝里保暖。

    天气愈加寒冷,眼看着年关将至,挞蛮彻底坐不住了,调集六万兵马往云落城外一站,黑压压的敌军大有雷降惊蜇之势。

    陆久安坐在府里,听到城外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知道韩致这是动用了大剂量的火药。

    火药爆炸的动静非常大,连桌子上的瓷杯也被震得颤动不止,府里小厮女婢惊慌失措,以为发生了地动,陆久安忙令人安抚,又让胡充去府衙说明情况,让城中的百姓不必惊慌。

    这一场战斗异常凶猛,敌我双方死伤无数,韩致带兵接连打了一个月余,连过年的时候都没回来。

    云落因为这场战事也冷冷清清的,陆久安让仆人换了新的窗花贴了几幅对联,简单吃了顿年夜饭,便算是过年了。

    元宵还未到,云落又下一场暴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地面压了几尺,世间万物仿佛都被掩盖在一片白色之下,人行走起来都难,更别说打仗了。

    挞蛮原本便是为了躲避严寒才决定举兵攻打云落,现在久攻不下,还被莫名其妙出现的火药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只好退回营帐,准备想方法度过这个寒冬,等到了春天就离开。

    现在的云落已非他们能觊觎的了。

    韩致收兵回城,这种恶劣的天气,就连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士兵们都受不了,除了战场上牺牲的,还有部分是被冻死的。

    府邸的大门被厚厚的雪给堵住了,韩致清理掉门口的积雪,才得以入内。

    一进去,韩致就被满宅子咩咩叫的牛羊震住了,他这阵子忙着迎敌,压根没有关注府里的情况,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农场。

    他穿过牛羊群,来到正厅,陆久安没有接到消息,乍然看到他,脸色一喜:“你打完仗了?”

    韩致解着手上护腕:“怎么府里养了这么多羊。”

    他本想问是不是为了冬天吃的时候方便,但转念一想,这些牛羊这么小,还不够人塞牙缝。

    陆久安道:“你之前给我找回的那些人,我让她们学着如何饲养接生牛羊,等学会了,就可以去教当地的牧民了。”

    陆久安让膳夫做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韩致已经许久没吃过热食,端着碗吃得狼吞虎咽,足足添了四次饭,才放下碗筷。

    屋子里已经备了一桶热水,陆久安帮他褪去衣衫,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有些伤口翻卷着显得狰狞可怖。

    “伤口不能见水,我用热帕子帮你擦一下吧。”

    陆久安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擦去他身上的泥垢和血污,擦着擦着,陆久安感觉手下的这具身体变得滚烫火热,下意识抬起脑袋来,韩致正低垂着头,一双眼睛里欲海滔天。

    接下来,浴事变成一场情事,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状况。

    韩致饱餐一顿,身上所有的疲惫似乎都离他远去,陆久安问:“这次回来,应该不用再上战场了吧。”

    韩致摇摇头:“不够。”

    陆久安诧异:“不是说挞蛮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经不成气候了吗?”

    “我想要的是一劳永逸。”韩致道,“等雪一融化,我就带兵辎重追击,要么归顺于我大周,要么彻底离开,永世不得踏足我国领土。”

    韩致在府里短短休息了几日,就又回了军营,大战方休,许多军务等待处理,何况这场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得立马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买来的十只牛羊产了二十多只崽,因此府里多了许多奶制品,韩望卿被勒令每天早晚各喝一杯,个子蹭蹭地往上冒。

    期间陆久安去了军营一趟,这次战事雪拥军收获颇丰,不仅缴获了箭矢刀剑若干,战马数千头,还带回来两百多名战俘。

    陆久安没有在军帐内找到韩致,转头看到周印弓,对方大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陆久安问他将军现在何处,周印弓龇牙咧嘴地转了个身,往右边一指:“大牢里审问俘虏。”

    陆久安只好转了个弯,还未走近,远远地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也不知道里面正在动用何种刑罚。

    大牢建在地下,只有一道石阶供人通过,门口重兵把守,戒备森严。石阶上只有一盏壁灯,被风吹地摇摇晃晃,不断有血腥味从洞口慢慢飘上来。

    随着深入,那惨叫声越发明显,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具表面的血已经干涸,看着十分渗人。

    接着光线一明一暗,陆久安看清楚了眼前的画面。

    韩致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前方挂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肉条,胸腹被鞭子抽打得深可见骨,鲜血如同流水一般顺着大腿往下滴落,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韩致看到他,面色一变,豁然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把身后的椅子上带翻在地:“你怎么来了?快出去。”

    陆久安愣愣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以为我在责怪你吗?”韩致揽着他的后腰把他带到隔壁:“大牢常年血腥,寒气逼人,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进来。”

    陆久安努力从脑袋里挥去刚才看到的画面:“我就是好奇挞蛮长什么样。”

    “你想看,我带你去。”韩致带着他转了个弯,换了一间牢房,里面的人听到响动,警惕地抬起头,眼底凶光必露。

    挞蛮长的人高马大,壮如黑熊,标准的草原人长相——络腮胡,高鼻梁,深眼窝。

    “我一般不会动刑。”韩致解释:“刚才那人叫扎尔瓦那,手段凶狠,几次三番虐杀云落百姓,抓回来后还不安生,昨夜带着几人从大牢里逃出去,值守的士兵惨遭毒手,我这才杀鸡儆猴。”

    说完又带他去另外一件牢房,这里面的挞蛮就老实许多,三三两两躺在干草上,见了韩致也无动于衷。

    “措木旦。”韩致叫了一声。

    措木旦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他一站起来,身形如似大山,逼仄的牢房令他不得不弯下腰:“到饭点了?”

    “就知道吃。”

    “你还好意思说。”措木旦粗声粗气道,“你们每日端来的都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难吃得要死,分量还少,我都没吃饱过。”

    “你是俘虏,有吃的就不错了。”

    韩致告诉陆久安,这人是被杨耕青擒获的,生得力大无穷,善使一柄重锤,大周士兵在他手中折损了不少,抓回军营后,却发现此人嗜吃如命,只要给饭,有问必答。

    韩致要继续攻打,少不得要探清挞蛮余下兵力及王室成员,措木旦不像扎尔瓦那那般负隅顽抗,便成了主要的切入点。

    陆久安小声问:“审问结果如何?”

    “交待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陆久安若有所思:“照你的意思,这人对他们的王未必算得上忠心,那你准备如何处置?”

    “肯定不会放他回去。”韩致道,“留在草场上让他捡马粪。”

    “既如此,这个俘虏,能交给我吗?”

    第238章 第 238 章

    除了措木旦, 还有其他几个战俘被陆久安一并要了去,尽管这群挞蛮表现得人畜无害,但到底不是大周的子民, 为防他们内怀二心, 韩致让杨耕青给他们带上手铐脚镣,确保他们没法胡乱生事。

    接触下来, 陆久安发现措木旦确实如韩致所言, 蛮力有余, 智气不足, 陆久安通过旁敲侧击,得知他竟然还有一家妻儿老小,只不过没有随挞蛮大军来云落,而是另择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过冬。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了我,不怕我带人去把他们抓来?”

    措木旦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肚皮:“你们都说我傻, 其实我不傻, 我这叫断尾求生。”

    陆久安弹掉手中的碎屑, 心想, 莫非这就是大智若愚。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后,陆久安带着措木旦几个挞蛮上街铲雪,其他人累死累活好不容易铲了五六米,措木旦已经哼哧哼哧铲了一条街。

    “大人把这蛮子要过来, 还是有些用处。”胡充看得啧啧称奇。

    陆久安但笑不语, 冲着街角高喊一声:“措木旦,吃饭了。”

    措木旦闻言把铲子往地上一丢,眼巴巴地跑过来, 双眼放光,问:“今日也吃烤红薯吗?”

    “对!”

    红薯外皮被烤得金黄焦脆, 里面则软糯香甜,陆久安吃得文雅,先剥了皮,从上面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一个下肚,身体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旁边的挞蛮已经风卷残云吃了四五个了。

    “好吃吗?”陆久安舔干净食指上残留的薯泥,笑眯眯地问。

    “好吃!”措木旦抽空回答他。

    这群挞蛮第一次到大周,哪里见过红薯这样香甜可口的食物,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吃红薯可就没那么文雅了,把红薯从中对半掰开,只管往嘴里囫囵吞枣地塞,陆久安问话,还是措木旦白忙之中抽空回答他。

    “好吃。”

    红薯当然好吃了,不仅美味,还管饱,只需几个就能顶三四个时辰,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填充肚子的粮食了。

    “这是哪里挖的,以前我们从未吃过。”措木旦瓮声瓮气地问。

    “这是咱们这儿的百姓自己种植的。”陆久安明知故问,“你们不种地吗?”

    “我们放牧。”

    “哎呀我们也放牧的。但是我们一边放牧,一边农耕,这样到了冬天,我们还有很多好吃的食物。”陆久安怜悯道,“你们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太可怜了。”

    听了这话的挞蛮停下进食的动作,心里百转千回,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接下来,陆久安又带着他们去云落西城的市集购置货物。

    因为天气严寒,再加上年前那场激烈的战争,市集不像往常那么热闹,只有为数不多的店家开门做生意,偶有贩夫走卒路过叫卖。

    尽管如此,挞蛮们依旧看得眼花缭乱,即使是寻常百姓家普遍使用的簸箕这种小物件,也能让他们感到万分新奇,措木旦左看看右瞧瞧,羡慕地直咂嘴:“和我们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啊,他们聚拢在一起是在做什么?”

    陆久安往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青年闲不住,窝在一颗叶子掉得光秃秃的杨树下斗鸡呢。

    大冷的天,难为他们的鸡还能从草窝里出来。

    “斗鸡,这是他们自己饲养的战斗鸡,谁家鸡斗赢了,按照约定,其他人都要给他银子。”

    措木旦巴巴地张望,转头又去摸地摊上一件正在出售的胰子,这胰子里面掺了槐花,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府里的仆役眼见他如此作态,不由嘀咕道:“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云落还只是大周的边城,要是去了晋南,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岂不是要惊掉下巴。”

    一群大汉臊得满脸通红,倒是措木旦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我们那儿又没有市集,要是想要什么东西,都是直接到别人家里置换。”

    仆役嗤笑一声:“果然是蛮子。”

    道路上的雪基本清理干净后,陆久安便让人在城内各处贴了一张告示:家中有即将生产牛羊的,报到将军府,将军府派人为其助产接生。

    云落城里大部分的百姓不以为意,连知府衙门里的官吏们知道了也一笑置之,不过有一户祝姓牧民,家里有一头母牛,怀了四胎,前面还好,到最后一胎时,小牛犊卡在里面出不来,母牛已经脱力,持续下去,不仅小牛不保,母牛也难逃一死。

    若是母牛死去,对这户人家来讲,将是一笔巨大的损失。牧民急得手足无措时,突然想到了那则告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报到了将军府。

    事不宜迟,陆久安立即点了几个女人随他一同前往。

    经过之前几次助产接生,女人们现在已经能够做到熟能生巧了,她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牧民感到棘手的事。

    牧民难以自信,激动地跪在地上说着感谢的话,陆久安临走之时,送了满满一袋水果给他:“我们自家种的,望大人不要嫌弃。”

    陆久安打开布袋一看,里面装着的是频婆果,果子又大又红,饱满多汁,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此次出行挞蛮也在其中,他们亲眼目睹地了女人们把一条难产的牛犊从肚子里拖出来,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直到出了门,也久久难以平复。

    过了许久,措木旦突然快步走到陆久安身边:“大人,我能够带妻子儿女来云落生活吗?”

    陆久安驻了脚,看着措木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挞蛮会有此举,事实上,这些天他带着这群挞蛮四处走动,让他们了解接触大周的生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华夏文明追本溯源,长达数千年,中途历经分分合合,但是无一例外,两方文明的交汇碰撞,其他文明都无法抗逆地融入了华夏文明的洪流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相信,挞蛮在见识了云落百姓的日常后,同样也会被这种文明深深折服。

    心中虽是如此想,但陆久安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战败的俘虏,没要你性命就不错了,还妄想来云落,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措木旦没有吭声,想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也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之前并非将领吧,你原本是做什么的?”

    措木旦如实回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手,因为天生力大无穷,被努干相中,破格提拔为悍将。”

    陆久安点点头:“若是你能送上一份投名状,我不仅把你妻儿老小接到云落,还帮你好好安置。”

    “投名状?”措木旦犹豫再三,最后断然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韩将军,我们族中有一处圣地,努干可能会去那里避难。”

    其他几个挞蛮听了,情绪激动地围住措木旦,大声质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圣地,你要背叛草原?”

    措木旦被推了一个趔趄,脾气上头,举起拳头挥舞过去。

    “什么圣地,我只知道人需要吃饭,我在这里吃得很饱。”

    “你玷污了雄鹰的意志!”

    “狗屁。”措木旦破口大骂,“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要是没来云落,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红薯和棉花这种东西,你要是早点知道牛羊也能接生,你去年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能饿死吗?”

    几人被措木旦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久久不语。

    月余,天空彻底放晴,大雪初融,韩致重整大军,措木旦与其余几名俘虏赫然在列,他们将正式作为大周军的一员,为大周效力。

    旌旗烈烈,雪拥十二骑众将士甲胄在身,整装待发,准备追击挞蛮。

    陆久安为他送行,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尽在不言中。

    “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韩致倾身抱了抱他:“等我回来。”

    将军府重新恢复了安静。

    自从上次为牧民家的母牛成功接生后,原本半信半疑的百姓陆陆续续找来,陆久安便带着府中的女人们四处奔波,最近的就在城中,最偏远的村落,来回都要花上三天的时间。

    除了助产之外,陆久安开始让女人们给牧民传授经验,这群人长期与牛羊为伴,只是亲自示范一次便领会其要。

    通过人为干预后的效果立竿见影,云落牛羊的死亡率大大降低,陆久安的大名仿佛一夜之间在百姓之间传开。

    “云落的百姓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大人乃是天上下凡的御兽星君,很多人还想为大人立一座兽神祠。”胡充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牛羊之于牧民,就像粮食之于农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陆久安打破了他们的传统认知,这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十分敬仰,而古代的百姓往往表示敬仰的方式,就是将其侍奉为神明。

    陆久安哭笑不得。

    看来生物的研究也势在必行了。

    助产的事在云落传得沸沸扬扬,云落知府自然不能装聋作哑了,隔天便派了人过来,还是之前那几位同知和知事,见了陆久安纳头就拜。

    “不知诸位大人到将军府来有何贵干?”

    “之前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不知大人良苦用心。”杨同知道,“现在知府大人深感此事福泽百姓,特意派了下官前来讨教,让苑马寺的同差也学习一二,方便管理马政。”

    陆久安乐见其成,一口答应下来:“好说。”

    陆久安言出必行,接下来,不仅带着知府的一干人马同前去牧民家,教导之时也尽心尽力,倾囊相授。

    随着辗转云落各处,陆久安也看到了韩致口中说的那片西边牧场,相较云落城周边,树木确实要繁茂许多,这会儿雪刚融化,露出霜洗冰清后的枝干,阳光洒下来,落在树丛尖,美不胜收。

    可以想象,春天一到,万物复生,草木舒展,这里又将是何等的风光。

    陆久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在此处下马休整吧。”

    第239章 第 239 章

    女人们席地而坐, 从怀里掏出备好的干粮充饥,胡充递给陆久安一块囊饼,陆久安吃了没两口, 丛林另一侧突然出现十几个壮汉, 扛着斧头进了林间。

    陆久安远远看到那些人的装束,心中有了猜想, 放下馕饼, 侧头问:“这些人到此处来干什么?”

    胡充还未回话, 杨同知笑呵呵地答:“这是柴禾使雇来的樵夫, 奉命来伐木砍柴,供作城中百姓炭火。”

    “伐木砍柴?”陆久安一字一句道,心中咻地串起一股怒火,他慢慢站起来,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杨同知被陆久安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明所以, 但观他神色不虞, 也不敢再吃了, 赶紧把干粮往马背的包袱里一放,眼神示意其他人跟上。

    陆久安进了林间,不远处传来斧头砍伐的声音,那一声声沉钝而有节奏的击打, 仿佛是这片森林的催命符。

    随着深入, 陆久安脸色愈加沉郁,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不少光秃秃的树桩, 显然樵夫并非初次造访此地了。

    “哗啦啦。”

    一棵两尺来宽的大树倒在陆久安面前,林间丛鸟惊飞。

    地上裸露的树桩像一个个伤疤, 多得触目惊心,陆久安抚摸一棵树桩的断痕处,问:“云落之前有很多这种树林吧,全都被你们像这样,砍了个一干二净。”

    杨同知解释:“没办法啊陆大人,你也知道,云落太冷了,没有柴火烧,百姓挨不下去。”

    陆久安冷笑一声。

    怪不得在韩致的印象里,云落城曾经还是有几个像这样的树林的,经过这几年的过度樵采,已经消失殆尽。

    云落人丁才几何,就算要过冬,寻常百姓家只需断枝残木和一些农作物秸秆便足以,何至于消耗掉成片成片的丛林。

    所谓的挨不下去,恐怕是指的没有这些柴火,那些金尊玉贵的权富就洗不成噜浴了吧。

    一次噜浴要洗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要要耗费几十斤柴禾,云落小吏位卑薪薄,正好抓住机会,卖炭火给富商,珠积寸累,囤积私银。

    长此以往下去,水土流失,就算是森林也会变成荒漠。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其中一个樵夫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行了一个礼,畏手畏脚地站在原地,显得局促不安。

    杨同知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陆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久安淡淡道:“以后不可再如此大肆樵采了。”

    “这……”杨同知为难:“断了柴禾,不就断了炊火啊。”

    还在狡辩!

    陆久安怒从中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到现在还想诓骗我,大周朝廷是有明文禁令的吧,需不需要我亲自读给你们听一下!”

    杨同知也变了脸色,直起身子冷笑连连:“陆大人,我自称一句下官,不过是看在镇远将军的面子上。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过是一个监军使,咱们各司其职,各谋其政,井水不犯河水。你要管云落樵采,手未免伸得太长。”

    “杨同知难道都不打听一下的吗?”

    “打听什么?”

    陆久安扯着嘴角嘲讽道:“我乃陛下亲任常极士兼任云落监军使,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

    “常极士!”杨同知骇然,他确实听说过前两年朝廷复任了常极士一职,当时还和知府提过一嘴,没想到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他本以为空有其貌的人。

    能让陛下起复常极士,能力和手段可见一斑。

    杨同知脑门上冷汗直冒,这么久以来,他居然和这样一个人在打交道。

    知府大人呢,他又知道多少呢?

    “对了。”陆久安突然道,“忘记问了,前些年,我托将军带到云落的红薯,知府大人可还满意?”

    “是你!”

    那个应平县令!

    杨同知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垂下头,再也不复刚才神气。

    陆久安回到将军府,刚脱下大氅,胡充抱来一只小狗崽给他。

    “哪儿来的?”陆久安问。

    胡充道:“之家大人带姑娘们接生过一户百姓家中的羊羔,他们家中狗儿产崽后,特意送来一只,以示感谢。”

    陆久安心中一片柔软,这只眼睛湿漉漉的小奶狗,让他想起远在晋南的五谷,他伸出双手把小狗崽抱在怀里。

    “韩望卿呢?”

    往常这个时候,一听到他的脚步声,韩望卿就哼哼唧唧地找来了。

    “在后院扎马步。”胡充道。

    “扎马步?”陆久安不可置信,提醒道,“他才刚满三岁!”

    胡充点点头:“将军临走前吩咐,小世子到了年纪后,就必须慢慢开始练习。”说着觑了眼他,欲言又止。

    陆久安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胡充这才道:“将军还吩咐了,让大人不要管,说是……慈母多败儿。”

    陆久安磨了磨后槽牙,阴恻恻道:“就算要练习,也得等再过几年。”

    陆久安到后院时,韩望卿已经扎完结束,正哭得小脸通红委屈巴巴,看到他,伸出双手嚷嚷着要抱抱。

    陆久安耐心哄着了一阵,直到韩望卿摸到软乎乎的狗崽儿,这才抽抽搭搭的停止了哭泣。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一人一狗就玩得不亦乐乎,陆久安看着韩望卿没心没肺的样子,感慨:本来养尊处优的小世子,现在跟了韩致,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突然,陆久安心中一动,这只小狗的品种瞧着怎么这么眼熟?怎么看着像是牧羊犬。

    陆久安不太确定,唤来胡充,问他知不知道母狗长什么样。

    胡充当然不知道,不过看陆久安如此上心,当天下午就去了那户赠狗的牧民家,回来之后详细描述了大狗的外貌特征,陆久安确定了,这就是狗中智商担当——边牧。

    太不可思议了,大周境内居然出现了边牧!

    边牧因为掠食者的天性,擅长追踪驱逐移动体,又因为聪明,轻而易举就能领会人类的指示,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为牧民的得力帮手。

    然而到目前为止,云落的百姓尚未开发出牧羊犬的能力,这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陆久安欣喜若狂,正好韩致旗下那位训练丰登的能人异士奉令驻守在云落,陆久安把小奶狗交给他,让他按照牧羊犬的方式进行训练,若是成功,重重有赏。

    前线传来消息,雪拥十二骑已经杀到盘托谷,诛杀挞蛮一万,措木旦劝降三千,其余人仓皇逃窜,韩致直接抛开辎重,以战养战,率轻骑连夜追击。

    四月,万物齐发,陆久安发布告示,号召云落城的百姓同他一起植树造林。

    百姓拎着铁锹,挑着水桶,在城内干得热火朝天。

    “为什么要种树呢?”一群稚子围着陆久安叽叽喳喳地问。

    陆久安指着城边一颗合腰粗的大树,循循善诱:“你们知道这颗树长到这么高,需要多少年吗?”

    稚子七嘴八舌,有说十年,有说二十年的。

    陆久安摇摇头:“这棵树可比你祖父,曾祖父的年纪还要大。想知道它多少岁吗?你们过来。”

    一群孩子呼啦啦跟着陆久安来到一截断木前,陆久安道:“看到这上面一圈一圈的纹路没,这叫年轮,年轮多少圈,它就活了多少岁,你们来数一数。”

    孩子们支支吾吾没说话,陆久安一拍脑门,对了,应平还未普及教育,这群孩子最多也就扒着手指头数到十。

    “大人这个说法真有趣。”胡充自告奋勇,撩起袖子,在诸多孩子的注视下,慢慢数完纹路。

    “一百八十七,它有一百八十七岁!”

    “是呀。”陆久安轻声道,“你们瞧,这棵大树在这里整整扎根了一百八十多年,才有我们今时今日这么多人,在它的枝干下纳凉。”

    稚子们似懂非懂,倒是一旁读过经史子集的士子们听了若有所思。

    “历史就是一圈圈的年轮,今日它还是一棵小树苗,几百年以后,它就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未来的百姓能在这些树下遮风挡雨,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们植树,是为了造福后人。”

    ……

    前线隔三差五会传来消息,战报显示,韩致已经率兵乘胜追击追到了挞蛮圣地,明明捷报连连,陆久安却捏着眉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胡充不明所以:“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如此惨白。”

    “都说穷寇莫追。”陆久安道,“万一这是挞蛮的诱敌之计怎么办,韩致追那么深,我怕他们中了对方埋伏。”

    胡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军用兵如神,屡战屡胜,大人莫要担心。”

    陆久安安慰自己:或许是沐蔺和陆起的死让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古代历史上也并非没有这种穷追猛打的攻敌之术,霍去病就曾率兵远征漠北,创造了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然而有一天凌晨,陆久安还缩在被窝里,房门被敲得震天响,陆久安刚一打开,胡充“扑通”一声摔进来,神色慌张,陆久安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何,陆久安下意识抗拒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抽身往回走:“别说……”

    胡充已经跌跌撞撞跟进来,脱口而出道:“大人。”

    “将军……将军阵亡了。”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陆久安头晕目眩,身子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摇摇晃晃几乎跌坐在地,他双臂软塌塌地往柱子上一按,才险险稳住身形。

    围绕着陆久安的是尖锐的耳鸣,在巨大的震惊和濒死的哀切反复拉扯中,陆久安几欲呕吐,过了许久,陆久安才逐渐缓过劲来,闭了闭眼,沉声问:“军情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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