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处悬崖前面的空地之上,500多个汉子已经停了手上的工作,此刻正席地而坐,喜气洋洋地互相交谈。
连日不休劳累了两个多月,总算告一段落,在场的汉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进入8月,前几日下了几场暴雨,防洪堤起到了明显的作用,而因为莫尽河和怒江之间打通了一条通道,莫尽河的水比起往年来讲平和许多,也不再大量顺着江州平原的方向倒灌。
500多个汉子内心比拿到粮食还要心满意足,当然了,这完工之后的奖励还是值得众人期待的。按当初定下的约定,荣登甲等的队伍,可以得到县令大人提供的特等奖。
正这么想着,陆久安在万众睹目之下走到前面的石台上,郭文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这样一副场面,陆久安什么身份众人一想便知。
“这就是咱们应平新县令啊?别挡着让我瞅瞅。”
“咱们县令这么年轻?跟我堂弟一般大吧”
陆久安只当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倒是韩致在队伍里面鹤立鸡群,他抬眼随意一扫就看到了。
他有些为自己隐瞒身份过意不去,暗暗猜想韩致和杨耕青二人会作何反应,但是一看到他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随后他想到韩致平时不苟言笑的脸,又觉得自己真心多虑了。
陆久安气沉丹田,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诸位百姓辛苦了,我乃应平县县令,陆久安。”
现场渐渐安静,陆久安见所有人都看向他,微微颔首继续道:“应平县不再像往年那般洪水肆掠,离不开诸位这两月来的不辞劳苦。诸位,请转身看看你们后面吧。”
大家不明所以,依言转身,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露出一副不可思议又心满意足的神情。
从高处远眺下去,只见应平县在一片落日余晖之下稻浪浮动。莫尽河如一条驯服了脾气的白色莽带,在阡陌纵横间静静流淌,行到一处小山包时兵分两路,一条顺着原来的方向蜿蜒前行,一条拐了个弯,向远处的怒江延展而去。
几百个汉子只觉得突然喉咙哽咽,莫名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陆久安静静等了一会儿,等着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慢慢平复心情。
“是的,因为你们,应平百姓种的庄稼大部分得以保存完好,虽然雨季还未完全度过,但我有信心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他弯腰朝众人鞠了一躬:“我替应平各位百姓谢谢你们。”
有一部分人不由自主弯膝跪了下去,陆久安微微抬手:“快快请起。身为应平县的一员,望我们以后也能同舟共济,将应平发扬光大,成为江州第一大县,各位觉得如何。”
陆久安的语调一直不曾慷慨激昂,这短短的几句也是轻声慢语,众人却觉得热血沸腾,纷纷举起手来应和:“成为江州第一大县。”
在场的汉子现在都同一个感觉:心底有万千豪言壮语,不跟着大吼一声,胸腔里面那颗激烈跳动的心就要蹦出来了。
郭文一脸复杂地看向陆久安。
陆久安目不斜视,他三言两语挑起众人的激情,下一刻又急转直下:“既然大家如此有信心,那我也不必多言,咱们还是来进入颁奖环节吧。相信诸位一定在心里对特等奖猜想良多,我们首先将甲等队伍请上来吧,邱江。”
邱江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此刻如同粉丝面见偶像,脸颊激动地充血涨红,领着队里的人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
陆久安感觉有些好笑,他努力撑着表情:“这位队长,对于荣获甲等有什么想同大家分享的吗?”
平时能言善辩的汉子磕磕巴巴了一会儿,憋出几个字来:“额呵呵呵,俺挺高兴的。”
陆久安心里顿时笑喷了,他估计问这位也得不到什么有有意义的回答来,于是直接进入正题:“我就不吊大家胃口了,应平县如今人丁凋零,正缺人手,县衙里正筹备组建一支队伍,统一在衙门食宿,与衙役相同待遇,不过独立于衙役。另外,成为这支队伍的队长,往后其子女入学的束脩由县衙提供。”
陆久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们的表情,除了韩致和杨耕青,其他人都忍不住露出惊喜至极的神态。
陆久安接着讲完后面的话:“嗯,你们没有猜错,此次获得特等奖的人,不需要考核,直接入选队伍,升为队长。”
“嗬!”特等奖果然不愧是县令亲自颁发的,这等殊荣,努力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得到,现在居然凭借着这样的机会一飞冲天。
下面的青壮都向邱江等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也有人捶胸顿足,暗自懊恼。
“当然,一切仅凭自愿,如果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奖励,可以兑换成粝米,100升。”
100升粝米虽然很多,但是一顿饱还是顿顿饱,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选什么。于是邱江队伍里包括韩致和杨耕青在内,无一例外都是选择特等奖。
正当大家都在分享收获的喜悦,突然有一人自队伍里冲出来直奔陆久安而去。
那人冲得太急,眼看就要撞上陆久安,韩致脚步一转,闪身来到陆久安后面。
“小心。”韩致扶着陆久安的腰把人往旁边轻轻一带,避开了来人的冲撞。
那人却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而是双腿一弯跪在陆久安前头,陆久安一时搞不清状况,却听韩致大喝一声:“抓住他们。”
韩致只是一介平民,当然没有衙役响应他的话,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只见下方形势剧变,人群中又接二连三的冲出几个人来,不知道打哪儿掏出一把武器,四周的人见此如潮水般纷纷散开。
要说他们手上的是武器,也是高看了他们,有些是做工的锄头,还有的甚至只是根木棍。
谁都没有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衙役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多亏了这些天的训练,三两下就将暴徒制服。
跪在陆久安面前的人也没有幸免,被杨耕青反剪双手压在地上。
那人被杨耕青的重量压得直翻白眼,还在不断求饶:“陆大人,饶命,草民有事禀报。”
陆久安认出他是那二十个山匪中的一人,微微示意杨耕青,杨耕青卸了些力道,那人断断续续地开口:“陆大人,县衙的粮仓,小心,有人打劫。”
在场的书吏听了大惊失色,只有陆久安不慌不忙地问:“你是何人,如何得知。”
这个问题问完,跪着的人沉默良久,仿佛在进行深思熟虑,陆久安也不催他,等了会儿,那人开口,语气已经带着视死如归:“陆大人,你可还记得,做工期间曾有二十人前来报名。”
下方被压制的人死命挣扎起来:“李大石,你住嘴,你出卖我们,你不得好死。”
衙役往人肚子上狠狠一踹,那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蜷缩着身子不再叫骂。
李大石身子抖得像个筛子:“我们二十人从去年开始住在七角山,一直以打劫为生。这次听说县里在招人做工,以粮食作为工钱,所以动了点别的心思。”
“做工的时候,我们一边干活,一边打听情况,县衙里的武力,粮食的运送路线,再顺藤摸瓜找到粮仓所在。”
“等到结束的时候,趁大家放松警惕,你们在这边拖延时间兼放风,另一拨人就去粮仓抢劫粮食,然后杀人放火,趁乱逃跑?”陆久安接着他的话道,“你们派去的人只有30多个,就想从我县衙手里抢走粮食,让我猜猜,你们打算从西门进入伏击是吧?”
下面被压着的人霍得抬头,眼神猝了毒一般射向李大石,一字一顿像嘴里含着血腥:“你早就投向了这狗官?”
李大石也愣在当场:“我......我没有。”
“那他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
同样的问题李大石也想问,陆久安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们的疑惑:“该说你们胆子大呢,还是说你们蠢呢?”
李大石瘫软在地。
陆久安看着他道:“念你最后迷途知返,将功补过。本官不会为难你。”
李大石背后生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在心底暗暗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一条道路,他伏下身子,把脑袋磕得碰碰作响:“谢大人。”
陆久安:“不过本官还有一个问题比较好奇,你最后为何选择向我报信。”
李大石苦涩道:“草民家中还有老小。”
因为家中还有老小,所以放心不下他们,做工的时候看到生的希望,所以选择孤注一掷,以性命来赌县令的一颗仁心。
一个多月前,陆久安对将江预说,想要不废一兵一卒感化他们,现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天真。
李大石在七角山的时候,没有做过伤人性命之事,所以将他从轻发落,那十九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通通被捆了麻绳绑起来,押回县衙待审。
一场风波还没升起就已经落幕了,陆久安带着自己新鲜出炉的下属,浩浩荡荡地开拔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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