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蜀入吐蕃是一件挺要命的事。
“那儿高,而且人上去了容易喘不过气,经年走这条路的壮汉子才能习惯,能把人带过去。”
秦湛声找来领路的也是个江湖人,叫张烈,原来是个猎户,后来就专门去吐蕃那买上头的牦牛,牛牵下来了可以犁地,虽然没汉人这边的牛好用,但也不差,牛皮是制靴的好物,牛肉也能吃。
张烈便靠这个发家,带着十几个兄弟走着这条要命的天路,养活了村子里十几个寡妇。
这汉子是健谈的:“俺有十个儿子,三十一个女儿,儿子里有好几个都读了书,女儿都会做饭织布,小贵人这趟若走得好,便从我这带一个女儿做妾呗?她们都长得好看!”
当然,汉子的儿女是没有比吕瑛更好看的,他打量着吕瑛的脸,心想若对方应了,自家可是占了大便宜。
吕瑛十三岁,已经可以开始谈亲事了,在他离开琼崖岛时,盯上他的人已经有许多了,有些人甚至觉得只和吕瑛春风一度都好,若是能得到吕家雨神后裔的血脉,那以后岂不是也有了称霸海洋的资本?
在此类人眼里,吕瑛不是人,而是一样配种的好工具,是比汗血宝马还金贵的活体财富。
光梅沙知道的想要对吕瑛下药成事的蠢货就有四五家,始作俑者都被百闻坊提前抓住,拉出去以对小殿下下|毒的重罪砍了头,送上了城墙。
梅沙看了看吕瑛没有波澜的面孔,偷偷抹汗:“这位贵人的婚事可不能随意,要他家的长辈才能做主,擅自纳妾怕是要受家法的。”
张烈惊了一下:“竟如此?”
吕瑛冷冷扫梅沙一眼,梅沙连忙噤声,吕瑛对汉子道:“婚姻大事,不可擅专。”
这话听起来是婉拒,实际含义是吕瑛的婚姻大事只有他自己做主,谁敢擅专他整谁。
他又问:“都会织布?”
张烈:“啊对,都会,不会的就打,后来就都会了,俺们治家可严了。”
吕瑛:“琼崖岛那边招工,每个月是这个数,可以每年送一笔钱给家里人,不要运费。”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张烈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琼崖岛和南洋缺女子是真的,普天之下就没有不缺女人的地方,这几年琼崖岛不杀女婴了,新生代的人口比例才开始缓缓恢复,但已经成人的这一批,想要男女平衡,就得泽国上层到处找人。
张烈送一个小妾给贵人的计划立刻变成了送所有女儿去贵人那打工,毕竟织布不耽误勾汉子,在泽国也有的是好汉子愿意娶小妾,而且女儿们做了活赚的钱都是可以送回来供兄弟读书娶媳妇的!
张烈早就嫌弃自己那些老兄弟的儿子蠢笨,不配娶他的女儿了,他这么聪明,家里的孩子也是要高嫁的!
梅沙叹为观止。
夜里,吕瑛坐在一棵老高的树上赏月。
闯荡江湖这阵子,也不能说是没有收获,但这江湖与令人向往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侠客不多,大多还是仗着武力鱼肉乡里的恶霸,即使外表道貌岸然,也掩不去腐朽的臭味。
吕瑛觉得这江湖,倒是和秋瑜和他讲过的“诡异”风格的故事相似。
江湖上许多人的人皮底下都是散发着不可名状气味的怪物,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类不能理解的诡异,黑暗和邪祟才是主基调。
梅沙纵身跳了几次,便落到吕瑛身边,他下盘很稳,站在枝头也不怕摔下去。
青年低着头,猫一样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和快活:“小殿下,这一路累吗?”
吕瑛:“还好。”
梅沙蹲下:“可属下却很累,您说这外面的人怎么都这么坏呢?”
这家伙是白天被张烈给刺激到了吧。
吕瑛眨巴眼睛:“如果我给你一把刀,让你在一头猪身上割五花肉下来烤着吃,你吃吗?”
梅沙立刻回道:“当然吃啊,烤五花肉多香啊。”
琼崖岛可不缺香料,那些猪场里的猪也都是阉过的,吃起来不仅没有腥臊味,还油脂充沛,如今烧烤已经是琼崖岛许多人在冬季的至高享受啦!
吕瑛淡淡道:“若是猪手里有刀,不说打得过你,至少能伤到你,你还敢这么割它的肉吗?”
梅沙一怔。
“地主割佃农,男人割女人,父母割孩子,孩子割父母,大家互相割肉,就和人用刀子割猪一样,因为猪手里没刀,所以反抗不了,也因为人犯了馋,所以想吃猪肉。”
吕瑛看着月亮:“有人说,不该让猪读书,因为书里有刀,不能让它们学会握刀,猪是牲畜,它们只要在栏里吃东西长肉就好,可我却让许多人去读书。”
梅沙觉得琼崖岛好,便是因为那儿读书的人多,手里有刀的人也多,大家都活得像人,而不是牲畜。
梅沙蹲下:“若让全天下那些活得如猪狗一般的人学会握刀,会如何?可会生乱?”
吕瑛:“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一点怎么会生乱,只是某些人要少吃肉了而已。”
梅沙眼中出现了光,他高兴道:“所以只要开启民智,现状就能完全改变了!”
吕瑛吐槽:“怎么可能,你是下乡下得少了,许多人无风要起三重浪,他们之间的互相迫害永远都不会停止,大同社会也绝对不会出现,只有相对好,没有完全好。”
这也是吕瑛执政后最大的感悟了,而且他必须让自己和周围的人认清这点,不然有些人想不通是真的会自鲨,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极端举止。
至于人搞事的劲头么……只要看这几年岛上有人偷偷杀人祭祀雨神就可以知道了,可见教人认字也无法彻底消弭愚蠢。
这一瞬间梅沙觉得吕瑛简直太不容易了,人一过百千奇百怪这个道理梅沙也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么,吕瑛已经认清这点,却还能耐着性子去治理泽国,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赞叹他“小殿下真的好菩萨啊”,进而看到雨神后裔身上的圣光。
梅沙心悦诚服道:“梅沙愿为小殿下效死。”
即使前路不是完美的,但跟着吕瑛,至少能看到更好的未来吧!
但跟着吕瑛混,效死的情况比较少,当坐骑的情况比较多。
几乎是才上高原,吕瑛便开始出现不适,不严重,却无法忽视,就是头疼,走动一下可以缓解,运动多了就会加重。
梅沙背负起坐骑的职责,背起了吕瑛,孩子昏昏沉沉靠着他,呼吸急促。
吕瑛看着前方的碧海蓝天,心想,人要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就一定是身处梦境了。
“照雪骨到底在哪儿?”他问那个虚幻的影子,却第一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秦湛瑛坐在凉亭的台阶上,靠着围栏,闭着双眼,平静的仿佛也在梦中。
吕瑛坐在他身边,想要伸手摸摸对方,却栽进了大片的记忆之中。
他突然发现自己捧着一块洁白的玉骨,跪坐在照年镜、照月珠面前,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发尾垂到了地上,宫殿中只有金玉为饰,没有人气,空寂得让一股寒意从他心口升腾起来。
秦湛瑛低头看着这从商朝流传至今的三样宝物。
“我能送谁回家呢?”
即使他能下定决心,用放手来送母亲回到让她幸福的地方,她也不在了啊。
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从此孤独便刻了骨。
清醒的时候,吕瑛发现自己手指发绀,他还有点低烧。
情况不太好,但要回头去巴蜀的话,等找到巴蜀境内靠谱的大夫,说不定已经是半个月后了,梅沙急的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背着吕瑛在吐蕃的地界找大夫。
而这里好的大夫大多在庙里。
最后的结果就是吕瑛清醒时发现自己被裹在质地粗糙的灰色毯子里,而梅沙在前方为庙里所有的长明灯添香油。
老喇嘛点了草药在他周身熏着,吕瑛堵塞的鼻子立刻就通了。
他爬坐起来,老喇嘛望着这俊美的小公子,正想用自己半生不熟的语调为佛招揽信徒,就听到吕瑛问。
“这让鼻子通了的香的配方,能卖吗?”
全天底下有鼻炎的人那么多,鼻子堵塞时呼吸困难、连觉都睡不好的人更是数都数不清,如果能有个廉价到这样的破庙都用得起的方子,然后在全天下普及开来,光是赚药钱都能赚到手软吧。
老喇嘛沉默一阵,用吐蕃语说:“您在说什么?”他又看着张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既然病好了就送走吧。”
吕瑛外祖母沐跃的老家就在吐蕃,吐蕃对他来说虽不是母语,也有第一母语的地位。
小人家一挑眉,也用吐蕃语回道:“我问你的方子卖不卖。”
老喇嘛:……
在张烈、梅沙震惊的目光中,吕瑛病还没好,先和这位老喇嘛达成了买药方的事情。
吕瑛许以重金,并承诺会帮老喇嘛修葺他的庙宇。
少年的目光不经意间在墙壁上扫过,没看到什么用人体零件做的玩意,知道这是外祖母口中“比较正经不坑老百姓”的老实和尚。
他一本正经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上吐蕃来,就是听说了吐蕃的医术极有特色,在治疗许多疾病时都有奇效,因此代表琼崖岛慰民堂来此,希望邀请名师去岛上交流。”
张烈恍然大悟:“小公子来此原来是这样的,你早说你的目的么,俺可以直接帮你把这个老喇嘛送到巴蜀去。”
梅沙也恍然大悟:哦,原来我们来吐蕃的目的还包括找大夫吗?
吕瑛:其实是临时见猎心喜,才开口编了个理由打算哄这医术不错的老喇嘛下高原。
要知道琼崖岛不光缺女人、缺扫盲班老师、缺能干活的,还缺好大夫。
和秋瑜一样,吕瑛也是逮着机会就往家里扒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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