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冲破云层, 万物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高高瘦瘦的青年倒地,棠月捂着他脖颈的手指僵冷得无法动弹。
沈骁就是在这一刻追上来的, 穿着总是一丝不苟的男人,发型凌乱,“是我招待不周还是怎么的, 你们跑什么?”
陆卓衍抬眸盯着远处,密林里灯光若隐若现,显然沈骁追踪时将人兵分两路, 跟着他们跑了一段山路,看这些打手连带沈骁本人均有些疲惫不堪。
不确信能不能顺利逃脱, 尤其是现在还遇到傅小鲤这种情况。
只见沈骁一声令下, 打手们争先恐后冲向陆卓衍。
悲痛来不及搁浅,陆卓衍与打手们缠斗,担心棠月落单, 时时要分心去关注沈骁和棠月。
忽见沈骁目眦欲裂, 目光死死的盯着某处。
陆卓衍心下不安,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 后背挨了一拳, 疼得他闷哼一声,抬臂一挥, 将偷袭他的人掀了出去。
待看清沈骁视线方向, 陆卓衍心中警铃大响, 大喝一声,“棠月!”
闻声, 棠月愣了愣,从梦魇中醒来, 眼神恢复清明。
然而看见虞文升面目可憎的脸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可成行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断地往上冒出。
灵魂上空有道声音在说。
“你应该把刀刺向虞文升的胸膛,普通人或许刺不中要害,要反复刺一个人很多刀。”
“但你不一样,法医最是知道,如何正确地将人刺死。”
意识在摇晃,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杀了虞文升,不单单是想。
这个男人带给她八年的暴力伤害,杀死了她的养母,逼死了她的棠阿婆,傅小鲤流尽了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啊。
此刻的棠月异常清醒,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好准备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沈骁兴奋地看着她,打手们跟着停下动作,目光同样望过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虞文升用完好的那条手臂,撑在地上不断后退,嘴里发出难听的嗤笑声,“要不是舍不得我花出去养闺女的钱打了水漂,我真该在那天就弄死你,让你和你妈滚去下面团圆。”
棠月从地上捡起那把医用剪刀,思维清晰,虞文升一定是听见她当时和陆卓衍说的那些话了,才会那么准确地刺破傅小鲤的颈动脉。
她偷拿过来防身的剪刀,她教陆卓衍的威胁办法,最终却都落在了傅小鲤身上。
脑子几欲炸裂,脚下的树叶被她踩出沙沙声,寸寸挪向虞文升,她高高抬起手上沾满血的剪刀,眼睛像是精密的仪器,瞬间找出虞文升身上能一击致命的位置。
剪刀裹挟着风声……
陆卓衍高喝:“棠月!”
棠月神色一动,手上动作跟着顿了顿。
陆卓衍想要冲上来,沈骁一个眼神,打手们趁机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扣住。
此刻的陆卓衍顾不得许多,心脏太疼了,喑哑的嗓音颤抖着,“棠月,活下来,你妈妈,棠阿婆,还有傅小鲤,他们那么爱你,拼了命的护着你……”
“因为你还年轻,你还有希望,你不是一个人,别把自己困在孤岛,为了一个人渣……”
“不行,棠月!”
“不行!”
“求你……”
“活下来!”
最后三个字带上了哭腔。
沈骁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励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小公主,咱们有仇一定要报仇。”指着傅小鲤,“不然你弟弟能安心吗?”
他的鼓励不知是否起了作用,棠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虞文升骂骂咧咧的挑衅中,眼神狠戾,仿佛地狱来的活阎王,剪刀有着劈山碎石的力量。
这一刻虞文升怕了,他意识到,棠月是来真的,她是真的要杀了他,清醒地杀了他。
“别开玩笑了,你……”
话没说完,剪刀撕裂空气。
唰啦——
唰啦——
一声又一声,残忍至极。
所有人屏息凝神,陆卓衍终于撂倒了打手,朝着棠月奔去,见虞文升仰面躺在地上,手指颤抖。
而棠月背对着他。
陆卓衍承认那一刻他害怕极了,钻心噬骨的疼痛。
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棠月身上。
终于棠月站了起来,转过身,看见陆卓衍那一瞬,垂下眸子,紧抿着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害怕被大人责罚。
沈骁他们也好奇,到底怎么样了。
却见她一步一步走向陆卓衍,直到站在他面前,剪刀才从手里滑落。
紧接着,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抱着陆卓衍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因为失律而疯狂加速的心跳,眼睫轻颤,像是在感受生命与活着这件事。
“心跳真好听。”她轻声呢喃,“嗯。”
“活下来,我答应你了,陆卓衍。”
话音落下,陆卓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坐起身大喘气的虞文升。
失而复得的酸楚将他整个人填满,抬手回抱棠月,太过恐惧导致手颤抖不已。
棠月终于明白,曾经她或许一无所有,但现在并不是这样。
刚刚想杀了虞文升,又想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
陆卓衍努力告诉她——她已经拥有了想要的。
这个结果令沈骁非常不满,看着捡回一条命的虞文升,顿觉无趣极了,准备发布命令,让人把陆卓衍和棠月带回去,至于死了的傅小鲤,那是虞文升的事情,与他无关。
就在此刻,密林里冲出一伙人,高喊着,“别动!你们被包围了!”
有一道嘹亮的男中音底气十足,“你们这伙盗猎者,我盯上你们很久了,别想逃!”
来人正是赵警官,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傻眼,布局几个月,就是来抓盗猎者的,这是怎么回事?
短暂愣神过后,陆卓衍认出对方,“赵警官,我是新月宠物医院的陆卓衍,当初小鹃鸠的事件,就是我们医院报的警。”
特警拦住了沈骁的去路,抓捕了一众打手。
而他的老巢,赵警官的小分队早已埋伏了人手。
赵警官想起陆卓衍是谁,同时看见了地上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傅小鲤,大惊失色,没想到会有命案。
快速联系刑警队的同事江警官,出乎意料的是江警官就在附近。
确定好位置,早已集结的特警和刑警快速赶来,江警官和祝警官见到现场痕迹后,快速布控。
赵警官了解完事情始末,协助两位刑警将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解救出了藏在山洞里的小月亮和一众女孩子。
急救车赶到现场,医护人员忙碌起来。
棠月和陆卓衍都受了伤,被抬上担架之前,棠月看见他们去搬运傅小鲤,轻声问,“我再看看他。”
医生点头,让她过来再看一眼。
知道真相的人,都说棠月和梁舒余长得像,其实傅小鲤和妈妈长得才像,棠月盯着傅小鲤看了很久,用袖子慢慢擦去他脸上的血迹,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
青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抓捕结束后,沈骁和桑姨双双落网。
沈骁就是杨骁,当年星火打火机厂大火,唯一逃出来的就是他和母亲。
在慈山的时候,他跟在林局长那个开洗脚城的二弟身边几年,刑法上的赚钱内容学了个遍,奈何林家出事,殃及到他。
他对林家宿有积怨,觉得棠月之所以会出生,还需要仰赖他给傅昂牵线搭桥,所以沈骁自认为可以肆意掌控棠月的命运。
贩卖/器官不过是他其中一个小生意,拐/卖/妇女儿童,早在慈山就跟着林局长的二弟学了个十成十,桑姨是他最得力的下属,合作好几年。
至于盗猎国家一级野生动物,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桑姨那一伙人干的。
陆丹臣也被带走调查,临走时,他深深地望着陆卓衍,陆卓衍撇过脸,只说了一句,“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不是你。”
陆丹臣怔怔地望着他,脚步踉跄,被带上警车。
除了这些证据,其实陆卓衍从棠琳那里知道真相没多久,陆商祺就带着那份真实的亲子鉴定来找过陆卓衍,只说了一句,“哥,对不起。”-
陆卓衍咨询过邓清和,虞文升这次死刑是跑不了,进去了的陆丹臣量刑会复杂点,要看他在车祸案的整个参与程度而定。
陆丹臣进去了,陆老爷子作为陆家的大家长,不得不重新主持大局,为陆家挡去风雨。
这一次老爷子钦点陆淮陪候身边,手把手教他如何处理这些危机。
陆淮表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35,不是25,不用像教家里其他小辈那样教。
棠月和陆卓衍都住在陆家医院,陆老爷子来看过陆卓衍,他们短暂交谈过。
陆老爷子:“我知道你怨我……”
陆卓衍靠着墙,冷声质问,“您是觉得活着的人才重要,死了的人,就不重要了吗?”
被戳破的陆老爷子久久无法言语。
早前,陆淮把陆老爷子的病情告知了陆卓衍,委婉告诉他,老爷子快不行了,“他现在身体不行,好赖就这两年了,你别太气着他。”
陆卓衍冷笑一声,“那棠月呢,你为什么执意要让她把户口迁到我爸爸名下,你明明知道一切。”
陆老爷子不断摩挲胸口顺气,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不是还有梦想吗?她的身世摆在这儿,如果和你在一起,她注定无法实现法医梦。”
“她的养父有牢狱史,她的生父还是那样的人物,同样也有牢狱史,咱们陆家在桐城也有一点影响力,你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放大解读,尤其是你身边要是还跟着那孩子,要是被好事之徒查到这些过往,我就问你怎么办?”
“那些都不利于你的发展,你们在一起,各自都要为彼此牺牲很多。”
“陆卓衍,我们家虽然从事医疗行业,到底还是商人,重视利益,这笔账你会算,你告诉我,值得吗?”
在陆老爷子眼里,陆卓衍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您是担心舅舅的处罚又多加一个伪造亲子鉴定吧?”
闻言,陆老爷子气得摔了杯子,“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想着曲解我,分开对你们彼此都好,她成为你的妹妹,这样能受到陆家庇护,也能有资格去当法医,何乐而不为?”
陆卓衍的回答依旧那么掷地有声,“不可能。”
棠月的病房在陆卓衍隔壁,晚上陆卓衍溜达到她病房的时候,故作随意把这话讲给她听,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摇了摇头,“我不会当你的妹妹。”
这就是她的回答-
刚刚过完年,大街小巷的年味儿尚未散去,傅小鲤的葬礼时间定下,年初六。
棠月作为傅小鲤的姐姐出席。
至于本该在这里参与葬礼的傅小鲤的父亲傅昂,他在桐城机场被捕,涉嫌谋杀兰希。
傅小鲤跟踪虞文升那天回来,他见到了傅昂,也看见了傅昂手上来不及隐藏的手链,那是兰希的,最早戴在他妈妈梁舒余手上,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梁舒余当年戴着这条手链跳的楼,但后来手链就不见了,再见到是在兰希手上,她毫无芥蒂地告诉傅小鲤,是他爸爸傅昂送给她的。
抢夺手链时,傅小鲤伤到了手,却在与傅昂交手意外得知了惊人的秘密,原来当年梁舒余用他那些行/贿名单威胁,想要离婚,却被傅昂错手推下楼。
明明还有一口气,傅昂却视而不见,还布置成失/足跳楼现场。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会在兰希身上历史重演。
那段时间,傅小鲤拿琴弦的手,总忍不住发抖-
来送别傅小鲤的人很多,大多数棠月都不认识。
叶迪哭得不成样子,杜子巍扶着她,朝着棠月鞠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节哀。”
也是这时,图林乐队的成员们才知道,棠月和傅小鲤真实的关系,即便一个姓棠,一个傅,却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弟。
金灿灿和邬衡也来了,金灿灿特别难受,交给棠月一把小提琴,“棠月,这把琴是我外公当年送给师兄的,他特别喜欢。”
棠月接过小提琴,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我会好好保管。”
傅小鲤的合作伙伴颜果子和唐闻询也来了,点了香,认真送别他。
颜果子交给棠月一个小提琴挂件,“棠月,这是我们上次演出时,赞助方定制的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他,当时工作人员来问定制礼物要写什么字,我记得他说‘平安顺遂’。”
告别仪式结束,傅小鲤的骨灰下葬,埋在梁舒余的旁边。
这是棠月第二次站在梁舒余的墓前。
第一次是她给梁舒余买下这块墓地下葬时,来过。
风轻轻吹拂,棠月将被风撩起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盯着梁舒余看了会儿,原来她和梁舒余长得很像。
从正午到天光向晚,陆卓衍一直陪着她待在那儿,直到她提出想单独和那两人待会儿,陆卓衍才先回去车里等她。
月亮从上弦月变成下弦月时,棠月走下墓地。
陆卓衍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奶茶,还有剥好壳的茶叶蛋。
这一次,他把蛋清分给了棠月,将她讨厌的蛋黄吃了下去。
棠月沉默地看他一眼。
“那是什么?”陆卓衍没看见颜果子把小提琴挂件交给棠月的事情,见她手里拿着个挂件,便问了句。
“傅小鲤演出主办方那边送……”棠月顿住了,目光定格在挂件背后的‘平安顺遂’字样,后面还缀着两个英文首字母。
‘平安顺遂- TY’-
新月宠物医院之前闹事的人是沈骁安排的。
当时沈骁被传唤,出了局子,立马有了下一步动作,试图泼脏水毁了新月的口碑,过往由于这些问题关门大吉的宠物医院不胜枚举。
随着他的入狱,没有后备资金支撑这些人闹事,网上的声音渐渐小了。
陆芷桃作为冲浪选手,奋斗在网络一线,为了三哥,不断切换大小号和人掐架。
薛羽晒出部分棠月处理宠物尸体的视频。
虽然给棠月的脸打了马赛克,却还是被有心人士发现,她就是在新月医院门口为新月发声那个女孩。
一时间棠月在网上人气高涨,被称为最美宠物殡葬师。
随着警方通报结果公布,证明了新月宠物医院的清白,陆卓衍音色流氓加上即便戴了口罩也挡不住的帅气,在网上同样收获了超高人气。
过去的节目组找到他,希望再拍宠物医院系列第二季,陆卓衍正愁给分院打广告,二话不说签了第二季的合约,地点选在了即将也开业的六月宠物医院。
小月亮的父母没有在基因库里留下找她的痕迹,她很失望。
陆卓衍:“我和你棠姐姐结婚,收养你当女儿?”
小月亮拒绝:“不要,你们就大我十几岁,我喊不出口爸爸妈妈,何况……”犹豫后又坚定,“我想试着找找我的爸爸妈妈,我想知道我从哪儿来。”
“你不害怕知道真相可能是被抛弃、不是走丢了么?”棠月告诉她最坏的结果。
小月亮认真盯着棠月的眼睛,“不害怕,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有勇气承受真相,我也可以。”
“嗯,好。”棠月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很少笑。
陆卓衍和小月亮都盯着她看了会儿。
突然,陆卓衍想到什么,“那你不让我们收养你,你脸上的疤,我想办法给你祛了吧,我家里有不少整形美容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还你最好看的脸。”
小月亮仰起头望着他,“真的可以变成最好看的脸吗?”
陆卓衍点点头,“当然可以,相信医学。”
“好。”这件事小月亮没有拒绝,笑了起来,笑容扯到脸上的烫伤,有些狰狞,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至于林国晟一家子,林庭文进ICU那天,陆卓衍陪着棠月去看了眼,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子,看着林庭文浑身插着罐子,痛苦得放弃了挣扎。
离开时,遇到了林家的爷爷奶奶,他们知道棠月的配型成功了,是可以给林庭文做骨髓移植的。
认出棠月后,林家人拦着她,祈求她救救林庭文。
却被陆卓衍断然拒绝,“搞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女朋友全身上下,没有哪处的零件可以少!”
棠月笑了一声,看着陆卓衍。
林家人乞求不成,变了脸,先是道德绑架,说棠月是林家的一份子,不许她袖手旁观。
又是全家上阵,大骂棠月白眼狼,没有林家,哪儿来的她棠月,要她还生育之恩。
任凭他们怎么闹,棠月都只有一句话,“不可能,我男朋友说了,我全身上下,一块儿零件都不能少,何况我怕死,我要长命百岁,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林庭文因为没有配型,不治身亡。
陆卓衍很担心棠月会自责,好在棠月一切表现正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从葬礼开始,或者说是从傅小鲤去世那一刻开始,棠月就一直凭借一口气支撑着。
再不愿意承认,陆卓衍也明白傅小鲤之于棠月的意义。
——儿时没人爱她,只有傅小鲤陪着她;兜兜转转,少年时代又回到傅小鲤身边。
曾经傅小鲤的人生,就是棠月渴望的,所以才会宠着他。
而一起逃走的那些岁月,他们是彼此的家人……-
“你家里没酒。”棠月嘟囔。
陆卓衍微微一怔,她说的是‘你家里’,还是不能把这里当家,当作归属么?
“有啊,咱们俩酒量堪忧,你确定要?”
“嗯。”
陆卓衍在酒柜里找酒。
棠月不知何时摸了过来,伸手拿起一瓶白葡萄酒,“喝这个?”
陆卓衍抬了抬下巴颏儿,“喝。”
落地窗半开半掩,室外春寒料峭,室内温暖如春。
冷与暖的中介线上放着两个蒲团,棠月坐在其中一个上面,下巴垫在膝盖上,两指捏着高脚杯,盯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月盐湖。
月盐湖的冰面融化,再也没有滑雪、打雪仗的人了。
雪化了,春天来了。
陆卓衍盘腿坐着,老神在在地靠着她,伸长手臂,清瘦长指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了个梅子糖,勾过来,撕开包装。
梅子糖放进嘴里,酸酸涩涩溢满口腔,掌心贴着她白皙的后颈,拇指指腹慢慢摩挲。
“棠月,想哭的话,就哭吧。”
话音落下,棠月眯缝着眼睛笑,摇摇头,“我不哭。”
说着仰起头,抿着杯壁喝酒。
不胜酒力的后果,就那么两杯下去,大病一场后有些病态白的皮肤微微发红,眼尾轻轻颤动,像翩跹的蝴蝶,想要振翅。
那一刻,陆卓衍觉得自己又要抓不住棠月了。
从傅小鲤去世到现在,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很不正常。
陆卓衍心中隐隐不安,走神时,棠月凑了过来,扯着他的领带,拉着他靠近,贴上他的唇,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狡黠弯起。
陆卓衍被她哺入一口酒。
温热,清甜,带着醉人的魔力。
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纠缠,他们已经分辨不清。
春风轻轻吹来,白纱帘晃动,影影绰绰。
棠月的皮肤挨上真丝床单时,被冻得一缩,出于本能想蜷缩成一团。
脚踝被扣住,这让她捋直了腿。
朦胧视线中,陆卓衍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袖扣,皮带扣落地与地板碰撞出清晰的声响。
曲腿撑在她身侧,扶着她坐起身,指节蹭了蹭她裙子拉链。
微微用力,拉链下滑的细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异常清晰,那声音在耳边炸开。
棠月像新鲜的鸡蛋,从束缚中剥离。
吻逐渐荒唐。
白昼变成黑夜。
夜晚逐渐变成碎裂的幻梦,绮丽,旖旎。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棠月觉得渴,咽了咽喉咙,想要说话,却听见陆卓衍撕开塑料片的声音。
陆卓衍咬着她的耳垂。
没有一点防备。
陆卓衍的气息将她包裹。
他的短发扫着她脖颈连着下颌的皮肤,细细密密的痒伴随着疼··痛袭来。
“宝贝,喊我哥哥。”
棠月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无意识地扣着枕套,大口大口喘气,眼眶发红。
努力去适应,故意和他作对,连名带姓喊他,“陆卓衍……”
换来对方恶意一丁页。
意识涣散前,陆卓衍长臂一揽,收她入怀。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陆卓衍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嘴唇摩挲着她的脸颊,指节勾走了濡湿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又哑又轻的哭泣声,像小猫。
陆卓衍拍着她的后背,哭声逐渐放大,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慢慢落地。
……
酸痛让棠月一直无法入睡,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借着窗帘缝隙渗进屋内的一线月光,棠月盯着陆卓衍的眉眼看了半晌,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沿着他的眉毛,一路点到他高挺的鼻梁。
“还挺有精神。”
“我要洗澡。”
话音落下,陆卓衍坐起身,亲了下她的额头,起身先一步去了浴室,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一会儿。
就在棠月昏昏欲睡时,陆卓衍走出来,将她抱进浴室。
浴缸里放满了水,陆卓衍把她先放进浴缸,自己跟着坐了进来,水位跟着上涨。
陆卓衍摸了摸她的脸,从后面圈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下巴埋在她的颈窝,“困了么?”
“嗯。”棠月闭着眼睛。
他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的发梢,“泡会儿就去睡觉。”
棠月头朝后仰,脑袋贴着他的颈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快要沉入梦乡时,陆卓衍裹着浴巾,将她擦干了抱回房间。
“宝贝,吃点东西。”
棠月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皮,被打扰睡眠特别不爽,但又确实很饿。
情//欲耗费体力,尤其是从回来大病一场后,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陆卓衍垫在她身后,揽着她,她靠在他的胸膛,抿着碗沿,品尝到鸡汤的味道,这才想起,下午就开始煲的鸡汤,早已入味。
喝了小半碗,再也不肯喝,陆卓衍将她放下,掖好被子,几口将她剩下的鸡汤喝光,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
不分晨昼地过了三天,那三天里,他们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小小的天地里仿佛只有他们和他们的宠物。
但终究要面对现实。
棠月离开的那天早上,陆卓衍盯着她的背影,心脏绞痛,最终忍不住出声,“棠月……”
棠月微微一愣,“陆卓衍,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衣角从他指间划走。
她没有回头-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危机过去后,因为帅哥老板的缘故,新月宠物医院又火了一把,连带着分院‘六月宠物医院’跟着一路飘红,病宠络绎不绝。
新月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升职加薪的人会是温雨,这位七楼的秘书小姐,被陆卓衍指派到分院负责行政管理。
原本也有一个机会是属于林医生的,却被她婉拒了,“老板,我留下再磨练磨练吧,我应对危机的能力还有待提升。”
陆卓衍尊重个人选择,比林医生更有资历的胡医生成了首选,同样升职去了分院。
陆商祺出国那天,陆家小辈都去送了。
陆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调侃道,“别到了国外,就不回家了,你的家在桐城。”
陆芷桃不住点头。
虽然与陆商祺隔着几岁年龄差,却因为心理年龄相近,他们是兄弟姐妹里走得最近的,“四哥,别忘了陪我玩游戏,我还等着在游戏里虐人呢,咱们兄妹登场,大杀四方!”
陆商祺笑了一声,“好。”
朝着他们身后看了眼,眼神落寞。
他们都知道,陆商祺在等陆卓衍,却又知道,陆卓衍不可能来。
“二哥。”陆商祺垂着头,“我走后,帮我和三哥道个歉,我爸爸的事情……”
陆淮打断他,“这个我可能帮不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陆商祺着急抬头,“他怎么会见我,我也不敢去见……”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陆卓衍,像是幻觉。
直到陆卓衍抬脚踢了下他的小腿,“傻愣着做什么,去了国外也这幅德行,小心被骗,在家脑子就不灵光……”
陆淮拍了下陆芷桃,示意给他们让出空间。
陆芷桃一步三回头,跟着二哥先走。
一瞬间,陆商祺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紧紧抱着陆卓衍,哽咽着,一声一声地喊着,“哥,对不起……”
陆卓衍摁着他的脑袋,嫌弃地推开,“我没有原谅你。”
陆商祺哭得像个小孩,“我知道,我知道……”
“别躲在国外不回来了,以后陆芷桃一个人忙红娘网站忙不过来。”
“……哥,对不起……”-
这段时间陆老爷子身体不错,工作上的事情渐渐交给陆淮之后,安心地开始享受晚年生活。
六月陆丹臣的庭审,陆老爷子不准备去现场,陆家只有陆淮作为代表去,成为大家长的陆淮,肩膀上的责任一下子重了起来。
虞文升打死也想不到,陆卓衍会来探监。
隔着玻璃,陆卓衍淡漠地看着他,平静地说,“十多年前你打死她妈妈的时候,就该死了,如今你又带走了她的弟弟,虞文升,你死有余辜。”
虞文升气得摔了话筒,狱警把骂骂咧咧的虞文升拖了回去。
至于沈骁,陆卓衍也去看了,令他意外的是,沈骁说,“棠月也来过了,你们两人是要对我上演轮番羞辱。”
陆卓衍嗯了一声。
沈骁:“……她也是这么承认的。”
几个月来,医院的人问,“老板,棠月去哪儿了,怎么最近缘生公司过来收宠物的人不是她了。”
关景解释,“小棠姐出去旅游了,我还收到了她的明信片。”
陆芷桃:“三哥,姐姐去哪儿了?”
陆卓衍:“旅游去了。”
陆淮欲言又止,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你和棠月,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陆卓衍云淡风轻。
陆淮无奈叹气。
大大咧咧的许皓终于交上了女朋友,找陆卓衍庆祝,几杯酒下肚,憋了几个月的话,终于问出口,“棠月上哪儿去了,我姥姥经常念叨,让你俩上家里吃饭去,她给你们做好吃的。”
陆卓衍沉默地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懒洋洋地回,“旅游去了。”
“几个月了?确定是旅游,不是分……”许皓及时咽回了后面的话,“你怎么不陪着她去,她什么时候回来?”
句句扎心,陆卓衍幽怨地瞭他一眼。
给关景和温雨都寄了明信片,偏偏没有他的,如果不是每次他借口看看她们的明信片,都不知道她去过大理,去过珠穆朗玛峰,去过敦煌。
那一晚,陆卓衍醉得不省人事,许皓和他女朋友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人送回家里。
原本很羡慕陆卓衍有这么大房子住的许皓,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第一次懂了陆卓衍的感受。
棠月的离开,让他再一次陷入了孤独与寂寞-
五月底,楚晰的演唱会门票被黄牛炒出天价,好在经纪公司及时干预,才遏制了这一乱象。
检票口排起长龙,粉丝们拿着手里的应援玩偶和灯牌激动不已,陌生人之间交流着彼此喜欢上楚晰的契机。
“他在舞台上的样子会发光!”
“我是cp粉入坑,我当时嗑他和……”
引发一阵尖叫,“啊啊啊啊,我也是,我也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那么温柔的歌呀!”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听在粉丝耳朵里异常刺耳,循声望去,正要怒怼“你阴阳怪气什么”,却被高大英俊的男人迷了眼,好半晌才想起,偶像不容被质疑,“你笑什么?”
陆卓衍神色如常,“没什么。”
回忆起小时候,他和棠月站在桥洞下吹冷风,“温柔的人”楚晰一脚踩上巨石,引吭高歌,肆意又洒脱,骄傲得不可一世。
却意外带给他们勇气。
在楚晰极具生命力的歌声里,陆卓衍和棠月第一次牵手。
过了安检,入场时,陆卓衍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望去。
却见是老同学路斯佳,他为了来看演唱会,提前来了桐城,和陆卓衍约了一次饭。
“陆卓衍。”路斯佳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想到你也来了,不愧是咱们庆阳人,让我看看聊天群里,今天都有多少庆阳人来现场支持咱们的楚大主唱!”
“我看班级群里,在桐城的都说要来。”陆卓衍回了句,抬眸时,无意中看见了在瓦兰巷的事情上面帮过忙的计映儒。
他摘了一瞬口罩,给旁边的女孩看,女孩看完他又戴上口罩,那女孩大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扭身往前走。
计映儒停顿片刻,跟了上去。
路斯佳把陆卓衍拉到一个名为“庆阳小分队”的加油群,里面有三十几个人。
他们庆阳中学毕业的,母校情节特别深,在外面遇见同是庆阳的,会有种老乡见老乡之感。
当年的交响乐演奏,陆卓衍虽然不是站在舞台上的人。
但像路斯佳,楚晰,颜果子,唐闻询,苏知泽,计映儒,邬衡,金灿灿这些当初的校园名人都同站在那个舞台上过。
还有傅小鲤和棠月。
而他坐在舞台下,眼睛里只看得见棠月。
和路斯佳分开,各自找到对应位置坐下,陆卓衍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拿出手机,想看看这些人都在聊些什么,意外看见朋友圈有新消息更新,点进去看,手指僵在屏幕上方,一动不动。
销声匿迹的棠月破天荒发了朋友圈。
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卓衍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她的朋友圈,耳畔充斥着各种激动的欢呼。
但是,陆卓衍世界却安静了下来。
3月3号,我看见了洱海,吃了凉鸡米线,挺喜欢。
3月9号,我爬了玉龙雪山,山上好冷,租了羽绒服。
3月11号,我去了九寨沟,瓜子被小松鼠抢走了,景区的松鼠好凶,会拦路抢劫。
3月15号,我去了峨眉山,我错了,不该说松鼠凶,跟峨眉山的猴子比起来,它们太温柔了。
……
她的朋友圈就像是公开的旅行日记,可他之前从来没有刷到过,猜想棠月可能将他屏蔽了,非常郁闷,不知不觉翻到了最新的日期。
5月18日,天气晴,我和小姨一起给棠阿婆和妈妈扫墓了。
我践行着约定,用我的眼睛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用我的双脚去了更远的地方。
远方没有尽头,我得一直前行,不能停下来,还会去更多的远方。
可……
我想你了,陆卓衍。
陆卓衍神色微动,视线盯着那四个字,久久未动。
场馆里灯光忽灭,炫目多彩的灯光配合吉他声扑闪忽亮,引发阵阵尖叫。
在追光灯的照耀下,楚晰以一首爵士摇滚,闲庭信步般在观众席通道漫步,引发撕心裂肺的欢呼。
然而,陆卓衍的时间静止了,尚未开始转动。
“请问,你旁边有人坐么?”一道女声传来。
恍惚过后,陆卓衍静止的世界,开始听见血液回流的声音,鸡蛋破壳的声音,还有耳畔楚晰轻快地唱着……
“你隔着人海看我一眼,我的心变得炽热,跳动频率不讲道理,想牵你的手,想你留在我身边,我要实施独占你的计谋,我要耗费一生,伴你生,伴你死……”
陆卓衍挺直背脊,侧身抬眸,茶色眼眸里倒映着绚丽灯光和年轻女孩。
不由自主地提起唇角,尾调轻颤,“没人,可以坐。”
“哦。”年轻女孩拨了拨裙摆,坐在他旁边。
陆卓衍视线定格在她的侧脸,“你喜欢吃鸡蛋么?”
闻言,女孩抿了抿唇,认真思考,“讨厌吃鸡蛋黄。”
“哦。”陆卓衍收回视线,“你喜欢猫,还是狗?”
女孩不厌其烦,“笑容像天使的狗,可我养了脾气很差的猫。”
“哦。”陆卓衍双手抄在兜里,后背抵着椅子,才没有让情绪泄露,“你喜欢晴天,雨天,还是雪天”
女孩:“雪天吧,慈山不下雪。”
“哦。”陆卓衍补了句,“桐城下雪,你喜欢么?”
女孩想了想,慎重道,“喜欢。”
过了一会儿,陆卓衍摸了摸耳朵尖,“我也喜欢。”
这次轮到女孩问,“你问我这么多,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陆卓衍撇开脸,不去看她,嗯了一声,“可以。”
她靠近他的耳朵,呼吸擦着他的耳廓,轻声问,“陆卓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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