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已经在这儿了。”陆槿翻着化学书, 手指微微停顿,但几乎无法察觉。
顾熙阳抬眼看他,两边脸颊上有喝了酒的不正常红晕, 但视线还是清明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陆槿……”他往前蹭了半步,靠在陆槿膝头上。
“如果我不是顾熙阳, 如果我不是……我是不是就可以……”他低下头,喃喃自语。
“顾熙阳。”陆槿叫他。
“嗯。”他闷声闷气地答应。
“起来吧。”陆槿用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顾熙阳的头发很柔软,像他别扭的内心,看起来不可接近, 但实际上触手温软,手感很好,让人想要一直摸下去。
“不起!”顾熙阳说着, 扑起来抱着陆槿,把他扑到沙发靠背上。
陆家的沙发属于十几年不换的那种老式沙发,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这么一压,沙发顿时发出一声岌岌可危的抗议。
陆槿看着他背光的脸,手里的化学书竟然都还没丢, 他轻轻抬起来敲了敲顾熙阳的后脑勺,像是老师在提醒不听话的学生:“起来, 总是这样,我看你是长不大了。”
顾熙阳闻言更委屈了,他盯着陆槿的脸细细地看, 像是要把他的所有轮廓面貌完全描摹下来, 刻印在脑海深处, 陆槿被近距离这样盯着有点略微不自在,尤其是顾熙阳越靠越近, 呼吸相闻之后他更是情难自已,闭上了眼睛……
最后关头陆槿错开脸颊,顾熙阳只能埋在他脖子上。
“你……你就是块冰……”顾熙阳闷闷地在他颈侧说。
“如果,”陆槿犹豫了很久,久到屋里老式钟表秒针的“咔嚓”声都清晰可闻后,他才接道:“下辈子……”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冲动,又恢复了沉默。
顾熙阳抬起头,看着靠在软软的沙发靠垫里的陆槿,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万年不融化的冰雪一样的神情,也好像柔软了一些,那种淡淡的光泽感,让顾熙阳永远觉得“如沐神光”一般的疏离气质,都隐去在他拉长的眼尾之下,浓黑的睫毛掩饰着深邃的瞳孔里泄露的情绪,顾熙阳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就算是一句“下辈子”,也足够他心动了。
最终顾熙阳还是没问得出那句“这辈子不行吗”,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看到陆槿深如蓝海一般干净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好。”顾熙阳答应下来。
陆槿松了一口气。他听到胸前的心跳声“突突”乱响,是顾熙阳的心跳吧,他靠的这么近,总是这样没有正形。
他抱着怀里的人,抚摸着他的后背,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从未与人这么亲近。遑论把什么人抱在怀里,甚至纵容他轻轻吻自己的侧颈——那是大动脉的位置,对陆槿来说,这种信任,是他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的。
这蛮横的小狗一样的男孩,在这种类似“普通人”的“家”的氛围中,让陆槿竟感到一点安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家是属于陆槿的,那他希望,那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像这样让他头疼,又给他感情,让他变得像一个“人类”的人。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还能见面的话。
陆槿看着面前缓缓贴近他的人,微微合上眼帘。
至少这辈子,让他活下去吧。
陆槿的唇舌间有葡萄的香气,软甜冰凉,顾熙阳胸如擂鼓,心跳剧烈,每次的触碰都让他无法自拔地更沉迷进去,他想要索取更多的东西,哪怕是一丁点的垂怜。
吻到缺氧的时候,顾熙阳会想起那冰冷刺骨的地下河,破光而来的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神明终于垂怜了他,从冰冷的地狱里将他拉出来,他睁开眼,想要拼命靠近,与对方冰冷的双唇交换一个带着鲜血的吻。
那是他的神明,永远会纵身跳下地狱,挽救他的神明。
可他的骨头已经被阴暗侵蚀,他想要独占,想要吞吃,想要占有全部,想要他垂泪动情,想要他的眼睛只看自己一个人!
“……好了,好了。”陆槿终于推开他,制止了他发狂一样的吻,陆槿下唇微微破了一点外皮,鲜血溢出了一颗新鲜的血珠,顾熙阳红着眼,舌尖卷走了那颗腥甜的血。
陆槿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又做错了。对顾熙阳的纵容,总是连他自己的底线都越过,他心里有些自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会站在你身边的,让你看到我。”顾熙阳一字一顿,坚定地看着陆槿。
陆槿摸摸他的脑袋,显然并没有多在意。
他推开顾熙阳,两人站起来,一转头,家门口站着几个人。
陆建强已经烂醉如泥了,陆宝玉和养母扶着他,陆男跟在后面,眼睛看向顾熙阳,视线冷的几乎要冻住他再往他身上插几把手术刀。
陆宝玉一脸讥讽,但是却也有些脸红,他神色略躲闪,装成熟地尬聊:“哈,挺不错啊。”
陆槿默默转过身,用手背擦了擦有些红肿的唇珠。
顾熙阳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脸红,这下倒不显得明显了,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催他快到楼下来接。
陆母再三挽留,他红着脸不敢再答应,只拉着陆槿,赶紧告别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他才发现陆槿的耳垂似乎有些泛起粉色。
但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表情,依旧坦荡端正。
顾熙阳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看了看,却被陆槿一巴掌拍了下去。
陆男敲了敲后窗玻璃,司机赶紧给降下车窗,陆槿道:“什么事?”
“小槿。”陆男有些欲言又止,“这次你去顾家,一切都优先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都给我打电话,姐姐一定会帮你。”
“嗯。”陆槿答应下来,看着她又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退后一步,挥手告别。
顾熙阳趴在陆槿肩头冲她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嗷……”
陆槿把他打了下去。可只有陆男和顾熙阳才知道这句“照顾”是什么意思。陆男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司机升起车窗。
“少爷,回哪儿?”
“回老宅吧。”顾熙阳窝在后座上,脸颊两坨醉意,看起来快睡着了。
陆槿把旁边备着的毯子拉开,盖在他身上,顾熙阳睁开眼,把毯子一张,把陆槿也裹了进来。
陆槿挣了一下,顾熙阳却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算了。
在顾熙阳面前,他似乎总说这句“算了”。
陆槿看向车窗外倒退的小镇街景,身旁靠着他的是他关心的孩子,没有死亡,没有鲜血,温暖的温度包裹着他们。
他不由得也有些困倦,顾熙阳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喃喃:“睡一会儿……回老宅至少开半天,睡吧……”
他探出手,摸了摸顾熙阳的脸,红得发烫,看来是真喝多了。
司机听到这话,识趣地升起前后排的挡板。
后排的低音音箱很快便放起了蓝调歌曲。
“唔唔……”顾熙阳在他颈侧,用温热湿润的呼吸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又咕哝着声音仿佛梦话。陆槿慢慢放松下来,让顾熙阳调整好睡姿,就那样靠着靠背,合上双眼。
他好像永远都不会随意乱歪斜轻松自然地坐在哪里,他永远都是脊梁笔直,永远都像是处在孤独的危险中。
后座的音箱价格昂贵,音乐低音沉稳,低缓悠长,是一个漫长如黄昏般的女声: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心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陆槿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军区,纯白的军装如同新洗,所有人列队,肃穆地欢迎他,他也沉默地走过大家的注目礼,穿过人墙,输入密令,军区的机械大门缓缓打开,而里面却是很多穿着便装的孩子。
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的男孩女孩,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其实比陆槿小不了几岁,可是陆槿总是拿他们当孩子,因为他们都是陆槿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已经浑身鲜血的死在了陆槿面前。
“老师!吃了什么好东西!”
“陆老师!给你带了鸡腿!偷机械工程部的!他们不知道!”
“老师你辛苦了,喝点!”
“老师我妈的病最近好多了,多亏你借钱给我们,我给你带了她做的手工菜,都是稀有的品种!”
“老师!老师看我!我新买的裙子!上次谁让凯撒说我穿裙子像大猩猩的!”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老师太累了吗?”
“我去倒热水!老师你先躺下,这有医疗舱。”
“陆老师好好休息……”
陆槿躺在医疗舱内,冰冷的感觉让他熟悉到甚至有了安全感。
直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熟悉的温度传来,他惊讶地睁开眼。
那双灰黄色如快要湮灭的白矮星一般的眼睛,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顾……”他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可是却说不出话。
医疗舱缓缓合上,冰冷的特殊处理钢化玻璃隔离了一切声音,陆槿看到他嘴唇开合,说了三个字。
“……”
“不!”陆槿猛地惊醒。
顾熙阳被他一个激灵吓醒过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揉着眼睛,胡乱撸了两把乱毛头发,打了个哈欠,再次揽住陆槿的腰:“干什么,再睡会儿。”
“这是……哪儿?”陆槿环顾四周,竟然是在一间装潢金红色主色调,如同复古博物馆式的卧室里。
纱帘垂在床角,床架也是木质雕刻而成,精美的金绿色。
……陆槿脑袋有些懵,这恐怕是人生中第一次,在睡梦中被人挪了位置,自己都不知道。
第52章
“这……这是哪儿?”陆槿伸手触摸了一下床架四周垂下来的纱幔, 手感冰凉顺滑,是最好的纱料,身上盖的被子也轻如鸟羽, 柔软舒适,而睡衣也……等等, 怎么又被换了衣服?
陆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睡衣又一次没有被扣上扣子,腰上依然是熟悉的胳膊,这场景他好像似曾相识,显然“罪魁祸首”昭然若揭。
“罪魁祸首”打了个哈欠,“这是顾家的老宅啊……怎么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他还没彻底睁开眼,喃喃地问完这句话,又倒下去靠着陆槿的侧腰继续睡, 陆槿把睡衣的扣子挨颗扣好,手掌抵着顾熙阳的侧脸想要把这颗赖皮狗的脑袋推开,但显然对方并不准备让他如愿。
“再睡一小会儿,就一会儿……”顾熙阳抱得越发紧,“还有十几分钟他们就会进来叫我们, 快躺下。”
陆槿:“他们?”
“……佣人。唔……快点躺进来。”顾熙阳拉扯他的衣角,陆槿向来是拿他没办法的, 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再次躺回被窝里。
顾熙阳这下满意了,手脚并用地抱住了陆槿,“十分钟, 就十分钟。”
陆槿仰看着绘着裸天使油画的床架顶板, 沉默了半分钟左右, 忽然转头,看着耳侧近在咫尺的人, 轻声说话的呼吸吹动他的睫毛:“给你十秒,不然后果自负。”
顾熙阳猛地一僵,感觉到陆槿冰凉的手已经碰到了自己,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但晨起的勇气还是让他闭着眼不怕死地继续装睡,直到陆槿深吸一口气准备动手,顾熙阳才猛地坐了起来,迅速后撤保持“安全距离”。
“嘿嘿……”顾熙阳想蒙混过关,可一见陆槿朝他靠近,马上抱着自己满头乱毛的脑袋:“啊好疼!”
陆槿:“还没动手。”
“错了,知道错了……这又不是我能忍住的啊……”顾熙阳说着,趴过来侧躺下,拉着陆槿的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陆槿看着他,也不收回被他攥着揉捏的左手,沉默不语。
“早上可难受了……”顾熙阳说着就又情不自禁靠过来,陆槿仿佛又一次幻视到他身后的尾巴摇了起来,这次还加上装可怜的表情。
“难受吗?”
“嗯嗯。”顾熙阳赶紧答应。
“你自己试试。”陆槿轻声说。他略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顾熙阳,嘴角再次带着一点熟悉的弧度,很微小,顾熙阳看到这个表情马上就神魂颠倒。
“我……”他从脖子迅速窜上血色,一直染到耳廓,听了陆槿的话,他像是中了魔,眼睛还看着陆槿,焦点却有些四散。陆槿摸了摸他的头发,拉近他:“自己不会?”
顾熙阳吞咽的声音大到能把陆槿整个咽下去。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傻了。
“不要过度就好。”陆槿说着,“注意节制是好事,不过……”
顾熙阳呼吸乱了,急得像是被陆槿揍了十次:“陆……你帮我!”
“你确定?”陆槿的神色还是一片清明,他就像是真的在征求意见一样。
顾熙阳使劲点头。
“那,转过去。”陆槿说。
顾熙阳跟被妖精迷住了心窍一样,听话地转了过去,但他忘了上一次陆槿让他转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捧着衣服前来卧室给两位少爷更衣的佣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
后面跟着的保镖训练有素,马上冲上去“咣”一声踢开了卧室的门,只见幔帐四垂,帘子一掀,陆槿从床上走了下来。
“陆少爷,这是为您准备的衣服。”佣人只是被告知,这两位都要叫少爷,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只好不敢多言,甚至都不敢抬眼,只窸窸窣窣地端着衣服走到陆槿跟前,视线也只敢抬到他垂落的睡裤裤脚。
陆槿并没有拒绝,毕竟他以前也经常被人伺候穿衣服,只不过以前都是机械臂。
“……少爷,没事吧?”保镖隔着帘子看着跪坐在床上,头还埋在被子里,像是肚子疼的顾熙阳。
“……滚。”顾熙阳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保镖不敢多说,悄悄退了出去。
给陆槿准备的是白衬衫和深蓝色的西裤,都是拿的顾熙阳几乎从没穿过的那些昂贵高定,佣人拿过精致的金领夹别在他的领子上,再略微调整了一下衬衫上臂袖箍的位置,然后躬身,把另一套属于顾熙阳的衣服放在了旁边的高桌上,火速退出。
直到屋里重新静下来,陆槿站在原地等了三秒,果然床帐猛地一掀,顾熙阳冲他扑了过来。
陆槿稳稳接住,并让他站在了地毯上。
“陆槿!”顾熙阳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疼得顺着下睫毛落眼泪,“手太黑了……”
“之前就警告过你,不要做越界的事。”陆槿说着,依然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拎起旁边为他准备好的衬衫,“穿上。”
顾熙阳一把抢过衬衫,气哼哼地又扯过熨烫平整的裤子,坐在床边气呼呼地穿衣服。
“……残忍!我又没有做什么!”顾熙阳擦了一把疼出来的眼泪。
陆槿看着他,竟觉得他这样莫名有些可爱。
“哭了?”陆槿捞起他的下巴看他。
“没有!”顾熙阳把陆槿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拿下来,低头避开陆槿视线:“你永远都不知道心疼我!”
“……”被他这么一说,陆槿却有点心软。
“疼的厉害?”陆槿的手伸向顾熙阳的裤腰,顾熙阳汗毛倒竖,赶紧抓住他的手,吓出了条件反射。
“疼……”顾熙阳闷声闷气。
“谁让你乱来。”陆槿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过火了,便纵容着顾熙阳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到怀里。
“不想原谅你。”顾熙阳闷在他肚子上说。
被紧紧抱着的陆槿无奈,只好问:“那怎么才能原谅。”
“亲我——”顾熙阳即答,但被陆槿捂住了嘴。
顾熙阳眨眨眼,再次委屈。
“还敢提?时刻记住,我是你哥哥。”陆槿的手拿了下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转向卧室大落地窗的方向。
顾熙阳看过去——他昨晚没拉完全的窗帘缝隙里,透出花园中影影绰绰,人来人往。
“……”顾熙阳不说话了。
顾震山的四十五岁生日,就在后天。但因为顾家老宅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可以算作一片小庄园了,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提前来访,住几天参加完宴会再回去。
顾熙阳昨晚抱陆槿进门的时候,除了给他开门的佣人,就只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顾震山。
顾震山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吩咐佣人给他们准备卧室,当然,是准备一间。
顾熙阳从不怀疑这个男人的变态程度,他没有反对,直接抱着陆槿上了楼。
陆槿睡得太沉,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直在皱眉,顾熙阳给他换了睡衣,看了他很久,直到他睡踏实了,自己才睡下。
当然,他很想做些什么,只是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就那么忍着,一直忍到早上——被陆槿狠狠掐灭了。
“……走吧。”顾熙阳不甘心地拿过陆槿的手,咬了咬手背,然后才站起来跟着出去。
等两个人走出房间,佣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少爷,先生叫您,他在二楼的书房。”
“陆少爷,先生说,让您先去看看您的未婚妻,跟我来。”
在这个家,能被叫“先生”的,只有顾震山。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地分开,跟着佣人,顺着走廊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顾熙阳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陆槿的背影,可陆槿没有回头。他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下去。
顾熙阳走到书房前,往楼下的大厅看了一眼,大厅内没有人,外面花园的人影倒是还在,看来客人都没有被允许住进主楼。
他看了一眼守在书房门口的四个保镖,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了一下,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书房门踏了进去。
“爸。”
随着他这声称呼,书房门口的保镖也跟着进了书房,并把厚重的书房大门关好了。
顾熙阳看着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神情冷漠。
男人见他来,并没有先开口,而是压低手腕,把桌下的什么重物拎了起来,顾熙阳轻微挑眉,只看到他把一个双手绑在背后的人丢了出来。
“……什么意思。”顾熙阳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是顾震山想要的,他从来不允许顾熙阳对什么东西“怜悯”。
“救……救救我……”地上的人抬起一双橙色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一张雪白的小脸被折磨得泛着病态的薄红,甚至还有巴掌印,看起来很凄惨。
顾熙阳没有再看他,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顾震山面前:“这是送我的,还是你自己想留的?”
“当然是送给你的。”顾震山笑起来,阴森的视线让人很有压迫感,他抬抬手,保镖把地上的人拽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和哭叫,再次摁在顾熙阳面前。
“顾、顾总……救救我……求你……”
顾熙阳心里怒火翻滚,但面色平静。
“每只被你所看中的羊,都必须是你的囊中之物,驯养,就是这样的规则。”顾震山抬起皮鞋,踩着那橙色的柔软头发,把鞋底的灰尘蹭了上去。
“我已经不要他了,何必又再抓来,没一丁点意思。”顾熙阳看着被踩着脑袋,哭得凄惨的人,表情冷若冰霜。
“顾总……我是、我是伊燃啊……不认识我了吗……”伊燃哭得浑身发抖,手腕被绑缚的时间过长,两只手已经红的发青了,看起来非常可怜。
顾熙阳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人,沉声:“我需要认识你吗?”
伊燃浑身一颤,哭都不敢再哭。
顾熙阳暴躁地松了一颗衬衫扣子,伸手拽住了伊燃的头发,顾震山拿开了脚,看好戏似的微笑着,看着顾熙阳单手把人从书房这头跩拖到另一头的书架边上,伊燃吓得脸色发白,一声都发不出来,被扔到书架上狠狠撞了一下上面的隔板,这才疼出了声。
他扬起肿了半边的脸,眼里脸上全是眼泪:“求你……”
“想让我放了你?”顾熙阳踩着他柔软的小腹,把他定在书架上,旁边的保镖适时递上一根绳子,顾熙阳直接接了过来,套在他纤细的脖子上一收,没有收得太紧,伊燃吓得哭喊起来。
“放了我吧顾总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说。”顾熙阳松开了脚,伊燃一下跌坐在地毯上,抽噎着求饶,“我不敢再跟踪了……求求你……”
“跟踪?”顾熙阳皱眉。他转向顾震山,挑起眉试图要一个解释。
顾震山站起来走向他,“是我的人抓到的,这个孩子,似乎对你很是中意的样子……”
顾熙阳皱了皱眉。
“你派人跟着我和陆槿?”顾熙阳没有理会关于伊燃的部分,只是问顾震山。
“保证你们兄弟的安全。”顾震山笑起来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但嘴角略微向下的时候,又显得十分阴狠,让人不寒而栗。
“你明知道我和陆槿——”顾熙阳站到顾震山面前,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他已经长到了和顾震山齐平的身高,对于这个男人,他再也不需要仰视。
“那又如何?该驯养的,你想要,都应该是你的。”顾震山再次抓起旁边偷偷靠着书架喘气的伊燃的头发,他提起的力气非常大,伊燃惨叫起来。
“在节目里,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放弃了?”顾震山看着面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养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臂,“我教过你的,被顾家盯上的猎物,一个都不能漏掉。还是说……”
顾震山冷沉的目光在顾熙阳脸上扫过,“……你告诉我,你只钟情于一条猎物?”
“……把他放了。”顾熙阳说,“这已经被你玩脏了,我嫌恶心。”
伊燃哭喊着:“我没……”
“我没玩过。专程留给你的。”顾震山松开手,伊燃坠在地毯上,已经都快不成人样了,他转过身,依旧对顾熙阳说:“陆槿已经答应和林氏小千金的订婚,你呢?我的儿子,我希望你也能参与这场竞争。”
“……陆槿答应了?”顾熙阳的脸色沉了下来。伊燃的脸蹭在他鞋边,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接触。
“是啊,经过我的教训,他还算听话。”
“呵。”顾熙阳冷笑一声,听不出意味,他只道:“我不同意陆槿和林氏的婚约。他早就是我的东西了,我——不喜欢跟任何人分享。”
顾震山看着顾熙阳带着怒气的眼睛,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但还是拒绝了他:“他不可以。他是和你一样有资格继承事业的人,你可以选择地上那个,这样我可以再重新考虑人选。”
“我说了,我不选他,也不同意陆槿订婚。”顾熙阳倾身向前,那是略带攻击性的姿势,气氛剑拔弩张,四个身手矫健的保镖已经围了上来。
顾震山欣赏着他养大的“狼”的愤怒,心情很好似的挥挥手,示意保镖退下。
“我很满意你的脾气,非常满意。够狠,够暴躁,是我养大的儿子。”顾震山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捏住了那块骨头:“但是,我告诉过你,猎人是永远都不能对猎物动感情的——这一点,你让我很失望。”
“……”顾熙阳沉默着。默默忍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顾震山类似这样的发疯与“惩罚”,他早就习惯了。
“看来,我只能将事业交给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亲生儿子’继承。想想还真是不满啊。”
顾震山看着顾熙阳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在乎陆槿,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只应该被驯服的猎物……说。”
顾熙阳呼吸急促起来,他只说了一个“我”便再也说不下去。
顾震山的神情越来越失望,最终他转过身,抬起手。
四个保镖一拥而上,按住了顾熙阳的肩膀和胳膊,迫使他跪在地毯上。
“不能继承事业的,就是废品。”顾震山从旁边的小茶桌上拿起一双手套,顾熙阳咬牙,闭上了双眼。
他再次看到膝边垂下一根鞭子的鞭稍,竟然和八岁时的那根极其相似。
保镖要上手扯他的衬衫,其中一个领头的阻拦了他们,低声对顾熙阳道:“少爷,你自己来吧。”
顾熙阳没理会,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一颗一颗把扣子解开,然后将雪白的衬衣丢在了一边。
顾震山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欣赏。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可惜,毁在了情关上。
“按住。”顾震山随口道,保镖上来按住了顾熙阳防止他乱动,其中一个叠了一块热毛巾递给顾震山,顾震山把发烫的毛巾伸到顾熙阳鼻尖,顾熙阳亮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张开利齿,咬住了那块毛巾。
“你已经长大了,原本不想再这样惩罚你。”顾震山的手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脆弱的脖颈,看着自己。
“但这次错的太低级。”
话音落下,顾熙阳猛地一颤。剧痛从背上传来,这完全是狠厉的力道,顾震山没有留手。顾熙阳的冷汗很快便从额头上淌了下来,他闭上眼,咬紧那块烫到唇舌发甜的毛巾。
注定躲不过的。如果要把继承权让给陆槿,这一遭是注定躲不掉的。
顾熙阳痛得浑身颤抖,他一用力浑身上下的皮肤便泛起红色,显得伤痕更可怖。但顾震山面无表情,就像是端起红酒那样简单。
这样的惩罚,顾熙阳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几次。
一旦这个男人发现自己有怜悯,有感情,甚至多看了几眼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冒犯了他的“威严”,就会惩罚。
有严苛的惩罚才是规矩的必要条件,顾震山一直信奉这一点。
伊燃早已经吓傻了,等顾震山打完,他偷偷看了一眼,吓得闭上了眼。
保镖一放手,顾熙阳就摔在了地毯上,好久才缓过劲,他一声不吭——或者说他从来在这种时候都没吭过声,包括小时候,他爬起来,拿起旁边刚刚丢下的衬衫,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垂下视线,看向脚边不远处的伊燃:“看见了?看清楚了就滚出顾家,让我再看到你一次,砍了你的手脚让你永远走不出去。”
伊燃听到他沙哑的嗓音,吓得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是被惊了魂的兔子,一动不动。
顾震山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又犯病了,抖着手摸出一个小药盒,保镖给他递上茶杯,他倒出了几颗药,似乎压根没有看剂量,就那么整把丢进嘴里,冲水咽下。
顾熙阳冷眼看着。这是精神类的药物,顾震山长期服用的,他现在年纪渐长,偶尔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需要当急救药服用,但服用过多,很可能会导致脑死亡。
这很可能也是顾震山开始那个计划的初衷。他想要控制其他人的思维,无止境地在精神世界的无上权力中迷失下去。
顾熙阳踢了一脚伊燃,示意他站起来跟自己走。
伊燃总是到了关键时刻脑子才灵光,他迅速领会了顾熙阳的意思,爬起来缩在他身后。
顾熙阳拉开书房的门,隔着半扇门,他听到顾震山微微发颤,正在等药性上来的声音传来:
“你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继承人。如果你还想留在顾家,好好活下去,那就跪在你哥哥脚边,被他驯服,做一只听话的猎物……我会留你一条命。”
“谢谢,杀了我更好。”顾熙阳说完,和伊燃离开了书房。
顾震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文件资料,以及各种书籍电子产品,忽然站起来,发狂地扑上去,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滚!全都滚出去!”
保镖吓得不敢说话,只好默默退出去,听着里面男人的怒吼。
“……背叛我……懦弱……太懦弱!被别人驯服……我亲手毁了你!你敢背叛我……”
顾熙阳把伊燃带到走廊另一侧尽头,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楼道,伊燃有些不敢走,他抓着顾熙阳的手腕:“顾总我……”
顾熙阳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他脸色非常惨白,看起来很不好,但还是对伊燃勉强笑了笑:“去吧,陆槿应该就在下面,还有林家的千金,你去找他们。不要告诉他我这发生了什么,告诉他,我公司有紧急的事情,我明天宴会开场就会回来。”
“好,我知道了……顾总?”伊燃走了几步,在黑暗的楼梯间回头,可是却没看到刚刚还在说话的人。
顾熙阳从侧门出了老宅,他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少爷!怎么搞成这样!”
顾熙阳摆摆手,“别管那么多,还算顺利,陆槿也没有发现异样……我们现在去取钥匙。”
“好……少爷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医院?”
“没有时间了!”顾熙阳自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司机只好答应,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发现,于是迅速上车,将车开走了。
顾熙阳坐在车上,疼得胸口发沉,他脱下衬衫,从旁边准备好的医药箱里取出药膏,自己艰难地涂药。
“少爷,这又是何苦呢,如果你要离开顾家单干,我们都会跟着你,为什么非要受这个罪。”
“……嘶……如果不惹怒他,他很可能还会怀疑陆槿。”
“唉,少爷,你对陆先生……”
“陆槿救过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第53章
老宅主楼的二层走廊, 一边是通往顾震山巨大的书房,另一边却连接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伊燃摸着冰冷的实木扶手,啜泣着穿过漫长黑暗的楼梯, 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是尽头走廊两侧点亮的,如同烛台火光一般的昏黄灯亮。
顾家老宅的装潢有一种中世纪的复古风格, 行走在其中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那个毫无秩序,贵族拥有社会全部的资源,享受最优质的福利,过奢靡的生活,而普通人的人命却如同草芥的时代。
这当然也很符合顾震山对“秩序感”的要求。地下室的四壁, 挂着一张张巨大幅中世纪风格的写实油画,画中场景各异,但画中的男人们都穿着层层叠叠的贵族服饰, 手中握着权杖,看起来宗教感浓厚,威严肃穆,而女人则都穿着束缚极强的贵妇裙,面色白如新纸, 红唇鲜艳,表情麻木。
伊燃忍着身上的痛感, 穿过这条挂满油画的走廊,两列的人像比他的身高还要高,行走在其中如同梦魇, 他们随时像是要活过来吞吃一切。他走在其中, 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空洞回响, 那脚步声就像是有人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他,仿佛将他当作戏耍的玩物, 他不由得长泣一声,越跑越快。
直到他来到尽头,看到一张巨大的裸|女画像。画上的女性黑发黑瞳美貌异常,竟让伊燃感觉有几分眼熟,她睁着眼,侧卧在墨绿色的地板上,嘴角流下的鲜血蜿蜒到了地砖上,顺着地砖的缝隙延伸开来。
伊燃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对长相还算敏感,他震撼着倒退了几步,仰视着这幅凄艳的油画,终于察觉,她长得竟然很像……陆槿。
冷如冰窖的地下室走廊里,伊燃缓缓打了一个冷颤。
面前的画忽然动了!伊燃吓得尖叫起来,跌坐着地上,眼睁睁看着墙壁转了一个方向,露出后面的人影。
“……你是?”熟悉的冷清声线,落在耳朵里像是小冰珠儿,伊燃愣了一下,狠狠抽噎了两声,像是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爆发出来,他哇哇大哭起来,扑向对方。
陆槿吓了一跳,一手拎住他的衣服,就着灯光这才看清他的脸。
“伊燃?你怎么在这儿?”陆槿确实有些惊讶。
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伊燃才是原装的主角,原本在这场宴会里,他就应该出席的,可是原本的剧情他是以顾熙阳的伴侣身份出席,顾熙阳虽然囚|禁他,但并没有亏待过他,可现在看他的样子……
伊燃穿了一件白色T恤,前面是纯白,背后有一只橙色的小猫,裤子穿的短裤,但衣衫都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简直像是在地牢里关了十天,胳膊上腿上都是捆绑的痕迹,还有青紫,以及露红的擦伤。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和黑迹,甚至还肿了半边,像是被人扇了巴掌。
陆槿下意识看向他的身后,本能地觉得那里会站着一个人冲自己傻笑,但他看过去却空无一人。他只好把伊燃一个人拉进地下室,重新推上墙壁的暗门。
“陆哥……我错了……”伊燃抽泣着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跟踪的,我只是偶然碰见,真的是偶然,我就想看你和顾总准备干什么……”
“你是被抓到这儿来的?”听他这么一说,陆槿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陆哥,你是不是……其实你是……”伊燃抬起泪眼,想要从陆槿这里探寻答案,但陆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好了,这里正好有医生,帮你看看吧。”
他引着伊燃往里面走,地下的主体部分也和上层一样,是两边分开的各种房间,陆槿带着他推开最大的那间卧室,里面灯光亮着,伊燃眯起了眼睛,一时竟感觉有些刺眼。
床上靠着一个漂亮的女性,长发漫卷,穿着纯白的长袖睡裙,手背上还插着针挂着药水。
“怎么,还真的有人?你耳朵确实厉害。”林月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也有点病态的酡红,似乎是生了病。
这个房间是一个装潢略简约的大卧室,林月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女佣人随时准备侍候。而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正在旁边的桌上翻看资料。
伊燃定睛看了一眼那医生,惊讶道:“是你?你不是节目里的医生吗,原来你是顾总找来……”
那中年医生抬起头,看向伊燃,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来,“你是伊燃?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搞成这样?”
医生让伊燃坐在旁边的长沙发上,打开医药箱,熟练地开始清理伤口上药。
伊燃脸颊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医生用棉球轻轻擦拭,他连连吸气,泪眼婆娑地看向陆槿。
然而陆槿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着手里的资料,压根没有注意他。
林月:“你真的决定了?”
陆槿点了头,并没回答。他总是话很少,但是一旦他做了决定,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好吧。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我可以尽全力帮你。我是无所谓了。我已经被家族当做了弃子,二十年,我拼命读书、考试、出国留学,二十年,我到过一百多个国家,曾经我以为我已经摆脱这个林姓了,可无论我多么努力,到最后也还是逃脱不了被家族抛弃的命运。”
陆槿捏着资料页的手指一顿,但并没有把视线从纸上移开,只是说:“命运的开端从来都不由我们决定。但结果却不是。”
“……我曾经也很相信这句话,直到我亲眼看到自己还算信任的家人,亲手把我交到顾震山手中,毁掉我曾经为自己的人生争取的一切……”林月低头,表情隐藏在黑色的卷发形成的阴影中。
“——就因为我是女性吗?”林月看向陆槿,她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是带着不解,以及一点微末的决绝。
“当然不是!”伊燃忽然插话,他激动地站起来,“都是平等的人,凭什么他们这么对你!我妈妈就特别想要一个女孩!”
医生拽住他,重新把棉球按在他脸上,伊燃疼得抽噎了一声。
陆槿合上手里的资料,静静地看着林月。
“我的学生曾经也这样问过我。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林月看着他,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那种天然的沉静,就好像只是这么对视着,就可以感受到如同雪山一般的洁净清冷。
“在种族中,和你同类的其他个体普遍都被驯化的时候,想要挣脱既定的命运,你的确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林月眨了一下眼。
“这很不公平,但这是你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唯一的血路。命运已经给了你开端,剩下的全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不公平。”林月喃喃。
“确实不公。但如果一生都被困在起始点,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如果有人困住了你,就应该请他离开。”
“……”林月眨着眼,她似乎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陆槿说完这些良久,屋子里都没人说话。
直到林月忽然笑了一下:“陆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少爷这么喜欢你了。”
伊燃:“???”
陆槿神色微微一动,但还是看着手里的资料纸页,没有看她。
“对于我们这种,一生都陷在命运起始点里拼命挣扎的人来说,你就像是颗救命稻草,难怪他抓着你不肯放。”
陆槿:“我救得了命,救不了命运。”
伊燃:“等等……我……陆哥……”
林月看向他,这才和他搭话:“你是伊燃?我看了你们的节目,顾总很欣赏你啊。”
“不是,我……”伊燃舌头打结,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你是想问顾总和他的关系吧。”林月拿过一张纸,用没插针的那只手递给伊燃,伊燃接过来,那是一份半年前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单。
“样本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可能性为99.9%”
伊燃呆立在当场。
林月笑的有些苍白,“所以,你喜欢的人不是陆槿,是顾家真正的大少爷;而现在和你当情敌的,是顾熙阳。”
“……好了。”陆槿打断她的话。
“怎么,不承认顾熙阳喜欢你?”林月来自女人对感情的直觉敏感到可怕的地步,她一下就看出了陆槿在意的点。
“……没有。”陆槿淡淡答。
“顾熙阳和我一样,我们本质上都是一种人。他对你的感情,我已经有所感同身受。”林月笑起来。
陆槿转头看着她。
林月:“你是在担忧他和你的身份?”
“……”
“如果你了解顾家,就该知道,你和他的感情在顾家,算是……很单纯了。”
“我和他之间不存在感情。”陆槿的表情冷淡,说完这句话,伊燃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显得非常紧张。
“不存在吗。”林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那就好。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顾家提出的条件,那我们就是正式的未婚夫妻。如果你和顾熙阳不存在感情,那你能向我证明你的心没有乱过吗?”
林月坐直身子,掀开被子的一脚,坐在了床边把双腿垂了下去,她靠近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一直拿着几页无关紧要的电影剧本,甚至都没有翻过几页的陆槿。
陆槿没有躲闪,他定定地看着林月抓住自己雪白的衬衫,领夹上的金色一闪,在林月的眼睛里反射出碎暗的光。
她舒卷的长发落在陆槿肩上,咫尺距离,陆槿的呼吸依旧缓慢,毫无波澜,眼瞳甚至都没动过一下。
“如果你对顾熙阳没有感情,那就不要躲开……”林月的声音很轻,陆槿鼻尖嗅到了一丝属于女性身上独有的清甜气味,双唇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在相接之前,陆槿主动侧过了头,避开了接触。
林月笑了笑。坐回了床上。
“我是你的未婚妻,如此理所应当的亲密关系,你都不肯接受,为什么和他做得到?他还是你的弟弟。”林月笑着看向陆槿,似乎看破了一切。
陆槿沉默下来,似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手指继续翻动手里的资料。
这是康曜送来的电影剧本。康曜作为顾家企业旗下有名的高管,当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她在来的时候,得知了陆槿也来了,就把电影剧本给送了进来,这还是佣人给他刚拿进来不久的。
伊燃坐在陆槿旁边,扯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趁空档赶紧表白:“陆哥……我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我都会喜欢你……”
陆槿有些受不了这个恋爱脑的表情,他尽力专注剧本不去听他的话。
伊燃还在自顾自说着:“我知道,如果和顾总竞争,我是没有胜算的……我就知道!陆哥这么好,迟早所有人都会爱上你!我呜呜呜……我这样的人又算什么!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打我,骂我,赶我走!我都不会放弃!”
“高中的时候,学校那些高年级的男生每天都欺负我,我只能一直被人辱骂,甚至每天放学都会挨打,他们脱我的衣服,让我在操场跑圈……那时候我爸爸的家具厂出了资金问题,奶奶又得了尿毒症需要很多钱,妈妈的火锅店因为缺少人手每天都忙到直不起腰,我那时候时常在想,我这么差劲的人生,干脆一死了之好了……直到你和陆男姐出现,才救了我!陆男姐给我带吃的,你每天放学都把我送到家门口才自己回去!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每天放学都要经过的那条河里了……”
伊燃狠狠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让本就已经很脏的T恤衫更面目全非:“是你告诉我,要永远朝前走,一切都会变好的,是你告诉我,我长得漂亮,可以去学表演,这样我才有了新的人生,无论如何,陆哥,我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陆槿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没有资格替原主回答,如果是原主坐在这里,也许会真的被伊燃的真情打动,两人最终真的走到一起,可如果是原主,他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命运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你在岔路口选了A,那么B项将会永远为你关闭大门。
“……陆哥……”伊燃抓着他的衬衫角黏糊糊地喊他,示意他说句话。
陆槿轻咳了一声,把剧本合上。
“你不是我救的,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不要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果一定要感谢什么人,感谢自己。”
伊燃仰视着陆槿严肃认真的神色,良久没有说出话。
陆槿看着他花猫一样的脸,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从旁边一直在给林月发烧降温的湿毛巾堆里取过一条,盖在他脸上。
伊燃:“……”
他双手拉下毛巾,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陆槿。
“我喜欢陆哥。”
陆槿:“……”
“给他打扫一下隔壁的客房,他需要休息。”陆槿对佣人说。
佣人躬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伊燃咬着毛巾哭唧唧。
“你身上的伤,被顾震山打的?”陆槿转移话题,问他。
伊燃看了看自己带着红痕的手腕,点头。
“谁把你送过来的?”
“……顾总。”这种时候,他再提起顾熙阳救他出来的事情,总觉得有点别扭。
——短短几分钟,他的“金主”就变成了情敌!这世界彻底待不下去了!
“他人呢?”陆槿抬眼看他。
“他说公司有事情,要先回去一趟,明天宴会开场就回来。”伊燃好歹是专业演员,这点演技还是有的,他强压下刚刚对顾震山在他面前抽顾熙阳的恐惧,对陆槿微笑了一下,说出顾熙阳交代给他的话。
“嗯。”陆槿并没有过多怀疑,甚至当下略微松了口气。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在林月面前面对顾熙阳。
想起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他就觉得心头有些阻涩感。
林月或许说的对,如果他问心无愧,那么为什么还纵容对方的亲密行为。明明知道这不应该,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明明他才是那个可以完完全全掌控这场感情的人,可他却放任对方的亲近,放任这个还没有二十岁的孩子的意乱情迷。
……都是他心中有愧。
伊燃被佣人和医生强行架出去之前还在扯着陆槿的袖子:“陆哥,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情,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愿意,我真的很……”
声音被隔音绝佳的门板隔绝在外。
陆槿叹了口气,继续坐下翻手里的的电影剧本。
林月也在旁边偷看,直到他安静地翻了几页,林月忽然道:“这是个科幻电影?”
“嗯。”
“这里有吻戏啊,还是和男孩。顾熙阳让你接吗?”
“他……”陆槿也是刚翻到这一页,看到电影中有一幕,是从监狱中逃出来的上校,带着一直帮助他的十几岁小男孩,从铁丝电网上翻越,落在地上以后,上校伸手去接男孩,男孩跳下来,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是很虔诚的吻,剧本中也并没有描写这个吻的爱情意味,这也许可以理解为自由,理解为信任,理解为爱慕。
但林月说“顾熙阳不让接”是什么意思……
陆槿合上剧本,喝了一口茶。
“他管不着。”陆槿说。
林月看着他完美的侧颜,沉默了几秒,随后大笑起来。
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笑了几声又咳嗽起来。
陆槿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真是……”林月拍拍他的肩,“明天见到他,告诉他你要拍吻戏,我很期待他的表情。”
看着林月躺进被窝闭眼休息的陆槿:“……”
陆槿最终还是睡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林月半夜又高烧了一次,背些乱七八糟的数学公式,陆槿倒是很有共鸣,因为他听说自己为数不多的一次发烧时,也是背公式。
陆槿和医生一直被病人折腾到早上,医生连连叹息,照看完林月身上的伤,对陆槿说如果想活命,叫他尽快离开顾家,可是一想到那份亲子鉴定,又闭上了嘴。
地下室没有日夜之分,只有当佣人拖着换洗衣服的托盘进来时,陆槿才能知道天亮了。
伊燃已经醒了,他似乎也被吓得睡不着觉,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陆槿叫佣人也给他拿了一套换洗衣服,伊燃穿上顾熙阳的衣服显得空荡荡,只能勒紧皮带,又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略有些滑稽。
他扣皮带的时候念叨:“顾总是不是突然长高了……”
“嗯。”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的陆槿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伊燃怔愣了三秒,绝望呐喊。
陆槿被他喊得闭了闭眼,“因为……没什么。”
陆槿总不能说,是因为接吻的时候发现他似乎长高一厘米这种话。
还好身后的门及时被推开,是林月,穿着黑色的长裙装,化了妆,看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昨晚的病容。
她微微一笑,“怎么样,不会给你丢脸吧,‘未婚夫’?”
陆槿没有评价,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先走。
伊燃在身后生气:“胡说,怎么就未婚妻了……”
穿过长长的阴暗楼梯,重新来到了老宅主楼的二楼。
林月和陆槿带着伊燃,三个人走到靠近大厅的墙根,林月和伊燃露出头去看。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自助享用早餐的宾客,三楼坐满了乐队的小提琴大提琴手,似乎一会儿还有舞会的样子。
陆槿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和领带,就要往前走去,然而被林月和伊燃一人扯着一边胳膊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你现在出去,会把所有人吓死!”
“不要啊!万一那个老疯子再发疯用鞭子抽你怎么办!”
“用鞭子抽?”陆槿露出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伊燃的形容过于细致,不免让他怀疑伊燃真的见过顾震山用鞭子抽人。
伊燃捂住嘴巴,假装自己没说过。
陆槿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对于他这种常年在战场上的人,不好的预感一般都会成真。
他们找了一条通向侧门的路,从侧门出去又从花园进到正厅,假装是刚到不久的客人,这才避免被人行注目礼。
陆槿看着大厅正对面悬挂着的钟表。
很快就要到顾震山宣布“陆槿”是他亲生儿子的时间了。
距离正午还有十分钟,顾熙阳也没有出现,而顾震山先出现在了楼梯上。
所有人都鼓起掌,祝贺着他的寿诞。
“感谢各位。在这个重要的宴会上,不光要宣布顾氏集团下半年的主要投资方向,等一会儿我还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有关……我儿子的订婚。”
“顾少爷订婚?我都没见过顾少爷长什么样……”
“神秘兮兮的,顾家真是……”
陆槿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不对,时间不对。
伊燃在场,可顾熙阳没在场。
他觉得剧本一定又出大问题了,可是这次的方向他却预测不到。
直到他感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
这么大胆,陆槿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还没回头,却被对方顺势一拉,拉进了一个不被大家看到的角落。
“嘘——”顾熙阳的声音从陆槿耳后传来。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亲近,陆槿竟然有些放松。
“你干什么去了……”
“别说这些了,我需要你帮我,拖住顾震山,十五分钟,不要让他发现我进他的书房。”
第54章
“你要找什么?”陆槿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严肃性, 因为顾熙阳很少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陆槿想要回头看他,可顾熙阳却阻止了他回头。陆槿感觉颊边温热的手掌紧贴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陆槿并不是一个嗅觉非常灵敏的人, 但有一种味道是陆槿最为敏感、绝对不会辨认错的。
血腥味。
顾熙阳的手上有血腥味。
陆槿心头一紧,他想要开口询问, 可却被捂住了嘴。
顾熙阳的声音很低,“陆槿,今天晚上我有话跟你说,你在房间里等我。现在,什么都别问。”
陆槿的手搭在顾熙阳的手背上, 却没有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
“……我需要你。”顾熙阳说完,在他的耳后吻了一下,陆槿感觉像是被低压电弧电到, 有点麻感,可还没等他回应什么,顾熙阳便把他一把推了出去。
陆槿站在宴席中间,三楼的乐队陡然开始奏乐,是一首舒缓又带着欢快的曲子。
需要。陆槿总是被需要, 但没人当面告诉过他,“我需要你”。
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顾震山站在二楼上, 端着红酒正在和旁边的男人低声聊着什么,陆槿抬起头,他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也朝陆槿看过来。
今天顾震山穿了一套深红色丝绒感的礼服西装, 里面搭配的衬衫带着层叠的白色领饰, 如同蛋糕层一般,下面坠着一颗血色一样鲜艳的红宝石, 手里还握着一柄乌木的手杖,顶上是黄金与冰翡翠。
这套搭配让陆槿想起地下室的那些巨大幅油画。那上面的男人都像这样穿着华贵,看起来奢靡而神秘。
他给陆槿送来的衣服是一件垂感极佳且比较厚实挺括的绸面衬衫,领带是纤细的设计,几乎如同垂下的飘带,是黑色,领带结上扣了一枚和顾震山一样的深血色红宝石的领带针,底托是银白色,简单却奢华的配饰显得陆槿整个人更加冷若冰霜,高岭之花般冷漠疏离难以接近。
以至于好多人都没有认出陆槿来。
陆槿和顾震山楼上楼下对视了几秒,顾震山看了一眼大钟上的时间,忽然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康曜刚看到陆槿,挤过人群,走到陆槿身边小声招呼:“剧本看了吗?感觉怎么样?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昨天晚上干啥去了,别告诉我你伺候那爷俩儿去了……”
陆槿无暇回应她,他紧盯着二楼的顾震山,顾震山拍拍手,所有人都完全静了下来,乐队也停止演奏。
“午饭之前,我还是想先宣布这个消息。”
“把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介绍给诸位。”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顾震山嘴里的“继承人”三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冲人群中的林月招了招手,林月微微皱眉,但没有拒绝,朝着正厅的楼梯走去。
正厅的楼梯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林月提着黑色的裙子,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决绝地像是在迈向无法挽回的未来。
林氏的掌门人,林月的父亲,也就是陆槿的原主定下婚约的那个老男人,和顾震山的变态程度不相上下,只能说,在这方面他比顾震山更恶心。顾震山至少不喜欢死人。
他把女儿拉到身边,和顾震山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冲人群说道:“这位是小女林月,今天就算是与顾家大少爷正式订婚。”
“我没记错的话,顾少爷不是才二十岁,林月都快三十了啊……”
“顾家到底在想什么,林氏也是,是不是又有什么商业合作的动作?给秘书打电话,让他们最近看紧股市,如果林顾两家有波动,马上行动。”
“那是林月,也不奇怪,她是CFO,财务上绝对的一把好手,顾家想给儿子交家底,娶林月也不奇怪。”
“可再怎么说少爷才不到二十岁,这也太匆忙了……”
顾震山咳嗽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
康曜还在悄声和陆槿念叨:“怎么没看到少爷?宴会结束你是不是还要留?我跟你说,最多留一天,这边的行程已经按不住了,找你的广告公司还有杂志邀约快要把你工作室的门拆了!你不能再这么儿女情长下去了啊,我跟你说话呢——”
“我的儿子,还不主动一点吗。你的未婚妻已经在等你了。”顾震山的视线和陆槿对峙着,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找了半天才颤抖着确认目标。
众人炸锅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陆槿毫不在意,他余光看着大钟表上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还需要十分钟。再给顾熙阳拖十分钟。
他终于收回视线,动身向前走去,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如同上辈子的场景。
陆槿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他腰背挺拔,一步步走了上去。
康曜人都傻了,手里端着的香槟一下没拿住,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四周的人纷纷躲避,她反应不过来似的一直盯着陆槿看。
几个角落里的佣人赶紧过来帮她收拾残局,康曜像是才活过来一样,慌忙蹲下来帮着一起捡玻璃碎片,慌乱中划破了手指,鲜血一下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佣人赶紧跑走给她找医药箱。
康曜压根顾不上手指的鲜血,她盯着陆槿走到二楼的平台上,顾震山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陆槿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是欣喜。
众人鸦雀无声。
“这就是我的儿子,是顾家亲生的血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我把他介绍给所有人认识,我希望他,物有所值。”
顾震山另一只手拉过林月,林月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拒绝。
顾震山把林月的手交到陆槿手里,笑得有些阴森。
“这样多好。”他说。
林月的父亲,林氏掌门人率先鼓起掌来,持续了十几秒钟,带动了一些反应快的人也拍起手,随后一分钟,才带动了全场所有人一起鼓掌。
在代表祝福和震惊的掌声中,顾震山按住陆槿和林月的肩膀,在他们中间说:“如果一直像这样听话,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都是乖孩子。”
林月想要冷笑,但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槿,把冷笑收敛了回去。
八分钟。
陆槿心中默算。
顾震山推了他们一把,示意他们去人群中,然后抬起头对着三楼的乐队指挥示意,小提琴优雅流畅的琴音倾泻而出,随后大提琴跟上,掌声停了下来,交响乐响起,是一首舞曲。
林月挽着陆槿的手臂,在乐声的掩饰下低声道:“如果你之后有权限拿到了什么资料,尤其是内部财报,一定要拿给我看——我一定要查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哎呀,恭喜啊!陆——啊不是,大少爷!这个,以后还请多关照,我是……”
“你那名片还是收回去吧,大少爷,今年我们平台准备和顾氏签五千万的影视合约,还请多关照,有什么消息都互通……”
“别挤了……大少爷,我是江京电视台的监制,关于下半年的上星剧,还有我们专属剧场的合作事宜,要不要聊聊?”
“林小姐,唉,怪我,这不能叫林小姐了,该改口叫夫人了,前几天秘书说联系不上你,原来是准备婚期了,恭喜啊!如果百忙之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空的话……我们之前谈好的构架表您看……”
“哦,想起来了。等着吧,明天之前给你,价格还是原来谈好的……”
“哎不不不,之前的价怎么能行,您不是觉得低吗,我们这边给您加十万,您觉得怎么样?”
“……”
陆槿一下去就被团团围住了,他神色再冷清也抵不住这帮人的热情,甚至还有趁机挤进来让他签名的……等等,要签名干什么?
陆槿手里拿着不知那只手递过来的便签本和签字笔,抬起眼寻找目标,然而没看到是谁递的签名本,却一眼看到了二楼的顾震山侧耳听了佣人说了几句什么,准备回头往书房的方向走。
陆槿蹙眉,看向大钟表,还有五分钟。
顾震山已经转过身了,陆槿心里一阵发紧。
——以前他只干过冲锋送死的事,没干过这种打配合的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留住顾震山,可眼看他准备跟着佣人拐向书房的方向,陆槿脑海中闪过顾熙阳那双漂亮锋利的眼睛。
“等等!”他开口叫住了二楼的顾震山。
面前围住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众人赶紧给他们之间让出一条路,顾震山回头,和陆槿对视着,显然眼里有些不解。
“……我还有话说。”陆槿说。
“我要……”陆槿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说什么合适,余光看到不远处也被围住的林月,道:“我需要换一首曲子。”
众人明白了,这少爷是想和未婚妻跳舞。
陆槿,一个昨天还挂在热搜上被人骂了十几亿热度,和顾家勾连不清权色交易绯闻频出的小明星,瞬间一跃成为顾家新的继承人。甚至有了一个才貌双全业内知名CFO的未婚妻,并且在如此难得的社交机会中,竟主动要求和未婚妻跳舞,彰显主场,这是有绝对的实力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顾震山也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怀疑,只是抬头看向乐队指挥,颔首示意听他的。
乐队迅速转换了一首舒缓暧昧的舞曲,适合伴侣贴面跳慢舞,曲调非常优美。
陆槿和林月对视一眼,林月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心里很清楚,陆槿不可能平白无故突然邀请她跳舞,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林月猜不出陆槿在想什么,她只是走过来把手搭在陆槿肩上。
陆槿看着她:“……”
林月:“……你不会跳舞?”
陆槿不知道回答什么。“陆槿”是舞蹈网红出身,现在说自己不会跳舞简直是笑话。
但他确实不会。
陆槿又看向顾震山的方向,却发现顾震山依旧转过身准备去往书房,他紧张地抿直了唇线。
林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顾震山,似乎有点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你要拖住他?你是不是派人做了什么?”
林月非常小声,凑在他的耳边问他。还好舞曲一响,很多人便自动组队,和他们一起跳舞,陆槿和林月迟迟不动,众人只会以为他们在聊事情,毕竟陆槿是舞蹈网红出身在场的绝大多数都知道,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不会跳舞。
陆槿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顾震山转身的动作。
这下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两分钟,顾熙阳还没回来……
林月也有些着急,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她似乎看到一个人,眼睛转了转,亮了起来。
她悄悄冲对方打了个手势,又眼神示意了一下二楼的顾震山,然后皱了皱眉摇摇头。
这暗号恐怕谁也看不懂。
林月和对方对视两秒,忽然贴近陆槿,胳膊搭上他的脖颈。
陆槿往后退了半步,林月向前跟上,拉着他转了个圈,陆槿站在她刚刚站的位置,这才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皮肤非常白,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面无血色,神情严肃的男人。看起来和林月差不多大。
男人一看到陆槿,眼神陡然亮了亮,陆槿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秒又被林月拉着转了回去。
林月冲男人又眨了一次眼,男人这次终于不装看不懂了,点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陆槿只听到背后一声脆响,是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人倒地的闷响。
顾震山也被这声音吸引,看了过去。
林月夸张地喊了一声:“哥!”
然后丢下陆槿跑了过去。
陆槿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又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到顾震山终于放弃了去书房,转而下楼梯,走向这里。
陆槿默默松了一口气。
男人浑身抽搐着嘴角冒出白沫,林月抱着他担心的样子不似作伪,她在男人身上的各个口袋熟练地翻找着,终于翻出一瓶药,佣人非常迅速地递过一杯温水,她扶起男人,把药藏在手心,掰开他的嘴灌水,一边抱着他一边道:“马上就好了哥,马上就好了!”
然而药被她悄悄塞进了男人的衣领,并没有喂下去。
林氏的那位掌门人显得有些漠不关心,他和众人解释着,这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是双胞胎,从小体弱,有先天性疾病,时常发病,给大家添麻烦。
很快男人的“发病”就好了。而且时间也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顾震山分开众人,站在陆槿身前,低头看着已经“缓过气”的男人,问候:“怎么样了?需要医生的话,上楼休息。”
陆槿回头,逆着人群的方向看向二楼的楼梯拐角,很快便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突然出现,他还冲自己抛了个媚眼,迅速溜了。
陆槿无奈地无形叹气。但心里已经放松下来。
他说今晚会找自己聊聊,到底要说什么,身上手上的血腥味又是哪里来的,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陆槿心里有些烦乱,不由得被那双眼睛的主人牵着心绪走。
直到男人被林月扶着经过他身边,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陆槿才看向对方。
“……一起,我妹妹需要你陪。”男人虚弱但沉稳地说。
显然这个妹妹说的是林月。
林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冲陆槿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一起。
顾震山也道:“你们去吧。也到午饭时间了,在□□中已经摆好宴席,诸位可以入席了。”
陆槿这才跟着他们往二楼走,而正厅楼梯两侧的后门被佣人“嘭”一声适时打开,众人便纷纷鱼贯而出,小声议论着关于顾家的事情。
康曜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往□□走的,她犹豫了一下,但也从侧面楼梯偷偷上了二楼。
佣人带着他们来到二楼其中一间客房,三个人刚进去,关上门,男人便激动地从西裤口袋里再次掏出一个签名本和签字笔,递到陆槿面前。
陆槿接过:“……?”
林月无奈地又翻了个白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伸手示意“你们聊”。
“我、我叫林阳!是月月的哥哥!我比她早出生两分钟,我、咳咳……咳、我很喜欢你——陆槿!”
陆槿看着他红润起来的脸色,默默退后半步。
看来24小时之内,向他表白的人数似乎有些超标。
“刚刚是月月暗示我你想让我帮忙,我才帮忙的!我真的很想要签名……”他忽闪了两下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陆槿。
陆槿无法,只好抬起笔准备签名,但面前的男人却转过身,把脊背朝向陆槿。
“趴在我背上签!”
陆槿:“……”还是拿在手上签比较合适。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我自从看了节目就成了你的唯粉……”
陆槿对“唯粉”这个词略有耳闻,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这个词——当然,如果他想得起来,并且很清楚这个词代表什么,或许可能会当场夺门而出。
但他没有。
他只是略微皱眉看着面前比自己矮半头的男人,他激动地开始解衬衫的扣子,一点没有刚刚晕倒在地发病的样子,看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陆槿默默又往后退了半步。
林月阻拦他:“行了啊,差不多得了……陆槿,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不看任何综艺节目的,我了解你和小顾总这个节目,还都是因为他。”
男人激动地拉开衬衫,里面的确还穿着一件T恤打底,但衬衫内部……
扣满了各种陆槿的动漫形象徽章以及小挂件。
一打开“哗哗”直响。
陆槿被震撼到了。
关键是这些图片仔细看过去,几乎都是大片的赤-裸形象,更关键的,图画上不只是陆槿一个人,而是陆槿身边还有其他人。
林月捂住额头,没眼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陆槿吓得连退两步。
所以康曜刚推开门就听到了如此炸裂的一句话:
“陆槿,我、我是‘all陆’啊!”
“噗——”康曜刚喝的水被喷了出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体弱多病”的男人,声音都劈叉了:“你就是那个什么,all陆全球粉丝后援会?疯了吧……”
“这里面还有几个是瑞sir联名款!”林阳没理康曜,只是向陆槿热情介绍道,他摘下一个被红绳捆住的穿着运动衣的男性形象,递到陆槿面前:“这个吧唧送给你!这是瑞sir画的限量版!这画的是小顾总!”
陆槿颤抖着伸出手,被林阳一把抓住,将徽章拍在手里。
陆槿张开手心,看着这个徽章,顾熙阳被捆成了粽子,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绳子,画面外伸进一只手牵着绳子,顾熙阳显然在仰望着画面外那个人。
这个形象……和他这种狗一样的性格还挺符合。
陆槿莫名觉得。
而且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绳子要画成红色,因为红色鲜艳夺目,更加……好看?
这张图让陆槿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才想起,杨明瑞当时在节目直播时画给他看的,就是这幅画的速写版本,这只是细化了而已。
陆槿看着手里的徽章陷入沉思。
林阳已经被康曜逼到了墙角,弱弱蹲下仰望着康曜。
“……能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链接停了!不要给陆槿招一些变态粉丝可以吗!”
“我们不是变态……”
“还说不是!”
“好吧是有一点……但是我们知道那都是假的,陆槿本来不是那样的……”
“哪样!你们还想让他是哪种形象!就因为你写的那什么《公开Alpha》?陆槿的形象一落千丈!外面传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艳色绯闻,八成都是因为你们到处编排他有多——多——”
“我知道他很正经的……”
“你知道个屁!”
“所以他真的有点……那什么?”林阳兴奋起来。
“给老子闭嘴!!!”康曜气疯了。
“到底怎么样嘛……”林阳抱着脑袋,弱弱地缩成一团。
陆槿趁“乱”默默退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刚退出半个身子想溜走,忽然被一只大手猛的推了进来,然后就是熟悉到惊人的气息铺面涌来,陆槿瞳孔一缩:“不……”
顾熙阳把他按在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唔……陆槿,你紧张什么?我现在又没有要你和我做那种事……”顾熙阳满身大汗,连脸上都是汗水,显然刚刚在书房找什么东西经历一番“苦战”,但现在却使坏地压低声音,凑到陆槿面前嗅他的味道。
陆槿默默看向他身后。
顾熙阳一僵,回头。
康曜,蹲在墙角的林阳,以及林月,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哦,林阳眼神不复杂。他只是满眼都是不可描述的激动。
“……果然。”林阳说。
顾熙阳脸色猛的蹿红,他“嘤”了一声,二话不说夺门而出,只留下陆槿靠着门板,和三人面面相觑。
第55章
自午饭时分和顾熙阳草草“吻别”之后, 整个下午,陆槿都和林月呆在老宅后面的庭院里,顾家老宅后院有温泉, 泳池,小型私家园林, 宾客用完午饭,都开始正式社交,闲谈间聊些生意与合作。
像顾家这样的家庭,顾氏的亲戚其实也不少,在顾氏集团中担任要职的也有很多, 但是对于顾震山这种刚愎自用极端自负的人来说,真正和他有血缘亲属关系的,早已经出于不同原因“意外”死亡了。
剩下的亲属也都是一些远亲关系, 很多甚至都不姓顾,所以顾家,最大的掌权者还是顾震山一人。顾氏集团在娱乐圈几乎是人尽皆知,来参加顾震山生日宴的,也居多都是娱乐圈这行业的人, 几个合作电视台的监制,还有一些导演, 名演,除去这行业的,再有就是集团旗下的各种风投公司, 搞资产流动, 靠股市赚钱的。
的确如外人所看到的顾家老宅, 顾氏三代积累,到了顾震山这一代, 到底有多少资产,恐怕连顾震山自己都算不清楚,只能从老宅的奢华程度略窥一二。
陆槿和林月被众人缠住脱不开身,最终还是杨明瑞端着香槟,人模狗样地走过来,说要和陆槿谈重要的生意,这才把他和林月救了出来。
林阳那是彻底缠着陆槿不肯离开了,而后面跟着的尾巴还有一个伊燃。
这个堪称“庞大”的队伍,五个人到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只能跟着杨明瑞去了顾震山给杨家安排的下榻处,一间带温泉的套房。
杨明瑞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头发也不再是扎眼的粉色,不知道是不是染回了黑色,说话也沉稳许多,没有上来就“小露露~”地勾上他的肩膀,所以陆槿初见到差点都没认出来。
直到推开套房的门,陆槿才明白他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套房内的沙发上正坐着杨家两位父母。
杨明瑞看到他们,撅了噘嘴,“你们怎么不去外面social?躲在这儿,我要和他们躲躲,你们出去。”
说完他带着几个人进屋,这里面只有林月是认识二老的,她大方一笑,迅速进入状态:“杨先生好,我是林月,还记得我吗?去年年底瑞盛酒业集团的财报是我给核查的。啊,莫妮卡阿姨!怎么又变漂亮了!”
杨明瑞的爹是非常板正的长相,和杨明瑞这个跳脱的货色完全相反,杨爹看起来稳重靠谱,四五十岁的模样,下巴留着一点胡子,粗眉深眼,看见杨明瑞这个儿子就下意识皱眉。
杨明瑞的浅金色发色显然遗传自他母亲,莫妮卡,绝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人,今天三口人都穿着黑色主色调的衣服,莫妮卡显然很喜欢林月,见到林月就眉开眼笑,两人热络聊起天来,而杨明瑞则被亲爹走过来,脑袋上“啪”呼了一巴掌。
“没有一点礼数!”他教训儿子。
杨明瑞“哎呦”了一声,但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迅速躲到陆槿身后,推着陆槿往前:“爸!你怎么当着小露露面打我!我多没面子!”
陆槿忽略掉“小露露”这个称呼,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杨先生您好。”
杨爹定神看了几秒陆槿,神色放松下来,和他握了握手,道:“既然已经知道身份,就叫叔叔吧。”
“明瑞,给几位倒红酒。”
陆槿正要拒绝,杨明瑞已经窜去保镖搬来的行李箱旁边,抽出了两瓶名贵的红酒。
“爸,你现在就喝?不是说送给顾叔叔做生日礼物的吗。”但是嘴上这么问,杨明瑞手里却已经动作非常“娴熟”地起开了红酒。
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喝。
杨爹也不回答,对这个儿子他是向来没办法的,只把陆槿拉到身边,坐在沙发上。
伊燃和林阳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但显然两人看起来有些气场不合,正在生对方的气,坐得很远。
“爸,你跟小露露少说几句生意的事情,人家本来就是躲到这儿来的,他又不是顾熙阳,对你那些生意都不感兴趣。”
“倒你的酒!”杨爹被儿子气得不想跟他说话,转过头又细细地把陆槿上下看了几遍,满意点点头,“原本以为你只是……没想到是顾家失落二十年的大少爷,这可真是,明明这孩子也算是有哥哥了吧?”
莫妮卡听到这话,突然咳嗽起来。
“……少说几句,什么哥不哥的,那小明明和小陆又没有血缘关系。”莫妮卡想起顾熙阳之前对她说的,“陆槿是我男朋友,以后就把他也当做顾家的少爷就行了”这种话,顿时感觉这里面有点小秘密。
“不管怎么样,那都算是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爹给陆槿端过一杯红酒,陆槿赶紧接过,“谢谢……叔叔。”
“先尝尝,醒一会儿再尝又是另一种风味,这可是绝对的好酒,要不然我也不会拿来做贺礼。”
陆槿品了一口,并没品出什么感觉来,只点了点头。
看着陆槿沉默寡言,又气质沉稳的样子,杨爹连连点头,很是欣赏。
顾熙阳是会讨人喜欢,这个孩子又是特别有“领袖气质”的类型,顾家这两个少爷怎么看都比自己家的儿子强一万倍。
杨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杨明瑞,发现他正在和伊燃以及林阳碰杯喝红酒,几个人小声聊得热火朝天。
陆槿看他像是要发作,出声阻拦:“杨叔叔。顾熙阳,你们今天有见过他吗?”
杨爹一愣,“没有。明明这孩子,往常都会第一个溜过来找明瑞,顺便和我们打招呼的,今天确实一直没见到,我和你阿姨还以为——啊,没什么,对了,你之后可能就要接手一些生意,有什么需要,或者要我们帮什么,尽管找我们。”
“……嗯。”陆槿才不会管什么生意,他只觉得顾熙阳今天一直都不见人,很是反常,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他陷入沉思,一旁的莫妮卡似乎有些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拉开丈夫,坐在陆槿身边。
“……小陆?”
“嗯,阿姨。”陆槿这才注意到身边换了人。
“你和明明,是不是感情很好啊?”莫妮卡小心试探。
林月心里一紧,想要打圆场,但陆槿已经开口道:“还可以。”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环境,感情复杂也正常,不过月月是好姑娘,你和她订了婚,要好好待她啊。”
林月笑:“阿姨!”
“嗯。”陆槿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捏着手里的红酒高脚杯,思索着顾熙阳会在顾震山的书房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昨晚做了什么身上带着血腥味,该不会真的冲动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觉得,小明明那么喜欢你,你作为大哥,要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走入歧途了。”
“嗯……”顾熙阳到底在找什么东西,需要找十五分钟,匆匆见面又忽然消失,宴会开场他一直不出现,到底是……
“……所以你也喜欢明明吗?”莫妮卡悄悄凑近他问。
“嗯……”陆槿下意识应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啊,我……”
莫妮卡看到他抬头一瞬间的眼神,便心里有数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林月,抓住林月的手:“一入豪门深似海,就像我当年嫁给你杨叔叔,可惜你这么优秀的姑娘……”
林月尬笑:“我……阿姨这个其实……嗯……”
“……”杨爹忽然被提名,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好了,莫妮卡,我们走吧,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然后他站起身,经过儿子身边的时候顺手又揍了他一巴掌,杨明瑞夸张地“啊”了一声,怨念地倒在吧台上。
杨家父母离开了套房,杨明瑞迅速跑到屋子中央,乐:“哈哈,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顾熙阳自己出现。”
陆槿看着他。
伊燃和林阳还在火花四溅地对视,然后各自“哼”了一声,朝向两边。
“小露露,看到外面的温泉了吗?你下去泡温泉,一会儿他就来了。”
陆槿不明所以:“为什么?”
伊燃:“不行!”
林阳:“好好!”
然后两人又瞪对方一眼。
林月往沙发上一坐:“我就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杨少爷,给我借一个电脑用用。”
“这种时候就不要考虑工作了!需要你!”杨明瑞拉起她,往外面的露天温泉池推,“你和陆槿一起,效果加倍。”
林月无奈,知道他在想什么,“杨少爷,我真的——”
她被杨明瑞推出了隔门。
陆槿看着接近自己的杨明瑞,默默往后退了退。
——也被推出了隔门。
林月无奈地和他对视一眼,“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子,一天就没有正事。”
“你可以下去试试。”陆槿正经道,“昨晚高烧,泡温泉可以缓解身体负荷,半小时左右再去休息。”
林月张了张嘴,看着陆槿。
陆槿走到温泉边蹲下来,试了试水温:“温度可以。”
“……”林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你对谁都这样关心,真的不怕我也喜欢上你?”
陆槿都没有抬眼看她,只道:“最好不要那么做。我命里带着血,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真悲观啊。”林月感慨,“明明劝别人乐观,却又对自己自暴自弃,陆槿,我有时候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陆槿站起身,“我不需要乐观这种东西。”
“你干什么去?”
“找顾熙阳。”
“一刻都离不开吗?你还说你对他没有感情。”
“……担心他的安危。”
说完,陆槿便推开隔门,杨明瑞拉着他,硬是让他喝了几杯红酒,说这酒是难得一见的极品,他爹专门为陆槿开的,要他喝完才肯放他走,陆槿没办法,只好仰头连喝了三杯。
——然后就晕倒在了吧台上。
陆槿怎么可能喝过酒!他常年打仗,喝酒这种东西属于那些奢靡的上层人才天天享受的乐趣,陆槿从未沾过半滴。
杨明瑞背着他扛到里屋休息,黑色假发都掉了,露出他粉色的扎眼半长发,他干脆就那么散下粉色的头发,和伊燃还有林阳继续“争论”到底是“all陆”还是“陆all”这个“严肃”的课题……
而另一边,顾熙阳正躲在花园喷泉池边的阴暗角落,和自己的司机见面。
司机身边还带了一个穿着花匠服色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非常显老,身上也都是修剪花园沾上的尘泥,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的人。
但顾熙阳却揽着两人,把手里封好的文件袋交到两人手中。
“时间有限,我只背下来了这么多,全都写在这里了,还有钥匙,你们一定要还回去,一定要快,顾震山疑心很重,就算毫无破绽他也会查。”
“顾总,”中年花匠正色道,“你真的要单干吗?”
“……嗯。”顾熙阳应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跟着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还受着折磨……我女儿十二年前就丢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你顾总只要说句话,我们这些人,为你死都愿意!”
“暂时还不需要。”顾熙阳说,“去建筑工地,把东西藏好。我很快会告诉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是不是找到地方了?我们可以报仇了吗?”中年男人眼里含了泪水,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太久。
顾熙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拍了拍男人略带佝偻的肩背。“叫几个可信的人,在厂子等我。”
“嗯。”两个男人都应下来,接过顾熙阳手里的东西,迅速从小路避人耳目离开顾家老宅。
顾熙阳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儿他们消失的方向,然后身子一晃,扶住身边的树干这才站稳。
背后的伤疼得火烫,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虽然包了纱布上了药,但这种药效好的民间方子,都是会疼得人怀疑人生的类型。
他是偷溜回顾家的,顾震山不知道他离开过,也当然不知道他回来,顾震山一向刚愎自用,在他眼里,挨了他的打的顾熙阳,永远都会像小时候一样,独自呆在哪个角落里等待自己自愈再出来,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相处。
这次顾震山很可能对他真的起过杀心,但是,十几年的相处,顾熙阳不觉得他能立刻下得了这个手。
如果是陆槿,或许顾震山会毫不犹豫地埋葬,可如果是顾熙阳,他或许会犹豫。
这是他养大的狼崽子,就算最后咬了他的腿肉,他也不会直接弄死了事,更可能的选项是折磨,给他长期的折磨。
顾熙阳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受什么折磨都无所谓,只要能替那些“朋友们”报仇,只要能救下他想救的人……
他在脊背的剧痛中思索着之后的计划,每一步都不能有闪失,一旦出现破绽,陆槿很可能会被他害死……
“明明?怎么坐在这儿?”
顾熙阳猛然睁眼,抬起头看向来人。是到花园闲逛的莫妮卡与杨叔叔,杨氏夫妇。
他猛地站起来,疼得眼前一黑,“杨……杨叔叔,莫阿姨。”
“怎么了?低血糖?来吃点糖,我带了。”莫妮卡迅速从手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顾熙阳。
顾熙阳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甚至尝不出甜味。他满嘴都是苦味,味觉似乎都有些失灵。
“躲在这儿干什么?小陆正在找你,你……”莫妮卡说到一半,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顾熙阳猜出他们的意思,主动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陆槿的身份。”
他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二位长辈。
“……但我对他,是真心的。”
杨氏夫妇静默良久。
“他是你哥哥……”
“不重要了。我很快就会离开顾家,这里的一切,我都会交给他。”
“你……明明,你……唉,你那个爸爸,太苛刻了。”莫妮卡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又把面前高大的男孩搂过来,心头地看了又看。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时候一言不发,阴森吓人,到后面慢慢活泼起来,甚至和杨氏的各种实业企业理念非常投缘,跟着他们也请教了很多兴办实业的经验,他们着实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又肯下功夫的孩子。
奈何他是顾家的养子。顾震山是什么样的人,杨氏夫妇又何尝不清楚,可豪门深似海,身在其中的人,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决定方向,所有人向来如此,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失败。”顾熙阳在莫妮卡肩头小声道。
杨爹严肃:“谁说的!离开顾家正好,我们教你办企业!”
“我喜欢他,他又和别人订婚了……”顾熙阳被女性长辈这么温柔地心疼着,搂在怀里,倒真的生出几分委屈,眼底又湿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小动物一样。
他没有父母,其实从心底,是吧杨氏夫妇真正有看作父母看待的,所以才会和杨明瑞走得那样近,杨明瑞也的确继承了他父母的城府,看起来不着四六,实际上靠谱的厉害,顾熙阳和他在私下所有的计划和事情,杨明瑞从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包括杨氏夫妇。
“喜欢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羞耻的。”莫妮卡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心疼道,“喜欢就应该争取。”
“我……”
“林家的千金是个好姑娘,但阿姨觉得她也并不是两情相悦才和小陆订婚的,小陆很喜欢你的,一直在问你去哪了。”
“你们见到他了?!”
“他就在我们房间,和明瑞还有几个朋友一起。”
“他……他喜欢我吗?”顾熙阳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他对我很冷漠……一直都是……”
“怎么会呢。”莫妮卡摸着顾熙阳的头发,“我们提起你的名字,他的眼睛会轻轻地亮一下,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真是胡闹。”杨爹还是有些脸黑,他对于自己家儿子以及“干儿子”都喜欢男人这件事始终难以释怀,但看着顾熙阳失落小狗耷拉耳朵的模样,还是拍拍他的肩,拍的顾熙阳嘴唇一白,差点疼晕过去,但强行压了下去没让他们发现。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你父亲做了决定,把继承权交给了他,这就是他肩头的责任,你原本也并不适合顾家这份生意,我看这样更好。”
“至于你们兄弟俩感情的事情……”
顾熙阳略带期待地看着一向严肃的杨爹。
“咳、你知道我当初怎么追到你阿姨的吗?”杨爹举拳咳嗽一声。
莫妮卡微笑不语。
顾熙阳头一次听到这种陈年惊天八卦,眼睛一亮:“怎么追的?”
“原本她和我大哥订婚,但是我把她抢过来的。”杨爹脸色微微泛红,但是依旧严肃正经,“咳,说这个就是想说,像我们这种家族,感情的事情,如果当时你不去争取,或许这辈子就这么错过了。”
“哦……”顾熙阳有些惊讶,杨氏夫妇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看不出私下感情多好,他其实一度以为两人只是联姻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却没想到其实背后还有这段“狗血故事”。
“咳、这种事情不羞耻,也不丢人!男子汉抬起头!就算他拒绝你,把你送的东西全扔出去,下次还是要继续登门。没有点魄力和毅力,别说感情,商道也照样不成。”
顾熙阳点头:“谢谢杨叔叔!”
“明明,阿姨和叔叔都是你的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我们这儿,小陆也一样,你们要好好相处啊。”莫妮卡再次抬起手捏捏顾熙阳的脸蛋。
“唔知道了……”顾熙阳含糊道。
三人都笑了起来。
夜晚的宴席很快便开始了,众人参与舞会,社交,顾震山在主位被众人围着,聊些生意上的事,还有些他不太干净的道上的那些“合作伙伴”,也有趁着夜晚来看他的,晚宴相对白天更加热闹了。
而陆槿一觉醒来,发觉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顾熙阳的影子,他赶紧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酒精作用还没彻底消退,他整个人一晕乎,眼看就要向地毯栽去——
一双手在黑暗中托住了他,随后便抱了上来,温暖的热度紧贴上来,陆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放松下来。
“我抱着你,我们从外面花园回房间。”顾熙阳亲昵地蹭了蹭陆槿的脸颊,把呼吸洒在他脸上,然后就要打横抱他。
陆槿却不配合,往他肩膀上一按,顾熙阳疼得哀痛一声。
“怎么了?”陆槿又闻到了血腥味,紧张起来。
“呜呜……好疼,挨打了。”顾熙阳把脑袋钻到他怀里。
第56章
“挨打?”陆槿在黑暗中, 只能看到面前人的一个剪影,微弱的光线让视觉变得晦暗,却反而放大了那丝血腥气, 陆槿在黑暗中摸到了顾熙阳的脸,抬起他的脑袋, 只能看到他一侧的眼睛,幽幽地泛着一点琥珀色的光。
“怎么受的伤。”通过顾熙阳身体略僵硬的反应,陆槿已经确定这血腥味儿是来自他自己。
陆槿这句话并不是一个问句,而他的态度让顾熙阳不得不回答。
“……我昨天去找过顾震山,说我要继承权, 不想让你订婚。”顾熙阳闷声道。
他没有说实话,但不想让陆槿订婚绝对是真的。就算知道陆槿和林月订婚是假戏,他也嫉妒的快疯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槿和林月在人群中, 相拥而舞的样子,郎才女貌,看起来那么登对。
相比之下,顾熙阳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陆槿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了。看到陆槿和林月站在一起,顾熙阳就明白了。有些气质是他没有的, 那种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他这种搏命的疯子是学不来的。
但他所有的, 也只有这条命罢了。
“他打你了?”顾熙阳都能听出陆槿语气中的“皱眉”,随后感觉到陆槿的手顺着自己的肩膀往下查探,很快便感觉到了绷带的存在, 陆槿手指一顿。
顾熙阳:“……背后, 打了几下。”他把脸埋在陆槿胸口, 试图贪恋更多面前这个人的温度和气味。
“胡闹!”陆槿生气了。这是第二次顾熙阳听到陆槿对自己生气,之前是在江城大学那天晚上, 陆槿浇了自己满身冷水,要自己放弃继承权,把“赴死”的机会让给他。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还是因为继承权吗,还是因为……心疼自己的伤。
顾熙阳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地如同酒酿。在陆槿面前,他总是有种想要“放肆”发泄情绪的冲动,悲伤,欣喜,很多很汹涌的爱意。陆槿给他全部的包容,是顾熙阳在任何人那里都没有体会过的安全感,可以容纳他发疯,发狂,失控,陆槿都会拉住他,神色清明地拥住他,语气淡淡地告诉他不能这样。
可是不会对他动情。
但他已经弥足深陷,又怎么走得出这段从开始便淬了剧毒一般的关系。
“我没有胡闹。”顾熙阳在一片黑暗中说,“我昨晚去郊区的陵园了。”
“去那儿做什么?”陆槿想起顾震山之前说过的一件事,关于“陆槿”的生母,就葬在郊区的陵园。
“我得到消息,有人告诉我,顾震山书房里有一个保险箱,里面装着关于计划的资料,而钥匙就在他‘最爱的人’手里。”
“……他这种人渣,一辈子也不配说这个字。”顾熙阳狠狠说着,“从小,只要我挨了打,顾震山便暂时不会找我,我趁着这个机会,去阿姨的墓前找到了钥匙,就在石板下面的空洞里。”
“我没给她带花,陆槿,如果你下次去见她,替我多带一束花吧。”
陆槿想起地下室走道尽头的那幅巨幅油画,赤|裸的女性死在绿色的地砖上,样貌和自己惊人的相似。
顾震山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怀念自己的妻子,他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把妻子死亡的现场画面冷冻,成为永久的艺术品,一生都在那场对至亲的虐杀里沉醉。
“最爱的人”,在她的墓碑下藏着肮脏的钥匙。讽刺的字眼。
“我不会替你带。你自己亲自带着花去。”陆槿说,“所以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什么?”
“关于……原始实验室的地址。”顾熙阳说。
这句话一出,室内静了下来。
良久,陆槿才开口:“在哪。”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听不出什么起伏,顾熙阳觉得他问什么都会是这个语调,即使是下一秒就踏入地狱的入口奔赴死亡,陆槿也还是会这样问一句,“门在哪”。
顾熙阳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又往陆槿身前走了半步,彻底贴住了对方,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尽情向对方展开。陆槿没有躲开,只任由顾熙阳抱住他,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我们可以去早上那间房里说吗,那是我的卧室。”
陆槿没有回答,黑暗中,双方面贴面,如果有人从后门外看进去,只能看到一对亲热的情人相拥。
可两人却都沉默着撕扯着气氛。
在顾熙阳连续吻了好几下陆槿耳垂上的痣,将他耳廓吻得微微发烫之后,陆槿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道:“走吧。”
顾熙阳如获至宝,扶着陆槿从后门绕着小花园,来到老宅的主楼。
宾客们还在后院花园里热闹,聊着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生意,谈着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项目,拿着足以撼动股市的股票,每个人都高不可攀,可他们衣香鬓影,看起来如同虚幻的影子。
命运的手掌握着每个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主动走到这里,但命运的手推向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陆槿的人生从没选择过。
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把刀,他不需要有感情,有留恋,他只需要杀戮,拯救。这就是他的责任,是他永远不可逃离的命运。
但今晚有人给他选择的权力。
顾熙阳关上浴室的门,看着靠在洗手台前的陆槿的眼睛,默默地解开身上的衬衫,身上的绷带渗出的血色看起来狰狞可怖,混着黑色的药水仿佛一幅抽象画。
“陆槿。”顾熙阳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他身侧的洗手池上,大理石的触感冰冷,和陆槿深海般的眼睛一样。
“你答应过我的,我把继承权让给你,就让我一次……”顾熙阳的呼吸在他的颊边缭绕,疼痛感让他的呼吸略带颤感,主动说出这样的要求,也让他有些羞赧,血色爬上耳廓,他低着头,柔软的头发轻轻蹭着陆槿的颈侧,血腥味在略显狭窄的浴室里更加明显。
陆槿被他挤得向后微仰,那形状完美的喉结就在顾熙阳的眼皮子地下动了动,修长的脖颈隐没在紧扣的衣领下,那颗血色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和我谈条件?”陆槿抬起手,抓住顾熙阳后脑的头发,将他的脸朝向自己,四目相对,顾熙阳的神情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强撑坚强,很是可怜。
陆槿看到这双眼睛就觉得心生悔意。不应该看他的眼睛。
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做出妥协,他拒绝不了一个依赖着他,且给他全部信任的孩子。
“不是条件……是……”顾熙阳的唇开合,露出一点不明显的虎牙,“是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陆槿看到他嘴里两排牙齿,像是拽着小狗脖子那样抓住他的后颈检查他的牙口,顾熙阳“呜”了一声,抱怨:“疼……”
“长牙了。会谈条件了。”陆槿有些感慨,他一手捏住顾熙阳的下颌骨,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探了探他上面的两颗虎牙,顾熙阳乖乖张嘴让他看,然后拉着他的手,一副想要立刻扑上来亲热的样子。
陆槿拦着他贴近的胸口,向后仰着,后脑贴住了洗手池上的镜子,看着面前的人:“我要是说,反悔了呢。”
“不能反悔!你说的我把继承权给你,你就唔——”顾熙阳被陆槿捂住了嘴。
“你先告诉我那个地址到底在哪。”
“唔唔唔……”顾熙阳在陆槿的手掌心里说着含糊的话,然而眼睛已经“说”出了他的诉求。
他今天一定要。
“……”陆槿警觉他的舌尖擦过自己的手心,带起一阵痒意,他想要缩回手,却被顾熙阳抓住了手腕,吻了吻他的指尖。
顾熙阳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不好……”
“这么重的伤,还想那些事。”陆槿感觉着手心的热度,淡淡看着面前脸色绯红的人。
“这伤是为了你的,我故意惹怒他,故意让他打我,我想让你只看到我……我看到你和林月在一起,我真的嫉妒疯了!我想把你的视线黏在我的身上,想把林月赶出去,让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订婚、订婚……我简直想把你关起来,就算你打我,骂我,把我揍得爬不起来,我也要把你锁在我面前……”
陆槿看着面前有些疯癫的人,神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睛藏着情绪,却又让人看不透底。
原本的剧情就是顾熙阳的占有欲作祟,做出了囚*禁的事情,两个人发生了一些几万字却没有任何剧情的故事。
顾熙阳抬起视线直直撞到陆槿的眼底:“我想要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顾熙阳眨眨眼,看向面前冷淡的男人。
陆槿:“为了满足这点情*欲,就把自己的命当儿戏,顾熙阳,我看你永远都长不大。”
陆槿下手并不轻,他原本就力气大,顾熙阳光滑的脸颊马上肿起一点手指印,红肿热烫的印记直连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他通红的耳朵连在一起。
“对。我就是长不大。”顾熙阳呼吸乱了,被陆槿扇了一巴掌他好像还更来劲了似的,扑到陆槿面前,把他推在洗手池上,陆槿的背贴着冰冷的镜子,隔着厚衬衫都察觉出了凉意。
顾熙阳手撑在他身侧,倾身阻挡他离开。
他脸颊肿着半边,眼圈泛红,眼泪就在下睫毛上挂着,身上还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陆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他。
“……我就是长不大,还总冒犯你,你讨厌我,觉得我烦,觉得我是少爷脾气,我认,但就算你要打死我,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你要向我履行你的承诺。”
顾熙阳哽咽了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陆槿坐在洗手台上,这热烫的眼泪就落在陆槿的西装裤上,陆槿低头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顾熙阳倔强的眼神还在眼前,陆槿抬手,抚了抚他刚刚被打的那半边脸颊,温柔的抚摸让顾熙阳呼吸急促,他眼泪又想涌出来,被陆槿用手指擦掉了。
“陆槿。”顾熙阳倚靠着他的那只手低声说,“我是没有来处的人,注定也没有归处。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感情的话,做我的归处,好不好。”
陆槿心中一动。
他永远都在送别,他目送所有人离开,可他没做过任何人的归处。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把这里的一切都当做大梦一场的话,陆槿也想有自己的归处。世间人类亿万万,都有可以舔舐伤口的归处,可是陆槿没有。
顾熙阳,也没有。
陆槿垂下视线,眼帘微微阖上,浓密的睫毛盖住他冷清的眼睛,浴室的顶灯打在他脸上,睫毛遮住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让这个强大的男人流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放松,顾熙阳用鼻尖戳了戳他的脸颊,陆槿侧过脸,但并没有拒绝他的亲密。
顾熙阳吞咽了一下,然后按着他身后的镜子,凑到他面前,吻住他温度偏低的唇瓣。
陆槿没有反抗,顾熙阳察觉到了他的默认,扶住他的脸颊,更进一步触碰他的舌尖。或许是自己受了伤体温高的缘故,他感觉陆槿的温度冰凉,就连柔软的舌尖都是凉的,这个看起来永远都裹着冷漠冰壳的男人,舌尖却软得让顾熙阳紧张。
他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而陆槿却也不回应他,顾熙阳从小心翼翼,到情不自禁,再到吻得陆槿上手推开他的脑袋。
温热潮湿的呼吸在两人唇间游移,陆槿的唇色本就鲜艳,这样一来更显得如画般生动,顾熙阳心动不已,背后伤口的疼痛以及心脏剧烈的跳动让他眼前发黑,他默默按住胸口快要跳出的心脏。
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彻底成了陆槿的俘虏,且甘之若饴让他踩在自己的肩上。
顾熙阳伸手,在一旁打开浴缸的热水出口,很快蒸腾的水汽便弥漫了整间浴室,哗哗的水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刚刚还冰冷的洗手台逐渐变得炽热烫人。
顾熙阳看着陆槿在雾气中的眼睛,身体逐渐向下,直到跪在他面前。
陆槿垂眸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熙阳。”在顾熙阳的爪子搭上那枚纽扣之前,陆槿开口叫他的名字。
顾熙阳手指一顿,仰望着他。
陆槿伸手摸着他的头发,神情隐藏在热雾中,顾熙阳只能注意到,他略微泛起粉色的耳廓。
“无论是什么条件,你都不应该这样做,这样对你,是我的过错。”陆槿沉下的嗓音,垂下的视线,都让顾熙阳觉得浑身发烫,他像是渴了一般仰视着他,吞咽着。
只听到陆槿接着说道:“……是我有愧于你。”
顾熙阳往前跪了半步,垂下视线,感觉头发里的手指缓缓收紧力道。
等到雾气充满了整间浴室,几乎要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步,顾熙阳才爬起来,急促地吸着为数不多的氧气,贴到陆槿面前。
再次交换一个吻,顾熙阳才缓过一口气,“……喜欢吗?”
陆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连接吻的时候,陆槿也没有闭上眼睛。视线相接,顾熙阳心脏猛地跳了跳,又问了一遍:“喜欢吗?”
陆槿还是保持沉默。
顾熙阳拉起他刚刚抓着自己头发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
“……绷带不能沾水,拆了吧。”陆槿在他扑上来之前,还是那么冷静地拦住他,语调依然那样带着清冷,仿佛他从不曾动过任何真情。
浴缸里的热水溢了出来,顺着浴室的地面流向下水口,陆槿提醒他去关掉水阀,可顾熙阳却充耳不闻。
两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陆槿领带上那颗价值连城的血色红宝石崩开,“噗通”一声掉在浴缸的水里。
水色波纹将那抹鲜艳夺目的红色晕开,直到坚硬的珠宝变得如水般柔软。
顾熙阳躺在床上,手脚依然搭在怀里的人身上,陆槿穿着扣子齐整的睡衣,发丝还略带湿意和香气。
顾熙阳身上的绷带也是陆槿给换过的,已经是深夜,两人的困意都在天灵旋转。
关了灯,一片黑暗里,顾熙阳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的人对他说:“从今往后,你不许再直呼我的名字,也不许越过这条线半步。”
顾熙阳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枕头上躲了躲,似乎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第二日,陆槿睡到快中午才起。而身边的床铺已经冷了。
他默默坐起来,思考了一下现状,然后好像失去站起来的勇气似的,一直坐着不动。
……他好像又做了一件错事。
忽然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陆槿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经纪人康曜。
但拿过手机的动作把手机下面原本压着的东西带落在了地毯上,陆槿掀开床帐,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个“瑞sir”联名款的徽章。画着顾熙阳。
陆槿看着手里的徽章,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康曜的来电被自动挂掉,他才反应过来,给康曜打了回去。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乱套了,全都乱套了!你们顾家的人真都是疯子!”康曜激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陆槿心头一紧,一下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捏紧手机,“……出什么事了?”
“还问出什么事!财经新闻头条头版!顾家养子退出顾氏集团,父子解除关系,顾氏集团新继承人身份不明!你昨天到底有没有和顾熙阳说什么!你还见过他没有?”
“我、咳……我……”陆槿不知道该说自己见过还是没见过,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陆槿第一次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顾熙阳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他还没有告诉自己他在顾震山的书房里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
康曜察觉到他说话声音像是刚起床,关心道:“怎么,你刚醒?”
陆槿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应付过去,“我昨天没再见过他了。”陆槿说。
顾熙阳的离开,是有征兆的,只是陆槿提前没能察觉。
陆槿觉得自己气得有些发晕,也许是昨天的酒劲儿还没缓过来,他扶住额头,下床穿衣服。
直到他看到浴室门口散落一地的湿透的衣服,才生生止住脚步。
“……”陆槿穿上棉拖鞋,直接推开卧室的门,朝着走廊尽头的顾震山书房走去。
四个保镖依然站在书房两侧,见到他过来,四个人全都挺胸抬头站直,向他鞠了一躬。
陆槿抬手示意不用,这动作他已经习惯,坐起来格外顺手且有气势,四个保镖对这个“新少爷”更加提起小心,陆槿站在书房门前:“开门,我要见他。”
为首的保镖为难道:“少爷,顾先生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见人。”
“为什么不舒服?”陆槿语气冰冷,冻得四个保镖都是一激灵。
领头的小心着语气,低头:“早上和顾小少爷吵了一架,小少爷离家出走了……”
陆槿冷笑一声,“离家出走?”
“是、是离家出走了……不不,是少爷他,哦小少爷,小少爷他带着刀跑来找顾先生,然后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少爷自己往自己身上插了一刀,然后丢下刀就走了……其余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了……”
陆槿听着触目惊心的叙述,唇线不由得抿紧了。
顾熙阳……和顾震山的决裂怕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昨晚的事,也都是他想好的,他就是要把自己一把火点了,烧一把大火,让所有这些恶人都给他陪葬!
陆槿默默攥紧拳头。如果顾熙阳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在昨天没打过的那半边脸上再给他补一巴掌。
撒疯的小疯子,不要命的小子,真以为自己能一口吃下天不成!
书房内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虚弱。
“……让他进来吧。”
保镖得到命令,赶紧给陆槿打开门。
陆槿走进去,看着坐在落地窗边,背对着自己的顾震山,在他身后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是陆槿可以瞬间便扭断对方的脖子的极限距离。
他看着顾震山的颈侧,晦暗不明的目光带着冷冰冰的杀意。
这仿佛又让他变回了上辈子那个“陆槿”。
顾震山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水,才接着道:“……你对那个小狼崽子,有感情吗?”
陆槿沉默了几秒,冷声答:“没有。”
顾震山点了点头。
陆槿道:“我才是得到继承权的人,是时候把权限交给我了。”
第57章
顾震山转过身, 背着光看着这个还穿着睡衣的亲生儿子。
他长得极相似他的母亲。那个一辈子都在背叛他的女人。
看着陆槿这张脸,顾震山便感觉到一种兴奋和愤怒,但由于早上吃过一次药, 所以现在什么情绪都会被药物作用给强行淡化下去,顾震山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脸色青白,看起来略有些虚弱。
“很有野心,是我的儿子。”他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陆槿低头看过去, 他的掌心里是一个银色的金属徽章牌。
陆槿浑身一震。
一张嘴,含着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这是……这和他原本的世界, 联盟设定的计划标志一模一样。
陆槿强压下内心的暗涌,伸手从顾震山手心拿过徽章,攥在手里。
“我要全部的权限。”陆槿说。
顾震山和他对视着,一分多钟,陆槿的耐性快要耗尽, 他才接着说:“不要这样心急,我的儿子。的确, 订婚是掌握顾氏集团继承权的必要条件,但并不意味着我会马上将顾氏的全部交付与你。你还没有得到我的认可。”
陆槿蹙眉,眼底杀意一闪, 被他垂下的睫毛掩饰了过去。
“你要我怎么做。”陆槿说。
他感觉自己的耐性已经快要耗光了, 顾熙阳现在受了重伤离开顾家生死都不明, 顾震山还在和他打太极,如果放在上一世, 以陆槿的性格,顾震山现在已经躺在地上,血流三尺,连呼吸的权力都被剥夺,别说是威胁他。
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他的结局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但这个世界有顾熙阳,陆槿不愿意让他的余生变得更加痛苦。一个人有了软肋,他就不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因为他知道了害怕的滋味。
“三个月。”顾震山似乎察觉出他的烦躁,很快道,“给你三个月时间,我会考验你够不够心狠手辣。如果你通过了考验,让我满意,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把你带到‘世界的中心’去……或许你还不知道,那里的权限才是顾氏一族的权力核心。”
陆槿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面露微笑的男人。
“三个月。”陆槿答应下来,转身向书房外走去,半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言。
……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就是顾震山的死期。
把这个身体已经如风中残烛的男人埋葬在他亲手建立的地狱里,三个月的时间,对陆槿来说,足够了。
陆槿离开书房,打开通讯录,忽然发现自己的通讯录多了一个号码。
备注是——“对不起”。
陆槿咬紧牙关,打出这个号码。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等着对方的接听,修长的手指捏着木质的扶手几乎要将它捏碎。
在即将要被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对方接听了电话。
电流声,呼吸声,听筒里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但陆槿已经能确定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顾熙阳,滚回来。”陆槿说。
对面仍然只有沉默回应他。
“心虚了?想跑?”陆槿低声对着收音器,“不想再见我,那就这辈子都不要见。”
“……”对面的人似乎呼吸颤了一下,但还是没说话。
陆槿听着那颤抖的呼吸声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伤的怎么样?有去医院吗?”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软了,像是一种对无理取闹的孩子无奈的妥协。
对面吸了一下鼻子,还是不吭声。看来是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说话了。
陆槿点点头,“好。”他说完这个字便要挂断电话,在按下的最后一秒终于听到对面的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但惊人的熟悉。昨晚就是这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反复叫他的名字,像是叫不够似的,陆槿一言不发地忍耐着,可对方就像是精力消耗不完的大型犬科动物,直到陆槿精疲力尽,连推拒的动作都没什么力气了,他才结束。
“我错了……”
陆槿冷道:“错哪了。”
“我不该做的那么过分……”
陆槿压低声音,冷笑:“你指的是哪方面?”
“……”对面声音一顿,才黏糊着道:“都错了……”
“知道错了就马上过来见我。”陆槿要求。
“不行。我不能见你,我害怕……”顾熙阳低落的声音就像阴雨的盛夏,闷热难过。
“怕我打你?”
“不是,怕我再看一次你的眼睛,就走不了了。”顾熙阳说完,双方便都沉默了。
“你在哪儿?该告诉我的事情,你还没有信守承诺,想赖账?”
“没有赖账。我把得到的资料用加密邮件发给你,但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那个箱子里只装着一份有地图的资料,上面是一片离东南亚海岸五十公里内的范围,但具体坐标,仍然不知道。”
“……”陆槿怒极反笑,“顾熙阳。”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只是……”顾熙阳想要说出那句话,可偏偏舌头像是打了结,涩得不像话,最后只落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上。
陆槿“哼”了一声,并没有接受这句道歉的意思。
“回来,当着我的面,再说这句话。”陆槿说。
“我没资格见你,也没脸见你。”顾熙阳低声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只会当少爷。”
“顾熙阳!”陆槿咬牙,想要狠狠揍他一顿,后悔昨晚怎么没把这小子累死!
“陆槿……”
“叫我什么?”
顾熙阳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陆槿的话。现在装没听到显然是不明智的,他挣扎了一分多钟,才说出那句:“哥。”
他把陆槿叫“哥”的次数其实也不少,但这次就像是用一把刀直直插在他的心上。
比他刚刚在顾震山书房,自己往自己身上插那一刀还疼得多。
从今往后,不许再叫我名字。顾熙阳想起这句话,就感觉伤口在抽痛。
陆槿生气了,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顾熙阳把沾着血的手机放在一边,用鲜血淋漓的手拿过一条毛巾,试图给伤口止血。
司机开着一辆土灰色的面包车,载着顾熙阳飞驰,叹息:“少爷,何必这么折磨自己,陆先生很关心你。”
“不。”顾熙阳面色已经白如新纸,失血过多和连续颠簸导致的眩晕,让他额上脸上身上全是冷汗,他仰靠着坚硬的后座,“我配不上他。”
“您已经做的很多了。”
“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可以宽容的孩子罢了。”顾熙阳紧皱着眉头,闭眼仰头忍着剧痛,“我不想被他当做孩子。”
我想有资格爱他。
顾熙阳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在血腥气中隐没了。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接近休克状态。
司机还算镇定,拨通了电话:“……快,找人接应,地址已经安排过了,我很快就到那儿,对,诊所,叫姜医生准备好东西等着,少爷已经晕过去了,后面跟踪的车甩掉了,但他们反应过来会很快追上,这破面包车跑不过他们,动作快,来不及了。”
陆槿穿好衣服,康曜叫了专给陆槿新买的保姆车,配了靠谱的司机与助理,载着他避开所有人,离开了顾家老宅。
在豪车上,康曜和陆槿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气氛很是诡异。
直到康曜的私人手机响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先看了一眼陆槿,才接了起来。
陆槿便明白是谁打来的了。
他看向车窗外,余光却从车窗的反光中看着康曜侧脸的表情。
“喂……早上我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找她紧急爆料财经新闻,是你干的吧。”
“……我就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离开顾家,你怎么想的!当初你要我帮你监视顾震山,说要拿到顾家所有的股权架空他,你现在——”
“什么!你说你要干什么?”
“瞒着……疯了吧你!陆槿就坐我旁边!”
良久的沉默过后,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康曜才“嗯”了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陆槿保持着沉默,等着康曜对他解释。
果然康曜抬眼,对他道:“陆槿,我不知道你和明明的关系,但他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还算了解他,如果他决定了做什么,是绝对拉不回来的。就像当年和杨家的少爷一起出国留学,明明为了出国,那段时间明显憔悴忧郁了很多,但最终他还是达到了目的。”
“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陆槿。不管是把你当做哥哥,还是……”康曜顿了一下,把那个词语咽了回去,“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心里装着很多事情,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私下里具体都在忙些什么,但他是个好孩子,我无条件相信他。我希望你……你也能相信他。”
康曜说完,把手机上刚刚编辑好的便签给陆槿看。
“他让我告诉你,他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等他。”
陆槿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康曜在一边忙着接打各种电话,处理商务工作,时不时有人提起顾氏的财经新闻,还有股市波动情况,康曜一律推脱说不知道,然而还是有更多的人来她这里打探消息。
陆槿这个“神秘继承人”的手机却异常安静。顾氏的生意还用不着他来操心,就算继承了顾家,顾氏的核心权力依然在顾震山手里,给他的也只有挣钱花钱的权力罢了。
股权变更不是小事,好在顾氏的团队专业迅速,效率很高,从顾熙阳撤出顾氏集团,到陆槿接手,几乎没用半天的时间,等陆槿正式签完所有该签的文件,坐在中兴影业最高层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时,也只是华灯初上。
和上一次来到这里,几乎是同一景象。
陆槿依旧靠在办公桌边,看着那张空空如也的老板椅,仿佛感觉下一秒上面的人就会扑过来,咬他的耳朵,脸,脖子,过分的“热情”让他难以招架。
陆槿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
整座城市好像都在脚下,所有人车都如同虫蚁,看过去仿佛只是一些移动的光点。
康曜告诉他,很快就要带他去滨海影视基地,剧组的人已经在做准备工作,希望他早点过去熟悉熟悉。
网上依然把他挂在高热度的位置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讨论他是不是和顾氏集团存在权色交易,讨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骂声,赞誉,呐喊,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陆槿感觉很累。
他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那一晚犯错的温存,就像是梦一样。陆槿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反应去应对,只能咬牙保持着沉默,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如数接纳,他只记得顾熙阳的声音,温度,气味,血腥味。
人类这种动物就是奇怪,一旦有了亲密关系,似乎两个人之间就变了一个样子。就会理所当然的想念,情不自禁地回忆。
滨海影视基地,曾经是实验室的地址之一,去那里或许对调查也有一定帮助,陆槿要去。
顾震山的考验,陆槿也要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顾熙阳发来的区域地址,他也要尽快找出来。
顾熙阳的……顾熙阳……
陆槿烦躁地深吸一口气。
他松开衬衫顶上的那颗扣子,觉得不够顺畅又解开一颗,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那晚的事情,他像是强迫自己回忆一样,那样一颗接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直到所有的扣子都解开。
他坐在原本属于顾熙阳的办公桌上,看着面前大理石的背景墙。
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衬衫打开,身上众多的痕迹还没消掉,虽然没什么感觉,但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槿蹙起眉。
……真是条狗。
陆槿很快把身上的衣服都丢在一边,就那样坐在桌上看着黑色大理石倒映出的自己。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以前每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陆槿总觉得虚幻,他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受伤,为什么争取,为什么向前,他不知道。他只是一把刀,当他背叛联盟,联盟不需要他了,他就会被轻易毁掉,连同那些无辜受他连累的普通人类。
到了这个世界,他有了目标,他想要回去,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们报仇。
但那种时候,他也很清楚,仇恨只会将他变成另一把刀,只是刀尖的方向不同罢了。他的命运从未有资格改变过。
可是,有人改变了他。
让他觉得被需要,觉得不会失去,觉得安全。甚至让他昏了头,犯了错,甚至……向他打开自己的身和心。
可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作为有能力制止的心智成熟的人,却没有阻止。也许他才是疯了。
陆槿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好像有些认不出自己。但又觉得,原本就应该如此。
联盟大学读书的时候,一个教人类史的老教授说过一句话,陆槿一直记着。
他说:“一个人类,他这一生中如果不曾爱过什么人,那就不能算作是人类。”
如果自己也能学着去“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有资格活成一个真正的“人类”的样子。
陆槿看着自己身体的反应,他如同虐待自己一样,狠狠覆手上去,很快他看到大理石映照出的男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红色,脸颊依旧雪白,可耳廓微微泛红,漆黑的瞳孔逐渐散掉聚焦,整个人热得如同火烤,身上斑驳的痕迹如同活过来一般。
直到他弯着腰,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陆槿定神再看向镜面中的自己。
他是个正常人,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让他感觉难过。
他无力地察觉,自己已经不能失去那个莽撞又热情的孩子。
可是……那终究是他自私罢了。
单纯的孩子就应该有更好的一生,不应该和自己这种背负仇恨的人搅在一起。
陆槿正在平复呼吸,他顺手抽了一张纸,擦拭着手指和桌子,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槿看过去,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人。
“何源:有时间聊聊吗。”
陆槿穿上衣服,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才拿起手机,回复道:
“地址。”
保镖跟在陆槿身后,一路从总裁办公室下来,商务豪车从地下停车场载着陆槿穿过繁华的江城街道,一直到竹林庄园。
何源在综艺中邀约过,请陆槿一起在竹林庄园内下棋。
保镖为陆槿拉开门,陆槿走进合室。
何源正跪坐在棋盘边,棋盘上摆着一个残局。
陆槿走过去,也坐了下来。
“来了。”何源说,“顾先生的宴会,我没去。”
“但我看了财经新闻,我知道是你。”何源执黑子,下在一处阙口。
陆槿拈起一颗白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子,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往哪里下。
“想从我这拿什么。”陆槿头也不抬,问道。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早在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你绝不简单。果然,你竟然能挤掉顾熙阳,自己坐上这个位子。”何源笑得有些气虚,他轻咳了两声,“顾熙阳被你迷住了心窍,为你,就算送命他都愿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槿这才看向他,发现何源这阵子没有见面,他变得有些憔悴,丝毫没有节目里时的意气风发,像是有了点病容。
“没什么,嫉妒罢了。”何源说着,看到陆槿下了一步白棋,于是再执黑子,又下了一步。
何源:“我承认你手段了得,勾引得所有人围着你团团转,被你迷得分不清方向,但你有一点没有算到。”
陆槿蹙眉,准备落子,再下一步白棋。
“——顾熙阳死了。”
陆槿手里的棋子一偏,撞乱了一片。
何源笑:“……那么亲近你,为了你,死在了顾震山的手里,你不觉得愧疚吗?”
陆槿把棋子一一归位,淡淡道:“不觉得。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他的选择。”
“无权干涉?真冷血啊。”何源话音未落,猛地伸手抓住陆槿的衣领,陆槿反应很快掐住了他的腕口,可何源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宁可把手腕掰折也要扯开他的衣领,陆槿身上的高定夏季衬衫料子本就轻薄,怎么经得起两个人拉扯的力道,一下崩开了三颗扣子,撕拉一声裂开了一条裂痕。
何源看着他从锁骨到胸膛的痕迹,两人对峙着沉默了十几秒,何源忽然笑了。
“哈哈,陆槿,你……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你和他做了!他把自己交给你,他死了你都不为他流半滴眼泪!哈哈哈……”
何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陆槿看见他眼圈很快泛红,泪就在他眼角,危险地挂在他眼角的细纹边。
他就像一个夸张的话剧演员,又或许是职业病的缘故,他动作夸张,表情中的痛苦和某种复杂情绪在共同挣扎扭曲。
他弯下腰,把陆槿狠狠推在石子路上,陆槿一个没留神,双手向后一撑,石子压在他手心,猛地划破了手心的表皮,鲜血沁出伤口,滴在白色的碎石上。
何源却不肯放过他,甚至把陆槿狠狠按在碎石上,发疯一样扯开他的衬衫,疯癫道:“你就是这样对他的,你就是这样对他的!”
“够了!”陆槿喝止他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你为他的死而难过?但你连为他哭的资格都没有。”陆槿看着愣住的何源。
“顾熙阳从小叫你大哥,但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有什么资格为他掉泪。”
“我……我有什么资格?我不为他掉泪,我为他感到悲哀,悲哀他爱上的男人,压根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何源看着陆槿的黑发散在碎石上,他的眉眼,那么冷漠,那么犀利,又那么美。
“是,我冷血。我爱不爱他,和他做了什么,全都与你无关。如果你想要吊唁,就去他的墓前。”
陆槿坐起来,推开何源,冷冷地看着他。
“在我这个冷血的怪物面前哭,我只会施舍给你一笔演出费。”
陆槿站起来,“来人。”
门口的两个保镖同时打开门,走到他身边。
“叫秘书来,给他一千万,让他跪在这儿哭一整晚。”
说完,陆槿接过保镖递过来的外套,当着所有人的面扔掉了那件衬衫,丝毫不在意裸露在外的满身痕迹,他冷眉冷眼地穿上西装外套,扣上扣子,走出门外。
第58章
何源就那么跪坐在地上, 双手抓着地上铺就的干净碎石,刚刚陆槿离开的地方,还沾着他的一些鲜血。
何源盯着那抹鲜血, 眼睛里血丝遍布。顾家的保镖只听顾家的少爷的话,陆槿说什么, 他们就照做,况且以前跟着顾震山的时候,比这更过分的要求他们也照样照做。
何源要爬起来,两个保镖便强行按住他,“少爷说了, 让你跪在这儿哭一整晚。”
何源挣扎了几下无果,忽然笑起来。
“……不认识我?我是何源,顾先生是我的老师, 要是我对他说,你们这样对我,你们觉得自己会有好下场?”
两个保镖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为难。
何源他们确实认识,但顾震山的命令是让他们跟着新少爷, 言听计从,就算是让他们去杀人, 他们也要照办。
话虽然夸张,但从顾震山嘴里说出来的,他们都知道有多重的分量。
“还不放开我!”何源猛地一挣, 站了起来。
他像是没站稳, 猛地起身让大脑短暂眩晕, 两个保镖看着他身子晃悠了几下就要倒,赶紧又上去扶住他。
“……滚开!”何源脸色苍白, 从短暂的眩晕中恢复便马上推开两人,踉跄了几步走到棋盘边,看着棋盘上的棋局。
视线略有些模糊,随后泪水便砸在了棋盘上。
“哈哈……还是你赢了……你输过吗?陆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顾家,为这个计划付出了那么多!”
何源的一只手颤抖着抚摸着棋盘上的棋子,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棋盘的棱角,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连手臂都在颤抖,“如果不是我帮他洗干净那些来路不明的钱,如果不是我!他们想建立这个计划,痴心妄想!”
“到头来,让一个冷血的疯子坐上那个位子!一切都完了,我的一切都完了!他什么都不会给我……什么都不会给我!”
“顾熙阳……”何源跪在棋盘前,埋首在那局白子获胜的棋局上,宽厚的肩膀耸动着。
“我还没从你手里夺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就为了一个陆槿死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何源猛地挥动手臂,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哗啦”一声全部甩落在地,他满眼血红,回头看向两个保镖,狰狞的模样如同修罗,两个保镖饶是见过大世面,当下也有些被吓住了。
“滚回去,找你们的‘新少爷’。告诉他,叫他小心。”
两个保镖犹豫了一会儿,看他的模样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不敢再多留,便依言离开了棋室。
竹林被夜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响声,而夜里林边的灯色温如同暖阳,铺在何源的身上,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身后便被人扶住了。
他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女助理。
“是你啊……”何源放松下来,助理皱眉,掏出药盒以及水杯递在他手里。
“何老师,顾老给您的药,您不能再吃了。”助理苦口婆心提醒,然而何源充耳不闻似的,接过药盒,打开便往手心倒了三颗药片,张嘴仰头便拍了进去。
然后接过拧开的水杯,灌进大量的水,直灌得整个胸膛湿了一片。
“……哈,舒服多了。”何源吃了药,眯起眼,晕晕乎乎地朝着内室走去,女助理赶紧扶着他,跟着他一起往里走,拉开内室的门,何源顿了顿,直奔旁边突兀地摆放着的大木箱。
他伸手掀开箱子,里面的人“哼哼唧唧”地发出声响。
女助理冷道:“醒的倒挺快。何老师,给他再来一针吗?”
何源摆摆手,把里面被捆好的人拎出来,扔在长毛地毯上。
“怎么样,这是最新的抑制剂成果,你还是第一批‘享受’上的,不同于给陆槿用的短效药,这个‘欢愉’的效果,感觉如何?”
何源抓起已经湿透的头发,把对方嘴上的胶布“刺啦”一下撕开,看着他已经对不上焦的眼睛,冷笑。
“喜欢这个吗?”何源伸出手,恶意地拧了一把他肋下的皮肉,果然对方疼得猛挣扎了一下,眼瞳微微一转,神智像是回归了一些。
他看着面前的脸,好久才辨认出这是谁来。
“……何源……我不会……伤害他的……”
何源怔了一下,随即发出笑声,他摸着对方湿漉漉的脸,把拇指按在他的下齿上,掰开他的齿列,用一种残忍的声调低低地说:“你可真能忍。就为了那个陆槿?他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对方不回答他,只是闭着眼喘息着,唇边流下涎水沾在何源的手上。
何源皱眉,嫌弃地收回手,把对方的口水草草擦在他身上的衬衫上。
他忽然发现了端倪,抓起对方身上衬衫,冷声道:“这件衣服是顾熙阳的,你穿他的衣服!”
“是陆哥拿给我的……”
“脱了。”何源站起来,示意助理动手。
对方显然已经毫无力气,就算女助理解开绑住他的绳子,他也没有力气反抗。
看着躺在长毛地毯上的人,何源忽然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伊燃,你是不是还觉得,顾熙阳现在死了,你还有机会?”
这话说中了地上的人的心思,他手指颤了一下,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何源笑了一声,“你不愿意往他身上捅一刀,那你就不怕有人往你身上捅?”
“……我不会做……无论你们对我做什么……”
“真是真情感动上苍啊,”何源穿着皮鞋,踩了踩伊燃的侧脸,然后又踢开他,在他胸口留下一个鞋印,俯视他:“顾熙阳甘愿为陆槿去死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扎刀子的时候,和你是一样想的吗?”
他脚下用力,直踩得伊燃脸色发紫,他抓住自己胸口的皮鞋,却没有任何缓解,只听到何源那好听醇厚的声音从发昏的耳膜里传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为这个冷血的怪物做到什么地步。”
“把外面守着的人都叫进来,有多少叫多少——我看看今晚过去,陆槿还会不会要你。”
何源把鞋底在他身上蹭干净,然后拿起属于顾熙阳的衣服,离开了内室。
女助理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伊燃勉力睁开眼,却看到一群人涌进来。
“不……”伊燃吓得坐了起来,连连后退,靠在了床边。
女助理看了他的狼狈模样一眼,耸了耸肩,眼神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冷漠,她只对众人说:“交给你们了。人还有用,别玩死了。”
“好。放心吧,我们懂顾先生的规矩,不会弄伤他的。”
伊燃被人架了起来,他恐惧地反抗着,“不!回来!我要报警!救唔——”
女助理从背后合上内室的门。看向坐在外面长椅上的何源。
“何老师,接下来做什么。”
“过来。”何源抬手,示意她走近一些,直到她走到跟前,何源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女助理脸色陡然红了,她有些慌乱:“何老师……”
“你是唯一知道我和顾家的事的人。”何源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因为你嘴严,心毒,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顾震山那个老东西,现在觉得我碍眼了,想要通过这些药控制我,我的命怕是活不长了。”
“别这样说!只要你暗中不吃这药,就不会有事的——”
何源伸出手按住了她说话的唇。“我是顾震山的‘牧羊犬’,我已经在局里逃不出去了,如果一条狗被发现私自不听主人的命令,下场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他们静静地坐着,听着内室传来的声音。
“我现在身边能用的只有你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何源的呼吸凑近她,像是引诱凡人的恶魔,“汽油,我要十桶汽油。不管是在哪里拿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何老师……”女助理有些颤抖,似乎被他的这个要求暗含的意思吓到了。
“不会让你白做。如果将来事成,嫁给我……愿意吗?”何源撩过她耳边的长发,眼底的红血丝显得憔悴,但依然是一张大荧幕电影般让人迷醉的脸。
“那时候顾家全部的财产都是我的,明年年初我还有一个奖项,到时候,我会在颁奖典礼上宣布和你的婚事……你喜欢吗?”
女助理被他推在长椅上,她整个人都像是喝醉了一般,何源的话让她如坠雾里,她终于点点头,答应下来。
“真乖。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何源沉声说完,摸了摸她的脸颊,便起身离开了。
女助理躺在长椅上,良久才回过神。
她听着内室里的动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脸色已经红得发烫。
她摸出手机,抖着手指翻找通讯录,她的通讯录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因为顾震山时常会对何源吩咐很多他懒得动手的事情,何源就会安排她去做,而她,为了这个从青春期便已经痴迷暗恋的男人,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就算是让她亲手杀人,她也一样不会眨眼,心甘情愿。
汽油而已。就算是炸药,她也有信心为何源搞到。
办妥何源的要求,她捂着胸口,打开购物软件,打开收藏了二十年的收藏夹。那里面是几百件,洁白的婚纱。
海滨影视基地。
陆槿戴着口罩和帽子刚从落脚的酒店里出来,迎面就是各路长*枪短*炮,就算烈日当空,他一露面,人群也照样像是落入了油锅一般,陆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看清楚,外面到处都是横幅和他的照片海报。
一边的横幅写着:“all陆永远的仙品对面都是不懂艺术的凡人”
另一边的横幅则是:“陆all才是宇宙尽头对面追星状态堪忧”
正对面则有一个女孩举着“小狗总裁爱你”的牌子站在那。如同一个诡异的横批。
康曜在他身后低声催促:“别看,别给他们镜头,都是代拍赚钱的。”
陆槿“哦”了一声,低下头往保姆车上走,走到车边,还是没忍住往对面看了一眼。
那“小狗总裁爱你”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个距离很近的海报,上面是顾熙阳的脸,还PS上了毛茸茸的狗耳朵。
陆槿愣了一下,看着那张海报停顿了几秒。直到康曜一把将他推进了保姆车这才作罢。
粉丝集体的尖叫声差点把车掀翻,还好司机见过世面大,稳稳地把车开走了。
康曜气得七窍生烟:“你没见过他的脸是吧!叫你快点走你非要盯着看!她们会拿这个做大文章的!”
“什么文章?”陆槿摘下口罩帽子,完全没把康曜的话放在心上。
“万一被人发现你俩……那什么,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发生关系了。”陆槿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般。
康曜绝倒。
司机和后面忙碌地收拾东西的助理都被他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保姆车险险地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开下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康曜算是看出来了,这少爷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从来没有分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简直到了可以……“all”的地步。
“疯子。”康曜最近时常这么说陆槿,陆槿习惯了,他没应声,只是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海滨影视城,是只有这一个门吗?”
他一边喝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环境,默默地记下路线和大致的地上建筑物。
康曜道:“就前后两个大门。地图你不是都看了好多遍了,也不知道你要影视城地图干什么……”
影视城很热闹,现在正是有几个大热剧组在这里拍戏的季节,门口聚集的各路粉丝,还有等活的群演,让这里气氛显得比天气还要热火朝天。
载着陆槿的保姆车通过门禁,进入影视城内部,在里面转了几个圈,就到了他们要拍摄的地方。那个明显是通向地下的入口外面,撑着几把大的遮阳伞,下面堆着些还没搬完的灯具设备,几个人坐在马扎上休息,看到陆槿的保姆车,赶紧都迎了上来。
“哎呀,陆老师!可算是盼来了!导演在里面等着呢!热不热?渴不渴?地下有空调,剧组拉了发电机和空调,就是怕几位主演闷出问题,这次咱不是监狱题材吗……”随着车门打开,陆槿下车,几位剧组的人就围了上来殷勤地照顾着他,就差吹着喜事唢呐曲,几个人抬着轿子把陆槿抬下去了。
陆槿早就把剧本背下来了,对他来说,这是比机械制图简单几百倍。
见陆槿没带剧本,几个人争相恐后给陆槿塞剧本,陆槿随便接了一本,一行人通过长长的白色隧道,陆槿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原本的时代——那时的许多实验建筑内都是这样的装潢,通体的白色,让人走在其中,有种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好在通过这段路,前面便是一扇大落地窗,这和陆槿曾经在林月偷拍到的视频上看过的一模一样。从落地窗向下看去,是一个灰色的空场地,里面是剧组的人正在布景,布置成一个监狱的模样。
对面的高墙上正有人戴着安全绳在贴字,是剧本上的监狱的名字。
陆槿被引着下了楼梯,导演是个矮胖的男人,留着络腮胡,一把揽住了陆槿,看着他的脸满意地直抚掌,“百闻不如一见,气质太好了,真人比照片好看!康曜,你怎么早不给我介绍!”
康曜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没见到陆槿本人之前,这死犟的导演偏不肯让陆槿出演,还是顾熙阳强行用权压了下去,他才作罢,和陆槿见了一面,马上就转变风向了,百般的夸奖,要陆槿务必出演这个角色,康曜都差点以为陆槿真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演艺圈奇才。
“对了,”康曜和导演熟识,两人寒暄一阵,陆槿正独自在四处走动,低着头不知道观察些什么,康曜道:“男二是谁演的,这剧主角不是就一个陆槿,一个男二嘛,现在定下来没?”
“哎,当然定下来了!我还准备给你们惊喜呢。是陆槿熟悉的人!”导演转过头,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来来,把那个男二叫来,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正检查着摄像机的助理赶紧应声,转身到处寻找。
康曜:“认识的?难不成,是之前那个恋综里认识的啊?这圈子里,陆槿也没认识别人啊。”
“没错!”导演笑起来,看见助理正揽着一个人的肩膀拉拉扯扯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那人似乎不太愿意见人似的,低着头想推辞离开,导演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到面前,他猛地抬眼,和康曜撞了个满眼。
康曜睁大眼睛,“伊燃?!”她笑了起来,像是有些意外惊喜,“没想到你现在接上电影了,我之前见到你经纪人,还聊过几句,他说要让你继续走偶像路线的,怎么现在调整方向了?”
伊燃扯起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倒是看起来还是那么可爱,橙色的头发,橙花色的瞳孔,皮肤白皙,看起来很是乖巧,“康姐……”
“哎呀,这可是老熟人,陆槿!”康曜抬胳膊揽住伊燃的肩膀,扬起手朝远处已经“勘察”到墙角的陆槿挥手,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回荡。
好多人都看了过来,陆槿也转过头看向她。
可他却只看到了橙色头发的背影慌慌张张地闪过楼梯口,消失了。
那似乎是……伊燃?
康曜一个没留神让他跑了,正纳闷,导演摆摆手:“哎呀,这个孩子,我看他是真心的哦,在恋综上喜欢你们家小陆了,一听到陆槿这两个字,就脸色不对,啧啧,这个圈子逢场作戏才是大多数,这么真心的孩子不多见咯。”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把陆槿忘了。”康曜若有所思。
陆槿走过来:“刚刚那是伊燃吗?”
两人都点头。
“伊燃可是你的头号粉丝呢,”导演开玩笑地拍了拍陆槿的肩,“他主动来找选角导演,说要演这部电影的男二,哪怕不要片酬都演,为了这个,冒着赔违约金的风险推了另外两部准备开拍的偶像剧呢。”
“……是吗。”陆槿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倒也不意外,但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伊燃是恋爱脑没错,但不要片酬也非要和自己演一部电影,甚至还赔违约金,这种行为总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伊燃已经知道他和顾熙阳的关系,再蠢的人,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没希望的情况下,还摆出放弃一切的架势就为和他多待几天?
总觉得哪里不合理。
“他主动要求的?没有别人推荐吗?”陆槿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导演。
导演也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一句,但陆槿现在是他剧组的“镇组之宝”——找到这么贴合角色的,身姿挺拔,颜值上乘,气质冷傲,像是当过军官的,整个娱乐圈翻遍了导演可能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可不敢怠慢,抬手叫过正在角落里教群演的选角导演,“老郑,这个伊燃啊,当时定他的时候,就他主动来的,还是有关系引荐啊?”
选角导演看了看导演,又看看陆槿,看到陆槿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谄媚地冲陆槿笑了笑,才思考道:“是他自己打电话来的啊,你也知道伊燃这咖位难请的很啊,他肯主动出演已经是……哎,引荐,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在他打电话之前,有人跟我提过要不要考虑一下伊燃,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
“谁?”陆槿问。
“何源,何大影帝的助理,是个姑娘,长得挺漂亮,第一次见还以为是何源工作室签约的小明星,说话声音也特别好听,我不会记错的。”
陆槿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伊燃……何源……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他想要追上伊燃,当面问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楼梯上忽然下来两个抱着装满花和信纸的巨大纸箱的剧组工作人员。
“……这又是给陆槿的?哎呦陆槿才来影视城第二天,这火的,粉丝也太热情了,陆槿,你的粉丝可厉害啊,一代传奇!昨天,就隔壁拍古装戏,那也是几部爆款剧的顶流男一号,你们两家粉丝在影视城门口送花,对面说你你们寒酸,结果没一会儿你粉丝开了辆卡车进来,把花店搬空了,气得对面差点昏过去!哈哈哈……”
两个工作人员把两大箱东西放在陆槿脚底下,擦着汗,“可累死我了,这群姑娘,精力真旺盛,陆老师,您的,您看给您是拿酒店去,还是怎么处理?”
康曜对付这些有经验,“拿酒店去吧,把鲜花挑出来单独放,分一下。”
“好嘞……您不拆看看?反正这会儿也没事。”两个小伙儿扇着风,热的直淌汗,陆槿也不愿让他们来回跑,便靠在栏杆边,示意自己先看看。
助理给他搬来折叠椅和风扇,冰水和水果也都备好放在一边,导演偷摸吃了两口水果,问他:“怎么样,都是情书吧。”
陆槿翻了几封贺卡和信,随口“嗯”了一声。
他伸手进箱子还想再看看,然后便看到了一朵还没开的红玫瑰。
花枝上挂着一封贺卡。让陆槿停顿的原因是,那贺卡上明显是手绘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标志,是“言灵”计划的标志。
陆槿拿出这朵玫瑰,把贺卡装进口袋。
“其他的拿走吧。”
等到没有人的时候,陆槿才拿出贺卡打开。
上面的字迹陆槿很熟悉。
“我就知道你会打开。”
“为我哭了吗?想看你为我哭一次,特别想。”
“……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特别想你。”
第59章
“……陆槿……醒醒, 陆槿?”
陆槿猛地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片场的躺椅上睡着了。
今天是夜戏,群演一直没有拍出满意的镜头, 导演一遍遍生气发火,陆槿在一边等戏, 他也不懂具体流程,也不太关心,没有叫到他,他便在一旁休息,竟然一不留神睡着了。
他坐起来, 整理了一下身上白色的监狱“囚服”,看到刚刚叫自己的人。
“伊燃?”陆槿有些惊讶,因为今天一直都找不到伊燃, 没想到他现在自己冒了出来。
伊燃蹲在躺椅旁边,把身子藏在阴影中,仿佛很怕被人看到自己似的,一双眼睛警惕又有些恐惧地看着四周,看到并没有什么人在关注这边, 他抓住了躺椅的扶手,看着陆槿:“你……你最近好吗?”
陆槿有些不解, “还好。你……”
“我知道顾总他,为了你和顾震山决裂,被顾震山给……”伊燃躲在阴影中, 他身上也穿着戏服, 也就是和陆槿同款的白色监狱服, 这样的打扮显得他更加瘦小,陆槿注意到, 他露出袖口的手腕已经瘦的快要见骨了。
之前在节目上并不是这样,怎么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就瘦成这样?
陆槿按下疑虑,答道:“他不是为了我活着的。他有他自己的考虑,他想做的事情,我干涉不了。”
这话里虽略带些气,但已经在这些日子的等待中逐渐消散了,顾熙阳总归有他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去阻拦他,就算结局注定走向灭亡,那也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只是每当梦回,陆槿总会觉得心头发闷,格外想念那双灰黄色的眼睛,感觉床铺冰冷,仿佛缺失什么。
“你不难过吗?”伊燃仰起脸,看着陆槿。
陆槿也看着他,他的头顶有一盏巨大的射灯,伊燃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目眩神迷。
“他为自己而死,我为什么要难过。”陆槿的话淡淡的,好像真的不曾在意过。
伊燃抖了一下,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圈有些泛红。
“……那你什么时候会难过?”伊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陆槿从小桌上取过两瓶水,其中一瓶递给伊燃,在手指短暂触碰的一瞬间,说:“如果他自甘堕落,我会难过。”
“……如果,”伊燃犹豫着,他伸出手想要扯住陆槿的袖子,可伸出去却又不敢触碰那片洁白,只能默默缩回手,问:“如果他受人威胁,你会原谅他吗?”
陆槿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隐约觉得伊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了想,说:“我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伊燃愣在了原地。
远处导演站在高台上拿着喇叭叫陆槿过来,陆槿站起身准备过去,伊燃忽然丢下手里的水瓶,抓住了陆槿的衣角:“在这里,要小心。”
陆槿略一蹙眉,正想问清楚是什么意思,伊燃便顺着角落的阴影如同一只小老鼠似的逃离了人群。
今晚除了一个远镜头没有他其他戏份,他可以提前走。那边导演已经在催了,陆槿只好走过去。
伊燃跑上楼梯,站在大落地窗边探头看向下面的陆槿。
人群中,陆槿就像是天生的领袖,明明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到陆槿站在那里。
“我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伊燃靠着墙,流下眼泪。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慌乱得如同触电一般,抖着手半天才掏出来,把这个没有备注过的号码放在耳边。
“……喂。”
“呦,怎么又在哭?就那么喜欢哭,那天晚上还没哭够?”
“你!你闭嘴!”
“给你的药是不是快打完了?如果想要新的,就照我的话去做。”
“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凭你现在的样子当然杀不了,你所要做的,是迷晕他,让他以为你是顾熙阳,然后……你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源低低地笑,“让他信任你,最后,把他引到我这里来。”
“我不——”
“嘘……拒绝的太快,你也不想想你所剩的药,恐怕都不够支撑你一周了,要是不想犯瘾当众出丑,让陆槿看到你那种模样,就照我说的做,保你一辈子的药源源不断,你不是很喜欢吗,我看你明明很享受,不是吗。”
“我……”伊燃已经泪流满面,他跌坐在地上,靠着墙角无声地哭着。
“别想了,长效的抑制剂是有瘾的,这辈子你也别想戒掉了。你那么可爱,漂亮,乖巧,喜欢你的粉丝那么多,别忘了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你真的甘愿放弃你的人生,让陆槿这种冷血的男人活着?别傻了,为自己想想吧。”
“药……”伊燃忽然急促喘息起来,他无意识一样迅速脱了身上的戏服,在贴身的衣服里哆哆嗦嗦地取出一个长条的小盒,里面是一柄针头非常纤细的针管,扎入静脉甚至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他抖着手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把药打了进去,缓过来后才摸索地上的手机。
何源的笑声传入他的耳朵,“……有点想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被陆槿看到。”
伊燃神色迷离,被他提醒才惊醒一般,他赶紧抓起刚刚被自己扒下来的戏服,囫囵套上,慌慌张张地躲在更暗的墙角避免有人经过。
“刚刚那应该是你最后的药了吧?”何源低声诱哄道,“现在是两点,等到三点的时候,去影视城的西门,我会把给迷药给你,那是用在陆槿身上的,在下一周再次犯瘾之前,希望你做好这件事,获得他的信任,让他对你愧疚,觉得是他自己侵犯了你……”
“相信我,这一招,对陆槿这种人,百试百灵。”
“你不是想得到他吗?不试试吗。”
伊燃热烫的脸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他喘息着,药效还没过去,他脑子嗡嗡闷响,何源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让他浑身发软,天灵发昏。
何源祝他成功后,便挂断了电话。
直到药劲儿彻底过去,伊燃才从阴暗的墙角走出来,他打电话给助理,说自己要换一身衣服,然后站在落地窗前,定定地盯着那个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淡然喝着杯子里的水的身影。
这里的剧情是被冤屈陷害的男一号“上将”被关进了最黑暗的监狱,刚来第一天夜里便被人围住,监狱里的老大想揍他,可他用武力征服了所有人,并且用自己藏进来的珍贵药品救了一个突然病发的囚犯,顺利建立了威信。
这个剧情真适合陆槿啊。伊燃沉默地想。
在众人一拥而上,陆槿一脚踢开了灰色的餐桌时,伊燃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
陆槿的打戏不需要武术指导老师,他甚至可以把武指老师掀翻在地。
导演都快把他供起来了,拍完打戏,导演亲自拿着毛巾给他殷勤擦汗,陆槿略有些嫌弃,自己拿了过来。
“哎呦……老师您真下手啊,我差点没踹出二里地去……”一个配角演员扶着腰,但还是很佩服陆槿的动作戏。
陆槿眨了眨眼,“抱歉,不小心。”他抬起手叫过来康曜,“拿我的卡来,一人一万,让大家去看医生。”
康曜的后槽牙“嘎嘣”一声。
她勉强微笑:“……是,少爷。”
这就是个冤大头!他对钱到底有没有概念!这货真是在那种穷苦小镇家庭里长大的?!自从这位当了少爷,比顾熙阳还拽,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众人欢呼,连连道谢,挨打什么的全都忘了。在剧组主演发红包是正常的,倒也没人推辞,大家欢天喜地领了钱准备收工。
陆槿正听着导演的奉承,余光一瞥,却看到一抹橙色溜过墙根。
伊燃……他到底在干什么?
陆槿隐隐觉得伊燃的躲躲藏藏,很可能和他们要查的有关,但具体关联在哪,陆槿却想不到。毕竟按照原本的剧情,主角是伊燃,他才是和顾熙阳发生关系的人,现在顾熙阳离开了顾家,伊燃的走向,便很难确定了。
陆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角落看。
如果伊燃真的也搅在其中,那么顺藤摸瓜,是不是就能有所突破?
陆槿从助理手里接过手机,却看到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加密。
他一下就知道是谁发来的了,陆槿迅速几步走到墙边,打开邮件。
只有一句话和附件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处码头,货船靠在岸边,远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
“风平浪静。等我回来。”
陆槿盯着照片看了良久,叹了口气。
……
“这哪有风平浪静!该死,还没上船我就已经快死了呕……”穿着一身朴素汗衫和牛仔裤的白皙男人跪在草窝边吐。
顾熙阳穿了黑色的短袖背着破旧的背包站在他身边,安慰道:“风平浪静也不是我说的,是蛇头说的,我们是偷渡,当然要说吉祥话。”
“我呕……小顾总,我的药你替我保管好,我的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呕……如果我死了,那些等着我更新的粉丝会呕……”
“放心吧,林阳……我一定让你活着回来,继续写那些东西。”顾熙阳捏住他的后颈,微笑着威胁。
很快顾熙阳的司机便下了面包车,一起下来的还有三个穿着同样普通的男人,看起来像是路边随便遇到的路人,很是安全。
“顾总。”三个人向他鞠躬,显然是认识他的。
“出去以后不要这么叫我,我们是去秘密调查,对外就说是来做生意。”顾熙阳叮嘱好,又把吐干净的林阳拎起来,介绍道:“这是林阳,他会说地利语,这次可以给我们做翻译。”
林阳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在地利留过学,学钢琴的。”
几人正等着蛇头来接头,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跑车轰鸣着驶入码头,车子非常高调,一看就知道是很骚包的人买的。
车门推开,先看到一头乍眼的粉色头发,然后看到副驾驶下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
顾熙阳笑,然后走过去,狠狠给了杨明瑞胸口一锤。
杨明瑞佯装受伤:“啊!我好心来帮你,反倒恩将仇报……我好伤心……”
“帮我?怎么帮?”顾熙阳奇怪。
旁边穿着黑色裙子的林月走了过来,“顾总。”
“……嗯。”顾熙阳看了她一眼,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一看到林月,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陆槿,他不敢多想,只好避开视线。
杨明瑞:“和你一起去啊!”
“滚!想死吗?”顾熙阳懒得再揍他,毕竟身上的伤都还没好。
杨明瑞笑了几声,正色:“伤的怎么样?”
“没死。”顾熙阳简单解释。
林月道:“放心吧,顾震山这边暂时没有起疑,只是暗中派了人调查,你们一旦出国,他就查不到踪迹了。”
林阳扑向妹妹:“这一去,我怕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林月嫌弃地拎起他:“是你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如果我不去,”林阳看着妹妹,“下一个被林家送出去的人就会是我,到那时候,我别说救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林月推开他:“行了,肉麻。我不能呆太久,跟着我的人会起疑。”
杨明瑞给顾熙阳递过一个黑色背包,顾熙阳拉开,里面全是地利币,看起来能买下一幢楼。
“不用谢。”杨明瑞潇洒一捋粉色头发,自信道。
顾熙阳有些感动,但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杨明瑞看到蛇头朝他们走过来,这才转过身,背着手挥挥手:“你必须活着回来。要不然我就把陆槿抢过来,在你坟前亲他的嘴。”
“……杨明瑞!”
“哦,还有,”杨明瑞侧过脸,一手抓着车门,一边坏笑,“那钱是从你卡里取的,不用谢我。”
他坐进跑车,林月也跟着坐了进去,林阳站在那儿狠狠挥手,眼泪顺着土兮兮的脸颊流下来,冲出一道痕迹。
顾熙阳看着远去的跑车,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杨明瑞。
“……别哭了,真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弟弟,林月是姐姐。”顾熙阳狠狠一拍林阳的背。
林阳一个趔趄,抹着脸上的眼泪,让本来就脏的脸更花了,“她只是不在我跟前哭,她肯定比我哭得更凶!”
“胡说,林月才不可能。”顾熙阳想了想林月那个女人,摇摇头。
“我是她哥,我最了解她,她就是那种会躲起来哭的人。”林阳坚持道,“这次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拿我的命换都行,我不能让她就这样毁掉人生。”
顾熙阳若有所思。
躲起来哭吗?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陆槿也会这样吗?
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不掉,甚至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到了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他会一个人独自站在墓碑前很久,没有人注意他在哭,因为他一声不吭……
顾熙阳觉得这样的想象让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他胸口闷闷地钝痛,包括浑身的伤口也都在疼。
但他很高兴。如果陆槿真的会在他的墓前为他落泪,就算真的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真心爱过他,为他的死而悲伤,他这悲剧般的一生,这样就足够了。
蛇头在叫他们,顾熙阳带着人走向小船。
他忽然抬起眼,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风平浪静。等我回来。”
地利国地处东南亚,是一个不算大的国家,他们国家的音乐学院全世界驰名,所以林阳才会在这里留学,只不过他们此行要去的,是地利的边界地带,海滨的小城。
那一带有许多帮派,他们找的当地人向导对他们说,这里的帮派几乎都是毒*贩,亡命之徒,而想要从他们嘴里得到情报,不光需要钱,还需要势力。
像他们几个这样的外乡人,想要查出什么东西,是非常困难的,几乎是送命的行程。
但顾熙阳却淡定地坐在船舱里啃着一块干粮饼,他顾不上沾满尘土的脏手,塞完最后一口,才道:“我有办法。”
“我在资料里看到过,每次的物资出入单下面,都有一个签名,叫‘伯伦’,这个人很可能是他们在地利的采办,帮他们联络,采办物资的,我们找人散出消息,找到这个伯伦,从他嘴里套出地址。”
“喔,老大,还得是你。那我们怎么找这个人?”旁边跟着一行的男人道。
林阳虚弱地靠着顾熙阳的肩膀:“笨啊,我会说地利语,扮成导游,和老大一起去当地的夜场问。地利的夜生活很丰富,他们连首都的酒馆都是可以交换各种情报,我留学的时候经常在酒吧买卖期末考试题……咳咳,更何况这些小地方。”
“可这样会不会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
顾熙阳把林阳的脑袋推开:“想办法搞到防身的东西。”
“怎么搞?”
顾熙阳一笑:“靠装。”
地利,海滨小镇。
傍晚刚下过一场闷热的雨,泥泞的街道和茂密的热带植物让这里的蚊虫非常繁茂,深夜,小镇上唯一的酒馆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男人,他们几乎都赤*裸着上身,背后背着枪,连瘦小的十几岁小孩都是如此。
“……玩会儿就去吸,昨晚那个大姐真不错,今晚我们一块照顾她生意……哎,走路不长眼啊!”
十几岁的少年操着一口浓厚口音的地利语,被经过的人撞了一下,他马上把背上的枪端在手里,对准来人示威。
他一拿起枪,店门口的所有人都把枪对准了刚刚走来的这帮人。
“老虎帮的吧?”林阳斜着眼看了看这个端着枪的黑瘦少年,“这是来找你们老大做生意的贵客,今晚来消遣消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老大萨亚给你们的规矩是可以在三角区随便杀人?”
说着,林阳就要发火,可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人却一抬手拦住了他。
他们低头耳语几句,前面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沓大票,随意抽出十几张递给林阳。
林阳用地利语连连道谢,然后对着众人说:“你们运气好,贵客不和你们计较,这是赏你们的小费,拿完就滚吧。”
这种深夜还在小酒馆门口蹲着的,其实都是些小喽啰,几乎都是当地贫民窟的孩子,没有学上,只能跟着一起贩点叶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和随便扔在大街上的那些尸体没什么区别。
见到客人出手阔绰,他们都兴奋起来,收起枪走到跟前领钱,刚刚那个举着枪的少年还算机灵,看出为首的男人是个外国人,他收起票子却没有走,凑近林阳道:“小哥,贵客想和我们老大做生意,是想往哪边倒货?”
林阳高傲道:“西边。可都是大主顾,你知道的。”
“是是是,不知道贵客是不是需要介绍人,我看客人面生,要是需要介绍人,我有一个姐姐,是我们老大萨亚的情人,也管生意,客人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绍她认识,只需要……一千利币。”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显得皮肤更黑了。
林阳心里暗喜,但面上不显,他让少年等着,然后回身和顾熙阳低语:“这傻小子上勾了,我们叫他带我们见帮派的人,说是他姐姐,是老虎帮老大萨亚的情人。”
顾熙阳按住他:“叫他现在就去把人约来,我们在酒馆见面。”
“为什么?今晚我们可以先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我们买不到枪,这样手无寸铁太危险了……”
“这里的黑市没有帮派的通行令是买不到枪的,必须从他们手里骗枪。怎么,敢当骗子,却怕死?”顾熙阳调侃道。
“……废话,当然怕。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抬我人就躺了,我是在和平国家长大的,我不怕才怪!”林阳虽然吐槽,但还是答应顾熙阳。
他走向少年,把顾熙阳给他的一沓票子拿给少年,然而却只抽了一半:“拿着。贵客今晚就要见你姐姐,另一半,等你把人叫到酒馆,就给你——别想耍花招,你知道你们老大萨亚的规矩。”
少年看着他手里的另一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点头,风一般顺着泥泞的林子跑了。
顾熙阳这一行人的脸一看就是外国人,只有林阳抹黑了脸稍作伪装,装成当地的翻译兼导游,他们走进酒馆就被众人观望。
但顾熙阳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吧台正中央,坐了下来。
他用流利的英文道:“天气不是很好,上一瓶最贵的酒给我手下的人。”
酒馆老板是个白胡子胖老头,看起来像是混血,肤色稍白一些,他显然能听懂英文,赶紧吩咐酒保给贵客上酒。
顾熙阳从兜里再次抽出两张大额票子,拍在桌上。
老板被他的气势镇住了,赶紧凑过来,用不太熟练的英文问:“客人是来做生意的吗?”
顾熙阳伸手,旁边的林阳心领神会,赶紧给他指尖递上一根雪茄,顾熙阳微微愣了一下,看了林阳一眼。
林阳冲他眨眼,示意自己演技绝对牛。
顾熙阳无语。他压根不会抽烟啊。
但装是要装下去的,顾熙阳把雪茄夹在指尖,这名贵的雪茄香气缭人,老板眼都直了,他只盯着顾熙阳修长手指间的好东西看,这东西,在他们这儿也只有帮派的首领副首领才能抽,其他人压根买不到,这年轻的外国人,随手就掏出一根点上,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且他还一直不往嘴里放,任由这贵的让人咋舌的雪茄燃烧,真是贵客!
顾熙阳低声:“想买点叶子,我们有门路,一会儿接头的人就来。”
老板放下心来。有门路就是绝对的贵客。
他赶紧给顾熙阳倒上酒:“伏特加。最好的那瓶。”
顾熙阳端起来,驭艳风品了一口,微微皱眉放下。
“一般。”
老板擦着汗谄媚地笑:“地方小,您别嫌弃。”
“行了,开一个包厢,一会儿接头的人来了,我们好谈。”顾熙阳把那三张大票抽出一张,压在伏特加的杯子下面,老板赶紧收起来,招呼人带他们去二楼。
酒馆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臭味和烧叶子的味道,很是难闻,顾熙阳面不改色,带着林阳等人进了包厢。
一坐下,林阳就吓得瘫软下来。
“……刚刚那个老板,腰后面别着一把□□,吓死我了。”
顾熙阳倒是淡然:“到了这儿,越怕死死得越快。”
“你准备怎么骗他们?”
“不着急,到了再说。”
第60章
一行人在狭小的包厢里等待, 这里的条件很差,沙发上有很多污渍,墙上也被各种燃烧的叶子熏成了黑黄色, 斑斑点点,屋里只有一扇小气窗。
顾熙阳坐在沙发上, 仰靠着休息,林阳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地焦急等待着,而跟着的三个男人则靠着屋内唯一的气窗边向下看着。
三个人里面有一个看起来是当地人的模样,他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便用英语对顾熙阳道:“老板,你运气不错,今天三角区没有冲突, 往常老虎和蝰蛇的人经常在这儿打架,今天比较太平,看来他们中的好战分子没有来。”
“这里就这两个帮派吗?”顾熙阳问。
“其实还有,但最大的就是这两家,老虎帮的老大叫萨亚, 蝰蛇帮的老大叫格里,你要找的那个叫‘伯伦’的男人, 很可能也只是一个代号,如果你要找人,尽量找老虎帮的人。因为萨亚是草根出身, 从底层一步步杀上去的, 他手下来自底层的人更多, 找人更方便。”
向导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老板, 如果你真的要买些叶子或者枪,还是找蝰蛇的人,格里是一个白人,他手里有更多东西,可以按价格考虑交易,不那么看重关系,格里是个生意人。”
“他们那,什么都有?我要是想要些更危险的……他有么?”顾熙阳坐在半昏暗的灯下,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向导有些胆寒。
他默默擦了擦汗:“那你可以需要去见一面格里,当然,我建议你们不要和蝰蛇的人打交道,他们比萨亚手下的人更疯狂,如果你们送了命,回程的船钱我是不退的。”
顾熙阳沉思着,没再开口。
林阳用中文喃喃:“我都死了还怎么要钱。小顾总,你准备怎么办?”
“先搞到枪,然后找到伯伦。”顾熙阳说完,包厢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叩叩叩”三下,声音很轻,听起来并不是一个粗鲁的人。屋内众人对视一眼,其他四人迅速站在顾熙阳沙发两侧,林阳站起来,吞咽了几口,顾熙阳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他这才压下神色,冷静地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银色裙子,棕色肤色的外国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一头黑色卷发蓬松而茂密,耳朵上戴着两枚非常夸张的银质圆环耳饰,而脖子上也坠着钻石项链,巧克力色的肤色显得她尤为健美,她看向包厢内,一眼就看到了屋里唯一坐着的人——顾熙阳。
林阳用地利语:“你就是萨亚的女人?”
“是你们要小索尔带我来见面的吗?他对我说,你们想找萨亚做一笔生意,出手又非常阔绰。”女人走进屋内,她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冲锋枪的黝黑大汉,她一走进屋,那两位便也跟着进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就是刚刚跑腿的那位,林阳爽快地给他了全款,打发了他,转而对女人道:“我们想找你们买点东西。”
“好说。”女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向沙发上的顾熙阳。
“我喜欢英俊的男人,如果是像你这么英俊的,我可以无条件帮你。”女人冲着顾熙阳抛了个媚眼,热烈的视线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来回扫动,停留在他的裤腰带往下的位置,大胆地盯了很久。
顾熙阳笑了笑,他压根没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感觉这个大姐好像对他有点图谋不轨。
他用英文对林阳道:“告诉她,我要买一百千克,问他们三天能交货吗。”
林阳眼珠子猛地瞪大了一瞬间,他眉毛狠狠抖了一下,背着女人对顾熙阳疯狂眨眼,示意他是不是疯了。
顾熙阳却神秘一笑,并不理会。
林阳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得强装镇定,转身照原话翻译。
女人惊讶:“一百千克?你们带了多少钱?”
林阳:“钱你们不用担忧。”说完,他低声对顾熙阳道:“她问你带了多少钱。”
顾熙阳一笑,从脚边拎起一个迷彩条的布袋,往桌上一放,发出敦实的声音。
女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她紧张起来,对身边的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让他出去了。
林阳很是紧张,他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然而看着顾熙阳淡定自若的脸,又只能强撑着气势:“……怎么样?这里都是一千面额的利币,足够了吧。”
女人笑起来,她撩起发量巨大的黑色卷发,露出锃亮的耳环来:“外乡来的贵客,这样大数额的交易,我需要请示一下我的男人萨亚。我手里没有这么多货,如果是萨亚,应该可以。”
“那就先谢谢你引荐了。”顾熙阳用英文道。说完他拉开迷彩布袋,取出一沓一千利币的纸币,拍在女人面前。
“这是给你的。”
顾熙阳冲她一笑,她愣住了神,随后挑了挑眉毛,站起来坐在了顾熙阳身边。
女人腿很长,又长又直的一双腿看起来非常漂亮,她靠近顾熙阳身边,一只手搭上顾熙阳的肩,另一只手就要抚上他的胸脯,顾熙阳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笑着看向她。
这大姐……不是萨亚的男人吗?这到处勾引别人的样子可不像啊。
林阳赶紧开口阻止她:“不!我们老大家中有爱人,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男人,长得很帅!而且可以徒手攀悬崖!强大到难以想象!性格还很温柔体贴,我们老大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顾熙阳看到他说话的表情,就知道他很可能提到了陆槿。
因为林阳嘴角正挂着“诡异”的微笑。
顾熙阳脸色有点黑。
“原来如此。本来还打算招待客人,客人不喜欢女人的话——尼可森,来。”她招手,刚刚站在她身后的肌肉大汉走到了她身边。
“客人喜欢强大的男人,你好好招待他。”
林阳诡异的微笑戛然而止。
顾熙阳眨眨眼,看着越靠越近的肌肉男,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这比用枪口指着他还可怕!
“不不不!”林阳制止,“这笔钱是介绍费,一点小费而已,对我们老板来说只是小钱,你拿着就可以了。”
女人有些疑惑,她示意大汉先退到一边,这才把顾熙阳“解救”出来。
“客人,在帮派里,这是我们的规矩。萨亚定下的规矩,如果有客人来访,会由我们招待,如果你不喜欢尼可森,我可以叫来更‘强大’的男人。”
“并不需要那种东西!”林阳赶紧拒绝,他感觉顾熙阳的眼刀快把他活剐了。
“我们老板只做生意,不需要‘热情’招待。”
“……好吧。”女人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顾熙阳的裤子,顾熙阳差点吓得把腿并了起来。
“本来还想尝尝呢。”女人舔了舔手指。
顾熙阳目光迅速朝向另一边,这些国家太可怕了。
女人收起了桌上那捆现金,“我已经叫人去通知萨亚了,放心,你们跟着我就可以见到他,我保证会让你们满意而归。”
林阳翻译过来,顾熙阳点点头。
“跟她说,我们的枪在入境的时候被帮派的人收了,希望她可以退还。”
林阳倒吸一口冷气,中文低声道:“……你疯了吧,愣骗啊!他们要是查出来我们就完了!”
顾熙阳淡然自若,让他放心,就这么说。
林阳只好翻译,说完女人便沉默了,林阳吓得有些腿软。
“……怎么能收缴贵客的枪*支!他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尼可森,去问问码头的人,是谁做的,按帮派规矩处理。”
“让她不要生气,说我们不知道是被谁收的,也许不是他们。”顾熙阳及时道。
林阳赶紧翻译:“等等!我们老板说,进码头的时候不知道是被谁收的,也许不是你们,先不要动气。”
女人一愣。
“那客人想怎么办?”她道。
顾熙阳神秘一笑,仰靠着沙发:“告诉她,谁收了我的东西,我就找谁做这笔生意。”
林阳终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当下就想对顾熙阳狠狠拜一下,但还是压住了,他照样翻译,果然,女人一听便愣住了。
她凑在旁边的男人耳边道:“去找码头的人,找三支好一点的,拿来交给客人,就说是我们收的,找嘴巴严的人,必须一口咬定是他收的。”
男人领命出去了。
顾熙阳笑笑,他猜也猜得到女人说了什么。
她绝对不会把这个生意的机会白白放给别人去。
女人叫了一些酒,又出去对酒馆老板耳语了一番,这才回来道:“……客人,我们老大萨亚很快就到,客人可以先玩乐一会儿。”
林阳一听后脊梁都流冷汗。
顾熙阳听完翻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女人从冰桶里拿过一瓶酒,在桌沿上一磕,瓶盖“嘭”一声便掉了下来。
顾熙阳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开酒的方式,他自己也拿过一瓶,照样沿着桌边一磕,举起冒着酒沫的酒瓶,和女人碰了一下杯。
拿了顾熙阳的钱,女人对他非常欣赏,她仰头喝空了那瓶酒,说一会儿见,便离开了包厢。
林阳:“疯了!彻底疯了!顾熙阳你是真不怕死啊!”
“这有什么。”顾熙阳也仰头喝了半瓶。
“一会儿人家老大来了,你怎么办?真的买那玩意儿?”
“不买。找他买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能卖给你?”
“他必须卖给我,只要他还想在这儿混下去。”顾熙阳笑着喝了一整瓶啤酒,又拎过一瓶,在桌沿上磕开瓶盖。
“唔,这个有意思。”他伸出手,接住被弹到半空的啤酒瓶盖。
林阳半信半疑,但已经上了顾熙阳的贼船,便只能等着。毕竟如果想把林月从顾家救出来,只能靠顾熙阳了。
顾熙阳是唯一知道顾震山最多信息的人,也只有他能毁掉顾震山,让林月离开顾家。
无论是陆槿继承顾家,还是顾熙阳继承,只要顾震山死了,至少林月不会再被这场婚约束缚。
“……我感觉回不去了。”林阳看着顾熙阳喝酒的样子,再看他红红的耳朵,有些绝望。
顾熙阳却笑着拍他的肩:“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我都还有要救的人,怎么可能回不去。我比你更想救他……”
“陆槿?”林阳鄙视他,“你连陆槿的名字都不敢叫,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顾熙阳沉默了几秒,又仰头对瓶口喝了几口啤酒,“那天……是我的错。”
“你是不是把他搞晕过去了?你一个人?不叫上其他人一起?”林阳兴奋。
“……你可能需要其他人一起。”顾熙阳狠狠拍了他后脑一下。
包厢的门被打开,刚出去的壮汉尼可森,背着四条枪回来了,他还带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男人一进来就跪在顾熙阳面前,狠狠磕头。
“这是给你们赔的东西。”壮汉把枪交到林阳手里,林阳赶紧交给顾熙阳。
壮汉尼可森拿下背后背着的家伙,举起来正对准正跪在地上的瘦小男人。
男人脸色青白:“不……”
林阳吓得抖了一下,还好没人注意到他,顾熙阳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腿,他才猛地站直了。
“不用惩罚他!我们拿到东西就可以了。”林阳严肃道。
瘦小男人连连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一个男人的脚上,他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对方。
“……怎么?惹了贵客不高兴?”一个穿着土金色马甲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口,见到瘦小的男人,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枪,直接塞进男人的嘴里,男人吓得涕泗横流,可他却哈哈大笑,最终还是没有开*枪,让他滚了。
他身后跟着一众大汉,他示意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然后只搂着刚刚的女人进了包厢。
顾熙阳看出这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应该就是萨亚。
林阳严阵以待:“……我们要一百千克。”
“好说。”萨亚大手一挥,“米莉亚介绍来的,我当然信任。”他摸了摸女人的脸蛋。
“不过一百千克需要订货,就算帮派全员出动,也需要最少三天时间,至于价格么……这些钱足够了。”他指着桌上的迷彩袋子道。
顾熙阳首肯:“可以。货三天后在码头交易,但我现在还需要一批‘黑货’,不知道萨亚先生有没有。”
林阳翻译完,他看到萨亚的表情变了一下。
萨亚:“不知道贵客说的是……?”
顾熙阳:“黑火*药。”
林阳浑身一抖,萨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擦了擦冷汗,不敢多问,只好翻译过来。
萨亚看向顾熙阳英俊的脸,这个看起来还非常年轻的东方男人,出手如此阔绰,他一下子竟摸不到对方的底。
他虽然是东方面孔,英文却十分流利,举手投足气质不凡,甚至只带着几个人,就敢闯入三角区,丝毫不惧怕地叫他亲自来见,萨亚察觉他一定是贵族家庭的后代,这样的人,不能轻易得罪。
尤其他们几个人的枪,萨亚很熟悉,都是好东西。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顾熙阳才骗来的,压根就是他们帮派的东西,萨亚只对顾熙阳的底细越发细思极恐,他谨慎道:“‘黑货’贵客想要多少?”
顾熙阳略一思索,像是随口一般:“先要三十桶吧。”
“这!”萨亚心里一惊,“三十桶?客人马上就要?”
“怎么?这只是一个附带的小生意,萨亚先生做不了的话,我们还了解过,镇里还有一个帮派,叫……”
“蝰蛇。”旁边的向导及时接话。
“对。如果萨亚先生没有这么多,那我们找别人也可以。”顾熙阳靠着沙发,看着萨亚。
提起“蝰蛇”是萨亚的逆鳞。他是草根出身,背着无数条人命杀出来的,最看不惯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蝰蛇帮派首领,只不过是做了白人的舔狗,凭什么也能在他们这里分一杯羹?
当然,顾熙阳要的黑*火*药,的确是蝰蛇帮在控制来源,但如果现在告诉对方自己没有货源,岂不等于告诉对方自己低人一等?
本来贵客就很可能来自贵族世家,这样更会丢失这笔订单,还会失去和东方的贵族结交的机会!
萨亚低下头沉思良久,很快下了决定:“不用找别人,我可以帮你搞到。”
“明天凌晨,我会把第一批货交到码头。这批‘黑货’就当做我们之间友谊的礼物,我很希望结交你这个朋友。”萨亚站起来,张开双臂。
顾熙阳却笑笑,伸出一只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这句英文他还是听得懂的。萨亚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东方的礼仪,他也学着顾熙阳的样子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顾熙阳又从迷彩袋里取出一捆一千利币的纸币,交在他手里。
萨亚挑了挑眉梢。
“作为朋友的礼物。”
林阳赶紧翻译。
萨亚愣了一下,大笑起来:“真是大方啊,爽快!我喜欢你。”
顾熙阳没听懂,只是被这个络腮胡大叔一把揽进怀里用力拥抱。
林阳咳嗽一声:“他说喜欢你。”
正在微笑的顾熙阳浑身一僵。
萨亚高兴地收下了钱,这笔钱足够他搞到货物,甚至还多出了许多,这客人真是出手大方的厉害。
“听她说,你喜欢强大的男人?我们这里多的是!我们老虎帮,最不缺的就是‘强大的男人’。”
萨亚说着,一挥手,身旁的女人便笑着走向门口,拉开包厢门。
一排赤*裸上身的壮汉,身上抹着油走进狭小的包厢。
顾熙阳一下没站稳,坐在了沙发上。
“哈哈哈哈……看起来客人十分喜欢啊!好好招待客人,今晚让客人宿在镇内最好的酒店,算在我的账上。”
萨亚挨个捏了捏壮汉们的肌肉,示意他们好好伺候,然后搂着女人出了门,赶紧去联系联络人,准备货去了。
林阳被挤到了顾熙阳身边,也跌坐在沙发上。
“……哥,我清白不保了,你要跟月月证明,我真的没有乱搞……”林阳躲在顾熙阳身后,颤抖着吓出母语。
“……”顾熙阳被浓重的汗味和劣质精油的味道熏得想吐,“全都站好!”
壮汉们被他喊了一声,虽然没听懂,但也停下了接近他的动作。
林阳被顾熙阳拎起来,弱弱地翻译。
“老板让你们排成一排,他要挑好的,还要大的。”
顾熙阳:“我刚刚有说那么长的话吗?!”
林阳:“……嘿嘿。”
顾熙阳一脚踹开这个绝对满脑子不正常色料的货,狠狠抽出腰间的皮带,一折双环,把皮带扣那一端握在手里。
一排壮汉全都狠狠打了个颤。
没想到东方人这么可怕。
顾熙阳如狼王一般,亮着他灰黄色琉璃一般的瞳孔,走过每一个人,用锋利的眼神逼得他们全都低下头不敢看他。
“问他们,有人认识‘伯伦’吗,说我只要找伯伦来伺候。”
林阳从地上爬起来,给顾熙阳竖了个拇指,然后挺起胸脯,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
“有人认识‘伯伦’吗?我们老板说了,他喜欢伯伦那口味的,找他来。”
众人都露出迷茫的神色,只有最边上那个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知道!‘伯伦’,我知道是谁!就是史蒂夫啊。”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附和:“史蒂夫医生我们都认识,原来如此……”
议论完众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向顾熙阳,把顾熙阳看的十分不自在。
“我之前在诊所见过一个东方女人,她就把史蒂夫医生叫‘伯伦’。”最开始那个壮汉解释说。
林阳喝令:“去找他来见老板!”
众人这才鱼贯而出。
直到传说中的“史蒂夫”推开包厢门,顾熙阳才明白刚刚为什么被另眼相看——
史蒂夫是一个白人,金发碧眼,身高接近两米,身上的白大褂几乎要被他的肌肉撑破,而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皮带下方的布料明显隆起的部分。
肉眼可见,十分“可观”。
“啊!”史蒂夫见到顾熙阳,瞪大了双眼,迅速关上背后的包厢门。
他用纯正的中文说道:“你是顾先生派来的新联络人?难怪知道‘伯伦’这个代号。所以‘哈比斯科尔斯’哪去了?我最近很久都没见过她,她也不回我的信息。”
“没错。”顾熙阳道,示意他坐下。
并且自己坐到离他非常远的位置。
史蒂夫双手放在膝上,有些委屈:“……我只是块头比较大,其实我很温顺……”
“在中文里,‘温顺’是形容动物的。”顾熙阳解释,但仍然不想靠近他。
“不说废话了,”顾熙阳站起来,躲避他的靠近,“我需要进‘地狱’一趟,这次是顾先生的绝密安排,不要对任何人声张。”
“要送物资?物资单在哪里。”
“这次不送物资,送人。”顾熙阳指了指自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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