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7
月亮西沉。
夜里如同几千里深的海。
墨滴在世界,一点点晕染开,城市的霓虹慢慢被掩盖,模糊混沌,静寂无声。
梧桐树旁的长椅上,路灯照着,树叶随风落下。
邝野独自坐着。
从黑夜直至天明。
路灯被晨光冲淡,日光化开灰茫茫的晨雾。
街上的人,慢慢变多。
许久后,男生捻灭烟,掩下眼底的不甘,起身往前走。
他开始在伦敦这座城搜寻着。
白天,他走过一家家酒店,拿着桑梨的照片询问一个又一个前台:“exceedsanglihascheckedtothishotelretly?”
然而他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摇头。
他没有想到,那晚在酒店门口他朝车上的她挥手,她就这样杳无踪迹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在伦敦待了五天,邝野执着地不断询问,几乎没有合眼。
最后那天傍晚,他走累了,在泰晤士河岸旁坐下。
他弓身埋下头,疲惫无力。
半晌,一人走到面前。
默默前来伦敦的邝明辉看向这样的他,寸心如割,抚上他的肩膀,叹了声气:
“小野,回去吧……你找不到梨梨了。”
邝野抬头看向他,眼底赤深:
“爸,你告诉我,是不是有真相,是不是桑梨在瞒着我。”
他不相信,她不喜欢他。
他看到的肯定都是假的。
这几天,他不甘心地问遍了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往深处挖掘,试图触碰到所谓的真相,可他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
桑梨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的感情。
在这么大的伦敦,她渺小如一粒沙,散在万里海底,他费尽了力气也抓不住她。
邝明辉闻言,心如刀绞:
“小野……桑梨可能说的就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想和你分开,你是挽留不住的。”
如果不是他的,你怎么抓也不抓不住。
邝野阖上滚烫的眼眸。
末了,飞机飞回云淩。
回到家,范蔓芝正站在二楼桑梨的房间前,对保姆出声:“把东西清出来。”
邝野走过去,冰冷的声音插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
范蔓芝:“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把她的房间清空不对吗。”
邝野眼眸冰冷:
“不管是谁,敢动一下试试看。”
邝野拔走房间钥匙,砰得一声关上门。
范蔓芝神色微变。
而后,邝野都待卧室里。
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生活模式。
他抽烟,喝酒,熬夜,打游戏,醉生梦死,谁都管不了。
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家也没想到桑梨对邝野的影响这么大。
这段时间,范蔓芝仍旧在云淩,韶雪音也在。
几天后,韶雪音上楼去给邝野送饭,男生打着游戏,她把饭放下,柔声唤他:
“阿野,吃点东西吧。”
男生慵懒坐在沙发上,打着游戏,置若罔闻。
他一句话都不和她说。
自始至终,她只见过他眼里装着桑梨的样子。
所有的温柔,宠溺,偏爱,邝野只给了桑梨。
韶雪音看着男生从之前的不学无术、张扬不驯,到后来变得努力读书,慢慢收起棱角,变得开朗爱笑,最后再到现在的放纵叛逆。
这所有的变化是因为谁,不言而喻。
把桑梨送走,韶雪音很开心。
可是看到邝野在乎成这样,她又嫉妒到心痛。
她指尖掐进掌心,“阿野,你就这么在乎那个桑梨吗?”
游戏结束,邝野握着手柄,黑眸直直盯着屏幕。
韶雪音忍不住抹黑:“我不理解,那个桑梨有什么好的?她离开的态度那么坚决,在前途和你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你还看不出来吗,她对你根本没有真心,就是在利用你,觉得你有钱……”
她话音未落,邝野抬手猛地一把把端来的饭菜掀翻,瓷盘碎裂。
“啊!”
韶雪音吓得大叫了声后退。
邝野面色冷沉阴鸷:
“你再敢说她一句?”
韶雪音大惊失色。
“滚出去。”
韶雪音红着眼,气得转身离开。
邝野掩下晦涩不明的眼。
就这样每一天,他仍旧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
不管是宋盛兰、邝明辉还是谁都劝不动他,邝野仿佛再度回到了之前,甚至比之前更坏。
时间临近开学,宋盛兰看着儿子这样,最为心痛:“小野,你还打算去云大吗?”
——“你想念云淩大学,我还有什么目标?”
——“邝野,你是要和我一起考吗?可是云淩大学分数挺高的……”
——“老子不想谈异地恋。”
——“桑梨,你不用回头看我,只要朝你的目标坚定走去,我会竭尽全力跟上你。”
——“好,我们一起考云大。”
曾经,他们许下同去云大。
可是,桑梨反悔了。
他还有什么向上挣扎的动力。
时间慢慢从八月到九月。
月初某个早上,聂闻来家里找邝野。
邝野从伦敦回来的这段时间,聂闻每次过来都会陪着他打游戏,邝野什么都不说,聂闻也不问。
走进卧室,房间里弥漫着烟酒味,邝野坐在床边,又点上根烟,火光打亮他高挺的鼻梁和漆黑的瞳孔。
聂闻无语地打开窗帘,看到茶几上零零散散的酒瓶,气道:“邝野,你他妈想把自己喝死?”
这人估计又是熬夜又是酗酒,体质再好能扛得住几天?
聂闻知道邝野现在爱玩的模样和从前不同,这明明是颓废堕落。
桑梨来了,治愈了他。
可是桑梨说走就走了,把他推下更深的黑暗。
聂闻看着好兄弟这样,忍不住发火:“踏马的不就失个恋吗?!阿野你为了一个女的这样值得?!你再喜欢桑梨又怎么样,她都走了,她就算有苦衷,她还是放弃了你,就代表她还是没那么喜欢你!”
聂闻爆炸烦躁:“而且她不单单是放弃了你,还放弃了我们这个六人帮,就是我们自己傻,根本就没有真相,就算有所谓的真相,有什么比你都重要?!”
邝野冷眼看向他:“你说够了么?”
“我也是桑梨的朋友,我为什么不能说?她把你弄成这样,也不联系我和张博阳,就连喻念念和吕玥都找不到她,这几天不管我们怎么给她发信息,她都不回,好像忘记了在云淩的一切,她还不够绝情?!”
“当时说好的友谊万岁,咱们六人帮永远不散,我们那天还约着一起去游乐场,全他妈都是狗屁!假的!桑梨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心上!”
邝野垂下眼,始终沉默。
聂闻烦躁地开了瓶酒,灌了下去。
他坐到邝野旁边,眼底猩红:“阿野,你以前再怎么爱玩,你都不是现在这么颓废的样子,她把你害成这样吗,我这个兄弟心里不难受吗?”
邝野半晌低哑开口:
“陪我打游戏吧。”
聂闻偏开眼,深吸一口气,末了只好拿起手柄。
邝野机械般打着游戏,仿佛在麻痹着神经。
过了会儿,邝野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
上面跳出一个名字——
舒然。
邝野拿起接起,谁知那头传来简舒然崩溃的哭腔:
“阿野哥,怎么办,我哥出事了……”
如鼓重重敲击耳膜。
几秒后,聂闻只见邝野起身去拿东西,对电话那头道:“然然你别慌,我现在就赶去兴泰,你先等救护车来……”
挂了电话,聂闻一脸懵:“出什么事了?”
邝野心底沉沉:
“舒年出意外了。”
聂闻之前听过简舒年和简舒然的名字,具体是什么身份不晓得,只知道邝野非常在乎这对兄妹。
看邝野要去订飞机票,聂闻怕他这样的状态身体撑不住,提出和他一起去兴泰。
订完票,俩人出门,立刻去往机场。
其实临近云大开学前的这几天,简舒年跟着村长,带上了几个村民正把重新修建村里的土路,他们的悬崖村山路崎岖不好走,简舒年想着去外地读大学前,帮忙把路修得好一下,让村民方便。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今早雨停了,简舒年想着赶进度,在修路过程中因为山路湿滑,失足不慎滚下山,大家找到他,看他躺在树林里,浑身多处创伤,奄奄一息,情况危急。
简舒然叫了救护车,而后又给邝野打了电话。
邝野就像大哥哥般,对他们来说就像亲人。
去往机场的路上,邝野当即打电话给宋盛兰,宋盛兰得知发生何事,立刻调动关系,派当地分公司的人过去,安排人送简舒年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救治。
去往兴泰的飞机上,聂闻看到邝野沉重的神情,“这对兄妹和你关系很好?”
邝野敛着睫,沙哑出声:
“当初我被绑架,是他们救了我。”
没有他们,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邝野仍然记得那个晚上,当他从被绑架的地方跑出来,在山路摔倒,疼到动弹不得,突然有束手电筒的光照来,他刚开始还以为绑架犯找了过来,没想到是对兄妹朝他跑来。
简舒年一双乌亮的黑眸看向他:
“嘘,不要讲话,我们带你走。”
简舒年朝他伸手,把他背了起来,他们把他背到一间老房子里,去拿了草药、水和布:
“这是我们村自己种的草药,可以涂在伤口。”
简舒年帮他包扎着,简舒然拿布给他擦着身子,而后简舒年拿了块冷馒头给他:“晚上烧火做饭太明显,你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吧。”
邝野接过,对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邝野。”
简舒年朝他温柔笑:
“我叫舒年,这是我妹妹,叫舒然。”
得知他是被绑架的,两人保护他,把他藏好,给他食物,帮他处理伤口。
后来他们成为朋友,每年见面,简舒年总会笑着抱住邝野:“阿野,好想你啊。”
每次简舒年和别人介绍他,都说:“这是阿野,我最好的朋友。”
简舒年经常说,阿野,我好高兴认识了你。
他喜欢吹口琴,喜欢大山,喜欢夏风和晚霞,生性乐观,温柔得像冬日得一束光。
在没有遇到桑梨之前,在兄妹俩面前,是邝野唯一能卸下防备和伪装的地方。
邝野转眼看向飞机外的万丈高空,心却沉入谷底。
三个小时后,两人赶到兴泰市区的医院。
到急救室前,简舒然看到邝野,鼻尖一酸,冲了过来:“阿野哥……”
“舒年怎么样了?”
“他还在里面,没有消息……我都说今天路很滑,让他不要着急去修路了,可是他心里想着让大家早一天方便……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头上流了好多血……”
除了他们,村长和好几个村民也在这里等着,大家痛心又焦急:“年年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他是最有出息的,如果他要出事了,我该怎么跟他死去的爹妈交代啊……”
简舒然泪流满面:“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不在,我该怎么办……”
邝野心底刺痛,拥住她,拍着她的背:
“没事的,舒年一定会没事的。”
大家在门口等待着。
过了会儿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走了出来,简舒然冲上去,“医生,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只见医生摇了摇头,说尽力了:
“你们进去和他说最后几句话吧。”
简舒然懵了下,冲进去,看到躺着的简舒年,握住他的手,失声痛哭:“哥……”
简舒然崩溃大哭,求医生救救他,简舒年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然然,不哭。”
“哥……”
简舒年苍白的脸上弯起一抹笑:“然然,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哥哥不能保护你了……”
邝野走过去,简舒年看到他:“阿野,你来了。”
邝野握住他的手,沙哑应了声。
简舒年眼尾滑下一滴泪来,朝他笑:“抱歉阿野,我不能和你还有桑梨一起去云大读书了……”
原本,他最期待的就是未来的这四年了。
邝野眼底血红,喉间失声,简舒年轻声道:“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然然还有村子……”
邝野俯下身,声音嘶哑和他说话:“舒年,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然然……我会帮你把这个村子建设好。”
简舒年淡淡笑:“你们答应我,不难过,好好的……”
像是被上天抽走最后一丝呼吸,慢慢,简舒年闭上了眼。
几秒后,心电图机拉成一条平线。
“哥,哥……”
周围村民围了上来,简舒然嚎啕大哭。
室外日光刺眼地落进来。
将整个世界打得虚幻。
周围顷刻间都失了声。
邝野看向简舒年沉睡的脸,握住他不再有力气的手。
男生的手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发黄粗糙又黝黑,长了很多茧,指甲里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像个几十岁干苦力的农民。
邝野脑中空白了一片。
只剩下眼底灼烧发痛,红得滑落下泪来。
外头的日光坠下。
再也没有升起。
邝野的世界,彻底熄灭了。
-
后来,一切都恍然如梦。
宋盛兰派来的人和村民帮忙处理着后续的事宜。
晚上,简舒年被接回了杉锦山的悬崖村。
第二天,宋盛兰和邝明辉也赶来了。
他们心里得知这件事也痛心无比,放下了工作来到兴泰,也看望简舒然。
聂闻虽然和这对兄妹不熟,可是身处此环境中,他也感觉格外难过,收了平日里的调皮嬉笑,代替邝野如大哥哥般,陪在简舒然身边。
更多时候,邝野是一个人待着。
他坐在曾经简舒年经常带他来的山顶草坪上,一个人失着神。
邝野记起许多曾经的画面。
他记得小时候,简舒年带着他在这个山里放羊放牛,带着他在满山乱跑,带他去摘果子,去溪里游泳,带他来到亭台,吹着口琴给他唱歌,陪他聊天,舒缓他所有的不开心。
简舒年说,邝野,你的耳朵听不见没关系,他们都会一直陪着他。
邝野还记得,上个月他和桑梨来到这里,简舒年带他们两个踏遍山里。
他们在傍晚迎着灿烂的晚霞,畅想着对未来大学的规划。
他们说,大学四年,他们可以一起去读书馆自习,一起去吃饭,一起去逛学生街,一起去当志愿者。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转眼之间都变了。
可是现在,无论是桑梨的声音,还是简舒年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了。
邝野眺望着远处,眼底发热。
几天后,简舒年的葬礼在山里举办。
他那么喜欢山,自然愿意一直留在这里,他的墓在山里最美的一片云杉林旁,溪水潺潺流淌。
葬礼很简单,没请多少人,只有他们和村民几个。
简舒然抚开墓碑的尘土,起身看向邝野,鼻尖泛酸:
“阿野哥,我以为我哥会陪我一辈子的,可他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我。”
邝野看着墓碑上男生的照片,道:
“他并没有离开然然,他一直都在,只要你想到他,他就在你身边。”
他在风里,在云里,在雨里,在浩瀚的星河里,在她想要他出现的任何地方,他不是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在他们身边。
他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灿烂温柔的十八岁。
他的生命献给了他最爱的大山,他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长眠。
他永远是所有人记忆里最好的少年。
邝野答应过简舒年要好好照顾简舒然,如今简舒然在这世界再没有亲人,在邝野和宋盛兰的劝慰下,她终于答应去云淩读书。
她还是想和哥哥一样,好好读书考上云大,以后再回到杉锦山,建设山村。
简舒然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坚强,她像是没有了大树的遮蔽的小树苗,在风雨的吹打下,一夜之间成长。
她说,哥哥叫他不要难过,所以她要为他坚强。
她要带着哥哥的那一份乐观和温柔,勇敢地活下去,代替他踏过山河万里,用她的眼睛和心,为他去看这个世界。
邝野又在山里待了几天,他每天都和简舒然去着那片云杉林,像是去找简舒年说话,聂闻陪同着他们。
聂闻从简舒然口中听到了许多有关简舒年的故事,他的心也被这个身处贫困却积极向上的少年冲击到。
曾经聂闻天天觉得安逸无忧的生活枯燥无聊,却没想到有人那么辛苦活着,却还在努力向着阳光处生长。
临近大学开学,三人回到了云淩。
飞机划过天际。
简舒然看着窗外,手中攥着简舒年的口琴,视线怅然。
一切生死离别,悲欢离合都慢慢尘埃落定。
天仍旧湛蓝,风仍旧柔和,时间残酷而公平地不断向前,从来不等任何人。
简舒然到云淩后,住进了邝家别墅。
她从聂闻口中得知了桑梨和邝野之间的事,不敢去问,也没再去联系桑梨。
而邝野,所有人都以为他经过桑梨和简舒年的打击,会彻底堕落一蹶不振,谁知道他回来后回到了家,不再抽烟喝酒打游戏,不再萎靡不振,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几天后,云大开学。
他早晨洗漱好,换好衣服,单肩跨着包,拎着行李下楼。
宋盛兰看到他,怔愣:
“小野,你……”
男生神色淡淡:
“开学,上课。”
不为了自己,带着简舒年的愿望,他也会去云大好好读书。
早晨,老张开着车送他去往学校。
迈入九月的云淩仍旧燥热,微风轻轻,灿烂的日光丰盈落下,透过浓团墨绿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车子驶入云大校园,学校里迎新生的氛围热闹。
邝野下了车,看到许多学生结伴而行,脸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阿野,桑梨,我以后能来云淩找你们了。”
——“能考上大学我就很开心了,而且以后学校里还有你们,咱们一起读书一起毕业,真好。”
——“是啊,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同学了。”
眼前,桑梨和简舒年宛若在朝他笑着招手,最后又消失在人群里。
周围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邝野被时间遗忘在了2013年的盛夏。
-
进入云大后,邝野都是一个人。
邝野带着行李住进学生宿舍,参加新生典礼,参加新生大会,参加军训,正式进入了大学生活。
他认真上着课,完成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自学计算机课程,像是清醒又像是麻木。
但是他生来耀眼,他的出现,很快就吸引到了学校里许多学生的注意。
仅仅一个月,邝野就火遍了学校的告白墙,他的家世背景也很快被扒了出来。
大家都没想到,金融系会来这么一个超级富二代帅哥,几乎每天都有女生想来认识他,找他要联系方式,想要追求他。
然而和高中一样,没有一个女生可以靠近他。
男生冰冷,淡漠,仍旧不给任何女生留情面。
外界谣言盛传,有说他有女朋友,也有说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女生,肯定是单身。
有天早上,邝野去食堂买早餐,遇到曾经的同校男生,两人聊着天,恰好有女生来搭讪邝野,男生笑着帮邝野拒绝:“同学你别想了,人家有女朋友了,高中毕业就开始谈了。”
女生讪讪离开,男生临走前,朝邝野笑:“野哥,你和桑梨现在同校够幸福啊,我先走了,改天你叫上桑梨,咱们一起吃饭啊。”
邝野黑眸微动。
那天是周五,早晨的课结束,他走出教学楼。
穿过操场,他看到许多正在为校运会开幕式排练的学生。他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他也组织着开幕式。
桑梨舞旗的模样浮现在他脑中。
那是第一次看到她跳舞,女生舞姿翩翩,身段轻盈,眨着星星眼问他跳得好不好,让他沦陷心动。
后来开幕式那天早上,他们顺利地完成表演,主席台前,她站在他身旁笑看着他,眉眼灿烂:
“邝野,你说的没错,我们不会输。”
邝野往前走,看到操场旁边的树荫下,一个女生拿着相机,旁边的男生微弯下腰凑到她旁边,两人甜蜜地拍着照。
邝野记得,拍毕业照那天,桑梨眼眸亮亮朝吃醋的他笑:“邝野同学,你要和我一起去拍照吗?我想和你拍。”
当时他们牵着手踏遍了学校,镜头里的她靠在他身边,笑颜温软。
邝野继续往前走,去到食堂。
他吃着饭,抬起头,恍惚间却仿佛看到桑梨还坐在对面,看向他一脸郁闷,软声朝他撒娇:“邝野,我一定要吃这么多吗?我都要变成猪了。”
她太瘦,胃口又小,不好好吃饭,他为了她的身体,总是严格监督她的饮食。
他还记得她讨厌吃胡萝卜,不吃香菜,会吃一点点辣,喜欢喝椰汁,不喜欢吃猪肉,只花了大半年,他就记住了她所有的饮食习惯。
吃完饭,邝野开着摩托车驶出校园,在城市里漫无目驶着。
恍惚间,他仍然感觉到桑梨还坐在他的后座。
曾经他带她去海边,去高山,带她去城市的各个地方,她会胆小地环住他的腰,下了车,他帮她摘下头盔,就把她拉到怀中吻着。
每一幕都没有桑梨,可每一幕都能让他想到桑梨。
他好想她能在身边,他想告诉她,简舒年去世了,暴富小队的其他人也去其他学校读书了,他现在一个人待在云大,虽然读了个很好的大学,可是很孤单。
邝野以为他不那么在意了,他以为过了一个月,他或许开始忘记她了。
可是她就像是刻到骨子里的记忆,刻在瞳仁里的身影,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就将灵魂里全部苦涩搅动得天翻地覆。
晚上,邝野回到了家。
他一个人待在卧室,喝了很多酒。
酒精一点点漫过心头,麻痹情绪。
许久后,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把锁,走下楼。
他打开了桑梨的卧室。
他走进去,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月色透过落地窗流淌进来。
他走到桌前,看到他给她买的手机,一双舞鞋,还有各样东西,以及那幅画框已经碎裂的画。
他抬眼看向窗外,酒精混沌间,他脑中如电影回放般,闪过许多画面,小年夜那天,她独自跑出礼堂来找他,说陪着他;她生日那天,在酒店里,她垫脚吻上他左耳,说好喜欢他;查到高考成绩那天,她躺在他怀中,说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他坐在墙边,拿出手机,半晌拨去电话。
嘟嘟嘟——
对方没接。
他像是醉了,脑中空白,继续打着一遍又一遍。
非要找到她。
他醉意烘得眼底升温,给她发去信息:
【桑梨,我知道你看得到。】
【就接我一个电话,最后一个。】
他再度打过去,几十秒后,就在他准备挂断的时候,那头接起。
时间停住,风也止住。
酒精笼罩的思维却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他眼底滚烫,几秒后沙哑开口:
“桑梨。”
“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那头没有说话。
许多话想说,邝野却也失了声。
两方都陷入沉默。
邝野阖上猩红的眼眸,头靠着墙,所有的回忆和情愫在脑海中翻滚搅动,掀起情绪。
邝野握着手机,紧贴着耳边。
很久以后,他低哑出声:“我只想问你一句,那么久以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喜欢。”
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不甘心。
哪怕她对她只有一丝一毫,他都觉得够了。
那些她曾经美好如梦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全都是虚假。
他喉结滚动,嗓音哑到极致:“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说我就信。”
许久的安静后,那头传来声音:
“没有。”
“一点都没有。”
像是审判的钟声敲下,再不让人有质疑。
邝野轻哂笑了,眼眶沸腾:
“桑梨……我宁愿没认识过你。”
如果时光重来,他宁愿他们在两个平行的世界,从来没有交集。
他挂断了电话。
脑中闪过曾经的一幕幕——
“要不是你一句话不说站在那里吓人,我能掉下去?”
“邝野,你别以为你是世界中心,不是因为宋阿姨,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邝野,山上简直太漂亮了,张叔带我去逛了农场,我看到了好多小动物,特别是兔子,有几只白色的垂耳兔好可爱,我想给它喂草来着,但是它们都缩在窝里不出来……”
“我说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都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那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你说话,我们从现在开始扮演不认识。”
“邝野,我找了个借口溜出来,我不看了,我陪着你。”
“邝野,我说,我也喜欢你。”
“邝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她一声声唤着他名字,如梦似幻。
最后是那句:
“邝野,我不喜欢你,这就是真相。”
梦醒了,都消失于无形。
邝野眼底烧灼,站起身,拿起桌面上那幅他在山庄为她的画,撕开,扬手一挥。
他转身走出房间。
……
2012年夏末。
那年他们的故事开始。
2013年初秋。
他们分开,走散,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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