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公社开会
徐书记见到韩东塬送程柠过来有些意外,跟程柠调侃道:“程知青,还是得请你啊,请了你,东塬这小子他就不请自来了,请他,我请了多少次啊,可是一次都请不动。”
若是以往程柠一定笑眯眯的调侃回去,可这一路上才被韩东塬搂着过来的,徐书记这么一说,就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虽然我能画图,但其实对北城家具式样和市场要求还是我们厂长更熟,我也怕我的设计方向偏了,所以就特地叫了我们厂长过来陪我一起听听,给我把握一下整体方向的。”
徐书记对韩东塬之前在建筑工程集团做什么的很清楚,对他的能力更是信服,所以对程柠这话也是十分认同。
把家具设计全交给程柠,他心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有韩东塬帮忙把握整体方向,这无疑是让徐书记放下了心头大石。
他笑道:“他要是肯帮忙,那我们当然是举双手双脚欢迎,也是感激不尽的。说起来,他来了也正好,我们还真是有事要找他,他要是不来我们还得去你们大队去找他的。”
也没有多废话,就叫了薛主任去叫人召开会议,叫了程柠和韩东塬去会议室一起一边说话一边等着。
主持会议的是徐书记,参加会议的有同时被暂定为家具厂的厂长以及副厂长的办公室主任薛主任,以及副主任王副主任,徐书记把握厂子的方向,主要是前期筹备工作参与,薛主任这个厂长将来会一直监督厂子的运作,而王副主任就是具体领导厂子搞生产的人。
另外参加会议的还有一位帮王副主任干具体活的干事,以及一位做家具的老师傅熊老师。
先是王副主任说了说厂子筹备的进度。
厂房已经就绪,工人方面王副主任是打算十里八乡发通告,召请一百个有经验的木工师傅,工资方面跟韩东塬他们的木制品厂一样,前面两个月只有工分,等厂子进了正轨再加工资,再就是产品方面,计划就是家庭常用家具,像是柜子桌子椅子茶几等方面,他们请了一位老师傅,就是在座的木匠熊老师傅,做了一个初步的设计方案。
但这位老师傅只是公社一位木匠师傅,以前是在他们县西边的西牧林场做木工的,他有些经验,有技术,但对城里,尤其是北城现在时兴的家具样式却是完全不清楚。
所以在投产前,他们需要程柠就着熊老师傅的设计方案修改,确定最终的设计方案。
程柠在听到他们说十里八乡发通告招工人时皱了皱眉。
徐书记以前说到这厂子工人时说过只要韩东塬愿意借姚师傅帮他们培训工人,一定不会挖他们竹木制品厂的墙角。
可如果他们现在十里八乡发通告召工人,进公社厂子做工人不管对村民还是对知青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如果是因为他们是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就不让他们去参加公社家具厂的招工,难免不会有人就对韩东塬心中生怨,觉得是韩东塬阻了他们前程。
程柠下意识转头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伸手握了握她放在下面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在王副主任介绍完之后,徐书记就冲韩东塬道:“东塬啊,招工人这里,原本我们是打算走内部招请工人的,但实在是,这做家具,我们一点基础没有,十里八乡有木工基础的工人也不多,没办法,这才走公开招请的法子。不过你放心,你们竹木制品厂那边的工人,怎么请,要不要请,我们都听你们的意见。”
又笑道,“想想半年前,你们上韩大队也是一个懂木匠活的村民也没有嘛,现在这厂子产品不是做的都已经卖到北城去了。所以我就觉着这工人一开始进厂的水平不一定重要,重要的是还是有能干的人带着师傅好好培训他们。”
“这里,我们也需要你好好帮我们过这一关啊。”
韩东塬听了这话不置可否。
下面家具厂未来的王副厂长却是听得十分紧张。
徐书记这意思,要是一帮完全没有技术的工人最后做不出好东西来,就是他这个厂子副厂长领导无方啊。
这,一群啥经验也没有的功夫,就算是有师傅带,想不那么容易那么快带出来吧。
他这样想着就往熊老师傅那里看了一眼,对他作了一个眼神示意。
关于工人的事王副主任已经和熊老师傅谈过,两人都觉着,请有基础木匠手艺的工人对厂子快速投产十分重要。
干过木匠活的都知道,这一点基础的人,你想要他一两个月开始就打套柜子出来,怎么可能嘛。
熊老师傅就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徐书记,这厂子跟厂子也是不同的。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主打就只做铲子碗那几样产品,技术上来说,比较单一,据我所知,他们竹木制品厂分工也是非常明确,主打生产的那十几个工人,都是去年冬天不停的练简单的木工活练出来的,从训练到厂子最后主打产品生产,也是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但咱们家具厂要迎合家庭所需要的所有基本家具,像这个基本的七十二条腿,双人床,大衣柜,高低柜,床头柜,茶几,沙发,五斗橱,写字台,饭桌,椅子这些,做工复杂,每样都有自己的技术要求,普通的村民,如果连基本的木工技术都没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培训成一个合格的木工,能真正进行生产,像我们行家都知道,一个木工都是要做三年以上的学徒,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木工师傅的。”
“所以如果我们请一点没有木工基础的村民,厂子一时半会怕是难有质量合格的家具生产出来,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这还是对家具有选择的情况下,像有的家具怕还得放弃。”
而整个石桥公社,懂得基础木工活如果不计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估计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熟手的木工师傅更是没几个,而韩东塬他们竹木制品厂是拥有基础木工技术最多人的地方,而且还不止基础木工技术,他们厂子还有一批熟知木工成品后期处理技术和雕花题字的工人,这些就是熊老师傅自己都不是内行,要培训起来可不容易。
徐书记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了韩东塬和程柠,道:“东塬,程知青,这事你们怎么看?”
他们内部都出设计方案了,这种事情内部怎么没讨论过,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韩东塬他们这边的底线罢了。
程柠看向韩东塬。
厂子是韩东塬一手办起来的,工人也是他从一点木工活的村民或知青培训出来的,她在说话之前想知道他的意思。
韩东塬就安抚性地冲她笑了一下,道:“你在设计上有什么建议,尽管可以跟他们提,从他们家具厂的角度。”
程柠点了点头,就冲徐书记和熊老师傅道:“刚刚熊老师傅说得的确是内伤,事实上这也是当初我们竹木制品厂最终定下厨具和餐具作为最终投产产品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熊老师傅和徐书记还有两位厂长都知道新建一个家具厂的缺陷,也知道这个工人问题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那还不如好好在产品上下功夫。”
熊老师傅没出声。
徐书记就点点头,冲程柠笑道:“程知青,你是我们厂子的总设计师,不如你来说说对这个产品的建议。”
程柠也没含糊,就道:“徐书记,那我能问问厂子主要的目标客户吗?不是简单的说家庭日用家具,而是说将来家具厂的产品主要卖给谁,百货商店,供销社家具部,还是直接联系一些单位,给他们提供定制家具?”
徐书记一时顿住。
他有些难以启齿。
一般来说,公社办家具厂,都是放在公社的国营商店或者公社供销社给社员买,然后就是卖给其他公社甚至县里的百货商店,比较大的老厂子,一些单位也会找厂子定制家具。
不过这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具厂,或者一点一点办大起来的老牌家具厂。
一般赚不了特别多的钱,但也能养活很多工人,给公社带来一定的成绩。
但徐书记动了心办这家具厂,其实是因为看到了韩东塬竹木制品厂的成功。
他知道韩东塬的客户大头是北城的建筑工程集团附属家具厂。
附属那样大建筑工程集团的家具厂,简直就是自带不断的新客户。
他的目标也是这个北城的附属家具厂。
本来如果是单独开头跟韩东塬说,让韩东塬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偏偏这会儿他们家具厂的正副厂长和木工师傅都在算计着人家工人。
算计着人家工人,请人家设计师设计,最后还想要人家帮忙牵线搭桥提供客户。
你怎么不说把人家厂子直接送给你?
他咳了一下,道:“程知青,我觉着你说的对,我们现在毫无基础,我觉得可能也是跟你们竹木制品厂一样,在所有家具中,寻找一些技术含量稍微低一些,或者至少单一一些的产品来做,同时这个产品虽然单一,却不妨碍一些集体单位找我们订购。”
程柠点头,道:“明白,那我想一想,回头有大致的方向跟书记您汇报一下,由您来定夺。”
她说完又转向熊老师傅,道,“熊师傅,您对这个有什么建议吗?我会重点考虑您的建议。”
熊老师傅原本因为程柠直接否了他的全盘设计和思路而不高兴着,这会儿听到程柠这么重视他,到底挽回了点面子,觉得这小丫头还不全然狂妄,还是敬重老前辈的。
他板着脸道:“你说的这个,之前我跟王厂长也讨论过,其中一个想法就是只做最基本的长方桌餐椅和五斗橱,这样可以给一些简单的家庭或者单位宿舍提供,技术也相对简单单一。但就算是技术相对简单单一,我们觉着,如果能招一批有木工基础的工人也非常重要,能培训新人,也能在前期保证厂子有一定的产出,这样才不至于亏空,咱们公社可贴不起这么多工人半年的口粮和前期这么多的投入。”
程柠点了点头,道:“工人招请和培训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
熊老师傅:“……”
他不高兴,心道,我跟你拿一样的工资,我还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木工师傅,你就是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是的新人,为啥我要操心厂子所有的事情,从设计到培训工人,还要担责任,可你这小姑娘,却只需要对我的设计指指点点几下,然后还能去北城出公差一个月,就为了画几张图。
熊老师傅不大喜欢这个不干实事,却拿着工资拿各种福利的姑娘。
徐书记犹豫了一下,只好把这个问题又抛下了韩东塬,道:“东塬,你的意思呢?我的想法还是,先招请工人,你给个名单,你们竹木制品厂的核心工人咱们不请,等工人都请好了,你跟姚师傅过来帮我们看看,结合工人的情况,程知青设计的产品,你们帮我们做一个培训和生产计划,到时候就请姚师傅来我们厂里一段时间,帮忙做培训,怎么样?”
这个想法很好。
可是韩东塬却并不想掺和那么多。
他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敲桌子,笑道:“不用,既然是公开招请工人,那就所有大队一视同仁就行,我们大队那边,包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只要愿意参加你们招工的,我们肯定不会拦着。”
又道,“到时候能帮你们的,我肯定会尽力。不过生产计划和培训那里,其实徐书记你了解我们那边的情况,都是我们厂子生产主任徐建国徐知青跟姚师傅两个一手抓起来的,我其实也就是把握个大的方向和做个协调。到时候徐书记你要是需要就着工人情况和设计制定生产和培训计划,我就让建国和姚师傅一起过来给你们看看吧。”
徐书记听了眼睛亮了。
薛主任王副主任还有熊老师傅更是心都亮堂了。
他们都去过上韩竹木制品厂,知道韩东塬说的的确是实情。
而且他们都见过徐建国和姚师傅,都是干实事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不像韩东塬,总有一种不听领导话,不好掌控的感觉。
他们不希望韩东塬掺和进厂子,却十分希望徐建国和姚师傅能把工人都带过来,带的越多越好。
要是他们出的条件好,就是徐建国,肯定也是乐意到公社厂子来干的。
王副主任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韩知青,这以公社的条件,不管是村民和知青,只要我们招工,他们肯定都会想来公社,要是你们竹木制品厂工人都到了我们家具厂,你们这竹木制品厂还怎么运作啊?”
说完还“哈哈”了两声,道,“其实要我说,要你们乐意,就把你们竹木制品厂并到我们家具厂来也不错啊。”
他这“玩笑”一出,整个会议室的人真是面色各异,或陪笑带着精光看韩东塬的表情,如薛主任,或得意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如熊老师傅,或尴尬,如徐书记。
徐书记咳了一声。
但他还没出声,韩东塬先出声了。
他撩了撩眼皮,瞅了一眼这位王副主任,一哂,道:“原先怎么运作那就还怎么运作,王副主任不会不知道,原先我们大队生产队员也是一个都不懂木工活的吧?厂子不也开起来了,现在走上一批,村民还有大把,怎么就运作不了了呢?”
“合并不合并的,我们上韩竹木制品厂就是个大队的厂子,为了让生产队员们冬天有衣服穿,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能吃饱饭的,要是公社也办了厂子,我们有一批生产队员能到公社厂子来上班,那我们再招一批生产队员进我们的小厂子,又解决了一部分生产队员的生活困难,这不是挺好的事?”
王副主任当然听出了韩东塬话中的机锋。
不过他这个人,一向心态好,重实际好处。
有实惠,你讥讽两句就讥讽两句呗,又不会少块肉。
他笑道:“是,韩知青说的是,还是韩知青你大公无私,思想境界高,心里都是为公社,为大队做事做贡献啊,将来你这番话,我们见到你们大队书记和大队长,一定要跟他们好好夸奖夸奖韩知青你啊。”
韩东塬又是一哂,道:“王副主任果然是一位好领导。”
表情还是那么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徐书记:“……”
王副主任说这番话说得得意洋洋,他不脸红,但就是徐书记这跟各种人打交道多年的能干人,都替王副主任臊得慌。
他跟薛主任和王副主任想得问题可不一样。
他就觉着工人和生产这些问题就算有困难,迟早那也都能解决掉。
后面对厂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销售!
那可也是要指着韩东塬帮忙牵线搭桥的!
就一心想着挖韩东塬那厂子的工人干什么?
他们这才建厂呢,一面指着程柠和韩东塬帮忙干事,一面还挖人家厂子的墙角,这让外人怎么看他们公社?
而且那厂子,灵魂是那几个会木工活的工人吗?几个月前,那些也不过只是普通,一点木工活不会的村民或者知青而已!
那竹木制品厂的灵魂是韩东塬,是程柠,不是那些刚刚才培训起来的工人。
他冲王副主任摆了摆手,对韩东塬抱歉道:“东塬,王副主任一向爱开玩笑,你别跟他计较,你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我们说了不碰就是不碰,或者你觉着为了让他们心里别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我给你五个名额,你来挑,送到我们厂子做师傅,跟你们厂子的工人说,只要他们做得好,每年都能有往公社这边厂子来的机会,你觉得怎样?”
这样安排,不仅能往公社输送优秀的师傅,又能激励竹木制品厂的工人,减少他们对因为不能参加公开招工而产生的不满情绪。
“成,”
韩东塬道,“我回去招大家开个会,也看看大家的意思,他们要都想考,那就都考,不乐意,那就乐意的人考,到时候招几个,徐书记你们来决定。”
又跟王副主任道,“你们是打算怎么招请?有招工通告吗?有的话我直接拿回去跟厂子里通知一声,让大家报名。”
“有,有,有,”
王副主任见韩东塬这傻子还真不介意把工人让给他们,十分高兴,忙从桌面上一堆文件里抽出了一张手写的通告,道,“这里,就是这个,韩知青你拿回去看看吧。”
这事就最终这么定下了。
后面徐书记又跟程柠说去北城的事。
原本王副主任还跟他建议过让熊老师傅跟程柠一起去北城,始终程柠这个设计师不受厂子管,只是临时的,最后还是得让熊老师傅接手,所以应该让熊老师傅跟着一起去看看北城的家具式样,也让熊老师傅跟家具厂那边接上头。
徐书记原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经过刚刚会议上这一番讨论或者说争论,他觉着这主意糟透了。
他现在倒是理解韩东塬为啥不肯来公社了。
让他来做副厂长,上面再一个薛主任厂长,再一个王副主任副厂长,每天那不是搞生产,那是斗法了。
在上韩大队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里为一个根本不在意的厂子跟你们勾心斗角干嘛?
他心里叹气。
不管他做多少功夫,架不住有人在后面不停扯后腿。
他问程柠:“程知青,这回北城,一路要几十个钟头,火车上人多又杂,你一个人回去怕不安全,我看要不就叫小路陪你一起去吧,路上有个照应,厂子设计方面你也能给他些指点,有什么杂活重活都让他做。”
他说的小路就是今天一起参加会议的那位公社办公室干事,现在主要也是在跟家具厂的事,年轻精神,十分机灵能干,长得也不错。
程柠听徐书记这么说,下意识就看向了小路。
小路一听这意外的差事,十分惊喜,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冲程柠露出了一个淳朴热诚的笑容,道:“徐书记放心,这一路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程知青,也会好好跟着她学习的。”
就坐在程柠身边的韩东塬:“???”
第62章 这是哪一出?
“那什么时候出发?”
韩东塬面无表情问道。
徐书记看了一眼韩东塬,再看向程柠,笑道:“我觉着这事宜早不宜迟,程知青,你这些日子有没有空?方便的话,最好能尽快出发,因为这产品设计方向没搞出来,我们干什么心里都没底啊。具体的来回的日子都你自己定,今天就把假条,不,是开出公差证明信给批了吧,就是定下日子,通知一下小路一起走就成。”
话中已经确认了小路干事跟程柠同行去北城的事。
刚刚韩东塬突然插话,程柠也没来得及提出质疑,这会儿听徐书记这么说,就道:“徐书记,有小路干事跟我一起去,这对我和厂子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去北城一趟,花销可不小,来回的火车票,每天的饭钱还有宾馆费用,北城花销大,这少说都要百来块了,徐书记您打算让小路过去多少天?”
徐书记一听百来块就有些心疼。
这,这也太多了些。
要知道他们这小公社,就小路干事一个月工资也才十来块呢。
旁边王副厂长原来是想着让熊老师傅跟着程柠一起去北城,被徐书记临时换成了小路,心里有点不舒服。
是,小路是能干,但到底太年轻,那程知青又长得跟仙女似的,小路能对她使得动心眼子?
而且熊老师傅对程柠不服气,王副厂长也不怎么待见她。
别人不知道,不过王副厂长却是知道,徐书记允诺了,从程柠开始替家具厂做设计,只要出设计图,每月跟进收购单位的要求,更新厂子的设计,另外指导工人就设计方面完成生产,就给她一个月二十五块钱的工资。
二十五块钱的工资!
要知道他王千山也就拿公社办公室副主任这一份工资,他兼任这家具厂副厂长,每天劳心劳力,搞这个搞那个,都不曾多拿一份工资。
就是熊老师傅,跟着跑这跑那,画了这么多图出来,他们现在出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十五块,她程知青主要干着上韩大队竹木制品厂的活,就是改一改熊老师傅的图,凭啥一个月二十五块钱?
这也就是熊老师傅不知道,要是熊老师傅知道,怕不是要跳。
他这各种情绪上头,就不阴不阳道:“那程知青你是北城人,你有啥建议不?我听说程知青家里条件还不错,你们上韩竹木制品厂整个厂子几十号人,还有前期买机器买工具,所有的花费都是程知青一个人垫了的,不知道程知青家里有没有房间能让小路挤一下,这样也能给公社省下许多开支不是?程知青能自己垫下上千的巨款支持上韩大队建厂子,可见是一个思想觉悟高,对集体有奉献精神的进步知识青年,想必小路住宿这点小事肯定也能帮忙解决的。”
都住她家去了,难不成她还会收伙食费不成?
韩东塬的脸一下子沉下来。
程柠伸手在下面一把拽住了韩东塬的手,阻止了他说话。
她一向是笑吟吟的,对人温和有耐心,但这会儿她看着王副厂长,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
“王副厂长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目光笔直地看向王副主任,冷冷道,“因为我拿了自己带下乡的钱,给大队竹木制品厂垫上了办厂的前期花费,垫了厂子几十号人的吃喝,所以王副厂长就觉得我家里条件不错,就觉得我带着小路去北城,就应该供他吃供他住?不然就是我思想觉悟不高,对集体不够有奉献精神?”
“那王副厂长你知不知道我垫给厂子前期所有的花费,那是我父亲战死边疆国家给我这个烈士遗孤的抚恤金?我父亲战死,爷爷奶奶也已经不在,母亲记忆中就没有这个人,我程家,除了我父亲的抚恤金,也再没留下别的东西给我,所以我自小就只能寄居亲戚家,这就是王副厂长口里的家庭条件不错?我抚恤金都已经花完了,王副厂长还想要架着我,把我往火上烤,看看能不能再盘剥一点用处来,否则就是思想觉悟不高,没有奉献精神?”
“王副厂长我看你也别太欺人太甚了!”
程柠生气。
是因为他们参加的这个会议,她从头到尾看到的都是这些人对韩东塬的算计。
欺负他们只是没什么根基的知青,觉得拿走任何属于他们的东西就是天经地义,好像能把他们从那偏僻的山沟沟里调出来,调到公社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他们就该惊喜异常,感激不尽似的。
如果是寻常,她可能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想想前世,想想前世韩东塬入狱,这些人在这中间可能扮演的角色,最后韩东塬一手办起来的厂子落进这些人手里,程柠心里就没办法不生气,不难受。
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听说她家庭条件不错,供了厂子几十号人的吃喝,还有厂子前期买机器买工具,都是她一个人垫了的……所以韩东塬被人诬陷失手杀人,他办厂子,为大队做的所有贡献都不计了,反而被人各种翻旧账清算,办厂子的钱是投机倒把赚来的,要不然他哪里来的钱?厂子的账务也不清晰,有资本主义苗头,就是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不好出面维护他,维护他就会一顶大帽子砸下来。
哪怕他已经很低调,刻意压低厂子的存在感。
……什么建厂房搞包装,都是她搞出来的,最开始她还想,前世他出狱后做生意做得那样大,没想到这时候半个厂子办得这么粗糙。
现在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多,才明白,他在这中间把握的平衡。
可就算这样,最后还是出事,一出事就遭到各方的啮咬。
一想到这,她心里的怒火就没办法忍得住。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扯住了韩东塬,禁止他说话。
在徐书记和薛主任眼里,程柠一向笑眯眯好说话,真诚又热心。
这会儿看她怒了,显见得是王副主任戳到了她的痛处……
他们觉着,这事还不是你算计不算计,占不占便宜,看小姑娘为大队竹木制品厂又卖力又贴钱的模样,平日里他们问她什么也从来是毫不藏私,找她帮忙立即答应,显见得就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说你说什么不成,非要逮着一个无父无母,只能寄居在亲戚家的烈士遗孤,说人有钱,说她家庭条件好,她拿出来的钱可是她父亲留下来,十几年再困难也不舍得拿出来的抚恤金……
徐书记和薛主任都是一阵滴汗。
徐书记直接就冲此刻也变了脸色讪讪的王副主任骂道:“老王,你这都是在胡说什么?就算是开玩笑也要有分寸,酸人家烈士遗孤拿出来的抚恤金,我看你是湖涂了!”
徐书记是真没给面子,直接骂的。
他太了解韩东塬,那是个暴脾气的,就是程柠,看她能说出这番话出来,又看她帮忙打理厂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说话做事有理有据,平日里再和气那是她脾气好,但却也绝不是好欺负的,他要是想护这姓王的,怕是以后都别想找人家帮忙了,而且这事说到哪,这姓王的也挑不出理来的。
而且他为啥要护姓王的啊?
这做的都叫啥事。
你想拿捏别的知青也就算了,你想拿捏程知青,凭的到底是个啥啊?
徐书记骂完王副主任再来哄程柠,道:“程知青,你别生气,老王我看他是最近搞厂子忙昏头,人也糊涂了,回头我们一定严肃教育他,你别生气,为着别人糊涂生气气坏自己不值得。”
程柠冷着脸,道:“希望徐书记能严肃处理,原先我是不知道家具厂主要负责人是这样思想的人,如果知道,这家具厂我断断是半点不敢沾的。就算我为着公社着想,为着徐书记您这样一心为社员为公社的书记,我替家具厂略尽一尽己力,也是断断不敢拿家具厂工资的。徐书记,我那份工资我看还是算了,我就不要了,以后我帮你们家具厂干活,就当是看在徐书记您的面上,还有咱们公社,以及家具厂的工人份上,当是额外替你们帮一帮忙吧。”
她这绝不是生气之下说的意气话,是说真的。
一个月二十五块钱,这在后世都不够一顿饭钱的,而且她也没打算在这边长留,也就只能拿几个月,没必要蹚这趟浑水,拿一份这样的薪水,对着这样的领导,受制于人。
徐书记却是好话一箩筐地坚决要她收下。
程柠就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请把这份工资直接捐给公社小学吧,对孩子们多一份帮助,也就多一份办家具厂的意义。”
程柠都这样说了,徐书记也只能应下了。
而且她这样说了,也是愿意继续帮忙了。
徐书记这心悬的,可真是恨透了王副厂长那自以为是的德性。
“那小路干事这个,程知青,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还是算了,”
徐书记道,“只是这从咱们合县去北城,一路几十个小时的路程,合县又是小中途站,座位票都没有,更别说卧铺票,让程知青一个人回去,咱们也委实不太放心……”
要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程柠的样貌实在太出众了些。
这一路火车,很难说不招了什么人的眼。
就在徐书记沉吟,想说要不就让小路送她去北城,住上两天就回来,韩东塬出声了。
韩东塬的面色还是很不好看。
他冷声道:“我送她回去。”
徐书记一下子松了口气。
也不可惜小路干事不能跟过去学些什么,或者跟北城家具厂那边搭上联系了,只要程柠还愿意帮忙,韩东塬也没跟他们计较就成了。
他道:“成,那真是麻烦东塬了,路费什么的都跟我们报销就成了,一会儿散会小路你就去帮韩厂长和程知青去开个介绍信,再找我盖个章。”
小路虽然很想一起去北城,可也被刚刚的争拗给吓着了,看会上领导们个个面色难看,只恨不得立即出去,哪里还想去什么北城,听徐书记说忙应下了。
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小路就带了韩东塬和程柠出去搞介绍信。
里面的会议却还没散。
小路韩东塬程柠几人一离开,徐书记就“砰”一声把杯子重重砸到了桌上。
王副主任原本还因为程柠“小事大做”不高兴呢,被徐书记这么一砸,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不高兴,冲着徐书记就讪讪道:“书,书记。”
徐书记冷声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人家小姑娘,把自己父亲的抚恤金拿出来支持大队办厂子,让生产队员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让大队里的孩子能有学上,你倒好,在会上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就算想占人便宜,也要注意点吃相,咱们公社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有我告诉你,这事传出去,你这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王副主任那个面色。
他喃喃的,道:“书,书记,这,我哪里知道是抚恤金,我是听说之前韩东塬收了不少的山货,怕是赚了不少钱,还有通过黑市弄了许多收音机……办厂子的那些钱其实都是韩东塬投机倒把赚来的。”
徐书记面色大变。
不仅徐书记面色变了,薛主任面色也变了,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种话,你是听谁说的?”
他看着王副主任,厉声问他道。
王副主任面色变来变去。
徐书记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紧紧盯着他,道:“顾竞文,那个顾知青?顾竞文调到了叶湾大队,我没记错的话,你爱人娘家就是叶湾大队的,他搭上了你,跑到你面前说的?”
的确是顾竞文跟王副主任说的。
前些天他老婆带着回了一趟娘家,顾竞文给他老婆送了些东西,说想跟他说说这个厂子的事。
顾竞文是谁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从上韩大队被调到叶湾大队,他也听说了一些。
所以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人找自己是为了进家具厂。
他带了些轻视的心,但这会儿他正需要人,也的确想知道更多上韩大队竹木制品厂的内幕,就去见了顾竞文。
没想到可真是听到了许多想也想不到的内幕。
王副主任也不帮顾竞文掩饰,道:“是,是顾知青说的,但他说的应该也是实情,这些事去上韩大队打听打听,应该就都能打听的多。”
徐书记面色很黑。
他道:“不用打听,这些事我都知道。他是在大队里收了山货,也的确卖去了北城,但却不是他私人收而是大队收,替大队卖的,都是有收据的,至于卖收音机的事,我也知道,他自己组装的两个旧收音机,也没有卖,是想要的村民拿了一些山货跟他换的,那些山货他都寄回了北城自己家吃用的,这种拿东西换东西的事,在咱们公社是常有的事。”
“那个顾竞文是谁?不好好干实事,整天的搞歪门邪道的人!你领导一个厂子,不好好花心思怎么搞好这个厂子,跟这搞歪门邪道的人接触,听他们在背后说些居心不良的挑唆话,我看你真是,真是,脑子是被猪啃了吗?!”
徐书记真是气得够呛。
原先他是属意薛主任任厂长,韩东塬任副厂长。
但韩东塬无意,薛主任这厂长只能是挂名,最后只好选了王副主任,这人是公社本地人,从下面升上来的,对整个公社各个大队的情况都非常清楚,做事也是会做事能做事的,却没想到这点了名让他做这副厂长才没多长时间,就出了问题。
散会后徐书记直按脑门,他叫了薛主任问他这事他怎么看。
薛主任也是一脑门的汗啊。
他自己都差点被王副主任给带进阴沟了,差点被他当了刀使呢。
“他以前也不这样,”
薛主任想了半天道,“我看还是这顾竞文挑唆的问题,那人之前想走我的路子,我接触过,是个能说会道,会鼓动人心的。”
徐书记点头,道:“那你回头跟他谈谈,让他以后别再跟那姓顾的接触。”
这个时候,就算是他想把人撤了,这筹备到半道,还能换别人上去不成?
徐书记头疼着,也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扔了笔,合上笔记本,刚起身准备先回家吃个午饭再说,就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
他以为是小路来找他盖章,又坐了回去。
刚又打开笔记本,再抬头却万万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韩东塬。
“咦,东塬,”
他表情一松,招呼了韩东塬一声,笑道,“小程呢?在外面?”
“嗯,没进来,我让她在外面等着我。”
韩东塬拉开凳子坐下,道,“徐书记,我想问问这个王副主任,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过两天就要送程知青回北城,所以也不找别人打听了,就直接问一问书记您吧。”
韩东塬说有事找徐书记,让二庆伯陪着程柠去公社食堂去吃东西,他很快就过来。
二庆伯先前已经自个儿在食堂吃过午饭,牛车上时间长,程柠想着早点回去,索性就在食堂买了饼子油条,打算拎了回头在牛车上吃。
两人买完东西刚出食堂,就见到韩东塬已经过来了,三个人一起上了牛车。
程柠原先因为那个会议心情很不好。
但韩东塬能送她回北城她又觉得很高兴。
两人靠在车斗里一边咬着饼子一边说话。
五月正午的阳光已经很晒,好在程柠有先见之明,她看自己常要坐牛车去公社,就特地给牛车后车斗用布还有竹篾做了一个顶棚,所以这会儿坐在斗篷下面,有风吹着,就还不错。
韩东塬有些沉默,默默咬着饼子面色有些沉沉。
这跟以往他懒得说话不一样,程柠知道他是因为会议上的事生气了。
也难怪他生气。
程柠知道两年后高考会恢复,参不参加高考的知青都会陆续回城,这个竹木制品厂本来就是大队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韩东塬不知道啊。
而且就他这会儿的性子,程柠觉着,他没直接拿杯子给那王副主任一杯子已经算是他脾气好了。
她也没问他找徐书记做什么,就给他递了军绿色水壶,道:“你说,我们过两天就回北城怎么样?你能抽得出来时间吗?”
毕竟他这个厂长跟她这个现在也不用做设计的设计师不一样。
又问他,“你回去住几天?”
韩东塬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才道:“没什么抽不抽得出来的,明天我安排一下,后天就能走。”
看向她,道:“你呢,打算回去住多久?”
“可能两三个星期就回来,”
她冲他笑了笑,道,“我还是不放心这边,虽然七月底还有好长时间。”
韩东塬看她笑,原先沉着的脸就松了松,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程柠却是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偏开脑袋,嫌弃道:“你才抓着饼子呢。”
虽然那大饼也没什么油,但总归感觉不舒服。
韩东塬收回手,笑了一下,但那笑也是转瞬即逝。
他问她:“我调去公社怎么样?”
程柠一愣。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是没有调去公社的。
但是,想到前世后面在大队发生的事,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不过,公社跟大队招工,要是竹木制品厂大批量的工人走了,对竹木制品厂已经是一个冲击。
如果他再去公社,很难想象后面竹木制品厂还能不能继续运作下去。
不过程柠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因为他们早晚都是要走的,其实如果将来他们都走了,竹木制品厂没有合适的人领导,又在那样偏僻的深山里面,大概也是很难独立运作下去的,趁他们还在的这两年,让大队自己接手运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摇了摇头,这些以后再慢慢考量了。
不过调到公社,想到王副厂长那人,她就觉得这主意一点都不好。
“可是要跟那个王副厂长一起办厂子,感觉也太糟了些。”
她皱了皱鼻子,道,“我都不想帮他们做设计了,反正我不收钱,趁着这次机会回北城一趟,帮他们搜集一下北城的日常家具款式了事。”
主要是她自己有点兴趣。
但懒得搭理那些人。
“谁说我要去掺和那家具厂?”
韩东塬懒洋洋道,“我不掺和,我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他们也一个都别想捞走。”
惹了他,他们一点便宜也别想从他身上占。
真当他脾气有多好似的。
“啊?”
程柠好奇看他,“那你调去公社干嘛?”
韩东塬瞅她一眼,又揪了一块饼子,慢慢道:“知青办主任,暂代的。”
程柠:“???”
这是哪一出?
第63章 他的确是个混蛋
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做什么知青办主任?
迎着程柠的目光,韩东塬却是半点不着急,也不看她,就慢腾腾吃着饼子。
看得程柠那叫一个无语。
这人个性真是讨厌啊,要不怎么到哪都人憎鬼厌呢。
“喂,为什么好好的去做什么知青办主任?这有什么前因后果吗?”
她终于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没反应,戳他胳膊也跟戳堵墙一样,她便又重重掐了掐。
“这有什么前因后果,就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呗,”
他喝了一口水,道,“你之前不是说住去公社方便些吗?那能怎么办,就一起去呗。”
那不过是程柠的借口。
程柠不纠结这个。
她道:“之前也没听说过公社有什么知青办公室,而且这知青办主任,是说做就能做的吗?咱们不是知青吗?”
“原先是有的,”
他喝完水,擦了擦手,总算是有闲心答她的问题,道,“你来之前咱们公社其实是有一个知青办主任,后来调去了县里,位置就空了出来,因为事情不多,徐书记就让薛主任临时管了这一块。但最近各种事情又多了起来,薛主任又要操心厂子的事,我就建议徐书记,可以暂时帮他管管这事,专门处理知青的各种事务,接收,分配,考核,管理,招工,还有回城这些。”
“要来公社,其他的职位哪有这个好,我就跟徐书记谈判,要了这个位置,因为是暂代的,徐书记自己做主就行。当然,如果我只是普通知青,肯定不好跟上面打报告,但我是以咱们厂子厂长的身份调过去的。”
因为他本身是知青,对知青事务熟悉,又带着村民和知青一起办了厂子,产品销到了北城,这就够徐书记决定让他暂代这个位置,然后打报告慢慢跟上面申请,由暂代转正式了。
程柠:“……”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想,问他,“你跟徐书记要,他就愿意给你?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家具厂的事,你答应帮他什么了?”
“我不喜欢那个王副主任,那人心术不正,没有感恩之心,想从你这里拿好处,还时时刻刻都想踩你一脚,这样的人能离得远些就离得远些。我这次也是不知道,因为徐书记热情,他虽然有些算计,但到底都是为了公社,为人本身也正派,我正好又对这事有兴趣,还能借着机会回去北城住些日子,就答应了,早知道要跟王副主任这样的人打交道,我一开始就推了。”
她虽然多活了,不,多死了几十年,在韩家还有他身边看到了很多世事变迁,从他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那几十年毕竟是困于一处,并没有多了多少与人相处的经验和半分世故。
甚至因为那几十年不与人打交道,比寻常人还要更纯真和清澈些。
韩东塬看她。
但还没有出声,程柠就又喃喃道,“之前你那么不愿去公社,跟他们多牵扯,现在又突然决定过去,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她问着他,睁着水漾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些困惑和迷惘,满目都是他。
这谁能受得了?
韩东塬伸手将她脑袋扣到自己大腿上,道:“是吧,也不全是。”
他一直懒得掺和他们那些事。
可架不住人家盯住了他,火都要烧到身上了,还想着避让,那不是他的性格。
而且,他更见不得别人敢欺负她。
“放心,我不掺和他们那些事。”
至少,那个姓王的滚蛋之前不会。
程柠枕在他的腿上,心里有些胀胀的。
一开始他说他喜欢她的时候,她的确不信,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坏了,哪有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还对她那么差的?
可是现在坐在他身边,再想以前的事,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而他为她做的事,每一件却都是实实在在的。
她突然低声问他:“三哥,那时候,那时候你是不舍得让我下乡,才把工作给我,替我下乡的吗?”
韩东塬一愣,没想到她突然又提这件事。
他自己把她脑袋按下去,这会儿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又不习惯,又把她拉了起来,看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好一会儿才道:“嗯,感动吗?感动的话就亲我一下。”
程柠:“……”
程柠看着他,伸手本来想打他的,可对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眼睛突然一酸,手垂下来,拽住了他胸前的衣服,然后低头,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他看到她哭吓一跳,忙伸手揽住她哄她,道:“好了,我就那么一说,你不让亲就不亲呗,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别哭。”
程柠伏在他怀里,眼泪却越发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韩东塬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就像当初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下乡,为什么做那些事一样。
……难不成就因为做个梦,梦到他受伤,然后是因为他替她下的乡,她就哭成这样?
韩东塬想这中间肯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让她明明不喜欢他却总是对着他心软。
而他,借着她的心软和信任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
但没办法,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她已经撞到他身上来,还想让他再推开吗?
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许久,程柠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哑道:“好啊,那咱们就去公社。就是王副主任那人,也不必理会他们,你不做厂子了,他们要算计也算计不到你身上了,就让他们争来争去好了,反正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大队那边趁我们在的时候能帮他们一些就帮他们一些,只当是为了回报这里对我们一直信任和热情的村民吧。”
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很难揭开了。
但跟前世的轨迹越走越远,这却是一件好事。
她也怕留在大队,不管她怎么小心,事情还是会发生。
还不如直接远离。
韩东塬看她。
因为刚哭过,她的眼睛红着,睫毛还有些湿漉漉的,一簇一簇的粘在一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他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眼睫,像是要帮她擦干那睫毛上的泪水似的,好一会儿才道:“我们?你是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下乡的知青几乎没有谁不想回城的。
但好像也很少有像她这么笃定过不了多久一定能回城的。
程柠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补,干脆就咬着唇不说话了。
韩东塬看她这副模样,心痒得厉害,强自忍耐着,想着什么调侃一下让她打一下自己也成啊,就道:“现在操心我回城的问题了,舍不得我吗?以前我记得你可是只记挂着自己回城的。”
程柠:“……”
他的确知道怎么挑得程柠生气。
程柠也的确被他挑了一下,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可她刚刚才哭过,那情绪被挑上一点点却又气不上去,瞪他一眼就别过了眼睛。
反而又生出了其他的情绪。
其实这两天有很多时候,她也犹豫过,要怎样对待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或者至少这段时间还是保持些距离,他整个就不对劲,或者,他是误会她了。
她又不傻,其实也是知道的。
他应该是误会她,误会她是为了他下乡,她的确是为了他下乡,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然后因为这个,他竟然还翻出了她小时候偶尔对他好的那些举动,以为那时候她就在意他,误会她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在意他,还有她说的那个梦……这些都让他误会了。
应该从来都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
他从小到大是怎么长大的,她再清楚不过。
那样桀骜不逊的人,满身的硬刺。
可是他们长期相处,总有那么一两次,他受伤后被她窥见那一点点的软弱,被她不经意间靠近。
所以他才会喜欢上她?
可是实情并不是那样的。
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关心他,在意他,才靠近他,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那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会比以前还要厌恶她。
因为她欺骗了他。
所以她并不想两人的关系在这个时候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尤其是他现在明显是在冲动之下。
可是对着现在这样的他,她又总是心软,根本拒绝不了他。
“三哥,”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的山,轻声道,“你还是不要对我太好,我们也不要太近了好不好,我怕你以后会恨我的。”
这一句话无疑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插在了韩东塬的心口。
他为什么要恨她?
除了她离开他,她不愿意要他,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恨她?
在她看不见的后面,他的面色有一刹那的发白。
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那一刹那的神色,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笑道:“不会,我不是跟你说过,就这一段时间,等你回城,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成了,或者还像以前一样,看见了当没看到。”
程柠回头看他。
她对他的神色变化太了解了。
哪怕他在笑着,用了平时那种不怎么在意的神色,她也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落寞。
这个用冷漠和不在意装饰的落寞眼神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一看到心就抽了抽。
她的手在他手心动了动,然后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声道:“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吗?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怨?就算是有怨,也是你小时候尽欺负我了,我都没有记仇,你凭什么跟我说老死不相往来呢?”
说着又有些生气,道,“是你要现在这样,然后说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起,就老死不相往来,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像之前那样,好好相处呢?”
他真的是太不讲道理了。
韩东塬:“……像之前那样是哪样?”
“就是之前我下乡的这段时间,我们不是相处的挺好的?”
她道。
他“嗤”一声。
相处的挺好的?
她都爬到他头上来了,他不喜欢她,能让她爬到他头上来?
“那是我喜欢你,才一直忍着你,你看我什么时候忍过别人?”
他道。
说完看她瞪着自己,像是知道她想什么,又是“嗤”一声,带了些嘲讽道,“别说你是我妹,你那是哪门子的妹妹。再说了,韩一梅我也没忍过她。”
程柠:“……”
好吧。
对此,她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韩东塬瞅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嘴角扯了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是不是喜欢我这么对你?像现在这样对你好?”
程柠:“???”
我不喜欢你对我好点,难道我喜欢你每天对我凶神恶煞的?
他忍不住又伸手抱她,她有些不愿,他道:“你闭上眼睛,我跟你说话,也就这两天了,等你回了北城,我还能抱你吗?等山洪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给我跑了。”
程柠忍不住笑出来,心里酸酸软软的,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却到底顺了他。
他把她抱入怀中,亲了亲她的脖子。
他真的是太喜欢她了,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在他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抱着她。
他想忍的,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可她总是撩他,又撩又挠,把他的心捏来揉去,让人不得安生。
他道:“你喜欢我这么对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我,我跟你说,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还想我对你千依百顺,时时刻刻心里挂着你,你当我什么?老子还没有那么贱。”
“什么呀。”
程柠掐他一下。
他也不闪不避,低头看着她,眼神却慢慢变了,在程柠察觉到不对劲想逃开时,他已经低头,一下子亲在了她的嘴上。
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很重,侵略性很强。
对程柠来说,这不是第一次,但因为第一次太过震惊犹如被雷轰,还没有真正体验到什么滋味就草草结束,除了震惊和慌乱,其他想回忆起来点什么,都有点艰难。
但这次却不同,两人关系不同,因为他不时的撩拨,她虽还慌乱,但却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
她下意识就想挣开,可跟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对韩东塬来说也是被蛊惑了的意外。
所以彼时她挣扎他就放开了他。
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一样是被诱惑了,但却同时带了很多情绪,他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亲她,狠狠地亲她,让她印上自己的印迹,带上他的气息,不要一边在他身边,不停地撩拨着他,诱惑着他,还时时刻刻想着离开他。
所以她想要挣开,可他不愿,她怎么可能挣得开?
他的唇干燥热烫,有些粗粝,还有他的气息,这一切都强烈地侵袭了她,她只觉得像是一串电流从唇上一直过到全身,让人颤栗。
她很快忘记了挣扎,脑子陷入空白,只剩下最直白的感官侵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
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此刻她不知道,她的脸上原先白嫩的皮肤早已染上绯红,眼角微红,漂亮的大眼睛像是被春水浸过一样,有些迷蒙,却潋滟异常,红唇刚刚被疼爱过,更是娇艳,端的是又纯又艳的动人。
她起先还有些懵,等眼睛聚焦在他的脸上,立时就害羞地别过脸去,她的反应几乎让他的心化成了水,他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脸颊,再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性地抚了抚她的背。
心里头什么焦躁和不安都已经被安抚下去了。
他看着她长大,哪里不知道她性格。
她这样在他怀里任他亲吻,怎么会不喜欢他,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只是反应迟钝些,又对两人的关系转变不适应,还有些不安,所以才有些抗拒。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只要她心里有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等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都平稳了些下来,程柠想到他说的,“等你回到北城,我还能抱你吗”,就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道:“那你记得,我们回北城之后,你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免得被姑姑和奶奶她们看见什么,就麻烦了。”
韩东塬当然知道这会儿肯定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尤其是她姑姑,他那个继母,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头疼。
他跟他那个继母,也就是表面还行,他知道她内里怕是不知道对他怎么嫌弃。
当然了,就他的个性和脾气,她嫌弃他也是正常的。
他以前不在意,现在却有些头疼起来。
不过她这么说,他就有些不高兴,道:“他们早晚也得知道。”
程柠脸一热,抿了抿唇,掐了掐他,道:“那也不是现在,要是姑姑知道,肯定会想放设法不再允许我再回来的,我跟你说,这绝对不行,我是一定要回来的。”
韩东塬听她说她是一定要回来的,心里又高兴了,握住她的小手,道:“成吧,我尽量。”
又道,“你这么喜欢掐我,以后在一起,是不是得天天掐我?”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但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啥,一想到那场景,身体就是一阵激荡。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的确是个混蛋。
对她存的,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念头。
从年少时第一次梦到她时起,就不是。
她去北城一段时间也好,他再能忍,再不舍得,可是她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又这么乖这么软,还时不时的作死撩一下他,他真怕自己真做出什么混账事出来。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候他刚中学毕业参加工作,身边的哥们已经有人谈了对象。
也有人给他介绍。
当然了从小到大想跟他谈对象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没兴趣。
他在建筑工程集团,每天都要跑工地跑现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些建筑工人和装修师傅。
他们比较糙,中间休息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说上些男男女女的事。
他懒得出声,一个师傅就拍他的肩膀,说:“小韩,你是不是还没谈过对象?”
“谈过。”
他懒懒道。
并不想因为这点子破事就失了老道。
后面就又听他们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他觉得这事对他没什么影响,他早习惯了。
可是那日他回家,看到她穿了一条白色的碎花裙子,袅袅娜娜从他眼前晃过,他就有些失了神。
他盯着她看。
她看到他就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然后眼睛盯到了他的手上,等到他回了自己屋她就偷偷拿了消毒药水纱布放他桌上,问他:“你又打架?”
好像从很早很早,还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一点点默契。
就是平日里明明相互不理睬,但每次他打架回来,她都会偷偷给他拿消毒药水纱布,约莫是怕他那样子太吓人,每次他那样回来被他爸知道之后就一定是一场大战,她大概是以前被吓着了,或者怕惊着他奶奶,也或者怕她姑姑受到波及,总之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而他自己一向是不屑于消毒什么的,每次不过是拿衣服潦草擦一擦,再拿去洗,反正小时候他就是过得那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这回他没像以前一样,没理会她进来也没理会她离开,反而在她离开的时候唤住了她,冲她伸手,道:“给我上药。”
他还记得当时她那副表情。
没上前,也没离开,就是又诧异又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他便不再理她,拿了药水倒在手上,再拿纱布胡乱的扎了扎,她大概是终于看不过眼,上前拿过来纱布重新仔细给他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包扎。
她再问他:“你又打架?”
“没有,”
他看着她露出来的一截细细白嫩的颈子,晃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在她纤细莹白的手上,才道,“上架子的时候,架子掉下来擦伤的。”
她“哦”一声,帮他包扎完就走了。
那一晚他就做了一晚上的梦。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梦中人的脸,但他心里却知道,那是谁。
他醒来之后烦躁极了。
之后越发避开她,对她的态度也越发的冷漠和凉薄。
但这也不能阻止自己越来越荒诞的梦和梦里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和眉眼。
那时候他觉得他自己不止是混蛋。
应该是坏到了骨子里。
第64章 温柔的对待
两人回了公社,当晚韩东塬就叫了廖盛徐建国沈青还有许冬梅一起开了一个会。
他们把那张通告放到了桌上,让他们挨个轮流看了一遍。
众人看完面色各异。
如果他们是在几个月前看到这张招工通告,一定会特别高兴兴奋。
因为说实话,他们没有人是真正的喜欢留在这个老山沟里。
可是现在,他们刚刚成立了竹木制品厂,厂子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有木工技术基础的社员?”
徐建国皱了皱眉。
他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道,“厂长,咱们整个公社,懂得木工技术的,最集中的恐怕就是咱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这份通告贴出来,怕是要走不少人。”
知青没有不想回城的,即使回不了城,能去公社也是好的。
要不然当初蒋姗姗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李胜?
还有村民,村民们一向以能走出这个山旮旯,去外面工作为荣。
“嗯,”
韩东塬没什么神色,道,“明天早上你把这个通告往厂子里贴一贴,然后搜集一下大家的意愿,看看大家是个什么想法。不过后天程柠要去北城一段时间,我送她过去,可能要过上几天才回来,这边你先帮我看着点。”
徐建国欲言又止。
韩东塬这个时候离山,厂子里的人怕是更要人心浮动。
可是他也知道程柠对韩东塬的重要性,总不能不让韩东塬送程柠回北城。
韩东塬看到徐建国的神色,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头去一下他宿舍。
晚上回去徐建国就去了韩东塬和廖盛的房间。
韩东塬就把自己要去公社的打算跟他说了。
不说徐建国吃了一惊,就是廖盛都是一下子看向韩东塬,瞪大了眼。
韩东塬跟徐建国道:“这事暂时不用说出去,等我从北城回来再作具体的安排,所以你帮我看看大家的意向,等回来我们再看情况怎么安排。”
徐建国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事韩东塬不在最好不要传开了。
这时廖盛插话,问韩东塬:“哥,其实想想,咱们这边就是交通没那么便利,其他的啥也都挺好的,厂子也已经走上轨道了,干嘛想不开去公社干?”
韩东塬笑,差点把那招工通告啪他脸上,道:“你忘了,咱们是公社知青,分到哪个大队,其实是公社说了算,要不然顾竞文和那姓赵的是怎么调到叶湾大队的?还有,就你招工,参军,回城,推荐上大学,不管是哪样,也都是公社说了算,你还真想一辈子就留在这了?”
其实就像程柠说的,不管是上韩大队的竹木制品厂,还是公社的家具厂,他们都不会开长久。
他在的时候,让竹木制品厂经过风雨后独立运作起来,才能走的长久。
廖盛摸了摸脑袋,笑道:“这倒也是。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咱们就还是去公社,反正他到时候想你走,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呸,咱们对公社贡献那么大,本来拿到什么名额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韩东塬:“……”
他也懒得跟他废话,转头问徐建国,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廖盛几乎不用问,他刚刚已经说了,“咱们就还是去公社”,也就是要跟他一起走的意思。
徐建国沉默。
他是个沉稳踏实的人。
不过他再沉稳,也跟别的知青一样,曾经因为困在这个山村痛苦迷茫过。
去公社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吸引力,但这段时间跟着韩东塬为着竹木制品厂忙忙碌碌,看着它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成立起来,慢慢走上正轨,也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如果韩东塬不离开,他肯定不会离开。
可是如果连韩东塬都去公社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公社那边,你是什么位置?你去了那边,那咱们这边你有什么安排?”
“暂时去公社办公室做知青办主任,”
韩东塬靠坐在靠背椅上,道,“至于后面,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
徐建国和廖盛听说韩东塬要跑去公社做什么知青办主任,刚刚好不容易收起了吃惊的表情,一下子就又都抬头瞪着他,一脸的震惊和迷茫。
今天知青,明天知青办主任?
塬哥,你到底是咋做到的?
廖盛刚刚说“那咱们就还是去公社”“反正他到时候想你走,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是因为他以为韩东塬要去公社的家具厂,他们都跟着一起去继续干厂子呢,结果他去公社政府去做知青办主任,那他跟着去干吗?去做这知青办干事?但那是政府办公室,也不是说去就去的啊?
廖盛一时傻眼。
他是很直白的人,跟韩东塬也不需要客套,直接就道:“哥,那我跟你去干吗?不是,我自己去他们那家具厂?那还有柠柠妹子呢?”
这会儿他也没忘记程柠。
反正他们去了,总不能留程柠一个人在这。
“你先等等。”
韩东塬道,“暂时先留在大队这边,我也没那么快去,等我从北城回来,也还是一半的时间做这个知青办主任,一半的时间留在咱们竹木制品厂,要办交接。”
他看向徐建国,继续道:“我跟徐书记说了,我要调去做这个知青办主任,但咱们大队这个厂子是我一手办起来的,我要离开,肯定不能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管了,所以一半的时间在公社处理知青办的事,另一半时间就办交接。”
“还有,我要走了,厂子肯定要人接手,大队那边从来没参与过厂子运作,厂子这边生产一直是你抓的,最熟悉,所以由你来接手我的位置,肯定是最合适的,要是有人来找你谈,就用这个理由推掉,你不可能扔下上韩大队的厂子不管。”
“这段时间,你先稳住咱们工人,告诉他们,去公社前面半年都没有工资,后面家具就算打起来,也不是那么好销售的,但咱们这边,这个月工资五块,下个月工资就可以调整到八块八,后面会尽力跟县里其他的厂子看齐,公社就算是看着好,可也没有现成能拿到手的钱实在。”
徐建国逐渐明白过来。
韩东塬这是不想去给公社家具厂那边帮忙,这才弯弯绕绕搞出这么一出出来。
他道:“那姚师傅呢?”
韩东塬笑,淡道:“姚师傅一个月工资三十五,包住宿,他们出得起那就请他过去,但木工活,教什么,怎么教,里面门道多着了。”
这是不仅自己不想帮公社家具厂的忙,根本就是不给他们活路的意思。
看来那边不知道怎么不知死活惹了他,把他给激怒了。
这下子,徐建国还怎么可能想去那什么家具厂?
他道:“成,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韩东塬点头。
第二天韩东塬再找了大队长大队书记,他也跟他们说了公社招工和他可能去公社的这个事。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是大惊失色。
大队书记周朴槐道:“东塬,原先不是说不去,怎么改主意了?”
韩东塬笑,道:“咱们厂子已经走上正轨,我就算是去了公社,却也还在,而且我也不急着走,等我从北城回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一半时间在公社,一半时间在大队这边,你们这段时间就跟建国一起把厂子接手过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程柠说的对,他们早晚也还是要离开,厂子早晚还是要交到大队里。
趁他们还在的时候,早点接手运作是好事。
周朴槐叹了口气,道:“也是,东塬,你是干大事的人,也不该一直把你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头。”
韩东塬不出声。
他原先还真打算一直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呆上两年的。
但别人不乐意他好生呆着。
山洪关于村民的一些安排倒是没说,这事也不急,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接下来的一天就是安排厂子的事。
这一整天都是忙。
程柠也忙。
比韩东塬还要忙,因为韩东塬只是送她去北城,几天就回来,她却是要去上两三个星期。
安排厂子里的杂事,交代沈青和许冬梅。
沈青和许冬梅也心事重重。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座大山,对她们来说,曾经都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事。
即使不能回城,就是能去公社,也是好的。
要不然,蒋姗姗为什么嫁给李胜?
而且程柠也在帮公社家具厂做事。
程柠在给两人交代事情的时候察觉到了两人的情绪。
她问两人,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许冬梅稳重内敛,沈青直接。
沈青先问道:“柠柠,你帮公社家具厂做设计,以后会去公社吗?”
“嗯,以后可能会,不过跟现在这个公社家具厂。”
她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我家具厂招工的事,这事你们先别急,以后大把的机会。”
她说着就把那个公社王副主任,也就是将来管理公社家具厂的王副厂长借着她出钱给咱们村垫钱开厂子的事,说她既然家境好,也就该对家具厂做一样的无私贡献的事说了。
她道:“这位王副厂长这么欺人太甚,所以只要有他在,我是不可能再帮他们家具厂做更多事的,这一次去北城,也是因为之前已经答应了徐书记,帮他对北城家具式样做一个调查而已,做这事也完全是不收任何报酬的。这件事之后,就不会再跟他们家具厂有什么牵扯。”
沈青和许冬梅听得义愤填膺,骂道:“有这种领导,这厂子怎么可能办得成功?”
这桃树都还没种,都已经开始啃种子了,什么玩意儿。
两人也一样,完全没有再去公社的心了。
程柠交代完沈青和许冬梅之后,下午又去相熟的村民们家里转了一圈,跟大家说了说准备回北城的事,自然也少不了表达一下自己跟何副厂长不和,后面肯定不会帮公社家具厂的事。
晚饭是在周三婶子家吃的。
周三婶子听了这事自然也把那王副厂长臭骂一顿,道:“以为自己是谁呢?这办厂子,以前公社也不是没办过,看吧,那砖窑厂烧过的土墙还在那呢,看他这德性还有吃相,他那厂子能不能开起来。”
转头又训自己儿子周青松,道,“听到没,都别去那家具厂,让他去收好处请他自家亲戚去,看他以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程柠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一动,忙又问了周三婶子许多事。
两人从公社回来就一直忙着各种事。
程柠中午晚上干脆都是在村民家吃午饭和晚饭,所以两人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一天白天几乎就没说上一句话。
程柠还好。
她甚至有点刻意避着韩东塬。
但韩东塬却正是情热之时,只恨不得她时时刻刻就在自己身边才好。
但白天忙,见不到人也没办法。
等晚上忙完躺下来,想到第二天就要送她回北城,然后两个人就得装作互不相关,再想到昨天回来时的那个亲吻,还哪里睡得着?
他坐了起来。
廖盛问韩东塬:“哥,要不还是我送柠柠妹子回去吧,我比较闲嘛,回去了再顺便去各个销售点看看情况,梳理一下这个月销售的情况。”
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这个月回来在山里,信息闭塞,他照着一个月前的单子发货,心里也有点担心北城那边的情况。
“我去。那些我会跟。”
韩东塬说着就起了身,往外走。
“成吧。”
廖盛听韩东塬会自己跟,翻转了个身,也不纠结,就道,“那你收好我给你的小本子,那上面都记了各处都送了多少货,你去瞅瞅。”
他叨叨完就继续睡觉。
韩东塬出去,他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去厕所或者去找姚师傅或者纪旸说事。
他们没有那么婆婆妈妈,对对方的出出入入有多关注。
韩东塬当然不是厕所,或者大晚上去找姚师傅或者纪旸。
他去了程柠的屋子。
到了门口,有一刹那的停顿,但他不是什么犹豫的性格,停顿片刻之后就直接敲了门。
天色已晚,第二天凌晨就要起床,程柠收拾完东西已经准备睡觉,听到敲门声就跑过来开了门。
打开门一看到韩东塬,错愕了片刻脑子里就想起昨天那个吻,就有些羞赧,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进来说话。”
韩东塬道。
堵在门口说话被人看见更奇怪。
这院子里又不是只住了他们两个。
她放了他进去。
他顺手关了门。
程柠更不自在了。
这可是大晚上的,也不是在牛车上,大白天,还对着满山的花虫鸟雀。
这会儿黑夜漫漫,屋子里就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给屋子染上了淡淡的黄色光晕,静谧也更让人容易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让自己自然些,再问他:“有什么事吗?是这边有什么事情要料理,还是明天回北城的事?”
“不是,”
他道,“我来看看你。”
“三哥。”
他这么直白让她更不自在。
韩东塬就道:“不是跟你说过,大晚上的听到敲门声先问问是谁再开门吗?”
程柠:“……”
他说的是对的。
但在这里时间久了,来往的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和质朴热情的村民,程柠在这方面警惕心也少了许多。
她手按在门上手指痉挛一般挠了挠门,道:“那我听到是你,能不开门吗?”
韩东塬:“……”
他闷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道:“能,如果你想咱们隔着门说话的话。”
程柠被他的笑容闪到,不自在的别开脸,往房间里头走,去桌前倒了杯水,一边问他:“有什么事吗?”
说实话,两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她到现在还不能适应这样的韩东塬,总感觉现在的他是不正常的。
“没事,”
韩东塬看她走过去倒水,再无声的笑了一下,就也往房间里头去了,坐到了炕桌边,道,“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像是颇懊恼道,“回到北城之后,怕是想正常看你一样都不成了。”
程柠:“……”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成了,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韩东塬却是随手拿起了她放在炕桌上上的一本书,是一本高中语文课本,他知道她一直有看书的习惯,虽然他也看不出这书到底能有啥好看的,就把书递给她,道:“你不是整天让人看书吗?我不爱看,要不你给我读一篇课文吧,你读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听进去,这样你也读了,我也听进去了,一举两用。”
程柠:“……”
不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总比尴尴尬尬,或者他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她不自在的好。
就当是帮他复习功课吧。
她接过课本随手一翻,是一篇《荷塘月色》,她就拿过来轻读,“……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
她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认真读进去了就投入了进去,正专注间,却不妨突然被人搂住。她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坐到了她这边来。
“韩东塬,”
她轻叫一声。
他叹气,搂着她就低着声音道:“你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什么“出浴的美人”,“袅娜地开着”,“羞涩地打着朵儿”,“叶子与花一起颤动”,再加上对面灯影下读书的人,太让人心猿意马了。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你都没有好好读过书吗?”
她嗔道。
“忘了。”
他道。
他低头吻在她的脖子上。
热唇一印在她身上,程柠就像是被烫着了一样一个激灵。
程柠是单纯,也没有什么经验。
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她那时在电视上什么样的情景没看到过呢。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唤他:“三哥。”
心“砰砰”的,颤声道,“三哥,你别这样。”
韩东塬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她,然后定定看了一会儿,就伸手拿她炕上的被子把她裹了,推到一边去,自己躺下了,闭眼,道:“我躺一会儿,就说会儿话,不碰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不行就让我在这躺着都行,书也别读了,听着烦躁。”
这话说得程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她瞅着他真就那样躺着那儿的样子慢慢就又有些心软。
她看了他一会儿,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道:“三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什么在想什么?”
他睁开眼睛看她。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时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拿了另一床被子扔到他身上,然后自己睡了里边,躺下,从下到上连脸都蒙了,道:“成吧,那你想走的时候自己走。”
韩东塬:“……”
她还真放心他。
“三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静寂中,他听到她道,“如果你想让我陪你,我肯定会陪着你的。”
声音很轻,像是呓语一般。
但在静寂的夜中,还是足够传到他耳中。
那些漫漫的白日黑夜,在他的大宅子里,也是他陪着她的。
虽然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一愣。
然后转眼看她,幽暗的灯光下,她正闭着眼睛,只是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让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刚刚他听到的也并不是他的幻听,的的确确是她说出来的话。
他看了一会儿,探身过去,他想,如果她拒绝他,他一定会离开,但她没有。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感觉到她颤了一下,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但仍然没有推开他,他便轻柔地咬住了她。
这是一个十分绵长温柔的吻,他控制着自己,像对待着自己最珍爱的宝贝,这个也的确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小心翼翼又温柔怜爱地吻着身下的人,一开始她还有些僵硬,在他的温柔对待下,很快也软了下来,后面缠绵中甚至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第65章 这一辈子也就哄过这么一个人
她的手搂住他肩膀的那一刹他的吻都有片刻的凝滞,随即轻抚她,亲吻越发温柔缠绵。
她一开始只是被动,但慢慢的也会给他一点点回应,那些回应,哪怕只是轻轻的笨拙尝试,对他来说,也是最珍贵令他迷醉的药,让他沉迷,也让他心底无限柔软。
她爱他。
她在意他。
她把他放在了心上。
这些念头钻进了他脑子里,环环绕绕再刻进身体的每一寸入了心,让他激动不已。
很久之后他才停下来,转身躺下,看向头上的屋顶,一手却是搂住她就让她依偎在了他的身侧,平复着喘息,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陪你睡会儿就回去,你睡。”
声音低哑,却并不看她。
他想搂着她,闻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柔软和馨香,但却并不想让自己伤害她分毫。
至少现在不行。
程柠头埋在他身侧,为刚刚两人做的事羞赧。
她心道,他在这里,她怎么睡得着?
他的气息那么强烈,他的心跳和脉搏都那么大声,他的体温又那么高,她怎么睡得着?
她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刚刚是她说错了话才引得他过来吻她。
她说的陪他不是那个意思。
……她其实好像能理解他说睡不着,就想看看她的心思,在这样的夜里,让她想起以前他一个人度过的无数个静寂的夜,她就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
她是愿意陪着他的。
如果能让他不那么孤独,能让他好受些的话。
所以现在她将头埋在他的身侧,不敢再说什么别的话。
她知道他,如果她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
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两人就这样忍耐着沉默着。
程柠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其实并不是特别长时间,她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入睡了。
韩东塬听到她绵长而又平稳的呼吸,终于转身过来看她,因为转身,抽走了她靠着的胳膊,她还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又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去了。
他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无声笑了一下,然后伸出大拇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最后滑到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又回味了一会儿先前的那个吻,叹息了一声,伸手帮她扯了扯被子盖好,就躺在她身侧躺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看了一眼煤油灯,伸手去按灯芯,但快触到火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柠,怕她半夜醒来黑漆漆的,不见了他会害怕,犹豫了一下,手又伸了回来,没熄就离开了。
不过程柠半夜并没有醒过来,第二天还睡过了,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突然一惊就往身侧去看,并没有什么人。
桌上的煤油灯亮着,外面天则还是黑洞洞的,没有亮。
“柠柠。”
她听到外面的人唤道。
是韩东塬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四点四十五分。
是了,他们昨天说好了,四点五十就要坐牛车去公社,然后再从公社坐拖拉机去合县火车站的。
只剩下了五分钟,忙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多想什么,拿了牙刷挤了牙刷,再拿了刷牙的搪瓷缸子和毛巾,放进脸盆里,端着开门就准备去厨房洗漱,开了门就看到韩东塬站在门侧。
她瞅了他一眼就径自往厨房走,可是走过了两步又往回看了一眼。
天空刚刚鱼肚白,但离得近,也足够她看清他了。
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明明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寸短头发,但看起来特别精神。
她目光往下,就看到他穿了一套新工装。
目光再往上,就看到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
程柠一窘,转头就往厨房去了。
然后刷牙才刷了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二庆伯的声音,喊他们:“韩知青,起来没?”
韩东塬应了一声,就去程柠屋里拿了东西,在走廊问在外面刷牙的程柠:“是这些吗?”
程柠正在加快速度刷牙,听到他问就瞅一眼,是她的大背包,点了点头。
韩东塬就拎了东西去外面放到了牛车上。
程柠洗完脸换了衣服收拾好,再检查一遍,已经是五点钟。
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记得后世的他十分严谨,开会什么的别人断断不敢迟到半分钟的。
到了点,别人对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
她道:“下次你可以早点叫我。”
“没事,”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差这么一会儿。”
程柠:“……”
她快速看了一眼就在门口的二庆伯,低头嗔道:“你别在人前这样。”
韩东塬笑,顺了她说“好”。
心里却是想,在这里,谁不知道她是他的人呢?
是不是对象都不重要,但都知道她是他触不得的宝贝。
两人上牛车,程柠拿了前一晚做的饼子给二庆伯,谢他道:“辛苦你了二庆伯。”
二庆伯乐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庄稼人,这个时候本就醒了咧。”
因为不舍得浪费灯油,村里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睡得早,起得也早,纵是早上凌晨四点多五点起,也不觉得辛苦。
二庆伯一边说着,一边就坐上了牛车,冲后面的程柠和韩东塬喊了一声“坐稳咯”,就拿鞭子抽了一鞭子老黄牛,老黄牛就“哞哞”了两声,“嘀嗒嘀嗒”上路了。
后面牛车程柠坐在里头,韩东塬靠她外面坐着。
程柠一直没看他,韩东塬也不在意,等她坐下,却伸手在下面握住了她的小手。
程柠的手抽了抽,没抽动,就听到他跟她道:“还早,睡一会儿吧。”
程柠没出声,但过了一会儿看他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放心地靠着他身上睡着了。
昨晚的确没睡上几个小时啊。
开拖拉机送他们去合县火车站的还是每次接送他们的老司机大伯。
老司机消息很灵通,这会儿已经知道程柠这么快又回北城是干什么去的,乐呵呵道:“这些年我接了这么多知青过来,也没人有你们上韩大队这几个知青这么能干咧,我们家那口子都觉得你们那小碗做得好看,买了一个碗一个勺子回去用呢。有你们做这家具,要是也能卖到北城去,以后啊,我们公社的人出去都能夸,北城的人用的都是咱们公社做的家具呢。”
村民们的夸奖总是质朴又实在。
程柠笑眯眯。
老司机就冲着韩东塬道:“所以韩知青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这么能干又好看的姑娘,要是来我们公社,怕是谁都想抢回家咧,她专门为了你下乡,你可不能对人家不好。”
程柠:“???”
原先还笑眯眯的程柠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老司机道:“大叔,您说什么呢?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啊?”
老司机还是乐呵呵,笑道:“这十里八乡,程知青,你别看着我们这儿啊交通不方便,但但凡哪个大队里有什么事,消息啊,就算传得慢,但却早晚都能传得开,再说了,你们现在在我们公社可都是出了名的人咧。”
程柠:“……”
程柠转头看韩东塬,韩东塬却是不看她,只是一边把两人的东西放上拖拉机,一边就跟老司机大叔像是随口道:“所以大叔,你看她去哪儿我不都得送着,没办法。”
司机大叔就“哈哈”大笑出来。
其实他也就是听别人八卦说的,但是不是真的,这谁也不知道。
就是版本他其实也听了好几版,哪一版真哪一版假谁也不知道。
这回可是得第一手消息,本人的大实话了!
程柠瞅着这样没脸没皮的韩东塬,都不知道该不该生他的气了。
……麻了。
上了拖拉机她就嗔他,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我可还没答应做你对象。”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两人做的事,尤其是昨晚……
就算她想否认也觉得奇奇怪怪的
韩东塬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只是哄她:“成,你说不是就不是。”
说着还捏了捏她的小手,语气还是他特有的吊儿郎当,但宠溺却又像是要溢出来,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
程柠:“……”
感觉自己好蠢。
韩东塬又哄她,道:“我也是没办法,你没听司机大叔说吗?你要是到了公社,怕是谁都想抢回家,那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别人抢你吧,只能先认领了。”
程柠:“???”
“我是小狗吗?什么认领?”
“不,”
韩东塬直接低头凑近了她,低声道,“你是我小祖宗。”
说完就撤开,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程柠:“……”
她的脸火辣辣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哄女孩子的,只会一天到晚凶人,是不是好听的话都拿出去跟别人说了?”
韩东塬:“???”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大概反应出这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个醋都拐弯抹角的。
他“嗤”一声,伸手一把把她往自己怀里揽了,道:“得了,我这辈子的好听话也就对你一个人说了。”
这一辈子也就哄过这么一个人。
程柠却是嫌弃的推开他。
这人,粗鲁的本性又犯了。
且说回大队。
韩东塬和程柠走之前的那个下午周晓美还有周三婶子等不少跟程柠还有沈青许冬梅她们比较熟一些的村民已经听说了公社家具厂的负责人王副厂长得罪了程柠的事。
很快也有人挖出了原来顾竞文和赵枝就去了王副厂长他老婆大队叶湾大队,并且已经搭上了王副厂长的事。
村民们脾气比较直。
周晓美吃晚饭的时候在家直接拍了桌子,拍得她爸大队书记周朴槐眼角都抽了抽。
他就说他闺女这整天都跟那些知青们混在一起,这脾气怎么还越混越大了呢?
不过想想那些知青们也就是表面斯文,一个个哪个是好惹的,也就觉得可能也是正常。
周晓美拍了桌子,骂道:“这个王千山,他也太欺人太甚,竟然欺到咱们上韩大队的头上,他以为他是谁?做了个副主任就真当上了天吗?竟然拿柠柠的身世开玩笑,还想喝一个烈士遗孤的血,我看他是地主黄世仁转世吧?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石桥公社是人民的公社,可不是他王千山拿着办厂的乔子算计人的地方,我们得想个法子治他。”
周朴槐听得脑门直抽。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原先倒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事。
他咳了一声,道:“这事的确得正视,至少咱们得写封信去公社替韩厂长还有程知青正一下名,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的,不是别人一张嘴就能泼脏水。还有那个顾竞文和赵枝,”
他皱了皱眉,敲了敲桌子,道,“这两个人还真是破坏分子,原本想着年轻人,下到咱们这山旮旯里,也不容易,就不跟他们计较,但这一出出,一桩桩,真是让人忍无可忍,这些纠葛都是在咱们大队里发生的,我跟有福也都有责任,这事必须管。”
“爸,你打算咋管?”
周晓美好奇问。
周朴槐瞪她,道:“你管那么多!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还有,去村子里还有厂子里都说道说道,把那王副厂长怎么挤兑欺侮烈士遗孤的事都跟大家说道说道,谁要是敢去那公社家具厂,咱们大队就不认这个人!”
说完背着手就出门了。
周晓美:“???”
闹了半天,她老爹最终是为了这个啊。
她就说她老爹这种平日里只肯打哈哈的老狐狸这次怎么肯这么大张旗鼓了!
第二天韩东塬和程柠早上走,徐建国中午就把招工通告往大队办公室外墙通告栏里一贴,立时就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大家一看公社家具厂招人,还是要有基础木工手艺的人,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毕竟能去公社做工人,这要在以前,那都是有大出息的事。
大家互相热烈讨论,但很快也有人发现了这重要问题。
有人大声问徐建国,道:“徐主任,这公社家具厂招工,要有基础木工手艺的人,那咱们竹木制品厂的工人,能报名参加招工吗?这要都参加了这招工考试,大家都跑去了公社的家具厂,那咱们自己厂子咋办?这厂长还有程知青跟公社的人熟,公社家具厂那边,招工会不会对咱们有限制?”
很多人有这个疑问。
有的是担心自家竹木制品厂,有的则是担心公社那边设限,不让他们报考公社家具厂。
徐建国瞅问话的人一眼,道:“随便报,你们也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们也不想想,半年前,不,就几个月前,你们自己又有多少的木工技术?还不都是一刨子一刨子练出来的?你们走了,咱们自然能训练出新人来,不过也希望大家在做决定之前也能想清楚,咱们厂子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生产出的东西已经有了固定的销路,也就是厂子的效益能有保证。”
“你们现在一个月是五块钱的工资,下个月是八块八,以后可能会更好。可是公社的家具厂现在是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连要做什么产品都不知道,更别说到底能卖去哪里了,公社那边已经明确说了,进了公社家具厂,前三个月都只是发基本工分,将来能不能发上工资,那要看厂子的效益,你们自己想想,你是会点木工活,但你们能打家具吗?就你们做的家具,能卖出去,卖个好价钱,厂子发展前景一定能好过咱们竹木制品厂吗?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对了,咱们竹木制品厂现在这个阶段一直坚持的原则都是,保证质量,做好做精,厂子工人数量也是严格控制的,你们人走了,可就别想着再回来了,不管是做什么,讲究的都是一个忠字,一个信字,你们的位置别人已经填上了,到时候,总不好让别人走,再让给你们的道理。”
下面顿时一片“嗡嗡”声。
他们再不会听话音,也听得出来,徐主任这是不乐意他们报名的。
下面就有人道:“徐主任,咱们厂子是韩厂长和程知青还有徐主任你带着大家一起搞起来的,听说现在韩厂长和程知青也在帮公社家具厂做事,只要有韩厂子和程知青,公社家具厂怎么可能做不起来?公社条件比咱们好,交通又方便,到时候家具卖到北城去,发展肯定比咱们竹木制品厂强吧。”
徐建国“嗤”笑一声,道:“谁说韩厂长和程主任要帮公社家具厂的忙?韩厂长和程主任已经发话,以后不会跟公社家具厂有任何牵扯。”
下面又是一阵“嗡嗡”声。
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村民和知青都十分惊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时便有知情的村民和知青跟他们说了王副厂长和顾竞文赵枝勾结,欺辱程柠,拿程柠拿父亲的抚恤金出来给大队厂子垫钱的事。
传言传着传着总会出现点误差。
到了最后的版本便成了,“因为程知青拿了父亲的抚恤金给大队厂子垫了钱,帮助大队厂子做前期筹备,王副厂子便要挟程知青,说你既然有钱垫给大队厂子,那自然也能拿得出钱来垫给公社家具厂,自然也能免费给公社家具厂做设计,还说谁知道程知青的钱是不是她父亲的抚恤金来着,说不定就是她家里有钱”,这一下子,村民们都是出离愤怒啊。
周晓美再次拍了拍大队办公室走廊的桌子,冲着大家道:“这个王副厂长,你们知道他为啥这么针对程知青不?原来是因为他老婆是叶湾大队的人,叶湾大队有啥特别的?顾竞文和赵枝就是调去了叶湾大队啊!这两个人,在我们大队的时候就整天挑拨这个,祸害那个,临走还不安生,先给大家下个毒,明知道蒋知青跟家里不对付,特意写信去蒋知青家里挑唆,还冒着刘丽娜的名义,这两人,那就是祸害啊,你们说说,你们还敢不敢去公社家具厂?”
“我告诉你,你们敢不敢去我不知道,但你们谁去了,那就是跟那顾竞文和赵枝那两个祸害为伍,那就是咱们上韩大队的叛徒,在咱们整个上韩大队,都要被戳脊梁骨!出去了,也别认是咱们上韩大队的人!”
众人:“……”
这谁敢?
绝对不敢啊!
再者,因为办厂子的事,韩东塬和程柠在村民们这里还是很有威信和人缘的,那王副厂长竟然敢挤兑程柠,还是让大家十分愤怒的,他们不仅不去参加那什么招工,有别的大队的人来他们这里来问,他们还直接唾弃两口,把顾竞文和赵枝两人的恶行给宣言了个十里八乡。
周熊当时也就在大队办公室外面,把这一幕热闹都结结实实看在了眼里。
他看得直叹气,心里头只觉得这顾竞文瞅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做的一桩桩都是让人咂舌的事啊。
还有一个事儿精的对象。
你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谋生路的法子多得很,他怎么就跟韩东塬杠上了呢?
得,这是没活路了吧?!
在他们这山村里,犯了众怒,那绝对是很可怕的事情。
瞅着吧,别以为调到了离了十几里路远的叶湾大队就想怎么得罪这边就怎么得罪这边都没事了,那真是想太多!
他心里叹着气准备去公社食堂吃点东西,再琢磨琢磨点来钱的路子,不想路上却被苗寡妇给截住了。
村里人都传周熊跟苗寡妇有一腿。
周熊的确喜欢苗寡妇。
在两人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苗寡妇是隔壁苗家村的人,从小就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标致姑娘。
可惜那时候周熊不过就是个寄居在大伯家的孤儿,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条件能求娶到出了名的美人苗寡妇。
后来苗寡妇嫁到了他们村。
再然后才三年不到丈夫就出事去世了。
那时候周熊已经开始自己过,也开始暗地里倒卖些东西能混个温饱日子。
苗寡妇日子却不好过。
她带着一个眼瞎的婆婆,一个两岁的儿子还挺着大肚子,他就时常帮衬她,今天帮帮她修修这里整整那里,明天就给她带些布料孩子的吃食,苗寡妇能拒绝吗?日子几乎已经过不下去,孩子饿得只剩一点点的时候,还怎么拒绝?
苗寡妇有限度的接受了周熊的帮助,也感激他。
但两人还真不是外人以为的那层关系。
周熊的确起了心思,别人在外人传两人瞎话的时候他就笑眯眯默认了,其实是想她能嫁给他。
他甚至不介意帮她养她瞎眼的婆婆和两个孩子。
可她不肯嫁他。
这才有后来那些事。
以前苗寡妇一家住在东山溪下游的时候,他隔三差五的会去她家,帮他干些活,拿些东西过去。
但自从苗寡妇搬到了原先知青院那个宿舍,两人倒是很难再有多少接触了。
他倒不是不想去,不过苗寡妇现在在厂子里上班了,日子过得稍微好些了,也不太需要他帮扶着什么了,他也有自知之明,也不去碍她的眼了。
他其实一直都是个识趣的人。
这会儿苗寡妇拦住他,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第66章 他不是你对象吗
“我知道你跟顾竞文有些来往,”
苗寡妇看着周熊,道,“你能帮忙举报顾竞文吗?”
周熊吓一跳,道:“哎哟,苗妹子,你让我去举报顾竞文,那不就是要让我去举报我自己吗?苗妹子,就算你对我没意思,也不至于想看着我进劳改场吧?”
苗寡妇道:“你去找咱们大队书记,这些年你都做了些啥其实咱们书记和大队长心里都有数,他们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你去找咱们书记,就把你跟顾竞文一起做的事跟书记说说,他肯定能想到法子把你摘出来。”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为啥?”
周熊“嗤”笑一声,道,“我干嘛要做这种很可能惹一身骚的事?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
他说着又打量了一下苗寡妇,道,“不过,如果你要是肯嫁给我,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去冒冒这风险?你是为了咱们韩厂长和程知青做的这事吧?他们倒是会收买人心,你们一个一个还都挺向着他们的。”
“我们为什么不向着他们?”
苗寡妇看了一眼周熊,然后转身看向外面的大山,面色冷淡道,“这些年你帮衬了我家不少,哪怕村里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在背后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但你知道,我也从来没怪过你,照样感激你,因为我心里都清楚,你帮了我多少,除了你,村里人都帮衬了我不少,但就算这样,我们一家的日子也是过得有了上顿没下顿,冬天两孩子连件过冬的衣服都没得穿,只能日日窝在炕上,夏天下雨,外面是大雨,屋子里是下雨,地上都是水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现在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孩子们能吃口饱饭,冬天有棉衣穿,夏天有个干爽的睡觉地方,是因为什么,因为谁?村里的人都对我们婆几个有照应,我心里感激,那对真正让我们一家能过上安稳日子的人,能直起腰过日子的人,有人在背后泼他们脏水,想要害他们,我连帮他们指出这些害人的人都不应该吗?”
她说完再看向周熊,道:“难道你自己不一样受了他们的恩惠吗?以前你搞投机倒把,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也不过也就是混口饭吃,也就是现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知青也有钱了,你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公社去外面买东西跟大家换些粮票,连外村都不用跑了,就咱们自己大队的人就够你赚饱饭了,咱们厂子没了,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
“还有,都说了你干的那些事咱们书记,咱们大队长并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你跟顾竞文的事,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人看见,其他村民肯定也有知道的,以前没事还好,但现在这个顾竞文都联着外人害到咱们厂长和程主任身上了,肯定会有人举报,书记和大队长他们也肯定会查的,到时候查出你什么来,和你自己主动去交代,可就是两回事了。”
周熊听得一阵烦躁,前面感激不感激的还只是烦躁,可听到后面却是头痛了。
他不傻,知道苗寡妇说的都是大实话,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成吧,这还是第一次你跟我说这么大一串话。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去找书记一趟,就当是这些年,我坏了你名声,欠了你的吧。”
“你不欠我,”
苗寡妇道,“名声是外人传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时间久了,事实到底是怎么样,总有明眼人的。”
说完认认真真的谢了他,就转身走了。
周熊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喜欢苗寡妇。
除了年少时的一股子执念和因为她长得好看之外,后面还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其实是她身上的那一股子劲,不管再苦的日子,不管外人怎么说,都能直起腰杆来好好过,从来不颓丧的那股子劲。
这种东西,对他这个无父无母日子过一天是一天的混混实在很有吸引力。
周熊去找了周朴槐,把他跟顾竞文的事都说了,然后可怜巴巴道:“书记,我跟你说,顾竞文他说他想换些东西拿去城里给家里和送人,但跟村民不熟,不好换,我这才在中间跑了个腿儿,这在咱们山里可是允许的,至于后面他拿那些东西干了啥用我是真不知道。书记,我不会被送去劳改吧?”
“成吧,”
周朴槐把他跟顾竞文每次的交易时间和具体东西还有数量记下来,道,“劳改就劳改呗,”
眼看着周熊差一点就跳起来,他就道,“不就是劳改,你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去林场住上一段日子,我让人关照一下你,也跟山里劳动一样。我觉着,就你这懒样,劳改上一段时间也好,回来还不是一样的过?走吧,走吧,死不了人。”
他把哭丧着脸如丧考妣的周熊赶了出去,就背着手去找大队长韩有福商量去了。
且说回程柠和韩东塬。
火车到北城是固定时间,两人回到家还跟上次一样,正好是家里吃完晚饭的时候。
这天韩家很热闹。
是韩家请韩一梅的对象刘存刚一家到韩家吃饭讨论婚事的日子。
刘家一家人都在。
刘家奶奶,刘父刘母,刘存刚,还有刘存刚的二弟刘存强,大妹刘红珠都在。
韩家客厅算大的,但两家人都不少,挤在一个屋子里还真是满满当当。
程柠和韩东塬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屋子里大家吃完饭正在讨论着刘存刚和韩一梅婚期和婚礼的一些事。
刚讨论的好好的,韩一梅突然抛出了一枚炸弹,她说刘家的房子小,她跟刘存刚结婚之后想在外面租一个房子,不住在刘家。
这话把大家都打得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
“这怎么能成?”
刘家奶奶立即反对,道,“我们家存刚是老大,哪有结婚搬出去的道理?再说了,我们家房子虽然没你家房子大,但也不小了,你们结婚,肯定能腾出一间房来做你们婚房,委屈不了你们的。你们没见外面那全家六七口人就挤两间房,结婚了也就只能拉道布帘子的吗?那种的都没搬出去住,你们这种条件还要搬出去住?这还不知道要被人在背后怎么说闲话!”
韩一梅抿着唇沉着脸。
韩家人想帮韩一梅说话却也有些无从说起。
他们都知道韩一梅为啥婚后不愿住在刘家,但大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刘家不同意,你就也没有办法。
就在客厅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铃响了,大嫂董月珍忙去开门,再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韩东塬和程柠。
“东塬,柠柠,你们回来了?”
大嫂招呼着,忙拉了门让他们进来。
客厅里的人目光都落在了韩东塬和程柠身上。
两人也看了一圈客厅,目光扫了一遍刘家人。
韩东塬见过刘存刚,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刘家人。
至于程柠,她对这些人都还挺熟的,因为前世在韩家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见上一两回,而且每回还都是鸡飞狗跳,所以纵然过了这么多年,她再见到这些人,那些记忆立时就又鲜活起来。
程柠不喜欢刘家人。
韩一梅性格犟,脾气也不小,她最开始跟刘存刚结婚,刘家冲着韩祁山的面子还让着她些,等韩东塬出了事,韩祁山从机械厂厂长的位置退了下来,刘家人就开始变脸,后来那十年,韩一梅日子过得可以说没几天消停的,离婚都不知道闹了多少回。
一直到韩东塬出狱回来,没多久开厂子,接工程,就算中间有过起起落落,最后还是很快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公司越做越大,韩家又发达了起来,刘家人就又迅速变了脸,不只是千方百计想把刘家人塞进韩东塬的公司,还想把刘存刚的小妹刘红玲嫁给他,韩东塬当然是连个眼风都不给,这一招不成,看韩东塬几十年不结婚,那么大家业却没继承人,就又算计着想把刘存刚和韩一梅生的小儿子过继给韩东塬。
所以韩家大嫂给两人介绍刘家人的时候,除了韩东塬只是冲刘家人冷淡地点了点头,连一向脾气好的程柠也冷着脸,一样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韩奶奶意外地看到韩东塬和程柠突然回来,刚刚糟心的情绪一扫而光,已经“哎哟”一声起了身,上前就去拉程柠,道:“哎哟,柠柠,塬子,你们这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为着厂子的事吗?”
程柠转头看向韩奶奶,面上立时漾出笑容来,笑着回答:“是的呢。”
韩奶奶来着程柠去沙发上坐,那边韩东塬跟韩奶奶韩祁山打完招呼,看了一眼程柠,已经背着东西自顾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还是韩奶奶看他上楼,转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道:“换完衣服就下来吃点东西。”
韩东塬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又极快地从程柠脸上划过,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快步上楼了。
韩奶奶就转头让程柠也回房去收拾一下。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这赶了两天路,在火车上一天一夜,连把脸都不能好好洗还是很难受的,程柠便应下来自己去房间收拾,程素雅就去了厨房给她端热水。
等两人都各自回了房,刘家人自然就会问关于韩东塬和程柠的事,韩奶奶就好一番骄傲地把两人在乡下办厂子的事跟刘家人说了。
这事刘家人之前也听说了,但也只听了个大概,因为正好刘小妹今年也初中毕业,刘母已经把自己的工作给了大女儿刘红珠,这小女儿再没工作了,眼看着就要下乡,听了韩奶奶说这事,心思就动了起来,就拉着韩奶奶好一阵细问。
等韩东塬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程柠也出了来,客厅的人还都在说着这厂子的事。
看两人出来,刘妈看着高大挺拔,帅的让人看一眼还想小心翼翼多看一眼的韩东塬就道:“一梅她弟,听说你们在下乡那地办了个厂子,做的东西还卖到北城来了,还有专门的人在北城管着业务,正好我们家小妹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要下乡,不如就把她安排到你们那厂子里去吧?”
这话韩东塬听了还没啥反应,程柠先垮着小脸瞅了一眼刘母。
刘小妹,不就是后来韩东塬事业越来越好的时候,刘家一门心思想把她嫁给韩东塬的那个女儿吗?
她瞅了一眼刘母,就又冲着对面吃了一个饺子正好抬头的韩东塬瞪了一眼。
韩东塬:“???”
程柠这么不友善的一眼和一瞪正好被刘大妹刘红珠看见了。
说起来刘红珠跟程柠还是同学,不过同级不同班。
程柠因为长得好,在学校很出名,所以刘红珠对程柠很熟悉,但程柠知道刘红珠,完全是因为她是韩一梅的小姑子,一个事儿精。
刘红珠很早已经就知道程柠在韩家不受待见。
韩一梅不喜欢她,韩东塬更讨厌她。
看她回来,韩一梅瞥她那眼神,还有她跟韩东塬的互动就知道。
于是刘红珠也打心眼里瞧不上程柠,看她竟敢那样不友善的瞅自己妈,很不高兴,一冲动就冲着程柠道:“程柠,你们班张茂要跟我朋友赵莉下个月订婚,到时候你要是在北城的话,也一起去吃个饭呗?”
张茂?赵莉?
他们是谁?
她以前的同学?
程柠有些疑惑地看刘红珠。
她不喜欢刘家人,对这个刘红珠也不例外。
她冷淡道:“我跟你说的这些人不熟,就不参加了。”
刘红珠笑了出来,带着十足的恶意,慢慢道:“程柠,你开什么玩笑吗?你怎么会不认识张茂?那时候他不是你对象吗?你是怕你去了尴尬吗?其实没关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都下乡去了,他又不能跟着你下乡,就只好找了别人了。有些人高中谈对象都这样,玩一玩就算了的,你也不用太认真,反正你长得好,去了乡下肯定大把男人愿意娶你的,我听说下乡的知青很多都是跟当地农民结婚的。”
“叮”一声,韩东塬那边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是瓷勺子砸到盘子的声音。
韩东塬盯着刘红珠,那眼神跟刀子一样,把刚刚还洋洋得意带着恶意的笑的刘红珠吓得就是一激灵,只觉得那盘子下一刻好像就要砸到自己头上似的。
韩家人的面色都很可怕,那一刻客厅的气氛那叫一个冷凝和窒息。
程素雅当然气得恨不得直接扇刘红珠一耳光。
原本对着刘家人的客气一扫而光,面色冷得可怕。
但她忍耐着没有出声。
因为这会儿程柠就在这里,她等着程柠自己直接去打对方的脸。
这会儿最平静的倒是程柠。
她打量了一下刘红珠,然后转头看向刘家人,道:“她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如果不是的话,那你们就带她去看看医生,看看是不是有精神病或者癔症,要是没有的话,”
她顿了顿,像是想了想才道,“要是没有的话,那应该是对我心生嫉妒,故意造谣抹黑我吧?当着我和我家人的面对我恶意造谣诽谤,我肯定会写信给有关部门,举报她思想肮脏,自己投机取巧逃避下乡不说,还恶意中伤所有响应国家政策,追求进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还高中谈对象都这样,玩一玩就算了,不知道你是高中谈了几个对象,跟几个人玩了玩就算了?”
刘家人:“……”
刘家人的面色那叫一个尴尬难看。
刘母立时一手拍了一下刘红珠,转头再跟程柠半是陪笑半是不阴不阳道:“小程啊,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你没跟那个,那个谁谈对象,那我们家红珠可能就是以前看到你跟他走得近,误会了,说就算了什么的,也是好心想劝你别伤心,你怎么张口就……”
又是“叮”得一声,这回是程柠把杯子重重磕在了桌上。
她直接就冲刘母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就听说精神病幻想症是有遗传的,原来她的精神病就是从你那里遗传来的!”
她说完直接走到刘红珠的面前,在刘红珠还在羞恼震惊的时候,“啪”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两人是谁,但你敢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哪怕你是精神病,我也会听一次就打一次。”
说完再看向刘家人,用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神色和语气道,“我刚刚说的,绝不是吓唬你们的话,两天之内,如果我没看到她精神病或者精神不稳定经常发癔症乱说话的诊断书,我是一定会写信给有关单位,举报你造谣生事,泼脏水侮辱进步知识青年的事。”
“对了,不知道你那朋友是谁,交了你这种朋友也是可怜,一面要参加人家的订婚仪式,一面还要背后诋毁人家的未婚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这种有病的人。”
众人都被程柠这一巴掌和话给震惊住了。
因为在韩家人印象中,程柠一向是乖巧温顺的。
而在刘家人打听来的消息中,程柠在韩家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韩家姐弟个个不待见她,个个都能给她颜色看。
哪里想到就一句话的功夫,她能一巴掌打在韩一梅的未来小姑子脸上?
这一下子同时捅了刘家人的脸面和肺。
刘婆婆一把拉了被打懵了的刘红珠,摸了摸她脸上迅速肿起来的红痕,老泪就滚了下来,她拉着刘红珠就一把扯住韩一梅,哭嚷道:“一梅,这都是什么人啊?什么人啊?我们好好到你们家谈你跟存刚的婚事,红珠好心好意邀请她参加他们同学的订婚礼,这一上来就是又骂人又打人的,这个可是你的什么人啊,就这么见不得你好吗?这是巴不得你嫁到刘家的日子不好过啊!”
韩一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着唇,抓住刘婆婆的手腕,把自己的胳膊一寸一寸地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刘存刚,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存刚,你妹妹一见面就心存恶意诽谤我妹妹,在男女这种大事上造谣抹黑她,想败坏她的名声,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
众人其实一直都在等着韩一梅的态度。
韩一梅这话一出,刘家所有人的面色又是大变。
刘家人不傻,事实上还很精明。
他们平时行事也不是这样。
他们之所以放任刘红珠说这样的话还偏袒,其实还想借着这事挑拨了韩一梅和继母的关系,让韩一梅以后再没有娘家依靠,杀一杀她的傲气。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韩一梅竟然选择了站在那个据说她一向看不上,提都不会提一句的“继妹”那一边。
刘存刚有什么可说的?
刘存刚其实还算是个老实男人。
但程柠刚刚发的脾气太大了。
刘存刚也觉得自己妹子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听,但不好听你驳斥一下也就算了,毕竟两家在谈婚论嫁,这么多长辈在这呢,你反驳了她,让长辈教训一下就成了,却张口闭口精神病院出来的,还要写信举报,他妈说一句,连他妈都被骂精神病,然后直接给了自己妹妹一巴掌。
你让他说什么?
他面上青红交加,好一会儿才道:“一梅,红珠是不对,可再不对骂她两句也就是了,可你妹子的脾气也太大了些,直接骂我妈精神病,动手打我妹,你们家,就没人管她吗?”
“就是!”
刘婆婆拍着身旁的椅子大声道,“这么大的脾气,可是怎么养大的啊?这不是韩家吗?咱们到亲家家里谈儿女亲事,这被个姓程的小丫头踩到头上来打骂,这里,到底是姓是韩的家,还是姓程的家啊,要是姓程的家,那咱们两家这婚事也别谈了,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那就滚!”
这回说话的是之前一直阴着脸的韩东塬。
他冷着脸,道:“这里姓韩,还是姓程,都不关你们姓刘的事,敢上门挑事,就给我滚!”
刘家人:“!!!”
刘家人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刘父看向韩祁山,道:“亲家,这事,你怎么说?”
韩祁山的脸是不带一丝缝隙的严肃冷峻。
他道:“的确我看你们今天不是像来谈亲事的,而是存了心来上门造谣和挑拨的,既然这样,这门亲事也不可能谈下去了,请回吧。”
第67章 心肝宝贝
刘家人全部都傻眼了。
又羞又恼又傻眼,脑子都是“嗡嗡”的,这,这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那个,就算韩一梅脾气差,太傲气,他们还是满意这个儿媳妇的。
毕竟是北城第一机械厂大厂厂长的女儿啊!
刘父刘母张大嘴就想着到底是要恼羞成怒还是要怎么找个台阶下的时候,刘婆婆却是不干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拍大腿哭喊,“这是什么人家哟!把个后妈带进来的拖油瓶当宝贝,狐狸精不检点,还不让人说的……”
她这话还没哭喊完,就被韩奶奶直接拿着扫帚一扫帚扫在脸上,骂道:“老不死的,竟敢跑到我们家来骂我的孙女,什么东西,滚,给老娘我滚出去,以后看到你,我见一次打一次,我呸,一句一句姓程的姓韩的,我们家姓韩还是姓程关你们刘家屁事,真是给脸不要脸!滚,快点给我滚出去。”
韩奶奶是谁啊,她可是上韩村的老太太啊,年轻的时候就守寡带着孩子,不知道多彪悍,论狠起来刘婆婆哪里是她的对手。
刘婆婆也就是会哭喊了。
韩奶奶直接拿着扫帚打着赶人。
刘家人还真能在韩家跟韩家人打起架来不成?
再说了,就刘家人那个样,哪里够韩家人打的?
就刘父加刘家两兄弟,怕都不够韩东塬一个人打的。
刘父再懊恼,这时候也只能护着自己妈,扶着她护着脑袋就急急往外走,这中间自然还是挨了韩奶奶好几下扫帚。
刘母和刘家其他人见刘父扶着刘婆婆走了,自然也忙不迭的跟着灰溜溜夹着尾巴一样跑了。
好好一场两家一起讨论婚事的聚会变成了大打出手的闹剧。
等刘家人都走了,韩奶奶“砰”一声关上了门,骂了一句“晦气”。
吵闹之后就是吓人的静寂。
大嫂董月珍早抱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扯着小胳膊小腿想要看热闹的儿子小武回了房,大哥韩东志扶着韩奶奶坐回了沙发上。
程素雅看向程柠,面色冷峻,道:“柠柠,那刘红珠口里说的那男的到底是谁?你跟那人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来往?哪怕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来往?”
程素雅当然信自己侄女。
但正因为信她,她才更要当着大家的面问她,让她亲口澄清。
今天这事可真是。
韩东塬当然也不信刘红珠。
那个张茂他倒是记得,曾经跟在程柠后头好几次还跑到他们大院外头探头探脑,被他警告过一次,那人也就灰溜溜再不敢在她面前献殷勤了。
但他也看向了程柠。
“我不记得了,”
程柠皱了皱眉,“可能是同学?但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反正没什么特别的来往。”
众人:“……”
可看她那个样子,应该真是一点没有作伪。
她是真的不记得那个男同学了……
韩一梅一直冷着脸。
要是往常,她肯定要出言讽刺程柠两句,但今天程柠搅和了她的婚事,打了她未来的小姑子,骂了她未来婆婆“精神病”,她反而很反常的没有出声。
至于她在刘家人面前维护程柠,这似乎是很令人意外之举,但在韩家人这里,却又好像并不那么意外。
因为韩家人就是这样,护短。
他们再不待见程柠,但那也是从两三岁开始就在韩家长大的姑娘,绝对容不得外人欺负。
就像韩东塬小时候再给程柠冷脸,那也绝对不允许外面小子对程柠起一点心思一样。
程柠看向韩一梅,道:“抱歉。”
其实这道歉倒也没什么诚意。
因为就刘家那德性,她真是凑巧把韩一梅从那不幸的婚姻中解救了出来。
“不用道什么歉,”
韩一梅冷声。
今天这场闹剧也没能让她的骄傲折损半分,哪怕心里再闹心,这头绝对不会低。
她扫了程柠一眼,再看一眼她自己亲爸,仰着脑袋道,“其实我早不耐烦这一家人了,不过爸是你说谈了就要负责任,不能因为一点麻烦就退缩逃避,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
她摊了摊手,道,“爸,这下子这婚事,算了吧?”
想想刘存刚和刘家一家人刚刚那模样,她就觉得自己瞎了眼。
众人:“……”
韩祁山冷着,道:“这家人品性有问题,既然婚事不成就算了。”
说完看一眼程素雅,道,“素雅,麻烦你帮我跟一下这事,你在行这个。”
“对!”
韩奶奶跺了跺拐杖,道,“这家人简直是坏!不积口德!可要好好跟一下,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坏了咱们家一梅和柠柠的名声。”
程素雅自然应下。
这事就算丈夫和婆婆不说,她也会去做。
她怎么可能允许那样的人家往自己侄女身上泼脏水?
程柠:“???”
这就完了?
前世那样纠缠不休的一家人,就这么完了?
她有点意外还有点懵,不过瞅到韩奶奶的拐杖,心里又不合时宜的想到,她奶奶虽然凶悍,但其实还挺有分寸的嘛,至少是拿了扫帚打那刘婆子,没直接抡了拐杖就去敲……
程柠走到韩奶奶身边,问:“奶奶,你刚刚没闪着腰吧?”
韩奶奶摸了摸自己的老腰,道:“闪不着,奶奶还强壮着呢。”
又道,“就刘婆子那样的,十个也不够我打的。”
又怜惜地看了看程柠,十分心疼她。
她年轻时候守寡带孩子,可太知道流言对女人的伤害了,也更气刘家人,道:“柠柠,你别理会那家人,这人呐,你长得好些,就有人心里不痛快,非要造些什么谣把你也拉下去让你不好过才痛快,你刚刚就打得对,遇到这样的人,见一次打一次,别怕人家说你凶悍,就凶一点,人家才不敢欺到你头上!”
又问她,“在山上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这会儿程柠哪里会说半点不好的事,事实上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事。
她笑道,“奶奶,有三哥在呢,有三哥在,谁敢欺负我呢?”
韩奶奶就瞅一眼韩东塬,很高兴。
事实上这下子坐在这里缓过来,她心情还挺不错。
毕竟拿扫帚已经把气给出过了,想到刚刚一家子一条心赶那刘家,连最别扭的孙子孙女都转过来,现在再听程柠夸孙子,怎么能不高兴?
再说了,刘家那婚事本来就让她觉得不得劲,现在发现对方的嘴脸,又能借着这事把婚事取消了,不要太好!
所以她乐呵呵道:“这就好,这就好,对,你三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吓人的本事大得很。”
“没有,三哥很厉害的。”
程柠觉得家里人总是贬低韩东塬,这才让他脾气越来越大,她也不乐意别人说他不好,道,“奶奶,其实三哥做什么都很厉害,只是你们不知道。”
他是真的很厉害。
即使发生那么多事,没了胳膊,入狱十年,也没能折了他的骄傲和心性。
程柠说话间,眉宇间不自觉都带着十足的骄傲。
不经意间却察觉到自己姑姑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就立即描补道,“你们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有多羡慕我跟我哥能在一个地方下乡,要不然下乡是真的挺苦的,你们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要天不亮起来就要出工,每天都编着竹篾子,手都肿了。”
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伸给韩奶奶看,道,“我听同宿舍的知青说,我这还算好的,要是秋收的时候,就得顶着大太阳下地,皮都给晒爆了,好多人都晕过好几回,但醒了还是得继续下地。”
韩奶奶握着程柠的手,还是白嫩无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但韩奶奶还是心疼不已,道:“知道,奶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奶奶以前不就是在山里住的吗?”
这么一说,程素雅的注意力也就被引开了。
韩奶奶和程柠说着话,那边韩一梅简直听得耳朵酸,看得也眼睛疼。
救命。
更闹心了,她转身就回房了。
韩东塬已经坐回桌前在吃饺子。
虽然刚吵了一架,但粮食珍贵,也影响不到他的食欲。
再听到程柠左一句右一句夸他,心情更好。
就是听到她说“我哥”的时候心情有些不爽。
连大肉馅的饺子都不香了。
韩东志问韩东塬,道:“你们这次回来没什么事吧?”
因为刘家这一闹,韩东塬和程柠回来他们都还没跟他们好好说上一句话。
“没事,”
韩东塬这会儿也不太想吃了,放下筷子,道,“我回来看看我们的货卖成什么样,程柠,”
他又看了一眼程柠,道,“她要帮公社家具厂做家具设计,要看看北城这边的家具式样,她这次会在家留一段时间。”
韩奶奶和程素雅听了这话都十分惊喜。
两人又都看向了程柠。
韩奶奶先开口,道:“这是真的?那是要住多久?”
“两三个星期吧,”
程柠冲她们两人笑,喝了一口绿豆汤,道,“这次我在家好好陪奶奶和姑姑。”
“那敢情好,”
韩奶奶拉她的手,道,“唉,你不在家,奶奶还真是不习惯,柠柠啊,要不下次你回去的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回去,我这都已经好些年没回乡,也是该回乡住上一段时间了,要不然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程柠想了想,这山洪就快来了,肯定不能这会儿带韩奶奶一块儿回山的,就道:“奶奶,要不等秋天天气凉了吧,这段时间我们都忙,也不能陪你,等秋天天气凉了,那会儿我们应该也闲一些,到时候我就天天陪着奶奶你四处逛。”
说着就跟韩奶奶说说村里的风景,现在的变化,再说一说村里的轶事,说得韩奶奶十分高兴,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柠又道,“对了奶奶,还有一件事,三哥他要调去咱们公社做知青办主任了呢,是不是很厉害,我还第一次听说有知青下乡才半年多,一年不到,先做厂长,然后再做知青办主任的,是不是?”
“哎哟,”
韩奶奶一听也是惊喜得不行,看向韩东塬,道,“塬子,这可是真的?”
“嗯哼。”
韩东塬又回去吃饺子了,低头含糊应了一声。
程素雅再看了一眼韩东塬,但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看回了程柠,脸上的笑却是慢慢淡了下来,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很快又让自己别多心,心道,她这是怎么了。
现在侄女跟韩东塬一起在乡下,又一起办厂子,关系比以前融洽点也是正常的。
两人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回答着韩奶奶,程素雅韩东志的话。
其实韩东塬话少,主要就是程柠在说,韩奶奶问两句,其他人在听。
不过两人吃完,韩东塬也难得没收拾了碗筷就直接上楼,而是坐在了椅子上就喝着水,垂眸像是百无聊赖般继续听着程柠和韩奶奶他们说话。
韩奶奶看了一眼韩东塬,就拉着程柠的手笑道:“你们这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哎哟,要回来好几个星期呢,后面有的是时间。”
路上的确是辛苦,程柠就笑眯眯应了,跟韩东塬韩东志都打了声招呼,就回房了。
她打招呼的时候韩东塬像是眼皮都没撩一下,但等她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像是无意般往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道:“对了,明天去各个销售点看看,要跑许多地方,你早上早点起。”
程柠一愣,这之前没说过啊。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道,算了,去就去吧,应下了,这才又转身回房。
韩奶奶嗔怪韩东塬,道:“你怎么又这样,这回回来时间宽裕,就先休息一天都不成?”
韩东塬一点没有惭愧的意思,道:“她时间宽裕,我时间可不宽裕,我过两天就要走了,这两天先带她跑一遍销售点,后面她也好自己跟,回来这么长时间,肯定要这边的销售一起跟的。”
“成吧,成吧,”
韩奶奶骂他,道,“真没想到,工作起来就跟你爸一个样了。”
说着骂他的话,语气却又欣慰起来。
以前这个小孙子可是最让人头疼的,总担心他又惹出什么事,因着这个,他父亲还特地将他送了去部队的寄宿学校,中学毕业之后也直接让他进了部队,却没想到他被派去部队的建筑队,然后赶上建筑建筑队集体转业,成了北城建筑工程集团……好在现在他下了乡竟然正儿八经做起事业来。
韩东塬起了身,道:“我回房了。”
他可不稀罕跟他爸一个样。
韩东塬回房睡觉,躺了一会儿却又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睛鼻翼之间都好像是她香香软软的味道,心里酥酥痒痒得厉害,耳边还在响着她说话的声音,听她说着“三哥”长,“三哥”短,这要是在乡下,他就起身去寻她了,可是韩家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他能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
以前还能忍,现在竟是忍不了了。
这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明天还是跟她说,让她早点回乡下去。
不过家里这边,他想,要什么时候跟他们说呢?
等她愿意嫁给他的时候?
想到她嫁给他,他心里又一阵激动。
可她什么时候愿意嫁给他?
她说过两年要回城,那他就得好好计划一下这件事了。
韩东塬杂七杂八的想着,哪里睡得着?
他想着程柠,不过程柠那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
程柠回了房间。
她那房间是用板子跟韩一梅隔开的一间房。
虽然看不见韩一梅,却也知道对方就在隔壁。
程柠不喜欢韩一梅。
小时候还有点怕她。
谁会喜欢一个从小瞪着自己恨不得吃了自己的人?
原本程柠是不想管她闲事的。
可是想到刚刚自己跟刘家人对峙时,韩一梅竟然抛弃了未婚夫站到自己这一边,程柠觉得自己还是说一两句比较好。
她就坐在床上,隔着木板对着对面道:“刘家人人都不怎么样,你嫁过去不会过好的。”
韩一梅正躺在床上闹心呢。
她没那么喜欢刘存刚,但既然能跟人谈对象,肯定也是动了些心的。
结果现在闹得一地鸡毛。
搞成这么一地鸡毛的始作俑者还是程柠。
自小就她就十分看不惯的人。
……虽然她也十分清楚问题根源还是在刘家身上,错也都是刘家人的错。
她没好气道:“我嫁过去不会过好?你下了乡找个贫下中农能不能过好?你死活闹着要下乡……”
原本她还想说上一两句嘲讽的话,可想到她在乡下又是开厂子又是做设计,好像还真混得风生水起,一时之间又是不爽,冷哼了声,道,“我倒是看你将来找个什么男人,能过得怎么好,就你那样子,怕是到了哪里,都能引得蚊蚊蝇蝇围着转吧?你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被人给骗了!对了,”
她又加上一句,道,“你长得好,男人追你的时候那肯定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对你百依百顺,但其实男人都一副德性,得到了也就不珍惜了,没多久就会原形毕露,那个刘存刚,我跟你说,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月亮是方的,那他绝不会说是圆的,但你看看,没过上半年,他妈他奶奶在前面蹦跶,哪怕再无理取闹,他躲在后面吭都不会吭一声的,以前说过的话也全部都不算数了。”
“所以像你这么蠢,又长成这样,男人追你的时候肯定是心肝宝贝的宠,等过了新鲜劲,要是人本性不好的,以后有的你哭的。”
说完她好像还真有一点操心起来了。
……她再不喜欢这丫头,看着她被男人骗那也是不行的。
完全忘记了自己那一摊子事都还没解决呢。
程柠:“……”
她不出声了。
心肝宝贝这个词,在韩东塬情浓时,还真这么唤过她,这让她有点不自在。
第二天一早韩东塬就起了床。
洗澡跑步再洗澡,下楼时可算看到让他睡不安稳的人正在楼下吃早餐,还是她爱吃的油条蘸稀饭,桌上还有很多点心,一小碟一小碟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回来程素雅面儿上并没有特别明显,但小事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她从小程素雅就费了很多心思养她。
他想,搬去公社也好。
虽然她在山里也过得有滋有味的,但他却见不得她吃苦。
她不能跟了他,他养得还没有她以前好。
他拉开凳子坐下一起吃。
韩家人都起得早,这会儿桌前就剩下他俩。
他看她拿筷子夹一个咸菜,有点远,就把碟子往她面前放了放。
程柠抬头看韩东塬。
他洗了澡,头发还有点湿,穿着军绿色的背心,宽肩窄腰,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刚健流利,十分的好看和,吸引人,后世那个词叫什么,对,荷尔蒙爆棚。
走过来的时候只是扫了她一眼,眼神却十分勾人。
只要不开口说话,这男人看着还真是吸引人的。
程柠瞅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三哥,今天太阳会不会是方的?”
韩东塬:“???”
韩东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皱眉,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再回头看她。
那眼神简直赤裸裸的就是,大清早的,她在犯什么病?
“我觉得今天的太阳可能是方的。”
程柠坚持,然后突然就冲着他笑了一下,梨涡乍现,眸子里全是星光,美得惊人,就冲着他道,“三哥,你说太阳是不是方的?”
她笑得那么美那么可爱,又说这么神经病一样的话……
韩东塬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就也笑了,又拿了一碟点心往她面前放,道,“你说是就是吧。”
程柠:“……”
韩一梅说的全中!
然后韩东塬放下碟子,抬手,就伸了大拇指重重按了按她的额头,道:“听说谈对象的时候姑娘家会变傻,放心,你变傻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又加了一句,“当然,你从小也不怎么聪明。”
但还没幼稚成这样。
不过也不妨碍他喜欢她就是了。
程柠:“……”
她想直接把那碟点心盖他脸上怎么办?
第68章 色迷心窍
程柠瞪着韩东塬。
但凡这会儿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是在乡下,她就不忍了。
可这儿是韩家,她能在韩家跟他发脾气,然后让他哄她不成?
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从哪个角落就突然出来了?
她默默低头,可韩东塬这句“当然,你从小也不怎么聪明”跟韩一梅的“所以像你这么蠢,又长成这样”在脑子里不停转,小时候受过的这姐弟俩的气就一下子全涌上来,实在气不过,抬头冲着他就皮笑肉不笑道:“三哥,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韩东塬已经在低头吃东西。
听到她这么说就抬头,看着她就笑了一下,道:“不难为,我乐意。”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就是傻也傻得可爱的。”
说完抬起手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她,就这会儿门响了,小武冲了进来,喊:“小叔,陪我打架。”
是韩奶奶带着小武买菜回来了。
小武最近热衷打架,韩东塬却对陪小不点打架没兴趣,收回手冷酷拒绝:“没空。”
小武失望,再转头看程柠,喊:“小姑。”
程柠本来被韩东塬气得磨牙,韩奶奶和小武回来,那气更不好发了,转而看也不看韩东塬,就冲小武道:“小姑一会儿要出去工作,回来再陪你玩。”
实在不想再对着韩东塬,起身去接韩奶奶,帮她去厨房整理东西。
这一天两人计划去他们自己厂子的几个销售点,地方散,两人决定踩自行车去。
先去大院自行车棚里拿自行车。
走过去还有一截路。
程柠不理会韩东塬气鼓鼓的自顾往前走。
这模样的程柠韩东塬他可太熟悉了。
以前他气着她的时候,她可不就是这样?
她这又怎么了?
韩东塬是惯常的懒得理会别人,可不是脑子不好。
相反,他脑子好得很。
他看见程柠这样,想了想早上发生的事,就知道这丫头怕是又跟他某句话较上劲了。
他追上她,哄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程柠不理他,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韩东塬就又道:“其实你在咱们家是最聪明那个。”
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大概是想举个例子,但他记忆里,她傻不拉几的时候特别多,还真没有什么聪明的记忆,读书还不错算吗?但她天天看书,他从来不用看书,考试也能考得比她好……
韩东塬陷入回忆里卡住了,程柠了解他至深,怎么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想个啥?
所以他那句“其实你在咱们家是最聪明那个”其实就跟那句“太阳是方的”一样。
气人。
她更不想理他了。
到了车棚,她自顾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那是一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不是新的,还是当初她上班,韩东塬去机械厂自己的修车铺子买回的零件给她组装的,当时还收了她五十块钱。
那时她还没工作,那钱是她几年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钱了。
其实那时候他替她下乡,那钱她本来就想给他的,但他不肯要,她就咬着唇跟他说,要上班,她没钱买自行车,让他帮忙装一辆,当时他还看了她很久,她以为他不会答应,却没想到他就花了两天时间就给她弄了一辆来。
程柠想到这里对他的气就生不起来了。
叹了口气就去推车。
一推却发现车胎竟然一点气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
昨晚上韩东塬过来给两人的车都打了气的。
她看向韩东塬。
韩东塬探头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气,”
她道,“昨晚你不是过来打气了吗?”
韩东塬上前,捏了捏她的轮胎,道:“是太久没用可能哪里老化漏气了,”
他又捏了捏后胎,道,“你看,后胎是好好的。”
“那怎么办?”
程柠皱眉。
这会儿也不好借车了。
韩东塬就道:“我带你吧,反正你这么轻,下午回来我给你修一修。”
也只能这样了。
韩东塬推着车子,程柠跟大院门卫大爷打了招呼,出了大院,韩东塬就招呼程柠上车,程柠没怎么坐过车后座,紧紧抓住他的坐垫,有点紧张。
韩东塬招呼她:“抱住我。不然容易摔下。”
程柠不理会他。
可是他踩着车子一拐弯,程柠吓一跳,一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一手就搂住了他的腰。
韩东塬察觉到搂着自己的细细的胳膊,嘴角上翘,无声的笑了笑,这才加快了速度,往计划好的第一个单位啤酒厂去了。
再说说韩一梅。
韩一梅在造船厂上班。
刘存刚也是。
韩一梅是质监统计员,刘存刚是车间的三级钳工。
韩一梅坐办公室但经常要下车间,跟刘存刚这个车间钳工也见过,但两人处对象,还是办公室一位大姐撮合的。
跟韩家个个人高马大,长相严峻凶悍不同,刘存刚这个车间钳工性格沉稳,温厚老实,追求韩一梅和谈对象的时候都十分迁就她,这让韩一梅在深受韩家男人的严肃□□恶霸的荼毒之后,觉得找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也不错。
就接受了他。
结果闹到现在,她发现,这所谓的温厚老实其实就他妈是懦弱无能吧?
一想到嫁进了刘家婆婆小姑子日日蹦跶,男人脾气再好也没用啊,还不如他们韩家呢。
她的确受到了打击,但跟多喜欢刘存刚却是完全不相干。
主要是对未来生出了一丝疑问。
当然了,再受打击,那班也还是得照上。
中午刚下班,刘存刚就找到办公室来了。
撮合他俩在一起的王姐看到了在办公室门口候着的刘存刚,转头就冲韩一梅笑,道:“一梅,你对象过来接你去吃饭呢?”
韩一梅抬头,看到外面的刘存刚,就很干脆道:“王姐,我家里不同意,已经掰了,不是对象了。”
王姐吓一跳。
不仅王姐吓一跳,办公室其他人也都向韩一梅看过来。
韩一梅却是不理他们或惊讶或八卦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
“一梅,”
刘存刚叫她,“我有话跟你说,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去吃饭?”
刘存刚面上一阵青白,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影,瞅着受这事的影响比韩一梅还要大。
话是要说清楚的。
韩一梅想了想,答应了他。
但专门去国营饭店吃饭还是算了。
“不用,我回家吃,有什么话,我们就在厂子外头说吧。”
两人一起往外走。
造船厂在郊区,沿着造船厂有条大河,他们船厂经常会在这条大河里试验新船的性能。
两人就踩了自行车去了河边说话。
“一梅,”
刘存刚道,“那天是我妹不对,我问过她了,她说因为那时候那个叫张茂的同学喜欢你妹,几乎全校都知道,所以她误会了,她说愿意跟你妹道歉。”
韩一梅瞅他一眼,道:“误会?刘存刚,你真的觉得是误会?”
刘存刚:“……”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喃喃道,“一梅,她年纪小,”
“快二十岁,已经工作了还年纪小?”
韩一梅直接打断他,道,“成吧,不过就她那个样子我妹绝对是不乐意见她的,你就让她亲笔写个道歉书,可以写‘因为才二十岁,年纪小,所以忍不住对程柠美貌的嫉妒之心,在男女之事上对她出言造谣诽谤,毁坏她的名声,获取自己的心理平衡’,写了签上名戳上手印,我拿回去给我妹,这事就了了。”
刘存刚:“……”
这,这怎么能行?
这不是留他妹一个大把柄在那个程柠手上?
刘存刚:“一梅,她还小,”
韩一梅:“不是让她在道歉书上写因为年纪小了吗?”
刘存刚:“……”
“好了,只要你妹写了道歉信,我会劝我妹就不追究这事了,要不然,”
韩一梅冷笑,道,“我那个妹子,别的本事没有但从小就较真,没有道歉信,那就照着她的话拿医生诊断书,拿完诊断书怕是你们还得写个类似的信,例如‘因为有精神病臆想症,所以才会对程柠出言造谣诽谤’什么的,我看还是道歉信比较简单。”
刘存刚张大了嘴。
他就有点不明白了,他妹就说错了两句话,说那个张茂跟程柠是对象,这不是就不是,结果怎么就闹到这种程度。
而且明明是他们家被人骂精神病,被人用扫把打了出来,还得要他妹写这么一封道歉信?
可他能跟她争辩吗?
他今天是来跟她求和的,不是来跟她争辩的。
“一梅,你能不能看在我们俩的情分上这件事就算了,”
他道,“毕竟红珠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就是你妹子,程柠不过是你后妈……”
“刘存刚!”
韩一梅喝住他,道,“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呢?昨天我爸我一家人都清清楚楚的跟你们家说了,什么婚事已经算了,咱们俩以后就没任何关系了,什么你妹子我妹子。”
说完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们家真的没有什么精神病?”
刘存刚:“……”
刘存刚气得脑子都突突了。
这会儿河岸后面的小林子里突然传出来“噗”得一个笑声。
韩一梅和刘存刚都是一惊,看向林子。
然后就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那。
也是他们厂子的员工,一个叫梁恒洲,一个叫费绪,两个人都是造船厂设计部的工程师。
两人走出来,韩一梅面色有些不好看,但她很快就抬了下巴。
她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刚刚说的话拿到哪里她都是能大声说出来的。
倒是刘存刚,面上涨得通红。
两人走出来,梁恒洲很真诚地跟韩一梅道歉,道:“我们来这边是测一些实验数据的,发现你们在这边的时候你们已经在说话,本来想直接离开,不过我听到你说程柠,就忍不住留下了,抱歉。”
韩一梅听他提起程柠,就多看了他一眼。
她是认识梁恒洲的,这人去过他们家几次。
好像是程柠她生母那边的亲戚,但具体是什么亲戚她也不太清楚。
不过梁恒洲这话说得很诚恳,这就很难让人对他起什么恶感。
韩一梅再扫了一眼他旁边的费绪。
这人脸上还带着笑意,显然刚刚忍不住笑的人是他了。
她冲着他看过去,费绪就又对着她露了露大白牙,看得韩一梅差点翻个大白眼。
然后就听到梁恒洲又道:“韩同志,刚刚听到你说程柠,我记得上次去你家拜访的时候,听你奶奶说,她下乡去了,她这两天回北城了吗?”
韩一梅没什么跟程柠的爱慕者寒暄的兴趣,就冲他随便点了点头,然后再回头看一眼涨红着脸一直没说话的刘存刚,道:“话说清楚了,我走了,记住,以后咱们没关系了。”
“一梅。”
刘存刚叫她。
不过韩一梅已经跳上自行车踩着两个轮子就已经飞快走了。
刘存刚只能转头胡乱冲梁恒洲和费绪点了点头,就也跟着踩着自行车走了。
“真有意思,”
费绪瞅着韩一梅和刘存刚踩着自行车飞奔而去的背影,笑道,“这个韩一梅可真有意思,哈哈,道歉书,哈哈,亏她想得出来。”
梁恒洲瞅他一眼,道:“走吧。”
偷听人情侣分手,被人抓个现行,他还乐成这样,梁恒洲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啥可乐的。
“喂,程柠是谁?韩一梅的妹妹?”
费绪脑子好,特别能抓重点,道,“咦,既然是韩一梅的妹妹,为啥姓程?”
又问梁恒洲,“对了,恒洲,看你一大把年纪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你从来不肯,原来是有心上人了,就是这个程柠?”
梁恒洲完全不想理他。
如果真是心上人,他脑子有问题大声嚷嚷?
另一边韩东塬和程柠两人踩着自行车出门,一天去了好几个销售点。
拜访,找人开会,询问销售情况,客人的反馈,还有需要的补货情况,几乎是连轴转,中午还是去的那家国营饭店吃的饭,厨子笑眯眯上菜,跟程柠打了招呼,就跟韩东塬道:“还是你小子厉害,下个乡都跟人不一样,三天两头的带对象回来一趟四处逛逛。”
程柠听了这话小脸有些热。
韩东塬却是恍若不觉,只道:“点心料足一点。”
厨子就笑,道:“看你带对象过来,哪次料下得不厚?”
他转头看到程柠不自在的垂眼,红着脸的模样实在漂亮可爱,心里叹了句可真是鲜花被狼给啃了,也不忍心再像往常那样调侃韩东塬了,就走了。
吃完饭又找了饭店经理,开完会顺便去酒店那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三点,韩东塬知道程柠有午睡的习惯,就带着她回家了。
回到家已经三点多。
家里静悄悄的,这会儿是韩奶奶和小武的午睡时间。
韩东塬道:“我先上去洗澡,你休息一会儿,休息完就到我房间把今天开会的内容都整理一下。”
程柠的确有些累了。
不过她是认真工作的性子,今天一天跑得地方多,开会的时候记录有些乱,很多东西都要整理一下,这样才不容易出错,所以没有异议道:“我去洗个脸就过来。”
自顾先去洗脸换衣服去了。
二十分钟后她就去了韩东塬房间。
韩东塬已经洗过澡在工作。
她过来,他就把自己的资料推给她,然后跟她解释一遍,让她重新整理她自己的笔记。
主要就是整理白天跑得几家单位过去几个月的销售情况,对方的反馈,以及要求的进一步订单和产品要求,上去在单位说话时记得笔记潦草,资料全部要重新核对再画表格,标注可能的问题。
这一整理,再加上两人讨论订单和产品的可行性,每个单位后续要怎么跟,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
程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就合了笔记本,道:“差不多了,我把笔记本拿回去,重新再做个表格,明天拿给你看。”
韩东塬“嗯”了声,却在她起身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程柠心一跳,然后别开脸,道:“这是在家里。”
就是因为在家里他都不知道憋了多久了。
他抱了她到自己怀里,因为是在家里,程柠也不敢太挣扎,再加上她觉着在家里他肯定也不会太胡来,就由了他,但想到韩一梅昨天的话,还有今天早上的事,她就有些气,别开脸不理他。
韩东塬就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脖子。
他总是喜欢用大拇指摩挲她的皮肤。
他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而她皮肤又特别白嫩,只要一摩挲,那一块便会迅速红起来。
他道:“不是跟你说过别跟我生气吗?有什么气,打我就成了。”
程柠被他摩挲得一阵颤栗,伸手扯他的手,没好气道:“打你你会疼吗?”
韩东塬就笑了出来。
然后趁她不注意,就低头吻住了她。
这一回跟那晚又不一样。
那晚的韩东塬温柔缠绵,满心的怜惜爱恋,所以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只是想要爱抚她,但这会儿回到韩家,这一路上都压抑得太狠,加上这一整天程柠又对他爱理不理,还有在韩家的那种压抑和过往的记忆,都让他有些失控。
他抱着她,亲吻着,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她嵌到自己身体里去。
而程柠,他们已经亲吻过几次,前面几次他都那么温柔,她以为亲吻就是那样,是可控的。
那种体验,虽然……但他那么温柔,至少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哪里想到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只觉得神魂都好像在被挤压,颤栗,要被人吸走。
……不,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强势的性格。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突然转过她,让她背对着他在他怀里,压着她喘息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三哥。”
程柠紧贴着他,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心也好像要跳出来。
她的手掐着他的胳膊,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低声道,“三哥,我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你冷静一下,或许,你就发现你纯粹只是色迷心窍……”
韩东塬:“???”
他转过她。
程柠突然被他掰回来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刚刚要说的话就打了结,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韩东塬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眼神温柔但却又十分危险,重复道:“色迷心窍?”
程柠一下子口干舌燥,她闭了闭眼,有些不敢再看他。
她是见过他发脾气,见过那双眼睛凶起来有多狠的,简直是童年阴影。
她再别开脸,呢喃道:“或许你冷静下来,你就发现现在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到时候就会后悔现在这样了,所以这段时间,不如我们都冷静一下,也别,别再这样了。”
韩东塬刚刚还在激情中,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都被在她拉扯着。
她可真会拿捏他啊。
“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帮那个破厂子做什么设计了,还巴巴的跑回来,就是为了冷静一下?想着冷静完就一脚把我踹了?”
韩东塬手按着她的下颌,气得心肝肺疼,冷笑,道,“我就是色迷心窍怎么了?那也没什么可冷静的,我跟你说,你乖乖在家里呆上两星期就回山上去,你不回去我就回来,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听你的,你怕家里人知道,我可不怕。”
程柠:“……”
什么温柔,什么千依百顺,温柔不过就那么几次,这人的本性随时都会横跳。
所以,就是韩一梅,都高估了他呢。
她想到什么,伸手掰开他的手,道:“你那时候不是说过我们只是试一试,如果我不喜欢你,觉得不行,那以后就各走各的,老死不相往来,或者还像以前一样,看见了当没看到吗?”
韩东塬差点被她气笑。
“所以你现在就在想着这事了?”
他摸着她的脖子,就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两人才亲热过,她就能一转身给他捅刀子。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也不是现在,程柠,你就是嫌我的日子太好过是不是?你这么说话,要让我怎么离开这里?你让我回去日子怎么过?”
他叹了口气,把她按回到自己怀里,道,“程柠,你别犹豫,别往前走一步就总想着要往后再退一步,你这样,我就是神仙的脾气也能被你弄毛。”
什么色迷心窍,意乱情迷,她会的词还挺多。
程柠:“……”
你是神仙的脾气?
那神仙的脾气还真够差的。
第69章 连命都要送给人家
可是她听他说“你让我回去日子怎么过”,心却又软了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对上他就心软,他本来就蛮横又强势,她太心软,他就会得寸进尺。
可是……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别欺负我。”
然后又难过起来,道,“我没有想要什么再退一步,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太快了,一开始我明明说的只是给你追求我的机会,可是你看看你……”
韩东塬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听到她说“你别欺负我”,原先的怒火就一下子“啪嗒”全灭了。
是啊,他的确是太急了些。
可是他真的是忍不住。
就现在这样他没有再进一步,他都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大的忍耐和克制了。
他抱着她好一会儿没出声,然后才低声跟她道歉,道:“对不起。”
隔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呆着,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或者想我了就给我写信。”
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道,“你不喜欢这样也没关系,那我以后控制着点,但你别犹豫,别总想着跟我分开,成不?”
程柠看着他。
她看到了他眉宇之间的焦躁忍耐甚至一丝落寞。
后世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焦躁和忍耐,但悄无一人或者夜深人静时,那抹落寞却像是深入骨髓一般,挥之不去。
格外的刺眼。
程柠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低声道:“我没想要跟你分开,就算分开一段时间,最后总还是要回来的吧。我只是,只是这一年有很多事情,所以觉得还是慢一点比较好,太快了,我就有些害怕。”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是有一种安静,治愈人心的力量。
这种安静让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他道:“害怕什么,你跟我说。”
程柠其实也不知道。
“怕我吗?”
他问她。
怕他吗?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其实不管他对她做什么,亲她吻她,或者哪怕他做更多,她也不会怕他。
或者是因为前世死之后那几十年太过安静了,就有些害怕这种失控。
也或者是会怕他受到伤害,前世的事情都还没有了结,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受到的伤害,她心里就会惊慌,这好像是一种后遗症,前世刻入骨子里的后遗症。
韩东塬却是误会了。
她摇头,说不是怕他。
他便误会了她,是怕家里的反对,因为他们的关系是还没有公开的,所以有很多未知,所以不安。
他搂着她握住她的手,道:“没事,那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山洪的事,或者任何其他的事,你想要做的事,你跟我说,我帮你做,咱们的事你也别怕,有什么事我来处理,柠柠,你试着信任我,成不?”
试着信任他?
其实她本来就是信任他的。
只不过还是害怕而已。
她看着他,看他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答应他的满眼恳求的眼神,“嗯”了一声,道:“我本来就相信你的,三哥,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没有人比我更信你。
这谁能受得了?
她这样在他怀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跟他说这样的话,眼眸里全是他,这谁能受得了?
韩东塬心里一阵翻涌,软得一塌糊涂,然后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脸。
程柠看到了他听到她话时眼睛里出现的光芒,看到他刚刚看自己时的温柔眼底深处的欲望,也看到了他的忍耐然后转头。
她心道,其实,其实也不必这样。
先前你要不是亲得太狠,太吓人,她也不至于狗急跳墙,呸。
她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探身凑上前去试探性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韩东塬:“……”
“程柠!”
他忍得手上青筋都出来了,伸手一把把她脑袋按到自己怀里,骂道,“你不让我乱来,就别勾我,我是人,又不是神仙!”
还是喜欢她,日日在梦里都恨不得吃了她的男人。
程柠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反复。
她想了想,就在他怀里闷声道:“也不是不能亲,但你温柔点,像那晚,也可以。”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得像蚊子一样。
回答她的是韩东塬的一点都不温柔。
两人私缠了也不知道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楼下也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这会儿要是有人上来就简直了。
程柠终于不再理会韩东塬的厮缠,坚决地推开了他,整了整衣服,再摸了摸自己脸,问他,“你有没有镜子?”
韩东塬就靠在桌前看着她,这会儿她小脸染着飞霞,眼睛带着别样的水色,眼角微翘,一看就是一副被疼爱过后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热,要命,他恨不得一直搂着她亲她抚摸她,她喜欢他温柔那他就温柔点,可是其实这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个甜蜜的酷刑。
但就算是酷刑,他也愿意受着,不愿意分开半刻。
他叹了口气。
他前面二十多年就没叹过气,大概这辈子叹气都是因为她了。
然后低头从抽屉里面摸出了一把镜子给她。
她接过镜子,韩东塬便又顺手给她顺了顺头发,再帮她整理衣服,最后却又忍不住在她脖子上亲了亲,程柠拿着镜子一手推开他,一边自己就往一边让了好远,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再理会他,再仔细照了照,又伸手摸了摸唇,确认从脸到衣服都没有问题了,这才收拾了东西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和一垒资料,在韩东塬幽幽然又发烫的目光中下楼了。
且说回韩一梅那边。
韩一梅中午最后也没回家,就在食堂吃了饭就回了办公室。
她中午走之前爆了那么个炸弹,一回去必然被人围住。
王姐问她:“一梅啊,这好端端的,咋回事?你不是都跟小刘开始谈婚事了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家里不同意,就掰了呢?这,这是不是你家里提出的条件小刘家里办不到啊?”
“一梅啊,我知道你们家条件好,小刘家是工人家庭,家庭条件肯定不如你们家,既然结婚,就也应该体谅体谅人家……”
王姐家跟刘家有点亲戚关系。
王姐是刘存刚他妈的远房表姐,这撮合了韩一梅和刘存刚,她还收了刘家好一份大礼呢。
“停!”
韩一梅举手打断她,再看一眼各个座位上都伸出来的脑袋和充满好奇和八卦光芒的眼睛,道,“这事不用说,我现在就去打印个东西,回头你们传阅一下就知道了。”
众人:“???”
还打印出来?
给大家传阅?
一时之间大家都惊愕的大张了嘴,好半天收不回来。
然后就看到韩一梅踩着回力鞋就“蹬蹬蹬”的去了办公室的打字机前,“噼里啪啦”的开始打字。
韩一梅之前跟刘存刚说的话可不是说笑,或者纯粹就是逼退刘存刚。
她可是认真的。
她爸说什么让她那后妈跟这事,谁要她跟这事?
替自己和程柠正名,她自己就能来!
要不然这婚事到这时候黄了,回头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编排说闲话呢。
她“噼里啪啦”的打字,很快一封道歉书就打了出来,上面写的正是之前她跟刘存刚说的,“道歉书:本人刘红珠,因为才二十岁,年纪太小,所以忍不住对韩一梅的妹妹程柠的美貌起了嫉妒之心,就对她出言造谣诽谤,意欲毁坏她的名声,以获取自己的心理平衡”,然后后面还有个落款“刘存刚之妹刘红珠”和日期。
她把这封道歉书打完,还热辣辣的抽出来,轻轻甩着晾了晾,就递给最近的一个办公室男秘书,男秘书疑惑的接过来看,然后蓦地睁大了眼睛和嘴巴,看看道歉书,再看看韩一梅,那表情,可真叫一个一言难尽。
这下子众人的好奇心更被挑了起来,呼啦一圈围上来。
王姐更是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抢过那男秘书手上的纸,然后扫了两眼同样是震惊不已。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一位女同事问道,“一梅,这刘存刚的妹妹咋对你妹造谣诽谤了?诽谤啥了?你又是咋知道的?哦对了,你妹咋姓程,不是姓韩?”
“咋知道的?”
韩一梅冷笑一声,“昨天刘家一家人到我家讨论婚事,我妹正好下乡回来办些公事,她看到我妹张口就咬,当着我一家人的面说一个以前爱慕过我妹的男同学是我妹对象,我妹压根不记得那人是谁,她就开始各种大放厥词,最后我妹直接说她精神病,然后刘家一家人都被我奶奶用扫帚给赶出我家了,还婚事,我奶奶说了,刘家人,以后她见一次用扫帚打一次!”
众人:“!!!”
“这,这不能吧,”
王姐也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道,“这刘红珠我还挺熟悉的,她不像是这么个样的人啊?”
怎么会在两家谈婚事的时候当着韩家人的面对韩一梅的妹妹造谣诽谤?
韩一梅听她这么说话就不乐意了。
她下巴一抬,冲着王姐就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你觉着她是怎样的人?那我告诉你为啥她敢当着我一家人的面对我妹妹造谣诽谤,大放厥词吧。”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刚刚问她话的女同事,道,“柳姐,你刚刚不是问我为啥我姓韩,我妹姓程吗?我平时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们说过我还有个妹?我告诉你们是啥原因,因为我妹不是我亲妹,是我后妈带进我们家的拖油瓶,所以我不爱提她。”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刘红珠见到我妹,那心里压抑多年的嫉妒之火就蓬蓬燃烧,她以为我不待见我妹呢,所以就开始大放厥词,当着我一家人的面想坏我妹的名声,刘家人更可恨!”
她说着就看向王姐,道,“那刘家人竟然还拉着我,说什么刘红珠是刘存刚的亲妹妹,以后是我小姑子,我妹是什么人?不过是我后妈带进我家的拖油瓶,”
她说着一巴掌就“啪”到了桌上,骂道,“一家子的坏心眼,当着我全家人的面挑拨我跟我后妈,还要我去骂我妹,他们心黑脑子也黑吗?呸,什么小姑子,她也配,我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她白净多了,我跟你们说,以后谁再提那刘存刚是我对象我就跟他急,什么玩意儿,贱人!”
众人:“……”
他们知道韩一梅脾气火爆,但也不至于这么火爆……
王姐被骂得嘴一张一张的,面色是变来变去,那“啪”得一巴掌更是吓了她一跳。
虽然韩一梅骂得对象不是她,但这不是在对着她骂吗?
“一梅啊,这事真是真的?”
一位婶子问。
这么说,这刘家人是存心不良啊。
怕是本意是想挑拨韩一梅跟继母的关系,想要让她跟继母那里生嫌隙,这样以后就没娘家助力的。
结果没想到挑拨没成,一家人都翻了车。
“你们不信?”
韩一梅“呵呵”一声,道,“这简单,我叫刘存刚过来,让他跟你们对质。”
说完又从最后一个人手上抽回那张“道歉书”,道,“也没事,我改天就让那刘红珠签了这张纸,你们再一个一个看一遍,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又被引到那张“道歉书”上。
天,这种“道歉书”,真有人敢签?
先前的那个柳姐问:“一梅啊,姐不是不信你,姐信你,你一向都是直来直去最信得过的人了。不过,就算这事是真的,那刘红珠,她怎么肯签这么一张道歉书啊?”
这么一签,一辈子都要贴上一张标签了。
韩一梅冷笑一声,道:“她既然敢当着我们一家人的面说,怎么就不敢签了?反正你们等着,她自己做出来的事,不签也得签!”
又有人问:“一梅,你妹真的很漂亮?”
韩一梅长得也好看,但是那种英气的好看,一瞪人那就不是英气,就是凶了。
要她妹长成她这样,那刘红珠脑子有坑竟然敢当着韩家人的面对她造谣生事?
“呵。”
韩一梅再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一位一直张着嘴巴被这事给震得一愣一愣的年轻女同志,道,“阮珍珍,你去过我家,你说我妹长得好不好看?”
阮珍珍没想到被点名,“啊”一声,反应过来,道:“好看啊,就,你们这辈子肯定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那天我去一梅家,那时候她还在读书呢,我看到直接就呆住了,唉,又美又乖,不知道多好一小姑娘,这刘红珠和刘家可真可怕啊。一梅,还好这事是在你真跟那个刘存刚结婚之前发生,要不可不呕死了,一辈子都被坑里头了。”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的唏嘘。
还有人冲王姐道:“王姐,你是那刘存刚的表姨,应该知道些那刘家的底细吧,怎么介绍这么一个人给一梅,你这不是存心想害一梅吧?”
王姐这会儿只恨得想要挠墙。
这刘家可害死自己了!
忙不迭的撇清自己,说其实跟刘家真不熟。
办公室里面一间隔开的房间,有人放下窗帘,笑道:“钟主任,我不过就是过来跟你谈一下事情,没想到就看到这么一场大热闹。”
里面的办公室主任钟主任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摇了摇头,道:“见笑了,见笑了。”
程柠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和一垒资料下楼。
韩一梅正坐在桌子前吃东西。
她看到程柠从楼上下来,十分吃惊。
她今天中午跟大家风风火火,“义愤填膺”的控诉了刘家的“罪行”,再去了车间转了一圈做了质检,完成工作就不乐意再呆在办公室对着大家还没消减的八卦了,这事吧,说一遍就成了,她可不乐意几小时对着大家叨叨说刘家跟她家,刘存刚跟她那么些破事。
所以她就跟办公室主任请假提前回家了。
她跟程柠一个房间住着。
她回来了已经有两小时,这两小时都没见着程柠,本来还以为他们出去了还没回来。
却没想到看到程柠从楼上下来。
敢情她这两小时,不,甚至更长时间都在自己弟弟屋子里?
她就看着程柠从楼上走到楼下。
刚刚跟韩东塬厮磨了许久的程柠本就有些心虚,哪怕她照镜子从头到尾照了好几遍,在韩一梅这探照灯似的眼神下也有点不自在。
她稳住步子下了楼,挤出了个礼貌的笑容,冲韩一梅点了点头,唤了一声:“二姐。”
韩一梅:“???”
更奇怪了!
平时程柠见到她可从来不打招呼的!
两人一向谁也不理谁。
她就盯着程柠一直到她回了房间。
程柠回了房间,韩一梅也没心思吃东西了,她想了想,把筷子往桌上一扣,就“蹬蹬蹬”上楼了。
她敲了敲韩东塬的门,听到里面懒洋洋的一声“进来”就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先打量了一遍屋子,然后就看到了桌上扣着的小镜子。
镜子?
程柠刚在这里一两个小时,这里放一块镜子,干什么?
她心里越发狐疑,最后就把目光从镜子上再移向了自己弟弟。
然后就对上了韩东塬看她的目光。
韩东塬就那么坐在那儿,远远看着韩一梅,似笑非笑道:“韩一梅,我说你突然冲进我屋子,就跟猎犬似的就差嗅鼻子了干嘛呢?”
韩一梅:“!!!”
“你怎么说话的?!”
韩一梅怒道。
“看你怎么做的就知道我怎么说话的。”
韩东塬只当看不见韩一梅的怒气。
韩一梅大怒。
她忍。
她来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再说了,她哪回吵的赢他,哪回不被他气得要死?
她伸手拖过茶几前韩东塬对面的椅子,坐下,看向自己弟弟,道:“刚刚程柠在这里?”
“是啊。”
他看她。
眼神直白道,是啊,你有事吗?
韩一梅忍气,心里“呵”一声,道:“东塬,你现在,挺喜欢程柠的啊。”
“唔,是吧。”
韩东塬是谁啊。
就韩一梅这么一看,一问,他要是不知道她过来是干嘛的他就不是韩东塬了。
他懒洋洋的,还是那么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神态,道,“至少能帮我干挺多活,这在那山沟沟里可不容易。”
韩一梅心里再“呵”一声,道:“对了,我听说不少女知青下乡,到了当地都会有很多老乡喜欢,程柠又长得那么好看,她下乡,挺多人喜欢她的吧?”
韩东塬眯了眯眼睛。
他一般对很多事都没所谓。
就韩一梅那道行一般也激不到他。
但她在说的是程柠,他不乐意听别人说很多人喜欢程柠什么的,这让他不爽。
他道:“韩一梅,你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倒是有闲心关心起有没人喜欢程柠了,你一向看到她不都是鼻孔长天上,下雨都不好出门的吗?”
韩一梅:“……”
跟韩东塬对话,她每一刻都处在想要发作的边缘。
深呼吸,韩一梅笑,道:“是吧,我也没想关心她,这不是今天刚去厂子,就有人上来找我问她吗?问她在乡下过得好不好,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给家里写信,明晃晃的爱慕放在脸上了。”
“是,我是不咋待见程柠,但好歹是看着她从个奶团子长大的,就算我再不喜欢她,也不会见不得她好。她要是下乡,真在那个山沟沟里找个老乡嫁了,就她那风一吹皮都能破了的模样,还不得让人愁死,所以能早点回城那自然还是让她早点回城的好。”
“找我问她的人叫梁恒洲,最后一届高考考上的大学生,正经木工设计专业毕业,是我们厂长十分倚重的年轻船只设计师,厂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给他拉媒做媒,可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程柠她一个,从来不沾惹半点这种事的。其实你以前就应该见过他吧,他读大学的时候就往咱们家来过,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一次程柠,这都已经几年了,也可见他的诚心了。”
“以前程姨不乐意这事,一来是因为他比程柠大太多,二来是因为他家是南方的,怕程柠要是跟了他,就要跟着去南方,不过现在他已经进了我们船厂,也就不担心她跟了他就要去南方的问题,至于年纪,其实也没大上太多,我爸不还比程姨大十几岁?年纪大些,至少性格沉稳,脾气稳定些,知道体贴人,不像有些人,整天阴阳怪气,一有什么事就炸,整天的惹事生非,从小不知道把多少人打进了医院,要跟着这样子的,还不得一天到晚给气死?”
韩一梅一开始还是过来试探的。
可刚刚被韩东塬气着,说着说着陈年旧恨都涌上来,最后的话就不免夹了私货。
韩东塬一开始听得是面色越来越青,最后听她含沙射影的讽刺自己,反而泰然自若了。
他坐着,一脚踢着桌子腿就往后退了退,椅子脚在地上发出“吱”得一声,冷笑,冲着韩一梅道:“你可还真出息了,这说得头头是道的,怎么自己就找了那么个东西?这才一天没到,一地鸡毛还没扫呢,又改行当媒婆了?”
韩一梅彻底炸了,拿起桌上的镜子就往韩东塬身上砸,骂道:“我找了个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至少他不用跑到山沟里种地,我觉得不行我就能一脚把他给踹了。可看看你,你行,你厉害,平时眼睛都长头顶上了,结果人家眼睛一红,你就把工作都给人家了,自己跑下乡去,人家要回北城,一路上几十个小时的,就巴巴的送她回来,我看你什么时候怕是连命都要送给人家!”
第70章 我乐意
镜子砸到韩东塬身上,再滚到地上。
韩东塬的目光顺着镜子一直滚到角落,倒在地上才收回,看向韩一梅。
原先听韩一梅说前面那一大串的,他还很烦,这会儿却是冷静无比。
他嗤笑一声,慢慢道:“我乐意,怎么了?”
韩一梅:“……”
她前面还很大的火气,但韩东塬这一眼,这一句话,却是让她的火气“扑”一下,全灭了。
只剩下了无尽的灰烬压在心底,难受却发泄不出来。
“你乐意,你乐意……”
她冷笑了好几声,才道,“那她呢?她也乐意吗?你别忘了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有多少,她姑姑对她对象的要求有多高,就你,你也不想想,就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你有哪一点能让她姑姑对你满意?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怎么样,但以程柠那种唯她姑姑命是从的模样,你确定她姑姑反对,她会愿意跟着你?等她姑姑把她弄回了城,你就在那个山沟里发霉吗?”
韩东塬撩了撩眼皮,道:“那我也乐意,怎么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你!”
韩一梅差点被他气得厥倒,连着说了好几声“好”,道,“倒是真没想到,咱们家最浑最无法无天的东西竟然还是个情种!”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道。
不过不等韩一梅走,楼下韩奶奶和程柠先上来了。
“哎哟哟,你们这是怎么了?”
韩奶奶上了楼梯,就跺着拐杖道。
程柠则是扶着她就在她身边。
韩一梅看到程柠,倒没冲她发脾气,只是回头又瞪了韩东塬一眼,再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蹬蹬蹬”下楼了。
韩奶奶也没拉韩一梅,就问韩东塬,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哎哟,你们这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能闹得鸡飞狗跳的。”
韩东塬没啥可说的。
他道:“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疯?”
韩奶奶听他这么说,便叹气,但还是训他道,“东塬,你也大了,都是做厂长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冲动,你二姐她这才经了刘家那事,心里不痛快,就算有什么,你让着她点也就是了……不过,就算她跑来找你发脾气,总也得有什么原因吧?”
韩东塬能跟她说什么原因吗?
当然不能。
他对着韩一梅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到底心底还是不痛快,舌头抵了抵后槽牙,道:“我已经够让着她了,我就站在这里看她发疯。”
韩奶奶:“……”
都是冤孽。
程柠上前扶了韩奶奶,道:“奶奶,你知道三哥和二姐的脾气,其实可能也没什么事,就是一句不和两个人就能翻脸,以前在家,哪天不怼上几句?好像不说上几句难听话就显不出自己的嘴巴厉害似的,你要是跟他们生气,那真是生不完的气,就由着他们吧。”
韩东塬:“……”
韩东塬无语,韩奶奶却是果然心宽过来,笑道:“你这说的倒也是,哎哟,这东塬下乡大半年,家里消停了许多,我竟然忘记了这事。”
韩东塬&程柠:“……”
程柠扶着韩奶奶下楼,下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韩东塬就靠在门边眼睛直直盯着她,程柠莫名心里就有些不安,扶着韩奶奶下了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韩奶奶道:“奶奶,我还是上去看看三哥吧,虽然多半就是他们脾气大,但二姐这不才跟刘家闹翻了吗?说起来还是因为我引起的,我问不动二姐,去问问三哥,看是不是因为这事。奶奶你去问问二姐。”
“成,”
韩奶奶拍了拍程柠的手,道,“去吧,你现在跟东塬一起下乡,一起做事,总有些默契,过去好好问问他。要是没什么事,就是脾气大,就跟他好好说说,他这就回家两天的时间,非要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干什么呢,还嫌不够堵心的啊?我看他现在还算是肯听你说话。”
“听什么呀,”
程柠忙否认,道,“奶奶你是不知道,那都是生不完的气,我是没办法,这不要天天对着他吗?就随便他了,我就当听不到,傻子才跟他生气。”
说得韩奶奶笑得不成,道:“是别理他,越理他越来劲,但他要欺负你啊,你就跟奶奶说。”
程柠听到“欺负”这个词,忍着脸热应下,就“蹬蹬蹬”上楼了。
她也知道这会儿上楼其实不是明智之举。
但韩东塬刚刚看她的那个眼神总牵着她,这会儿如果不上楼,一直到明天都没有机会单独跟他说上一句话了。
而且她刚刚下楼才撞到韩一梅,然后转身韩一梅就跑到韩东塬屋里两人就吵起来,这也让她觉得不寻常。
她上了楼,韩东塬还靠在门边上。
她过去,他就让进了门里边,她站在门口站了半秒钟,也觉得这样说话还是不方便,就进了门,然后韩东塬就用脚把门踢上了。
程柠瞅了瞅那门,又看他,问他:“三哥,刚刚你跟二姐到底什么事吧?”
韩东塬心里不痛快,
但却也不会因为韩一梅那几句话就把情绪带到程柠身上。
外人说他脾气差,只不过是他从来不迁就人,说话还气死人不偿命,就常常发生大冲突,但实际他一向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好,只看他愿意不愿意而已。
他就冲她笑了一下,道:“没事。”
程柠狐疑,道:“你刚刚看起来很有事。”
韩东塬笑,就看着她道:“我就是想让你上来陪我说句话,要不然,你能上来吗?”
程柠:“……”
她就那样看着他。
他便又道:“你过来亲我一下,就更加没事了。”
程柠:“……”
他以为她会生气,她的确看起来有点生气,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她没有拿什么东西砸他,反而走过来,然后拽了他的衣服踮脚吻了吻他的下巴,不过一吻就退了,在他的错愕中,问他道:“是不是二姐看出了什么,刚刚就过来跟你发脾气了?”
他看着她,道:“你不生气,或者担心?”
生他的气,担心家里人的反应。
程柠摇摇头,又点点头,道:“那也没有办法。”
又问他,“是她质问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韩东塬就伸手握住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拉得更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道:“她说我配不上你,说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姑姑也不会看上我,你早晚会踹了我。”
程柠一愣。
她以为韩一梅看不上她。
以为她会觉得自己配不上韩东塬,认为是自己勾引了他。
她问他,道:“那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我乐意,”
他笑,道,“我乐意。”
程柠的眼睛一涨,伸手攀住他的胳膊,就踮脚吻他。
韩东塬错开,让她的吻吻在他的脸上,手已经搂住她的腰,然后就笑道:“程柠,你又勾引我,我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经勾的,你这样,之后就别又嚷嚷着说我欺负你。”
程柠眨了眨眼,就在他脸上亲了亲,就撤了回来。
韩东塬按着她要亲她,却被她避开了。
“程柠,你就是存心让我不痛快。”
他道。
“你没听到楼下的声音,大家都回来了,说不定谁就会上来敲门。”
程柠掰他的手,道,“放开我吧。”
韩东塬也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
事情已经有点乱,不能再乱了。
他放开她,道:“我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吧,过一个星期我们一起回去。”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不用,”
程柠摇头,“还是按原来计划就成,你要是留下来才可能更糟。”
其实家里人都是人精,他送她回来,程柠不可能没想过家里人可能会发现些端倪。
“这事我能应付,不过,要你配合一下我。”
她小心看他,道,“成不?”
韩东塬看着她。
心里已经隐隐升出些不妙的感觉。
“配合?怎么配合?”
他问。
程柠对着他的眼睛,咳了一声,不自在的别开脸去,道:“就是,二姐不是看出来一点吗?那这几天,如果大家都觉得你喜欢我的话,你不想否认那就随意,但也别太承认了,就,就跟之前我去乡下那时候一样,你有些喜欢我,但不也装得很好?然后我就跟姑姑说我不喜欢你,等我们厂子做大一点,我肯定会回城的,怎么样?”
问他“怎么样”的时候,已经回过脸来带着些小心祈求的眼神看他。
不怎么样。
韩东塬心里不痛快。
程柠就跟他撒娇,道:“先就这样吧?拖一段时间,不然节外生枝姑姑不让我回山上去麻烦就大了,我是能坚持,但肯定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还是先等七月过了再说,好不好?”
韩东塬黑着脸不出声。
程柠就拽了他的衣服撒娇,这他哪能受得住,再说了,他也知道这样大概是做保险的做法了。
只是心里不痛快。
便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就拉了她亲。
这回程柠由着他亲了一下才侧开,然后接着就道:“那这两天我们就要注意一点,一定不可以像今天这样了,要不是今天……二姐可能也不会发现。”
她有些懊恼,还是自己太不坚决了。
韩东塬:“……”
这主意糟透了。
而且这跟亲不亲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他能说什么?
除了叮嘱她早点回山上,自然是啥也说不了。
跟她道:“那你回山,到时候让我亲个够,要由我来。”
这回他倒是看清楚了,七月之前回山对她来说很重要,倒不用担心她不肯回去。
程柠的脸热辣辣的,掐了他好几下让他放手,可是他不肯,最后只能勉勉强强答应一点,低声道:“也不能太过分。”
“我还能怎么过分?”
韩东塬嗤笑一声。
亲重一点就委委屈屈要跟他闹冷静,他倒是想怎么过分。
且说回韩奶奶和韩一梅那边。
这会儿大嫂和程素雅两个人都已经回来,去了厨房做饭。
韩奶奶就去了韩一梅房间。
韩一梅正躺在床上拉了被子蒙自己头上。
韩奶奶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道:“刚刚我已经骂了你弟弟了,不过那个闷嘴葫芦,什么也不肯说,唉,梅子,你也知道你弟的性子,他自小就浑,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反正他过两天就走了不是?你想想他在那穷山沟里,想吃个烧饼都要坐上四五个钟头的牛车去到公社才能买到,每天去刨木头,也就别跟他计较了。”
“刨木头,是谁让他回山沟里去刨木头的?!”
韩一梅本来还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可一听到自己奶奶说这话又怒了。
说得好像她跟韩东塬计较似的!
本来她躺在床上也不是因为自己的事心情不好。
她就是愁韩东塬竟然真的就在程柠那里一头栽了进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坐起来,道,“好好的工作,不是他自己说给人家就给人家,说要去下乡就要去下乡的吗?谁逼了他不成?”
韩奶奶的脸黑了下来。
她道:“梅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你不是在跟你弟弟赌气,你是在生柠柠的气,气东塬把工作给了柠柠,替她下了乡?”
韩一梅的怒气在韩奶奶的冷脸中一下子又平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奶奶,其实我没怪程柠。我就是,”
她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隔了一会儿,道:“奶奶,你觉得刘存刚咋样?我记得我最开始领他回来的时候,你还说他不错的。”
可现在却发现是这么个东西。
说到刘存刚,韩奶奶对孙女又心疼起来。
“这事奶奶也没看清楚,”
她道,“原先想着你主意大,脾气也大,就该找个软和的,咱家里条件也好,只要刘存刚本人性子好,肯让着你,那个姓刘的一家应该也不敢怎么作妖,却没想到那家人竟是装都不装一下的,这都还没结婚呢,就能跑到咱们家里来作妖。还有那刘存刚,他老子娘折腾你,当着咱们的面,他吭都不敢吭一声,等结婚了,你还能指望他护着你?原先是我想岔了,一梅,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咱们还是擦亮眼睛,好好找一个能护着你,品性好的。”
能护着她?
韩一梅以前从来没想过找一个能护着自己的人。
她就觉着找一个长得顺眼,听她话,别整天气她的人就行了。
她默了默,道:“那东塬呢?奶奶,你觉得像东塬那样的成不成?假如东塬不是你孙子,你有个孙女,你乐意自己孙女嫁给这样的男人不?”
韩奶奶一愣。
她仔细看自己孙女,那一刻眼神有些锐利,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道,“东塬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品性如何,我最清楚,浑是浑了点,脾气也大,但品性却是决不差的。说起来,东塬的性子其实跟你爸最像,只不过两个人环境不一样,你爸他从小跟我相依为命,担着生活的担子,就比东塬内敛稳重了许多,也知道心疼人,体贴人,东塬就不一样,他吃的苦跟你爸不一样,这外面看着这性子也就不一样。”
“你要说我有孙女,乐不乐意把她嫁给东塬这样的,那我也不知道,得看东塬,就他这么副脾气,的确真正心疼闺女的人家肯定会担心,可他对外人是这样,对媳妇是怎样还是得看他自己,谁知道?这鞋子合不合脚,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呢,”
她瞅了一眼自己孙女,一点不怕打击她的,道,“但甭管他好不好吧,肯定不是那种遇事就缩后面吭都不敢吭一声的,遇到事情肯定也能自己拿主意别人动摇不了他的。你试试要是他真喜欢哪个姑娘,你上对方家里作一下妖,看他削不削你。”
韩一梅:“……”
韩一梅咬牙,道:“那程柠呢,奶奶,你觉着程柠跟东塬他合适不?”
韩奶奶看她,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了这事跑上去跟他闹了?”
韩一梅没出声。
韩奶奶有些无语,道:“我说你,一梅,你这几十年咋就没长进呢?你爸娶媳妇时你跟你爸闹,那时候还能说你小,你现在都二十几岁大姑娘,自己都要嫁人了,就因为你怀疑你弟可能喜欢柠柠,就跑过去跟他闹?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手别伸得太长,你非不听,就东塬那性子,不管他心思咋样,你跑去跟他说,不管有没有事,他能给你好脸色?”
“那就由得他?”
韩一梅气闷。
这咋就是她脑子有问题,难道不是韩东塬脑子有问题吗?
哪怕是被她奶奶骂了,她还是忍不住道,“奶奶,我知道你喜欢程柠,可我就是觉得东塬和程柠不合适。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我总觉得东塬他一头栽进去以后会吃大亏。”
韩奶奶:“……随便你。你不嫌烦不嫌东塬不给你好脸色你就随便折腾,但我跟你说,也别太过了,反正我是懒得管你们。”
一个一个性子犟的,谁管得住?
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人呢,还是得先把自己的日子过清朗了,才能眼明心亮地看别人的事。”
韩一梅:“……”
生气!
怎么,就因为她谈了个糟糕的对象,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这晚饭桌上气氛十分诡异。
吃完晚饭,人都散了之前韩一梅突然跟程柠道:“程柠,你记得我们厂子的梁工程师吗?梁恒洲,以前也来过咱们家看你的。”
“他昨天见到我,特意跟我问你来着,其实你做这个家具设计,跟他倒是半个行家,我以前好像听他说过,他家里以前是开小木工作坊的,家里人都是木工师傅,他自己也是从小就做木工,后来大学选的是木工设计专业,精攻造船设计的,你们应该会有话题说,他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想到咱们家来看看你,你这几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让我帮你约约他,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问他?”
程柠愣了愣。
梁恆洲?
以前来家里看过她的?
可能是记忆太久远了吧,她竟然一点不记得这个人了。
但却又觉得这个人好像存在于自己某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之中,好像她有很重要的一段记忆缺失了。
她下意识看一眼韩东塬,就看到他绷着脸,显然是不高兴了。
这?
就在程柠发愣并且努力搜索这个人时,韩一梅还不忘转头问一声程素雅,道:“程姨,这事方便吗?我就是不好自作主张,所以他问的时候就没接话。”
“小梁吗?”
程素雅看了一眼程柠,笑道,“他问起柠柠了?那就让他哪天晚上或者周末有空过来吃饭吧。”
她看出程柠表情懵懂,知道她大约是不记得这个人了,就跟她解释道:“他是你梁伯父的侄子,那时候你还小,他过来的时候我就没跟你仔细说,所以恐怕你就不大记得了。”
梁伯父?
她又是一愣。
程素雅看到她的反应也是无奈。
她道:“就是你继父大哥的儿子,从小在南边长大,但最后一届高考,考到了北城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了北城。你下乡之后,他还来咱们家找过你一次。”
程素雅希望程柠心性强些。
就从来都不是把她封闭着养,所以小时候也并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她的生母肖兰,只不过是不允许肖兰带走程柠而已。
一来程柠是她大哥唯一的遗孤,也是程家唯一的独苗,二来她也觉得肖兰的性子不适合教养孩子,所以当初肖兰改嫁,她就跟肖家人约定,程柠十八岁,或者在程素雅觉得不合适之前,肖兰不能带走程柠。
但她并不排斥肖家人或者肖兰来见程柠。
只不过肖家人大概是怕程柠影响肖兰,所以这么些年,从来也没跟这边联系过。
肖兰也没来看过程柠。
一直到这个梁恒洲到北城上大学到韩家拜访,才知道了一些那边的消息。
因着这多年的不闻不问,程素雅心里对肖家有些意见,不过见过这个梁恒洲几次,后来也见过程柠的继父,倒是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想到肖兰的性子,也就罢了。
能各自安好,就已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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