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圆圆起热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难,还面带微笑,只是嘴里不停地说话。
宁宣看得毛骨悚然,再不信邪的人看了这场面也得信邪。
在屋里就高声对外头喊花兴儿和花旺儿进来。
两个人都在前院,青罗把两人带进来后,宁宣隔着屏风就吩咐他们去找一个跟圆圆年纪身段都差不多大的姑娘回来,在地藏王菩萨跟前贴着圆圆的生辰八字做替身。
两人听到这话嘴里就冒苦水,宁宣不信这个家里哪来的菩萨像?找替身也是个巧活儿,哪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但宁宣的话又不能不听,这不就是桩稳赔不赚的买卖么?
宁宣也知道这会儿找到生辰八字都差不多的人不容易,就说只要找一个模样身段差不多的先用着就行,其他的都过了今晚再说。
两人这才咬着牙根子开了库房,花旺儿记得宁宣小时候是信过菩萨的,搞不好他小时候住的地方能找到。
两人跑到以前大房住的地方,打等找得浑身黑汗才在床底下翻出来一个地藏王菩萨像。
像找到了还不算完。
家里的丫头他们是真不熟悉啊!宁宣把前后院关得死死的丫头们走动都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谁知道哪个像段圆圆?真像的也不可能留在宅子里啊!
结果之前新买来的自己愿意给奶奶当替身。
杜嬷嬷洗脚水她倒了一盆又一盆,杜嬷嬷还是说她功夫不到家不能去段圆圆跟前伺候。
眼看着别人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又出不了头,心里那个苦啊。
还不如这么拿命博一下,要是活下来好日子那不就来了吗?
宁宣让人站起来看了两圈,也没问她的名字,看她确实跟圆圆身形差不多,又叫她念了一页经。
段圆圆喜欢认字的姑娘,她院子里进来的人都得学着认字,小丫头日日缠着罗衣两个学,已经认得很多字了,但读起来还是结结巴巴的。
宁宣就让青罗陪她一起进去,自己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
小丫头又喜又怕,想着晚上有青罗作伴胆子就大了不少,高高兴兴地在地上磕头说自己一定会用心让菩萨保佑奶奶。
赵嬷嬷看她动作越来越不像样子,赶紧邮过来把人扯走了,道:“再说这事儿就丢了,明儿奶奶信了,你造化就来了到时候自己关着门什么话说不得,在姑爷跟前乐成这怂包样儿!要是他一恼,你还想不想在家里待了?”
小丫头这才闭着嘴巴,眉眼含笑地跟她走了。
不到一刻钟,花兴儿和花旺儿就过来说后罩房的香已经点好了,菩萨也请进去了。
杜嬷嬷找了身段圆圆最常穿的旧衣裳,给她梳了头,手上轻轻动了几笔,要是不看脸看起来还真有两分像段圆圆。
小丫头一辈子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摸着都不敢动了。
杜嬷嬷就训她:“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办好了,这件事有什么衣服你穿不得!千万记得在菩萨跟前一定要说自己就是段圆圆。念完一页经就要重复一次这话儿!”
小丫头这才昂首挺胸地跟着两个小子走了。
结果她还没进小佛堂呢,屋子里段圆圆已经醒了,睁眼先看到自己右手上有件儿小衣服,估计只有三五岁的小孩子能穿得下。
段圆圆摸着米色的毛衣,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是梦里段妈妈守着她织的,一晚上太短,她只能织一件儿小东西。段妈妈其实还给她准备常用药,连卫生巾避孕套都没落下,但这些东西都没带过来。
段圆圆想,应该是段妈妈亲手做的东西承载的感情太重了,才能跨越时间让她抓在手上。
原来自己真的见过段妈妈了,那不是梦啊!
段圆圆感觉到毛衣上边还带着段妈妈的温度,光怪陆离的鬼影潮水般退出了她的世界。
段圆圆不害怕了,她奇怪地想,怎么自己好不容易回次家,竟然光顾着惦记那口吃的呢!
宁宣看替身一过去,圆圆眼睛就睁开了,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对家里有鬼祟缠着她这事儿深信不疑,想着明天还得去青城山找大师给她镇一镇才成。
这么想着,他面上还是一点儿没变,把段圆圆扶起来靠在软枕上,问她:“怎么样了?又没有好一点儿?梦都是假的哪有鬼怪呢?有也不敢往咱们家里来,咱们家钱多,沾的人气儿旺,一来就魂飞魄散了。”
段圆圆睡得浑身都暖融融的,她低头把小毛衣藏到被子里,才遗憾地说:“不碍事,做的是一个美梦。”
美得她一点儿也不想醒过来。
美梦?看来是有鬼存心想把表妹留在那边,要不是自己行动得快,圆圆估计都回不来了。
宁宣听她这么说心里都是后怕,手上把人抱得更紧了,嘴上只是安慰她:“梦里再好也是鬼变的,下次要是还梦见这个你就骂它,多骂两句它们就要现原形,”说完又给她讲故事道:“吃了拿了那里的东西就是那里的人,再也回不回来了。真有一次记得千万别碰里头的东西。”
段圆圆想,自己早就把这里的饭菜吃下去不知道多少了,要是宁宣说的是真的,自己早就想跑都跑不掉了,表哥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越这么想段圆圆越看宁宣越可恨,干脆扭过头不看他了。
宁宣看她眼角还有泪呢,梨花带雨的让人看了就心疼,他以为段圆圆不想他看见自己的丑态呢,还伸手把人脸掰过来说:“圆圆哭了也好看,一点都不丑。”
段圆圆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才抬头看着他说:“表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家里谁可以用?要是你早就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在地上爬回来了。”
宁宣怔了一下,这才知道圆圆心里是对他有气了。
他确实以前没想过要把人分给段圆圆,宁宣总觉得表妹还小管不动事,里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要是她管得太多,可能就不如现在这么听他的了。
但摸着圆圆还有些烫的身子,宁宣五味陈杂,在死亡面前,他多少心思都淡了。
表妹胆子这么小,她哪里禁得住再被吓一次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幸好人是回来了,要是她没回来,娘也得跟着走。这家到时候就剩他一个人,万贯家财也成空了。
宁宣看她嘴唇都还是干巴巴的皮,额头和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用手蹭蹭她的脸说:“等你好起来,都叫他们来见你。”
宁宣是说到做到的人,得到这句话,段圆圆才摸着段妈妈做的毛衣安心地睡了。
她看到了段妈妈还是容光焕发的样子,知道她过得不错,心里多少难受都去了,以后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就像她也知道段妈妈也会好好享受余生一样。
第二天一早,济世堂的大夫就过来给段圆圆看病了。
宁宣看他要拿帕子垫在圆圆手腕上,还要隔着帘子诊,立马就让人把东西撤了,道:“这么看跟让大郎去抓药有什么分别?”
老大夫脸上就有笑影子了,对宁宣态度也好了很多。看病看病,望闻问切少了哪个都是乱搞,只是太多人家不让他们瞧女病人的样子,这能看个锤子出来,人死了还得找上门骂他们医术不精。
段圆圆是真没什么事,老大夫也就只开了点安神药,只是跟宁宣说:“奶奶忧惧过久,瞧着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这回发出来还能趁早医治,喝点儿药就能调理回来。但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样下去日久年深往后恐怕寿数难料。”
宁宣听了在椅子上坐了半天,当天下午就动身去青城山求了一道符回来给她贴身戴着。
段圆圆问他里头装的是什么,宁宣只是说:“就是安神的,神仙才是咱们这的地头蛇,有什么鬼来也不怕。”
贴完符宁宣就去看老太太了。
青罗给段圆圆梳头,又给她摸了点儿胭脂让她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这两天都没去看陈姨妈,估计陈姨妈要担心了。
青罗边给她梳头边说了小丫头的事。
段圆圆听着就想起段老太爷说水莽草的故事。讲或者是一个书生又或者是一个姑娘,背着包袱在荒郊野外口渴总能恰当遇见一个茶水棚,卖茶的几乎都是当地落水而亡的水鬼,它会用缠死自己的水莽草来泡茶,喝了水莽草泡的茶水,就要给这个水鬼当替身。
但这个故事里头死的基本都是穷人家,大户人家不是这样的。段老太爷说有钱人都是猫变的,都有九条命。
吃了水莽草的小姐少爷回家,娘老子就会在下人里头搜寻跟自己儿女长得像、又生辰八字差不多的人,互相换衣裳穿戴。到了时辰水鬼要是来抓人就会把替身抓走,小姐少爷自然也就活下来了。
段圆圆惊讶地发现,表哥可能也被自己吓死了,他是从来不怎么信鬼神的。
陈姨妈说他小时候不知道拜过多少神佛,祭祖还把宁家祖宗的坟都磕过,庙子里头的神像就没他不认识的。
但他信了六七年也没见神佛保佑,宁大老爷还是在外头鬼混,宁珠在家做了多少僧衣僧帽,还是死了。
打那时候起宁宣就彻底不信了。
段圆圆觉得表哥够傻的,赚钱了才信财神,怎么不觉得是自己努力换的呢?
陈姨妈看她擦了粉就知道肯定有事,只是除死无大事,孩子好端端地在跟前儿,她不说她也不想揭穿,只是叫人拿老母鸡熬了一锅鸡汤,给段圆圆拿了两条小腿儿吃。
段圆圆吃得打嗝,陈姨妈才叫人把盘子收走。
两人吃完饭就说起老太太。
陈姨妈愁眉苦脸地说:“下午要给老太太治脚丫子,想着这个就心烦。”
段圆圆就说:“姨妈不想去还有我呢,我替姨妈去就行了。”
陈姨妈愣了一下,两人都是聪明人,她知道这是圆圆想管家了。
陈姨妈就笑:“那成,慢慢来吧。”说着就跟赵嬷嬷和几个大丫头说以后就听圆圆的。
对牌等月底把账清算完了就拿给她。
几个丫头笑盈盈地出去,心里头都有点打鼓。
陈姨妈身体不好常年喝着药,院子里的事其实很多都交给她们在管,处处都是油水,哪个能心甘情愿地把活儿交出去。
穿着蝙蝠红寿鞋出去,谁不叫她们一声好姐姐?
就是陈姨妈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也不是圣人,想想老太太的下场就知道,权力不握在自己手里会有多危险。
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有管家权的女人不就是病猫吗?
赵嬷嬷就说:“总归孩子还小呢。你就是多替她管两年也不是大事。”
陈姨妈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成,这孩子心思重,不给她要叫她多想了。”
总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要压着她,陈姨妈也不忍心。
赵嬷嬷看在眼里,只觉得段圆圆有福气,能有陈姨妈这么个婆婆,要是嫁给别人,指不定婆媳得斗成什么样儿!
段圆圆也不是不知道陈姨妈有顾虑,就是在段家老宅,武太太亲自教她管家,这还是亲妈呢,她一天也要来多少回亲自看着段圆圆才放心。
怕她做不好,又怕她做得太好。
这就是古代妇女的命,陈姨妈再爱她到了这种时候也会舍不得。老太太不也舍不得把权力全交给老三吗?
她也留着一手呢,老三才一辈子都是孝顺儿子,想着法儿讨她关心。
段圆圆回屋摸着暖融融还带着段妈妈香气的毛衣想,父母和子女也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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