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还不能完全确定。
理智上尹飞澜十分明白,然而只论“觉得”,不过三言两语,纵然有谢濯和萧负雪的言语推动,私下里与她的熟稔轻松浑然天成。
她改变如今,他原本是很欢喜的。
“不管尹萝是什么样,都是我的妹妹。”
尹飞澜没有看她,坚定决绝地道,“我也只有这一个妹妹。”
尹萝盯着他,半是出神地喃喃:“……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呢?”
早点找到,这具身体的怨气可能没有。可能她也不会到这里来,遇到这些事。
既为自己,也为原来的尹萝。
尹飞澜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尹萝:“!!”
我就感叹一下,不是要良心谴责你啊!
尹萝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慰。
尹飞澜扬手侧身避开,欲盖弥彰地闷声道:“做什么?”
“……”
围观你眼红红。
尹飞澜朝外走:“收拾好了便出来。”
以为他要问的诸如“找回你后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这类问题并没有问。
尹萝知道这些零碎问题的答案,来源于倾碧和其他身边人。
知晓倾碧“不怀好意”,联系她曾旁敲侧击尹萝不同的举动,便颇为耐人寻味了。
尹萝昨夜入睡前,将整件事串出了一条线:
倾碧是早就守在尹萝身边的人,开始守着这对“她”而言有用的身躯。
察觉到尹萝的变化,便用食心虫来试探——食心虫的解药要至亲的血。
确认尹萝的身体没有被掉包,再无其他动作,而后是崖边掳人。说明对倾碧有用的,恰恰是这具充满怨气的身体。
此处便可以与书阁内遇险魔尸的联系起来。
书阁内魔尸变种与尹萝的怨气无关,否则倾碧早该通过这件事确认。
即是,她体内的怨气目前还处于压制状态,无法被使用和利用。
尹家花园中是自带怨气的,恰恰掩盖了食心虫的来源,也因此会为魔尸变种做掩盖,以免暴露——倾碧必定是知道花园中的怨气,才能化为己用。
尹萝猜测过尹浔和倾碧是合作关系,将她作为砝码交换,但逻辑合不上:幻境中尹浔的年纪早于找回尹萝的年份,既然要交换,直接让倾碧把尹萝带走不是正好,省得后来抢,绕弯子多费工夫。
以怨养魂是尹浔跋山涉水受伤找回来的秘法,祭文的事好像能和苏绛霄搭上关系。
扶仙门作为当下的怀疑对象,开山祖师和苏绛霄是好友,会不会曾经从苏绛霄那里见过这个秘法,又或是传了下来?
……好圆融地前后衔接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拿尹萝身体到底要干嘛。
尹萝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梦见苏绛霄,年纪更大点的版本,能套出点信息。
可惜还是没有。
-
还是那间屋子,不同的是这次尹萝和尹飞澜一同进去,屋内众人皆在。
裴怀慎坐在老位置,手里抛着个玉扳指玩。
对座仍是萧玄舟,行云流水地沏茶,敛眸静品。沈归鹤在看那副悬挂起来的“以怨养魂”图,萧负雪同样,两人稍加交谈,在说怨魂的事。
谢惊尘略显不合群地站在窗边,惊尘琴放在一边,在尹萝进屋前悄然地亮了一瞬。
都是修士,五感敏锐。
弗一踏进屋子,这几人便先后投来视线。
尹飞澜:“……”
饶是诸事未决,他也忍不住要问尹萝一句:怎么敢的啊?!
新欢旧爱齐聚一堂,若非有事商量,尹飞澜简直不想迈进这个屋子,感觉多待两秒都要折寿。
尹萝还尤为客气地指了上首的位置,做了个“请”的动作。
尹飞澜浑身不自在。
想想兄长的身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对啊,他是大舅哥,他怕什么的?
尹飞澜的思维拐了一下,忽然便有种娘家人挑女婿的意识,受了这上首的位置,顺便朝尹萝点了点下颌:“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如芒在背的视线瞬间全都聚集到了尹萝身上。
尹萝:“……”
萧玄舟没再替她倒茶,只看她一眼。
尹萝机警地回望。
重归世家闺秀打扮,明艳端庄。
这一眼骤然鲜活。
萧玄舟眸光微动,想着她这次喝药不仅没有喊苦,连蜜饯糖果都没吃。
“想必尹公子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裴怀慎将玉扳指抓握在掌心,开门见山地直接开启了话题,“有什么疑虑不妨说出来?”
轻巧将尹飞澜置于被动的位置,默认了尹浔所作的前提。
尹飞澜亦不是吃素的:
“我什么都没见到,自然无从说起。”
裴怀慎将那叠早就备好的纸推了过去,习惯性地抛了下扳指又停下:“祭文难解,这以怨养魂的法子尹公子身后也有一幅,倒是省事了。”
本打算缄默听听各方的尹萝听出不对:
可能是错觉。
裴怀慎对尹飞澜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尹飞澜翻过一页,轻飘飘的幻纱绸被他掀出了纸张破空的架势,声音既沉且厉:“裴公子历来喜欢如此省事,却非人人都爱好假手他人。”
裴怀慎惊讶道:“好好的,尹公子怎么生气了?”
尹萝:“……”
你为何!!
姬令羽是那种茶香四溢的类型,裴怀慎则是明摆着换花样来气人,表情完全不真挚,故意都写在脸上了。
尹飞澜捏着幻纱绸的手都青筋暴起了。
“祭文确实很难。”
尹萝飞快出声圆场,“要不是几位公子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解开它怕是要费更多工夫。”
尹飞澜眼风扫过她,生生忍了。
裴怀慎后面的话便跟着咽了下去:
连妹妹都是靠着外人救下来的,尹飞澜可不是省事的佼佼么。
他自认不是在替尹萝抱不平,要替尹飞澜辩解他也能说出个所以然,纯粹是心里不痛快找事儿,
尹飞澜看得十分仔细,故而缓慢。
顶着一屋子人的沉默围观,尹萝如坐针毡,并对尹飞澜的心理素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裴怀慎不想注意尹萝,委实无聊,目光转来转去还是落回她身上,扳指顺着骨碌碌滚过去,撞到她腕上凸起的那块骨节。
尹萝瞥了一眼,手默默往回缩。
又不理他。
同谁都能好生说话,性子温水得容易被忽略的沈归鹤也能被她发现,偏偏不怎么理他。
裴怀慎伸手去拿扳指,半道便被萧玄舟截胡。
萧玄舟目不斜视将扳指推了过来,察觉到裴怀慎的视线,坦然以对,脸上笑意依旧,颇为友好。
视线一转,谢惊尘已由窗边走了过来。
“……”
裴怀慎杵着下巴,随手将扳指放在一边,懒得玩了。
没听说过千日防贼的。
这架势还真是要把尹萝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谢惊尘这身衣衫近看才能瞧出墨蓝至黑的底色,腰线劲瘦,身形修长。
他无声地贴了下尹萝的背。
掌心温热。
尹萝一个激灵,自发坐直了。
谢惊尘留意着她的反应,撤离时手背擦过她的发尾。
尹萝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徐徐靠近围拢,心口捆绕丝线收紧一瞬,继而若无其事地保持平静。
萧玄舟注视着这副场景。
没有拒绝。
就算不是真的愿意,谁抢,就能得到她的关注。
“世家庇佑一方,本应保全境内安全。”
裴怀慎见尹飞澜看得差不多了,点到即止地道,“天灾人祸也就罢了,为一己私欲罔顾城中性命,以后叫人如何相信?”
裴怀慎自然是世家立场,所说便是担忧尹家牵连,催促尹飞澜妥善解决。
难怪他这般积极。
尹飞澜掷地有声地道:“不劳裴公子费心。”
轻软的幻纱绸被揉皱了边角,尹飞澜来前有了心理准备,事到如今还是无法接受。母亲死后,父亲逐渐不问家族事,对他们的关心甚少,可那到底还是父亲,童年记忆中一如既往威严可靠、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一片寂静。
萧玄舟忽而道:“尹家主为何要为尹萝炼制护身法器?”
尹飞澜怔松之后,便是惊喜:
说不通。
父亲真的要害尹萝,为什么特意去为她收集炼制法器的物品?若说这也是为了害她,计如微提出更大的交换条件羲和旗,父亲没有趋之若鹜地答应;且炼制法器的是计如微而非父亲。
“是……父亲为她找了许多珍贵的材料。”
尹飞澜反复思索确认这点,只要父亲不是献祭尹萝那般丧心病狂,似乎就还来得及,“以怨养魂一事我会给出交代,尹家立足多年,自有坚守分寸。我先赶回家中,情况有变必定告知诸位。”
尹飞澜振奋地站起来,俨然再次找回了主心骨。他看向尹萝,正要开口。
萧玄舟提醒道:“处理好之前,尹二小姐约莫不方便一同归家。”
正如尹飞澜对尹萝的怀疑,没能确定尹浔意图,尹萝就还处在模糊的危险中。
尹飞澜直觉想带走尹萝,又无法反驳这句话。
萧玄舟起身,行云流水地一礼,姿态清雅端正。
尹飞澜不明所以:“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萧玄舟道:
“我愿与她早日完婚,就近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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