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啊?”这是黎星川。
“……喵!!”这是猫。
当医生报出绝育手术费用后,略显惊讶的人声和慷慨激昂的愤怒猫叫,形成奇妙的二重唱。
猫立刻从桌面上起身,一个飞跃跳到门边,骂得很难听。
“喵?!”
什么?
“喵喵喵!!”
坏闪闪!
“喵喵喵!!喵喵喵!”
不可能!很生气!要绝交!
它的怒斥,引得宠物医院里的其他猫猫狗狗产生一系列反应,胆子大的受惊蜷缩起来,本来嚣张大叫的立刻没声,原本流泪猫猫头的哭得更伤心。
主人们心里奇怪,但没往一只猫的怒骂身上联想。
“今天先不考虑了,它看起来很怕。”黎星川礼貌地拒绝,“我们下次再来吧。”
他身上就带了一千块钱,付完全身检查费差点破产,根本没钱做多余的项目。猫没听出这是一句贫穷男高的客套,十分愤怒,认定他明天就会给自己做绝育手术。
它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坚持和绝育抗争到底。
……具体表现是在医院门口丢人。
黎星川催促猫和他一起走,它蹲在原地骂街:“喵喵喵!!”
黎星川把猫抱起来强行带走,它腿一瞪,从他的怀里离开,跳到门轴边上骂街:“喵喵喵喵嗷!!”
黎星川:“……”
救命,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宠物医院里各种主宠奇葩事都发生过,大家远远地看小帅哥和愤怒小猫对峙,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哎呦,你的猫好叛逆哦”、“算啦,再买一个新猫吧,这个小猫不能要了”,态度却是善意的。
饶是如此,黎星川依然很不好意思,又一次把猫抱起来,这回多用了一点力,把它卡在臂弯里,试图用武力征服恶猫。
然而,猫的力气大得超出他的想象,它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反推了他,接着再度逃脱——
闹了好几回,黎星川耐心告罄。
他颇为恼怒地把恶猫揪起来,咬了它的猫猫头一口,吃一嘴毛。
猫:“……”
猫:“……喵?”
猫被他咬懵了,一双金瞳瞪得滚圆,错愕无比。
震惊之余,好像有小喵子被人类玷污清白的恼羞,总之,它不闹腾了,呆愣愣地蹲在原地。
黎星川趁此机会把它拎起来,出了医院大门,生怕它突然情绪失控抓伤路人,也不敢坐公交,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打车回家。
到家之后,猫如梦初醒,继续和黎星川吵架。
家里特意给它准备了吃饭喝水的碗,是黎星川小时候用过的宝宝碗,大小相当合适。
拌好猫饭,它不吃,仰着头,坐在餐桌边和黎星川吵架。
“喵——”
“喵嗷嗷——”
声调拉得很长,任谁都能听出它的不满。
外婆:“哎呦喂,怎么啦这是?”
黎星川把检查身体和绝育的事和她说了,希望她和自己一起讨伐小猫。
没想到,外婆站在了猫这边。
“给你绝育,你怕不怕啦?猫肯定也会怕的呀。”外婆说。
黎星川:“???”
外婆:“而且它一个孩子都没有,就绝育了,很可怜。”
黎星川:“啊?”
老一辈人养宠物不怎么讲究,在农村,给猫狗喂肉汁拌饭是相当常见的事,许多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鸡骨头纤维细长,容易划破宠物的嗓子和肠道。
外婆当然是其中之一,更进一步的,她将保守的生育理论同样运用到了小猫身上,认为应该在猫第一次发情后再绝育。
“总要让人家当一次爸爸吧?”外婆仗义执言。
黎星川对此有以下六点要说:“”
他决定攒一点钱,等猫发情就把它抓去噶了。
14、
也许是猫听到了他的心声,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都表现得相当正常,没有丝毫发情的迹象。
打完第一针疫苗,它住进了黎星川家里,开启半散养的模式。
如果说它是散养,它又不到处乱跑,每天在家里和小区附近溜达,抓一点令人头疼的礼物送给外婆;如果说它是家养,它又要坚持跟着黎星川出门,寸步不离地当小猫保镖。
罗颂听说他养了只猫,雀跃无比,想要来他家里玩猫。
黎星川:“……我不建议你来,搞不好是它玩你。”
小猫只和他一个人关系好,对上其他人,不劈头盖脸地挠上几爪子都算客气。
罗颂闻言更好奇了:“是吗?这么野啊?它叫什么名字?”
黎星川:“还没起名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无意间受到提醒,黎星川决定给猫上个户口。
他和猫商量:“你想叫什么名字?”
“奥利奥?……只有奥奥没有利啊。”
“黎乌梅?黎话梅?黎小黑?黑猫警长?米老鼠?……”
面对他提出的一个个昵称,猫一言不发,垮着张小猫批脸,耳朵耷拉下来,仿佛在说“我不听”。
黎星川没办法,拿出一本现代汉语大字典,放到它面前。
“你自个起吧,翻到哪页是哪个。”
相当不错的主意,猫知道自己的人类名字怎么读、怎么写——但它不知道按字母排序的规则,压根不会用。
文盲猫又一次败下阵来。
它在室内一圈圈打转,像个小陀螺,苦恼得七窍生烟。
不久后,迎来转机。
挂在门口的日历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福星高照,四季安康】。它一个跃起,将整副日历拽下来。
黎星川刚走出卧室门就发现小猫闯祸。
“不是,你干嘛呢……”
教训猫的话术刚开了个头,他看到猫的前爪稳稳当当地踩在“四季安康”的“季”这个金色大字上,认定这大概是某种缘分,于是微微怔愣,说:“好吧,那就叫你小季。”
猫高兴极了:“喵喵喵!”
黎星川:“你高兴个der,等会儿外婆回来收拾你。”
猫:“。”
它叼着日历,放到餐桌上,然后眼巴巴地盯着黎星川,仿佛在向他求助。
黎星川:“别装可怜。”
猫:“喵呜。”
黎星川:“你是猪吗?”
猫:“喵呜。”
黎星川叹了口气,动手帮小猪猫善后,粘好新的挂钩,把日历重新挂回墙上。
15、
十二月,班主任特意叮嘱大家注意安全。
“最近有一批小混混流窜在附近街道,偷电瓶车、打劫学生。”
“学校和警察已经加强周边的巡查力度,但大家自己依然要注意。
通校的同学们,不要自己开电瓶车上下学,晚上最好让家长接送。身上备一点零钱,如果遇到抢劫,交出去息事宁人,记下对方的面部特征,然后报警、上报学校……”
几乎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消息,去年有个卖“桂花糕”的小团体,在学校门口摆摊,一刀下去几百块,逼着人付钱,不然不许走。隔壁班有一个男生被这么敲诈了三百块,后来那批人被警察拷走,赏银手镯一对。
黎星川没太往心上去,自信认为附近治安很好,自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往往事情偏就有那么巧。
他夜里出门打篮球,回来时习惯抄小道,从小区西门进,比大路能少走五分钟的路。
突然间,他听到背后有人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喂。”
黎星川回头,看见几个青年人。
标准不良青年的打扮,手插裤兜,吊儿郎当,长相给人一种戾气十足的感觉。
“小弟弟。”站在最中间、穿着夹克衫的青年说,“哥几个没钱了,你借哥一点?”
刹那间,许多个念头从黎星川脑中流转。
他心里盘算着等下跑到最近的保安亭求助,为使对方降低警惕,嘴上怯懦无比地回答道:“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们要的话,可以拿去。”
夹克衫青年大笑两声,向他走来:“你还挺识相,来来来,拿过来,别藏私……”
下一秒,骤变突生。
他脚步一顿,像某种无色无形的冲击波攻击了似的,突然浑身僵直,双目怒睁,嘴唇翕动几下,“哇”地吐出一口血!
身后那几个同伴,也不同程度地做出扭曲的动作,甚至有个扶着墙壁撞脑袋,“砰砰砰!”,撞得额头流血,鲜血糊满一整张脸。
黎星川不怕他们,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群体神经病举动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是“这些人是不是嗑药了?”,生怕被嗑药毒狗缠上,拔腿就跑。
刚回头,他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金瞳。
像点燃黑夜的灯火,燃烧着蓬勃的怒意。
他瞬间认出了自己的猫,讶然道:“小季!快走快走——”
一人一猫朝着保安亭飞奔。
黎星川向保安说明自己遇到的情况,寻求帮助,保安叫了几个值夜班的同事,一起跟着他去了事发的西门小道。
那几个混混晕死在地上,每个看起来都很惨,面上糊血,奄奄一息。
其中某个光头保安看到这一幕,问:“……这是你打的吗?”
黎星川解释:“不是,他们自己突然发疯,不信可以调监控。”
他这么说了,光头保安仍将信将疑,毕竟这一幕实在很像某人把他们暴打了一顿。
另一位保安叔叔在小区工作很久了,认识黎星川和外婆,特意为他辩解:“这个小后生是好学生嘞,从来没打过架,成绩老好了,在玉城一中重点班读书。”
“玉城一中”像是某种身份的标识,光头保安立刻取消了对黎星川的怀疑,附和道:“那可能是他们吸毒了,脑子不清醒,不知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片刻,昏迷的小混混转醒,几人呆滞地望着天空或是地面,像被抽干了灵魂,对于保安的问话没有特殊反应。
“人话都听不懂了,一定是吸东西了。”光头保安信誓旦旦道。
几分钟后,警察到来,发现这群人确实是附近流窜作案的盗窃抢劫团伙,一个个押上警车,并载着黎星川去警局里做笔录。
黎星川第一次上警车,抱着猫,心里七上八下的。
猫舔舔他的手指:“喵。”
它喉咙里泛着“呼噜呼噜”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仿佛让他不要怕。
黎星川摸一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情绪舒缓,确实没那么慌张了。
在接警处,黎星川接受了十分钟左右的询问,警察并没有对他的证词产生怀疑,要了他的手机号,做完笔录就把他送回小区门口。
第二天,警察打电话过来,把案件处理结果告诉他,告诉他这几个人毒品检测确实呈阳性,估计是由于吸毒后产生幻觉与后遗症,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不正常。
到这里,似乎一切真相大白。
黎星川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心中郁结着一口气,迷雾挥之不去。
好奇怪,他们像是瞬间被下了降头一样,突然之间,一个个的发病……吸.食.毒.品似乎就是最好的解释……但是……
说不出来,哪里怪怪的。
好像有什么重要细节被他遗漏掉了。
黎星川想了好半天,将这份疑虑归咎为自己神经过敏。
他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总不可能是你有超能力吧?难道你是猫妖?”
猫骤然浑身僵硬,他指尖察觉到它肌肉的紧绷。
黎星川:“……?”
他脑海中回忆起多重画面。
会坐公交车。
听得懂“绝育”。
能够执行复杂的指令……
黎星川越回忆越觉得头皮发麻。
为了维护自己的世界观,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可疑的片段。
16、
这似乎是个注定多事的冬天。
十二月底,黎淑惠突发猝死,抢救无效去世。
黎星川对于母亲没有多余的期待和亲情,可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他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裹住。
他没有很想哭,却依然掉了几滴眼泪,他看着裤腿上洇开的那几滴泪水,心里白茫茫一片。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猫急坏了,贴着他来回踱步,走来走去。
“喵。”
闪闪?
“喵喵。”
不哭,不哭。
“喵喵。”
给你抓漂亮的小鱼。
猫做到他的怀里,舔他的脸颊,泪水的咸味在舌尖被放大,它的心也快被凌迟碎了。更叫它痛苦的是,它不明白闪闪为什么接了个电话就哭了。
它皱着张脸,很想一爪子拍坏手机,但又隐约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手机干的。
闪闪很难受,猫也很难受。
猫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猫用尾巴圈住他的手腕,发现尾巴和追不上他小臂的长度。
它突然觉得失落,如果它是人类就好了。它可以正大光明称呼小梨为“闪闪”,也能理所当然地与闪闪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一起上课、一起出门逛街,而不是悄悄躲在角落里,等着他落单的时候,再突然出现。
目前,它能变成人类了,却不敢向黎星川展示。
但闪闪会喜欢它的人类外表吗?
它是不是一个难看的人类呢?
17、
这天晚上,黎星川房间的灯熄得较平时早一些。
他精神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只白手套的长毛小橘猫。
世界顷刻间变得庞大无比,他像是误入大人国的格列佛,原本寻常的一切物件,体积膨胀到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步。
除此之外,风吹草动也被放大,他能听到很远的脚步声,树叶触地的声响清晰可闻。
来来往往的行人,变成了他的压力源泉。
一旦有人靠近,黎星川的本能便驱使着他逃离,谨慎观察。
他不会捕猎,只能捡一点残羹冷炙果腹,肚子很饿,半夜根本睡不着,因此被迫昼伏夜出。
没过多久,他遇到了熟悉的黑猫。
他的猫,小季。
从猫的角度看,小季不再是一只坏脾气且爱装可怜的普通小猫咪,它皮毛光亮浓密、身形矫健、发力时肌肉分明,这些都是力量和速度的象征。
他看着小季,小季看他。
突然间,小季朝他冲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四肢已经悬空,张开爪爪碰不到地。
黎星川想让他松手,一开口,却是:【喵喵喵——喵喵——】
小季置若罔闻,叼着他的脖颈皮,一路飞檐走壁跑酷,在一间废旧阁楼停下。
它低下头,用脖子把他往荫蔽处拱,那里有几件人类丢弃的旧外套,搭了一个还算暖和的窝。
他猜不准猫的意思,在猫窝里趴下,回头看了一眼,猫应该很满意。
猫离开了一趟,片刻后,给他衔来一根未开封的玉米味火腿肠。
猫的爪子很锋利,三两下撕开包装袋,把撕好的火腿肠往他那里推了推。
黎星川实在饿了很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猫守在边上,悠闲地舔爪子,等他吃完,朝他歪歪头,似乎在问他吃没吃饱。
……就这样,他被一只猫养了。
猫每天出门给他找食物,他只要睡觉和吃饭就行。
黎星川哪怕在梦里也是有羞耻心的,喵喵呜呜地告诉猫,他可以帮它打猎。
他的成了另一种意思,它带着他来到一条小河边。
河堤芳草青嫩,野花在风中轻轻晃动腰肢,蝴蝶扑朔翅膀。
不受控制的,黎星川的眼睛全然凝注在蝴蝶的身上,在花丛中扑了一下午小蝴蝶,差点被路过的蜜蜂蛰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猫已经在河里捞了一条鱼,对着他“喵喵喵”地招呼,喊他过来一起吃饭。
黎星川魂不守舍地走过去,低头嗅了嗅。
两只猫对着鱼一顿乱啃。
太阳光坠落在河面上,碎成花花闪闪的金色。
他想问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出口的是【喵喵喵喵?】。
猫没有回答他,只是舔了舔他的头毛。
小猫的爱和小猫本身一样,不讲道理。
18、
房间内,猫围着黎星川的床来回踱步,听到他绵长规律的呼吸声后,回到了自己的猫窝。
它蜷缩成一团,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它的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咯”的一声。
猫抬起头,看到闪闪的脸。
他手里握着一支圆珠笔,刚刚似乎是拿笔帽部分戳了它一下。他对它微笑:“醒醒,上课了。”
他看向黑板,猫懵懵懂懂地沿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喊:“上课。”
坐在前排的学生说:“起立。”
大家都站起来,猫还坐在原地。
闪闪抓着它的衣领,把它提起来,小声提醒:“怎么了?你还没睡醒?”
猫不明所以,站起来,又坐下。
它转过头,在窗户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人形轮廓,一张十几岁的少年面孔。从猫的角度,它很难客观评价这张脸好不好看。
它小声问:“我长得难看吗?”
黎星川讶然回望:“啊?”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他眼睛弯起来,眉毛一挑,笑道,“还行吧,就是没我帅。”
猫满意了,它也是那么认为的。
喵神有灵,猫的梦想一夜成真。
它变成了闪闪的同桌,他们是朋友,课间会聊天,中午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一起打篮球,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梦里,时间过得很快。
十三岁的闪闪告诉他:“我想考玉城一中。”
十五岁的闪闪兴奋地敲响他家的门:“我考上啦!”
十六岁的闪闪目标是玉大。
十七岁的闪闪有一些烦恼,无论是家庭还是学业,都有能让阳光开朗的少年烦闷不堪的事。
他也会皱着眉毛,为一个决定翻来覆去地纠结。
十八岁的闪闪被玉大录取。
十九岁,他们结束了友谊,翻开新的关系篇章。
……
一年一年的影像,如同快速划过的照片,只在猫的视网膜上留下些许残像。
恍惚间,它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它本该是一个人,它叫……季望澄。
他是黎星川最好的朋友,后来不止是朋友,他们的一生时时刻刻产生关联。
他被名为闪闪的小行星捕获,心甘情愿地成为一颗卫星,陪他一起太空漫游,直到他们一起彻底风化。
无论是作为猫的二十年,还是身为人类的一百年,亦或是作为行星的十亿年,他都逃不开这致命的法则。
相似的故事,发生在不同的时空。
只是这一次,他变成了“它”,一只猫。
与每一个“他”如出一辙,它也遇到了它的闪闪;但它并不如他们幸运,它迟到了。
时间有点晚。
但未来还很长。
19、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人一猫都有点恍惚。
黎星川想:“难道我上辈子是猫?”
猫想:“我会不会是人类?”
双方同时心不在焉,也就没发现对方魂不守舍。
黎星川带猫出门,打第二针疫苗。
它打针不叫也不躲,根本不害怕,配合的程度令医生咋舌。
打完,医生又问:“你是打算让它繁育吗?”
言下之意,是阉瘾犯了,想嘎猫。
黎星川有这个想法,外婆不懂科学喂养是因为没人跟她说这个,但他知道,所以他得对小猫负责。
不过,按照小季喵的精明程度,他怕被它记恨一辈子,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比如联合宠物医院演一场戏……
猫:“喵喵喵!!!”
它听懂了!
这个可恶的医生!
猫对着兽医龇牙咧嘴,牙齿尖锐森白,攻击性十足。
它喉咙里不断发出象征威慑的低吼声……然后被黎星川捂住了嘴。
黎星川:“对医生要礼貌一点。”
猫:“喵嗷!喵嗷!”
猫好生气。
闪闪竟然帮坏医生说话。
它开始闹脾气了,不给摸,不给碰,不给抱,像一尊石狮子……石猫子似的,一动不肯动。
黎星川威胁:“不让我碰就给你绝育。”
猫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狠心,没有人性!
于是,原本还只是沉默着非暴力不合作的小猫,开启大骂特骂模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爪子拍黎星川。
黎星川摊手陪它玩,你拍一,我拍一。
掌心突然传来刺痛感。
“……嘶。”他下意识收回手。
靠近虎口的地方,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星星点点的红痕。
大概是猫没收好爪子,不小心挠破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它以为它在和人玩,好好地把爪子藏起来,但人类皮肤比它想象的还要脆弱。
猫凑过来,看到爪痕的那一瞬间,身体僵直。
作为一只黑猫,它的表情向来是很难分辨的,平时只能看到黑芝麻糊似的圆脸上辍着一双鎏金色的瞳孔,而在此刻,它用一张小黑脸演绎了活灵活现的心虚。
飞机耳,耷拉眼,揣着爪爪趴伏,不敢说话,整只猫变成蛄蛹爬行的小海豹。
黎星川被猫的反应逗笑了,故意说:“好痛啊。”
手上的伤甚至不用治疗,估计过两分钟就自动愈合了。
但猫吓坏了,自以为做了可恶的事,低头反思。
黎星川继续忍笑:“唉,你果然很讨厌我吧。”
猫小声解释:“咪……”
一通道德攻击之后,黎星川大获全胜,抱着海豹小猫回家。
今年过年较往年早一些,在一月中旬,他早早放了寒假,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
寒暑假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不写作业是根本不学习,写作业是假用功,感冒是玩手机玩的,无论如何,总会被从从头嫌弃到脚,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黎星川就不一样了,所谓隔辈亲,长辈都是溺爱派,动动手指帮外婆设置一个新头像,他能原地晋升玉城科技新贵,被夸得找不着北。
别人家长说“考不上大学你就去工地搬砖”,外婆说“考得上最好,考不上就算啦”,小姨说“考不上大学就读个2+2,出国两年,镀个金回来我给你找单位,我们闪闪开心最重要”。
总之,黎星川几乎没有任何来自家里的心理压力。
他的新年愿望也很朴素,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以及……
“要是能下雪就好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毛,喃喃自语道,“感觉好久没下雪了。”
猫:“喵?”
黎星川唏嘘:“唉,可怜的小猫,你应该从来没见过雪吧。”
也许是这几年全球变暖的缘故,自他上六年级以来,玉城从没下过雪,仔细一算,也有四五年了。
猫:“喵喵?”
黎星川听不懂,也跟着“喵”回去:“喵喵喵。”
猫:“喵喵喵。”
黎星川把猫放下:“我扫地去了。”
除夕前要大扫除,房子不大,但两个人也要忙上忙下一整天。
外婆上了年纪,很多活都由他来承办,比如擦玻璃、擦灯罩。
黎星川对于这些家务已驾轻就熟,搬着折梯跑来跑去,梯底放着一盆洗抹布的水。
外婆和隔壁家的李奶奶一起出门买年货了,家里只有他和猫,他心里惦记着,时不时看一眼小猫在干什么,怕它突然搞破坏。
一下午,猫的位置就没动过,一直坐在窗台边上,头朝窗外,似乎在思考喵生。
天色渐渐暗下来,黎星川开了灯,准备拖地。
他站在门边,听到楼梯间传来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以及隔壁邻居开关门的声音,琐碎的聊天沿着门缝钻进来。
“哇!”
“快点快点……”
“下雪了!”
关于“雪”的字眼,天生能触动南方人的神经。他丢下拖把,三两步跑到窗边,一把拉开移窗——
刹那间,被冷风灌了个满怀。
雪片被风裹挟而来,羽毛般轻柔,经灯光一照,折射出晶莹剔透的暖金色。朝远处望去,满目皆是苍茫的白雾,天空层层叠叠着墨蓝色,全部沦为这风雪的背衬。
黎星川吸了口气,凛冽的冷雾直冲眉心。
他过了会因为“明天说不定可以打雪仗”这一猜测兴奋的年纪,见到大雪时,依然兴奋不已。
“下雪了!”黎星川把猫抱起来,蹭了又蹭,笑道,“怎么我下午刚说过就下雪了,难道我有超能力?”
很可惜,在这一平行时空里,所有人都没有超能力,黎星川也不例外。
但他有一只愿意为他下雪的小猫。
“喵喵。”猫昂起头。
20、
晚上,黎星川枕着簌簌的风雪声入睡。
睡前,他彻底完成了大扫除的任务,甚至把猫都给洗了,因此,猫今晚特被允许上床。
他睡得很香,而这次,换第一次和闪闪同眠的猫兴奋得彻夜难眠。
它睁着一双在夜里如镭射般的金色眼瞳,死死盯着黎星川看。
靠近一点,闻一下。
香喷喷的闪闪,好闻。
黎星川睡着睡着,翻了个身,背对着猫。
猫蹑手蹑脚地离开被窝,踏着被单,蹑手蹑脚地绕到另一边,继续注视自己的人类。
这是闪闪,闻一下。
这是闪闪,闻一下。
闪闪……闪闪……
它的鼻子越凑越近,一人一猫间的距离,缩小到呼吸能落到彼此的脸上。
猫在考虑一件很严肃的事。
要不要舔一下?它想。
正当它纠结的时候,黎星川似乎被它的心音吵到,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他正对着一张眼睛发光的猫脸,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凑上去亲了一下,“啵”的一声。
接着,他含糊地捏了捏猫爪:“好啦,别吵……”
……等下。
哪里不对。
为什么摸到了人的皮肤?
黎星川骤然睁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陌生的少年,陌生的脸,五官精致俊美,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由此,那种舒适感压下了突如其来的惊惧。
“闪闪。”他喊。
黎星川吓得一激灵,挺身坐起来,与他拉开距离,惊讶出声:“喂喂喂、你是谁啊——!!”
对方眨了眨眼睛,声音平静,陈述着令他难以接受、但在未来又必须接受的事实——
“我是你的猫。”
“我叫季望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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