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节一连进行了三天,最后才在百姓的依依不舍下落幕,据统计这三日的人流量将近四分之一的京城人口,交易的银钱更是多不胜数,许多人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的举办。
而作为本次活动的唯一赞助商,冼如星同样收获不小,不光成功推广出土豆,而且还为芳龄继和蛋糕店彻底打响了名气,这些都是不能单单用钱去衡量的。
这次如此热闹,但却极少有恶性案件发生,原因就在于冼如星的提前布置,不光找了官府,而且还让邓十一调动虎头帮暗中维持秩序。看到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四五个大汉一拥而上,直接制服。甚至对于参加的女性,也贴心地准备了轻薄透气的面具,主要是用竹子编造出骨架,然后在上面糊上布料轻纱,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张脸,不影响吃东西。
谁知此物一出,竟然极受女性欢迎,毕竟这东西可比如今流行的“面衣”方便许多。冼如星曾经撞见过许多妇女出行,用黑色布帛蒙首,黑布下垂至双膝,看着就憋闷。面具轻巧不说,上面的花样还可以自行拼凑,很快就在女性聚会间频频亮相。
而真正将其推向姐姐的,却是名妓们的佩戴。
之前曾经提起过,明朝中后期社会风尚转变巨大,用传统古话讲,便是“礼崩乐坏”,旧的制度已不能适应新的社会关系。此时妓院林立,娼\妓众多,其中不乏才貌双全者,极为受社会追捧,有些甚至与官宦人家女眷交往密切。人们虽然表面上依旧鄙视她们,但却不自觉开始学习妓子们的发型服饰。
冼如星当年刚刚穿越之时,就见过王府女眷们有一阵不约而同穿上了各种颜色的绉纱夹衣,好奇问过才知道,原来这是去年金陵河边上名妓们的新打扮。江南的东西能流行到安陆,由此可见如今对娼\妓的模仿已然成风,忽略了她们的社会地位,只单纯追求标新立异的样式。
竹骨编造的面具轻巧便宜,设计自由度又高,许多审美在线手头上又不太富裕的妓子们都用她装点自己,渐渐的也影响了京城百姓。
敏锐捕捉到商机的冼如星立刻命人投入生产,还创意性地推出了diy工具包,让女人们自己创造。
时间久了,外出的女子明显比以前多了些,她们抛弃了黑压压的面衣,换上花枝招展的面具,三五结对,成为街上的一抹亮色。
对此一些刻板手里的官员纷纷上书,怒斥这种风气,要求朝廷插手解决。然而也有些人或因为看不过眼或因为在政治上敌对,直接站出来反驳,直言圣人们强调过男女大防,但也没说不让女的出门,都带上面具了还想怎样!一时间,双方战作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冼如星则表示,白银在手,笑看疯狗。吵吧,就当给自己打广告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担心这件事儿,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已经习惯了能带面具自由出门的女子,再让她们用回面衣或干脆禁足显然是不现实的。
正当她整天数钱数到手抽筋之时,奉先殿突然来了位想不到的客人。
冼如星看这摆在面前堆成山的莲子鱼干,嘴角抽了抽,对不远处满面笑意的男子点头道:“劳烦千户还惦念着,从湖广运来这么些东西不容易,贫道实在受之有愧。”
男人四十上下,浓眉大眼一把络腮胡子,身形很高,但面对只到自己肩膀的冼如星时却显得极为谦卑,“哪儿的话,这不是帮着太后娘娘回安陆办事儿,顺道带过来的,想着道长您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拿出手的,也就只有这点土特色解一解思乡之情。”
冼如星觉得好笑,可能是因为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人们普遍对离别的愁绪很浓,她自打进了京城,已经不止一次收到旁人送的湖广特产,库房里都要堆不下了,然而最尴尬的是里面的芯子还不是湖广人。
与其寒暄几句,紧接着注意到对方手边脸憋得皱成一团的男孩儿,忍不住笑道:“小陆公子怎么今儿这般安静,之前不是还跟我要话本来着,最近实在腾不出功夫,怎么?生气了?”
陆炳今年已经十三岁,相较于在王府长了不少,但面颊依旧是红扑扑的,瞧上去有些喜感。冼如星自打入宫后基本上没怎么与他碰过面,再次重逢,小孩儿明显有些生疏。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男子汉大丈夫……”陆炳下意识扯着嗓子辩解,旋即只听父亲陆松重重咳了一声,立刻收声,小心翼翼地摇摇头。
冼如星叹了口气,转身对陆松道:“千户这次来此可是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陆松干笑,憋了半天,依旧说不出口。
冼如星没时间与其绕圈子,沉思片刻,开口道:“陆千户,你我都是万岁潜邸旧人,按理说在京城中理应守望相助,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告诉我,贫道能帮的一定帮。”
“好一个‘守望相助’,还是冼道长您看得明白!不像某些人,当年称兄道弟,如今自己起来了,就不顾好友!”许是戳中陆松的心事,听完后他激动地狠狠拍了下大腿。
陆松先祖陆贽是唐代明相,从小便袭了父亲的锦衣卫总旗之职,稍大些跟从兴王到安陆,担任仪卫司典仗。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松自认不是鸡也不是狗,所以面对身边一大帮有因从龙之功飞升的旧友,好像单单他被落下了。
一同在府里的袁宗皋现在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深受皇帝信任,乃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而他却只是个锦衣卫副千户。更要命的是,也许是因为眼见其受圣上冷落,身边同僚也开始挤兑自己,一时之间,陆松在卫所的日子不说水深火热但也差不多。
知他说的是袁宗皋,冼如星不免有些无语。袁宗皋二甲进士出身,现在又身居高位,嘉靖正打算抬他入阁,如此关键的档口,怎敢跟厂卫来往,不搭理他明明是在保他,结果这二愣子偏偏看不明白。
但冼如星如今也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然后对着陆松安慰道:“现在陛下与朝臣的关系才刚缓和了些,想要将王府的旧人都提上来显然不太可能,陆千户你辅佐陛下父子,无论怎样也少不了封赏。”
“可是……”陆松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继续纠缠,结果旁边的陆炳突然“哎呦”一声,旋即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周围人吓了一跳,陆松连忙问儿子怎么了。
“早上娘准备的羊乳好像不太新鲜,有点吃坏了。”小陆炳眉头紧皱。
冼如星赶紧让人叫太医,结果又被拒绝。
“不用不用,我上个茅房就好,爹爹,咱先回去吧!”
为防在外人面前失礼,陆松也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带着儿子离开,临走前陆炳隐晦地冲冼如星眨了眨眼睛。
冼如星微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陆指挥使吗,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反应,也难怪以后一路高升。
送走这对父子,冼如星让人将地方收拾一下,转身就去乾清宫找了嘉靖。
看到她第一眼,少年就开口问道:“你也收到鱼干儿了?”
“陛下也……”
朱厚熜点了点头,半天,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这老小子是怎么想的,搞得乾清宫附近一股子腥味儿,他是把整条长江的鱼都捞光了吗!”
冼如星失笑,片刻,继续开口道:“陛下对他说的怎么看?再不给个一官半职,我瞧着陆松还要来烦您。”
“他再敢过来就把人打出去,范妈妈怎么跟了这么个二货!”朱厚熜气得直嚷嚷,范氏是他的乳母,从小把他看得比亲儿子都重要,朱厚熜也一直很尊敬她,所以才忍了陆松这么长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陆松这个资历这个背景,只当个锦衣卫副千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也难怪他四处找门路。
“天天来找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不还都得一点点来吗。”朱厚熜面色阴沉,他天生早熟,又是玩弄权术的高手,按理说不应如此喜怒形于色,但陆松的纠缠着实触碰到了他最大的痛点——军权。
在如今的大明,因为内阁的存在,朝臣们可以通过票拟、封驳等办法干预皇帝的各项权利,而皇帝之所以允许他们这般做,全因为一个王朝最重要的武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元璋当时建立明朝的时候,特意将兵权一分为二,兵部掌管着将领的升调、训练,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领兵打仗的是另一个机构,名为五军都督府,而这五军都督府直接由皇帝掌管。
如此一来不光加强了皇权,又避免了宋朝“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尴尬局面。开国前几十年,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大明军队战无不胜,汉人狠狠扬眉吐气。
然而这一切都在土木堡之变后迅速瓦解,作为皇帝的直属,五军都督府在那场战役中全员出动,结果尽数折损在大草原。之后于谦率领将士们保卫北京,尴尬地发现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了空壳,无奈剩下的事儿只能由兵部带管。
权力一旦让渡,之后想再要回来就难了。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已经形同虚设,兵部一家独大,而皇帝能掌握的军权也就只剩亲军和京营,锦衣卫就属于亲军里。
自打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和皇帝就对京营展开了明争暗夺。成化一朝皇帝尚且能牢牢把握京营,然而到了弘治时期,又被文官占据。
曾经的朱厚熜不懂这些,见先帝正德先是自封大将军,再独自跑到草原跟蒙古人互砍,最后甚至认了一批义子干儿,只觉得这位堂哥胡闹不像话。
然而等真正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正德这是依靠着各种手段聚拢军权,通过他的努力,成功调动了边军进京,又靠着干儿子们组建了威武团练营,由江彬掌管。不过可惜的是,这笔政治遗产还没交到他手上,就被杨廷和以“清除弊政,节省朝廷用度”的名义给废掉了,江彬本人也被斩首。
“哎,也是我刚登基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这样听了杨廷和的话,可惜了……”朱厚熜感叹。
冼如星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陛下真觉得可惜?”
朱厚熜怔住了,迟疑了下,摇头又点头,显得十分纠结。
他当然知道,就算杨廷和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当时朝廷没钱,所谓的威武团练营作恶多端也是事实,被裁掉了实属大快人心,可现在自己实在没人,就连与大臣叫板底气都不足。
“陛下,您坐拥整个大明,上天将这千万人交于您,您就是这些人的君父,为君为父者,就不能只着眼于方寸之间。您的敌人不在这朝堂之上,而是千里之外,在群山里,在草原中,在海的另一端,万不可因为一时之利影响全局啊。”冼如星正色道。
事实上,对于正德皇帝调边军充当自己的亲兵,历史上一直都有争议。支持者认为他心思敏捷,在嬉笑怒骂间重新掌握了皇权,乃实打实的鹰派皇帝。反对者则认为此举开启了调边兵入京的先河,自打这以后边兵多次被征调,边疆守备渐空,最后也成为了明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冼如星不想去评价孰是孰非,但她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一生都在与朝臣的斗争中度过,双方互不信任,互相防备,使得在大明最应该奋起的时候沉沦在权力的争夺中,最后被西方彻底甩开。
所以此时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必须要努力纠正少年的观念,就差直接告诉他,你还要当几十年皇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好在在她的努力之下,朱厚熜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日子还长,早在安陆他就经常听到江彬等人的所作所为,对他们也非常不齿,只惋惜了一会儿便重新投入到正事之中。
冼如星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道:“陆松那边不能就这么放着,他是潜邸老人,功劳又大,如此对待未免为外人议论,京营那边,刚好要安插人手……”
“他那副傻样儿,能干明白什么?”厌蠢达人朱厚熜嫌弃地皱眉。
冼如星摇头,“就是因为他不聪明,而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不聪明,才会默认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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