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皇帝暖阁。
冼如星看着嘴角起泡,满面愁容的黄锦,有些无奈道:“还是谁也不见?”
“何止啊,这两天连饭都没怎么吃。”黄锦焦急道:“朝臣都劝过了,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陛下愣是把自己关在里面,这饿坏了龙体可如何是好,冼仙师,您看……”
叹息一声,冼如星接过托盘,“我来吧,你们先都退下。”
黄锦送了口气,感激得冲冼如星笑了笑,领着宫女内侍纷纷离开。
冼如星上前敲了敲暖阁的门。
“滚开,说了别来烦朕!”
“陛下,是我,贫道给您送饭来了。”冼如星轻声道。同时有些无语,早知道他要别扭这么长时间门,当天自己就过来好了。
那日朱厚熜挨了一拳后,黄锦扯着脖子把半个皇宫的人都喊来了,几百个大汉将文官们制服,旋即一帮御医不由分说地抬着朱厚熜回寝宫。
即使朱厚熜一再强调他脚没事儿也没人敢放手,毕竟假如皇帝在皇宫内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都落不了好。
经此一闹,不光宫里,官员们也都得知皇帝被人一拳撂倒,这种劲爆又荒诞的消息向来传的飞快。于是第二天老百姓们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变成了。
“你听说了吗?”
“你也听说了?”
“没听说,不要紧,我现在告诉你……”
朱厚熜本身自尊心极强,岁数小又爱钻牛角尖,见此直接躲进寝宫避世。
皇帝受伤是大事儿,往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冼如星知道少年此时不好意思,所以便不去打扰,谁知过了这么久还没平复下来。
听到冼如星的声音,朱厚熜倒是没继续骂人,但还是选择在里面装死。
不过冼如星耐心也要到头了,直接开口道:“既然陛下不愿见人,那贫道也不勉强,膳食给您放在这儿,最近工厂落成,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我先出宫住上几个月,等陛下好了再谈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才刚走两步,便听里面传来对方艰涩的声音,“回来。”
“陛下肯见贫道了?”
“行了,进来吧。”
冼如星推开门,只见朱厚熜坐在床边,一手持书遮住半边脸,有些郁闷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对杨慎那王八蛋怎么那么好!”
冼如星知道他指的是杨慎他们被关进大牢后自己嘱咐狱卒照顾些这件事,于是解释道:“那天兵荒马乱的,也来不及分辨就全抓了进去,张璁后来跟我说过,有个年轻人还暗中出手来着,可见那里面也不是所有的都罪无可恕。再者这些人都出身翰林院,家里不是高官就是名士,万一真有人打着替陛下出气的名义折辱他们,出了个好歹终究是个麻烦。”
“哦,”朱厚熜冷漠脸,“所以杨慎是随我处置咯。”
冼如星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陛下……”
“你看吧!”朱厚熜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委屈至极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给那小子求情的!”
冼如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在乎杨慎,不过她还是再次强调一遍自己跟那位大明才子话都没说过一句,如今这般全是为了大局着想。
“现在杨廷和掌权,陛下也知道此人行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错处,现在好不容易他儿子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正应该借此机会在朝堂上发作一番。杨慎当然要罚,但是要真的充军流放很可能起反效果。”
“现在京城里百姓已经在议论,说杨慎是因为直言进谏跟奸臣搏斗,不小心波及到您,这时候后退一步反而能彰显您的仁德。”
冼如星并没有胡说,杨慎长得帅又有才,身边从来不缺乏粉丝,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甚至有点成为谏臣代表的意思。
朱厚熜自然也是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依然还是一肚子火。
冼如星继续开始“大局论”、“时间门论”、“朝臣论”轮番轰炸,最后朱厚熜才勉勉强强点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算不用充军,把他贬到边境总是可以的吧。”朱厚熜沉着脸表示,这是自己最后的底线了。
见总算说通,冼如星松了口气,笑道:“那是自然,伤害了陛下还想好过,那天威何在?只要保住命,随您处置。”
朱厚熜神色缓和些,冼如星继续加大力度顺毛,“所以,既然事情解决了,那陛下也莫要在此处继续窝着,外面议论纷纷,只有您坐镇才能平稳。”
“你以为我不想吗!”朱厚熜放下书,露出一边乌青的眼眶。
冼如星:“……”
愣了片刻,嘴角抽了抽,上前关切道:“哎呀!怎么伤得这般严重,还疼不疼?”
“疼倒是不怎么疼,杨慎那弱鸡也没什么力气。”朱厚熜郁闷道,中间门还不忘诋毁杨慎,丝毫没有提自己被弱鸡打倒的事儿。
“但是太医说完全好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怎么见人!”
冼如星思索了下,自己空间门里好像还有两盒遮瑕,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给对方试一试,好歹遮住个七八分呢。不过现在还是要消肿,她带了个热鸡蛋,打算给朱厚熜滚一滚。
少年仰脸,乖乖地任其摆布。
拿着鸡蛋,冼如星站在对方跟前,半天,突然笑出了声。
朱厚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回事儿!我都这样了还笑!”
“抱歉,”冼如星捂嘴,主要杨慎打的位置太准,正好在正中间门。
现在她看朱厚熜两只眼睛就是o。o,凝视久了很难不笑。
平复了下心情,拿着鸡蛋再次上前。
朱厚熜:“o。o”
“……噗嗤”
“滚滚滚!我不用你了!”
“对不起!再给我个机会!这次我绝对不笑了!!”
……
又过了两日,当糊上几层遮瑕的朱厚熜心满意足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朝臣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不过他们不说,朱厚熜却不能轻易放过,直接对着杨廷和发问道:“太傅,此番杨编修在宫内行凶,不光想要诛杀朝廷大臣,甚至行那刺君之事,他是你儿子,你觉得改如何处置啊?”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杨廷和怎么讲,最后他都能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廷和竟然直接表示此事应该交给刑部处理,可依照《大明律》,不必顾及自己的身份。
正当大家没反应过来之时,杨廷和再次丢出道惊雷。
“陛下,臣已老迈,此番教子无方实愧对朝廷,恳请陛下允许臣致仕,回家乡了此残生。”
朱厚熜此时已经惊呆了,要知道现在可不是他刚继位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完全要倚仗杨廷和。如今自己羽翼渐丰,正是培养自己班底的时机,可是杨廷和四朝元老,又是首辅,功劳与权力实在太大,他不能贸然将其赶走。所以即使是今日,也只不过是想从他手中分化一些职权。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退了,愣了片刻后,下意识开口挽留。
可是杨廷和却像铁了心一般,无论朱厚熜或者是旁人说些什么,都一定要辞职。
朱厚熜心中又喜悦又防备,高兴于就这么成功夺权,但又害怕对方憋着什么坏水儿,同时还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想到自打进京,事事都被杨廷和管束,但却处处要仰仗他。如今,这个自己身前最大的障碍就这么要走了,不由一时间门百感交集。
虽然朱厚聪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但对于杨廷和来说,他是真的想退了。
他太累了。
年少时,为了光大门眉刻苦读书,在科举上使劲,进入官场后,又斗奸臣斗皇帝斗内侍。
他的一生都是在斗争中度过的。
今年已经快要70岁的杨廷和,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当知道杨慎出事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则是有些茫然。杨廷和有时候不禁在想,这一生的争斗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倘若儿子真的因此丧命,那么自己这一生又剩下了什么?
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的大明首辅终于决定保护儿子。放下手上的权柄,从此远离京城这个漩涡。
杨首辅主动退让如此,朱厚熜也必须要让一步,于是第二天杨慎等人就被放了出来。此时的朱厚熜事情颇多,要找人代替杨廷和的位置,还要处理对方手头上的工作。
要知道杨廷和可是堪称政治机器一般的人物,每天经其手的大事小情不计其数,即使是现在内阁的几位阁老全加在一起,也无法承担他的工作量。
忙的焦头烂额的朱厚熜看着手底下人的汇报,心中不由一阵憋闷,他觉得杨廷和就是知道会如此,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朕就不信了,朕没有你还成不了事!”朱厚熜愤恨地拍了拍桌案。
此时的他又改变主意了,原本只是想将杨慎贬到边锤之地做小官,现在他必须要让杨慎留在京里。
朕要让你们杨家人亲眼看看,朕是如何治理整个大明的!
皇帝这边无论怎样都与杨廷和无关,在离经的这日,他特意没有通知任何人来相送,除了刚刚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的杨慎。
如今的杨大才子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他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有些佝偻消瘦的身躯,悔恨充斥了自己的内心,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痛苦道:“是孩儿不孝,连累你受苦了。”
杨慎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突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他。
“好好做官,为父一直都以你为傲。”
自打记事起,杨慎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温和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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