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宴席散去后,冼如星原本想与杨一清商量点事儿,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嘉靖叫走。
两人回到乾清宫,屏退左右后,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欣喜崇拜。
冼如星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开口道:“你别误会啊,那什么烟啊雾啊的都是我调配出来的,用干冰,这个干冰呢……就是一种会冒烟的,唉,反正我也解释不清楚,还剩一点你要喜欢拿去玩儿吧。”
干冰是她上辈子觉得火锅店里那些仙气腾腾的菜好玩儿自己在淘宝上买的,结果买回来后就懒得动了,总共也没多少。今日这个宴会算是小皇帝为了她办的,虽然没多大兴趣,但见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总觉得不好让对方失望,所以就直接拿出来用了。现在担心朱厚熜又联想到神仙什么,于是赶紧说清。
“那、那些发光的祥云?”
“啊,你说这个啊。”冼如星笑了笑,从身上拿出一个圆形筒状物,“最近豹房那边把玻璃研究出来了,我拿那东西自制了几个投影灯,其实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好,但好在宴席中灭了一半蜡烛,环境够暗,强光能投上去。”
讲到这里冼如星又觉得郁闷了,为什么号称穿越者三大神器抗生素,玻璃,肥皂到自己这儿都不好使了,而其中两样竟然都是倒在纯碱这一个难点上。
把石英和纯碱拿去烧最后能得到玻璃这个公式,她看的所有穿越小说都有写,但实际操作起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首先因为没办法工业制纯碱,她现在只能靠开采碱矿来获取。虽然理论上也可以通过草木灰提纯来代替,但冼如星估算了下,如果想建立起完整的生产线,那么所需要的草木灰大概要烧光半个大明……
因为原料缺失,所以注定没办法大规模生产,而烧炉的温度不够,最后得到的成品也不够通透,如此一来,想要实现像上辈子那样家家户户窗明几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思来想去,只能用生产出来的玻璃做些小玩意儿,走高精尖路线。
朱厚熜听得云里雾里,见冼如星说着说着就不搭理自己了,有些郁闷,许久,拉了拉对方的衣角,略带不甘心地问道:“但是,就算不是神迹,也是你亲手做的。你今天忙活这么多,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吧,我在群臣面前夸下海口,你为了让我不丢面子,所以才这么辛苦准备这些,对吧?”
“当然,”冼如星挑眉,不知小皇帝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你之前不顾旁人反对封我为真人,有了今天这一出朝野间闲言碎语应该少些了。”
见她如此坦然,搞得朱厚熜倒有些羞涩,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道:“这有什么的,以后我做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是,你也可以放在心上,就是、就是……”
他面颊发热,心跳如擂鼓,对此就连自己也不禁有些纳闷,暗道朱厚熜啊朱厚熜,你是怎么了?下意识想要转移话题,结果抬头就见冼如星早已两眼发直,神游天外,嘴里还不断嘀咕着什么玻璃、多少钱。
朱厚熜:“……”
……
因为烧制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过关,而且数量不算多,冼如星觉得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扔了,所以找匠人制成玻璃花灯。参考了之前投影灯的设计,在玻璃上用彩色颜料画出各种图案,当花灯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影投射出来漂亮极了。
有了宴会上的天然广告,再加上马上就要到七夕了,这种玻璃花灯虽然贵但也不愁销路。其实早在秦时期就有不少琉璃制品传进中国,不过那种大多为埃及等地制作的铅钡玻璃。手感极沉重而且怕热,里面含有对身体有害的成分,长期使用很容易生病。
而冼如星制作的玻璃灯则要轻巧许多,并且明显更结实,保存得好用个十来年都不成问题,如此算起来,倒也不算很贵。最起码芳龄继的不少忠实客户是都买了,之后很快就在京城里贵女间流行起来。
不过嘛,花灯什么的毕竟只是小物件,定价又高昂,冼如星本来也没指着它能赚大钱,就一边慢悠悠地生产,随手摆上售卖。结果突然有一天,芳龄继的店长找到自己,面露难色道:“东家,咱们店里的琉璃灯不够了,这几天总有客人抱怨买不到?您看是不是催一催豹房那边?”
“啊?”冼如星纳闷,不是刚上架一批吗,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啊?
店长解释道:“确实是没错,但是最近连着几天,一位老主顾一过来就将所有的花灯都包了,咱们生产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卖的速度。”
“谁这么冤大头?”冼如星下意识问道,要知道如今琉璃摆件差不多十两银子一个,而琉璃灯直接翻了一倍,哪怕是在物价高昂的京城,这些钱也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全年的花销了。
“是王琼王尚书。”
听到这个名字,冼如星不禁愣了下,旋即眉头微皱,王琼啊……
原本以为只是哪个土豪,结果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角色,如此倒是不能视而不见了,对方如此明显的举动,想必也是在给她传达信息。
冼如星叹了口气,亲自给王琼写了拜帖。
果然,收到之后王琼几乎立刻就有回应,双方约定了个见面时间,地点就定在其府上。
说实话,自打穿越至今,冼如星也算去过不少公爵府邸,其中不乏像费宏、杨一清这样的四朝元老,不过还没见过一家有王琼府上这般精致。光是走这一路,目之所顾皆美轮美奂,就连栽种的花草,也尽是些名贵品种。等到走入厅堂,便能看到各处悬挂的琉璃花灯,这东西京城小娘子们都是拿来手提的,此处竟直接当摆件四处放置,豪橫程度可见一斑。
王琼见到冼如星,热情地起身迎了上去,他今年已然六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完全一副中年人模样,胡须修剪得也很有型,举手投足之间,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风。
冼如星突然想起朱厚熜吐槽跟王琼讲话呛眼睛,不由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拱手道:“王尚书,贫道特来感谢光顾我这生意,小本买卖,多亏了您捧场啊。”
“哪里哪里,芳龄继东西对我胃口罢了,真人切莫这么说。”王琼连忙推脱。
冼如星身为女子,哪怕是个方外之人,可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也难免受到轻视,虽然许多朝廷官员并未直接表现出来,但冼如星是什么人啊,即使对方不说也能感受得到。
可王琼却完全没有区别对待,不光如此,这位六部尚书,堂堂正二品实权大员对待冼如星还极尽奉承,言谈中甚至带着几分“舔”。
不得不说,以王琼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真想舔一个人,就算冼如星段位这么高也难免有些飘飘然。
想到这位王尚书的生平,不禁打起精神,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耽于舔功,岔开话题道:“还未恭喜尚书升迁,如此连进三孤,乃当朝唯一,属实简在帝心啊。”
“哎呦,真人可莫要折煞老夫,若论简在帝心,谁能比得了您。”王琼笑着推辞,又是一番马屁奉上。
冼如星也不着急,就这么跟其绕圈子,最后两人竟然互相奉承了一个时辰,若是有旁人在,一定叹为观止。
最后还是王琼遭不住了,他本身有求于人,只能先开口道:“真人如今行走于御前,可知陛下要求户部查先帝时候旧账一事?”
冼如星知道戏肉来了,点头表示略有耳闻。
王琼重重叹了口气,忧愁道:“之前钱宁江彬落马,从他们府中抄出千金,已然尽数上交国库,这之前是给陛下过目过的,现在都过去一年了,万岁突然说要重查,之前的户部尚书都退任了,你说我这去哪儿找账本。”
他言辞间颇为委屈,一副想要为国尽忠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冼如星默默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嗤笑,这种话要是旁人说,那自己还可能相信,不过对于这位王尚书,知道他是什么样人的都明白此番不过是作秀。
无他,只因王尚书在朝野名声实在不好。
王琼乃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之后担任工部主事,还曾经管过地方漕运。众所周知,明朝的水利建设几乎等同于没有,哪里决堤老百姓遭灾了就临时补休,朝廷发放些银子,本身就不多,经过层层盘剥落到地方手上更是惨不忍睹。但王琼在任期间堪称励精图治,不仅亲身带领人治理漕河,还顺带整治了当地水患。
再之后调到兵部,更是一路做到尚书,中间几次平叛,在正德离京期间周密布防,甚至提前预料到宁王造反,亲自提拔王守仁固守江西。
历朝历代,文官都不太会处理实际事务,而王琼则不然,为官几十载,堪称干一样像一样,就连冼如星都不得不感叹,的确是个能人。
但这样的大能却也有致命缺点,那便是贪。
贪也就算了,毕竟大明官员几乎没有不贪的,否则那点俸禄都养不起家。但王琼不光贪,还喜欢结交佞臣,从最开始的刘瑾、到钱宁江彬。他身为读书人,为了功名利禄,连对太监都能卑躬屈膝,十分为人所不齿。
不光如此,他还十分热衷排挤同僚,只要与其政见不和的,通通想方设法地栽赃构陷。前段时间见杨廷和致仕,马上一连参了对方好几本,希望以此来获得皇帝欢心。
现在他平调到户部担任尚书,嘉靖又重新把钱宁江彬的事儿翻了出来,想也知道矛头对准了谁。
“王尚书,”冼如星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既然你我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多言语,马上要天黑了,你难道还想留贫道在这儿吃饭不成?”
王琼怔了怔,半晌,苦笑道:“我就是想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明明当时皇帝都命人将账本收起,表示过之前正德时候的事儿既往不咎了,还曾与自己促膝长谈,三番两次地夸赞他,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呢……
冼如星看着他,平静道:“你错在不应该参杨廷和。”
朱厚熜本身就极聪明,而且还极度自负,哪怕有冼如星从旁影响,依旧时不时会流露出刻薄冷漠的一面。他当然恨极了杨廷和,但这种事情臣子不能说。现在杨廷和一走,王琼就迫不及待告状,几乎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在揣测圣意,当今皇上就是个小心眼儿,如此朱厚熜当然受不了了。
想清楚的王琼面色灰白,身形摇摇欲坠,他们做大臣的,最怕就是遭了皇帝的厌弃,自己这些年本身树敌颇多,手脚也不干净,要是真的被贬,怕是难逃抄家流放的命运。
“冼道长,只要你能救王某一命,在下原倾尽所有,从此唯您马首是瞻!”他也不犹豫,直接了当地对冼如星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给,王琼看得很清,钱没了无所谓,命没了可真什么都没了。
冼如星摇头,“此事贫道无能为力。”
见王琼还要开口,连忙解释道:“不是不帮忙,主要尚书现在触犯了大忌,就算贫道开口暂时保下了你,但陛下那儿心中也永远记了一笔,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翻出来。”
“那该如何是好?”王琼此事已经彻底慌了。
冼如星提点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尚书您现在被陛下厌弃,只要再做了让万岁欢喜的事儿重得圣眷不就好了,您坐镇户部,现在什么最让朝廷头疼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王琼呆住了,思索许久后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两难。
冼如星没有说话,只等他做出决定,她相信以王琼的头脑,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王琼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颓然地长叹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几岁,此时到真有些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疲惫地对冼如星道了声谢,“真人,请恕王某接下来还些事要做,暂且不留您了。”
冼如星表示理解,之后在下人的带领下转身离开。
才走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王琼略有些不甘心的声音,“冼道长,老夫曾听好友说过,都觉得你我行事有那么几分相似,今日一见,果然极为投缘。倘若你处在老夫这个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冼如星身形微顿,淡淡道:“王尚书说笑了,我不过一闲散道人,蒙天家恩典才走到今日,哪里能与您相比。”
虽然他们俩确实性格都八面玲珑,还都为实干家,冼如星也跟王琼一样吃穿用度颇为精细,但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冼如星确实爱权,但却不留恋权力,假如自己是王琼,到这个份上估计就直接退了,虽然可能就此潦倒,但保住姓名应该不难。说到底,对方终究还是不甘心,况且嘛……
冼如星嗤笑一声,她才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王琼望着女道士的背影,又一次叹起气来。
后生可畏啊……
次日,户部尚书王琼在临要下朝前突然站了出来,直言如今国库吃紧,每年还有养着大量宗室人口,现在光是给藩王的俸禄,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希望朝廷能再次削藩,减轻百姓负担。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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