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伴随着一声声“圣躬万福”,少年穿着大红色皮弁服坐在龙椅上,面色不是太好。
以费宏为首的高官们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今日不要太刺激嘉靖,毕竟大家才刚目睹了那件事儿,总得给对方一点缓冲的余地。于是纷纷闭口,都没怎么说话。
朝堂上的都是些人精,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陛下眼下青黑,明显心情不怎么好,而一众阁老大臣们又讳莫如深,遂也都跟着闭口。
整个早朝就在一种诡异到极点的氛围中持续着,不过虽然许多人有打算走个过场,但一个国家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依旧很多。临近散朝之时,就有一都察院官员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自打安陆由皇室直接管辖,虽然这几个月税收治安上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可臣听闻自从那里开设了许多工厂后,妇女们纷纷进厂劳作。如今安陆家翻宅乱,许多小夫妻之间针锋相对,甚至有女子与同在工厂工作的男人产生私情,回家要求和离。长此以往,定会有更多人不安其实,满脑子男女情、事,还望陛下下旨正一正风气。”
嘉靖听完表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实则心中冷笑。自打之前用手段将安陆划成“自治区”,反应过来的臣子们就三天两头找他的茬,希望以此能让朝廷收回成命。所谓的“正风气”,八成也就是选出一个官员去协管,到时候安陆再有什么,无非就是他们说的算。
他本身就因为冼如星之事心烦意乱,听见此事后毫不客气道:“饮食男女而,人之大欲,本身又没有触犯大明律法,朝廷又怎能管得了人家家里事儿,安陆现在一片繁荣,人丁兴旺,预计明年税收又能涨上些许,下旨什么都,还是不必了。”
听他这么说,底下官员明显不服,梗着脖子道:“见微知著,个人之情未必不能左右天下风气,还望陛下不要推己及人,因为自己的私欲影响到公事。”
“轰隆——”一声,嘉靖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花,面色通红,直接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朕怎么就私欲影响公事了!朕马上就要十八了,自己感情上的事儿自己还做不了主吗!朕用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你叫什么名字,回头给朕记下来,朕让锦衣卫去你家查查,看你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多出来的有没有影响公事!”
官员被他一通狂轰滥炸骂得久久不能回神,有些茫然地望向周围,希望同僚能给他个解释。
站在最前排的杨一清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陛下,我想他的意思是,安陆虽然是您旧居,但归根结底也是大明土地,希望您不要因对这儿的感情而影响朝政。”
朱厚熜:“……”
顶着满朝文武探究的目光,少年别过头,“咳咳……安陆的事情,朕自然知道是这个意思,那个谁,你写份奏折上来,安陆的事情以后再说,退朝。”
接着逃难似的先行离开。
杨一清与费宏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叹了口气。
等回乾清宫后,朱厚熜自己在大殿里走了几圈,感觉太阳穴依旧突突地跳动。
想到昨日跟冼如星表白心意,还没说完就被不想干的人打断,现在隔了这么久也没再见一面,不知对方如今怎么样,可是被自己吓到了?
要不要……现在再去找她?会不会显得太缠人?
嘉靖思绪纷乱,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便转身问向一边的黄锦。
黄锦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已经努力缩小存在感,结果还是被皇帝抓住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幕,但时候听到小太监禀告说陛下进去的时候许多大臣也在里面,所以也猜中了八、九不离十。
在默默为嘉靖点蜡的同时也告诉自己,这几天千万不要惹对方,如今被主动点名,只能勉强站了出来,再三斟酌下言语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觉得,您去找真人也行,不去找也行,现在关键是,您得先冷静下来。”
“啊?我不够冷静吗?”朱厚熜皱眉,他要是不冷静昨天干脆就不会走。
黄锦无奈,隐晦地提点道:“观冼道长平日行事,最是喜欢那些四平八稳,心胸开阔之人,陛下若是想要与其关系更进一步,那应该表现出您九五至尊的风度。”
朱厚熜一听觉得也是,他一直对自己比冼如星小这件事儿耿耿于怀,既然双方都挑明了,那么也时候展示出成熟男人应该有的洒脱稳重。
可如果这样,不是暂时见不到她了……
朱厚熜犹豫再三,突然,手下内侍禀告,说冼真人求见。
少年愣住了,接着一下子蹦了起来,六神无主道:“快、快将人请进来。”
“陛下,稳重!”黄锦在旁边提点,接着表示自己会将所有人带下去,给皇帝充足的空间发挥。
朱厚熜强行镇定下来,然后点了点头,“嗯……好,你们都退下吧。”
没一会儿,冼如星独自走了进来,对着朱厚熜行了一礼。
少年看着女道士,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还是面无表情,淡淡道:“坐吧。”
两人分别搬了把椅子坐下,虽然相距不到几米,但谁也没先开口。
一股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朱厚熜想到方才一再强调的事情,喉结动了动。
稳重成熟的人,似乎应该先开口。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对面的女道士便缓缓道:“陛下,贫道这次来,主要是有事想与您商量。”
“额……啊?”朱厚熜有些懵了,没想到是这个开局,措手不及之下只能点头,“那、那你就先说吧。”
冼如星垂眼,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旋即快速将徐阶求自己的事儿复述了一遍,之后平静道:“我知道这个甄格以后是进不了朝堂了,但要是就这么打死是不是也有点可惜,要不然……”
“你来就想跟我说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朱厚熜打断。
冼如星抬头,注意到少年愠怒的双眼,立即有些心虚地躲过视线。
“诶、是……”
朱厚熜自嘲地笑了笑,直接起身,站到对方身边,“你对昨天的事儿就没有什么感想?没有什么想说的?”
冼如星听到“昨天”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抿了抿嘴,“咱能别再提那件事儿了吗,实在太尴尬了,我不知道陛下你是吃了酒还是一时糊涂,但我们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以君臣相称好吗?”
“不好!”朱厚熜直视着冼如星的双眼,倔强道:“我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让你得出这种结论,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与你再说一遍,不是喝多了也不是糊涂,我就是心悦你,我心悦你已经五年了。”
“昨天晚上我一整宿没合眼,不停在想你,紧张得茶饭不思,而你今天过来就与我讲这个?”朱厚熜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控诉地看着女道士。
有那么一瞬间,冼如星竟真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渣女。
摇摇头,看着眼圈儿通红的少年,有些无奈道:“陛下,你先坐下,咱俩好好说。”
“我不坐!”朱厚熜梗着脖子。
“行,那你站着吧,我也站着。”冼如星也没勉强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你说你心悦我,好,我就当你是认真的。那么我提几点,假如咱们俩真的成亲在一起了,你能做到为我废除六宫,像孝宗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朱厚熜想都没想就点头道:“能!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冼如星笑了笑,“好,我相信你是认真的。”
小皇帝乐开了花,刚想再上前表达一番情义,就听冼如星又道:“那么,我当了皇后,你还能让我这样在宫里宫外自由行走,插手各项事务吗?”
“这……”朱厚熜迟疑了,“就算、就算是在后宫里,但只要仙师想做什么事儿,我绝对不会阻拦。哪怕是我,也不能随意离开皇宫,这你是知道的。”
“你是你,我是我。”冼如星平静道:“我很感谢陛下没有用话搪塞过去,但打从一开始,我选择跟着你来京城,目的就是为了要实现心中志向。”
“还记得那日在王府,你拉着我说要一起还大明一个海河晏清。我现在要是跟你进了后宫,那与寻常妃嫔还有什么两样,既然如此,陛下还不如放我离去。”
“不行!”一听说他要走,朱厚熜下意识阻拦,旋即看着冼如星,有些焦急道:“我明明,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就这么麻烦?”
因为在一起本身就不简单。冼如星看着少年,如果说最开始她还以为对方是一时间心血来潮,那么经过刚才的对话也已经确定其实认真的。
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热烈,即使是她也不能说完全无动于衷。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冼如星想得注定要多一些,抛除刚才说的那些,就算朱厚熜同意让她随意行走,但这种感情能坚持多久呢?封建社会不比现代,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她谈个男朋友,相处不来可以分手,就算结婚了也能离。可倘若真跟皇帝在一起,她还有自由选择的余地吗?
与其最后两人因为观念不和起冲突,不若最开始就断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顾无言。
半天,朱厚熜艰涩道:“你……既然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勉强。你不用走,我最开始说的话算数,这一辈子,冼如星永远是我的良师益友。之前的事儿,你就当我发疯说胡话了,转头就忘了吧……”
冼如星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下意识道:“陛下……”
“不用说了,”朱厚熜抬手,“你走吧,让我自己缓一缓。”
想要说什么,冼如星最后还是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转眼只剩少年一人,他双眼放空,贪婪地回忆起与女道士相处的一点一滴,试图从这里面汲取暖意来缓解麻痹的神经。
许久,用手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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