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如星到徐阶家的时候,天都已经要黑了,此时徐阶正拿着盆在院子里洗衣服,可能因为这时候挂了浆的衣服不太好洗,青年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冼如星来了,还笨手笨脚地打翻了盆。
冼如星没去管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瞧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悠悠道:“方才面对圣上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件衣服就把我们探花郎给难住了?”
徐阶尴尬收拾好,对着冼如星惭愧地低下了头,“真人,是我让您失望了……”
“你自己的前程,我又有什么好多嘴的,”冼如星叹气,“只不过,我担心你早晚有天会后悔。”
徐阶苦笑:“能说吗,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被贬,又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不了熬资历熬上去。然而等鹿鸣宴过后,周围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明明之前还称兄道弟,不过转瞬间都像躲瘟神一般躲着他。
“那假如再让你选,你还会帮甄格求情吗?”
“估计……还是会吧。”徐阶思索片刻,犹豫道:“师父聂豹教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致良知’,凡是若不遵从自己的本心,那我也白读这么多年的书了。”
“得,我就知道,”冼如星扶额,无奈地开口:“你现在去应天府,肯定是从基层做起,上面知道你触怒龙颜,想必刁难少不了。等过两天,你去拜见张璁,他曾经在应天礼部待过一段时间,应该还有人脉,通融一下也让自己好过些。”
徐阶听完迟疑了,有些不太想去,“张侍郎现在一定烦透了我,再找他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本身就是你座师,在外人看来你们都是一体的。就算真生气,你拉下脸说几句好听的也就算了,面子重要还是生活重要。”冼如星皱眉,毫不客气道。
徐阶被她训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唯唯称是。
“还有,”冼如星继续补充道:“我给你的课业也别落下,现在教材只出了一版,等之后再出给你寄过去,自己学完之后把反馈给我。”
徐阶微愣,旋即被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天,躬身道:“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小子定不负真人所托。”
“但愿吧。”冼如星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处理完徐阶这边,冼如星一下子就闲了起来。此时才刚筹齐款项,来京城参与建造的工匠们还在路上,之前的规划图朝廷也都敲定完毕。虽然她是新城的总负责人,但这么大的事情,工部户部两个部门都参与其中,再加上内阁把控,前前后后无数人忙里忙外的,其实也用不太上她。
这使得已经习惯了此等生活节奏的冼如星陷入了巨大的空虚之中。为了给自己找活儿,她甚至深入一线跑到外城施工现场去考察,负责人诚惶诚恐地接待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犯了错,战战兢兢地给冼如星介绍工程进度。
冼如星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盘算,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插手的地方,留下一句加强工地管理,防备可疑人员之类的废话便转头回去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外城动工,冼如星方才有点事做。
不得不说,工程这种东西,只要资金足够,想要多快就能多快。虽然最开始对水泥尚且有些陌生,不过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工匠们马上就熟悉起来。
没过几日,一条条笔直平整的道路逐渐出现在外城。
虽然有意遮挡,但百姓们还是注意到这些,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开始议论起来,其中不乏有泛酸的,说什么“外城的怎么住得比城内的都好”,“为什么不把城里的路修一修。”
对此,冼如星表示欢迎内城的百姓们搬出来,除了拆迁房公租屋外,她还盖了好几栋商品房,保证环境一流,住起来方便。得知此事后,还真有不少人去打听,然而听到价格后纷纷咋舌,连忙走开了。
冼如星摇头,有远见的终究还是少数,就外城这种环境,真修好后,以后房价定然水涨船高,现在不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过好在,朝廷也不差这点钱。
冼如星翻看着户部送上来的报表,虽然比想象中的进度要慢一些,但总算一切顺利,支出也很健康。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就见手下官吏慌慌张张来报:“真人!不好了!外城走水了!有人纵火!”
“什么?!”冼如星震惊地开口,“火势怎么样?有伤亡吗?!”
“没有,多亏了您神机妙算,让巡逻的卫队加强了巡视,在火情蔓延前就及时控制住,还将歹人当场抓获!”官吏狂拍马屁。
冼如星松了口气,也没空管对方说什么,连忙奔赴现场。现在新建外城虽然看着一帆风顺,但实际上无论是嘉靖还是冼如星,都是肩负了巨大压力的。这种时候要是再闹出火灾人命,谁知道朝廷上下会怎么说。要知道这可是封建社会,万一有人从风水迷信的角度,说建外城泄了龙气,引来天罚,那大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了工地,之前的负责人以一种敬畏的眼神看向女道士。心中暗叹早听闻这位真人是有本事的,谁能想到连这也能算准!于是上前两步,恭维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讲。
冼如星挥了挥手,打断对方,直接道:“放火的人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这把火来的太过蹊跷,她必须好好检查,若真有背后的势力,那冼如星打算将他们连根揪出来。
负责人不敢拖延,赶紧在前面领路,事态紧急,两个纵火者还没来得及移交官府,此时正由几个健壮的工匠看管着。
冼如星见了二人,有些惊讶:“万才、万豹?你们放的火?”
万才正是小豆芽儿的二表叔,当日拆迁,就数他闹得最凶。别说手下,就是冼如星亲自去谈都没办法,最后不得不武力胁迫,对方才乖乖听话。如今看到是他们,不禁皱眉道:“你狮子大开口跟朝廷要钱,朝廷不同意,所以你就放火?!”
万才冷笑,没有搭理她,万豹看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冼如星都要气笑了,这种刁民,却险些让一个王朝百年大计付之一炬,让手下依法查办,旋即就要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两人,缓缓道:“不对啊,南边前几天都在用水泥铺路,最近水泥尚未运过来,临时才决定让商户们打地基盖房,这才两天时间,你们是怎么知道进度的?”
想要火势蔓延,只有木头才能烧起来,之前说过,施工期间周围都有遮挡,而建房子也才刚开始,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注意到。
万才面色微变,嚷嚷道:“老子偷偷看见的,怎么着吧?”
冼如星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几乎是瞬间便捕捉到对方的表情,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鬼,轻笑一声,“好啊,既然你们不肯坦白,那就换个地方来问好了。上次让锦衣卫与你们谈话,效果还挺好的,不过可惜你们没去过诏狱,这回不若去见识一番。”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自己内部的的法纪。北镇抚司负责皇帝钦点的各种案件,并且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刑讯处决。朱棣登上龙椅后,为了给建文余党治罪,曾经命锦衣卫全国搜捕。但凡有一点嫌疑的通通下诏狱,然后严刑逼供。久而久之,诏狱在明朝人心中便几乎成为了最恐怖的地方。
想起锦衣卫们五花八门的手段,万才不由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开口,就听旁边万豹急切道:“我说!我说!是有人挑唆我们这样做的!”
“闭嘴!”万才恶狠狠骂道。
冼如星皱眉,让人将对方嘴堵上,确定不会发出声音打扰后,继续问万豹,“是什么人挑唆的,你仔细交代,我可以饶你一命。”
万豹害怕地看了眼旁边双目圆瞪,仿佛要吃人的表叔,结结巴巴道:“是个年轻男人,我有次在京城酒楼里遇到旁人跟他讲话,好像是叫罗廷玺?个子挺高,长得特别俊。”
“之前您不是找锦衣卫吓唬我们吗,我表叔不经吓,回家之后就生病了,好多郎中来都看不好,最后那个姓罗的找上门来,几天之后表叔就好了。”
“哦?这么说来是个大夫?”冼如星仔细思考了下京城里哪户人家能用行医来掩饰身份,结果茫然地发现好像并没有这种人。
万豹摇头,有些纠结道:“不是,那人也不是正经大夫,他没开药,就拿符纸烧了放水里让人喝,我看好像一江湖骗子。”
“表叔病好了,之后像换了个人,整日跟在罗廷玺屁股后面,还变卖了家里的祖产,把钱都给他了,依稀小人看来,这次放火也八成是那人的主意!”
听侄子这般说,万才挣扎得厉害。冼如星见状命人给他松绑,谁知才解开万才就扑向万豹,掐着其脖子愤怒道:“你敢污蔑白莲圣子!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场之人被他的凶相震住了,等反应过来万豹已经要翻白眼了,连忙冲过去将两人分开。
冼如星在听到“白莲圣子”四个字时还被淡淡地雷了一下,感觉好像自己小时候玩游戏起的玛丽苏id,直到手下提醒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白莲,指的应该是白莲教。
白莲教,乃如今民间第一大□□组织,平日里最擅长装神弄鬼。
冼如星回想起他们的资料,不由摸了摸下巴。
所以她这是……碰到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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