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原本以为冼如星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哪怕是他们这次立了大功,但说到底也才歼敌几千人,对面蒙古可是二十几万大军,这点战果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第二天,便收到了前线的消息,蒙古人打算后撤了,让他们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大军。
俞大猷目瞪口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去找了冼如星,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知道蒙古人会退兵。
“其实也不难猜,”冼如星此时正与军营内的后勤一起核对账目,仇鸾还在的时候,许多花销语焉不详,冼如星为了保障后方的稳定和谐,也懒得与其计较。现在对方没了,正好把钱都对上一遍。
听见俞大猷发问,手上没停,随口道:“蒙古人那二十万多万人马肯定是有水分的,我之前就根据探子汇报的粮草消息估算过,应该是稍微夸大了一些。但也没有太多,否则前线梅将军那边定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即使没有二十多万,十八、九万肯定是有的。”
“就算是这些人,真正的蒙古战力怕是也就三分之一,剩下的多是些奴隶或其他民族的战俘,咱们这次擒获的这批蒙古人,虽然不是太多,但很明显都是精兵。烧粮草可是个大事儿,交给炮灰显然是不放心的。最要命的是,这次蒙古可是六个部落一起过来的,此番行动的明显是同一部落的人,损失这般惨重,你觉得他还会继续留下来陪着其他人死磕吗。这么久都没打下来,蒙古人早就急躁不堪了,只要有一方退兵,相信其他部落也会跟着。”
俞大猷怔怔地听完,许久,叹服地竖起大拇指。
原本以为冼如星不过是搞后勤厉害,结果没想到对战局的分析也如此准确,反观自己,好歹也统领几百人,但却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冼如星见青年有些失落,便出声安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所谓的战争局势,无非就是将一些信息整合到一起,我级别比你高,接触到的消息远多于你,所以能得出结论也是正常的。以后你继续往上走,随着眼界的提高,早晚都能进步,在我看来,俞行长已经拥有了一个优秀将领的全部条件,这都只是时间门问题。”
俞大猷被女道士夸得面红耳赤,挠头憨笑道:“唉……末将这、我哪有监军说得那么好。对了,马上梅将军就要回来了,监军您不如让他帮着跟朝廷说话,他刚打了胜仗,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估计有他一定没问题的!”
冼如星苦笑,“你也知道梅秦舒立了大功,既然如此,人家掺和你这趟浑水做什么?”
“这……”俞大猷讷讷道:“但这功劳也有监军您一份,您定然不会有事儿的!”
冼如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着俞大猷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那批蒙古人要看好了,以后还有大用。”
“是!”俞大猷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冼如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事。
哪怕是真的被罚,朝廷能怎么罚她?自己立了功,首先脑袋肯定是保住了,剩下的无非是流放或者下狱,而这些看在她以往的份儿上估计也会从轻处理,很有可能不过是交些钱财了事,她冼如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让她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小皇帝那边。无论怎么讲,都是冼如星办砸了事儿,最要命的是,冼如星虽然推断出了仇鸾勾结外敌,但却没翻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审问了几个亲信,发现仇鸾这件事做的很缜密,参与其中的都已经被灭口。如此一来,为了维护她,想必嘉靖又要跟朝臣争辩许久。而文官们同样也可以抓住这点,彻底将监军的权利拉倒自己这边,之前许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自己是不要紧,可他怎么办?
冼如星将核对好的账目收起来,独自一人在军帐内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伴随着大军的到达,冼如星终于见到了这次领兵的大将梅秦舒。
梅秦舒已经六十多岁,马上就要致仕的年纪,出身官宦世家,一辈子四平八稳地做到都指挥使的位置,临老了来个这么刺激的。好在其人虽然不说用兵如神,但品性坚毅,顶住压力守住了雁门关,否则这场仗打下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两人见面,一时间门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到不是说冼如星是个女的,梅秦舒不知道怎么与其交流。
主要若按照大明正常流程,监军代表着朝廷与皇帝,是整个军营的最高领导,别说是梅秦舒,就算明朝那几个开国名将在这儿,也要听她的。
没办法,监军不光掌握着银饷的发放,还有干预军事决策、指挥作战甚至调动军队等权力,可以说只要监军不同意,地方将军的指令甚至到不了下级。
但无奈的是,冼如星只是管后勤的半个监军,真正有大权的另半个让她给砍了。如今严格来说,她还是待罪之身,所以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梅秦舒相对于冼如星而言可能官还更大一些。
正当两人沉默之时,老将军突然对着她行了一礼。
冼如星微愣,旋即连忙将人扶起,“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
梅秦舒虽然年纪大了,但常年征战,身子骨极为硬朗,冼如星拽了两下纹丝不动,只能无奈任由对方。
“真人不必推脱,您及时带兵援救了大明将士,间门接停止了战事,于情于理老夫都应对您道谢。”梅秦舒说得情真意切。他身为将军,早就听闻过俞大猷的勇猛,对于这位一心报国的青年喜爱异常,所以才让其留在后方,将扫荡看管粮食的重任交到其手上。
另外,梅秦舒在前方打仗之时,仇鸾不止一次在后面指手画脚。如此可把老将军恶心坏了,你说你要是真跟着上战场,提出意见可以,仇鸾从头到尾缩在后面吃喝玩乐,就这还瞎指挥,有几次听他的梅秦舒自己差点儿没被蒙古人包围!
好在冼如星那边十分靠谱,打胜仗的奖励发放的很及时,无论好坏,士兵们总归能吃饱饭。所以对于仇鸾通敌这件事儿,梅秦舒几乎没怎么怀疑,立刻就相信了,并且表示愿意在朝廷那边替冼如星说话。
“那贫道就先谢过将军了。”冼如星没有推脱,她现在确实需要这个,同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中充满了遇见正常人的喜悦。在历经“与猪共舞”的这些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有一个好同事有多重要。
大胜归来,自然是要庆祝一番。对此冼如星早就准备好了饭菜,不过为了防止万一,酒只能喝一点。
饭桌上,冼如星看着红光满面的梅秦舒,问了下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自然是接管大同了,听说蒙古那几部现在闹得厉害,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的吉囊与俺答不光是要处理与其他部族之间门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内部,也有不满的声音,对于大同府,他们是没力气再留的。”梅秦舒一边喝酒一边随意道。
冼如星点头,这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蒙古人向来都是抢一波就走,对于城市什么的没太大需求。不过其余的倒是有点意思,冼如星有些好奇道:“其余蒙古部落就算了,怎么他们内部也不满?”占了这么大便宜还不满什么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梅秦舒驻守大同多年,经常跟外族打交道,对蒙古人的脾气秉性简直信手拈来,解释道:“他们在大同抢的无非几样东西,粮、钱、牲畜,汉人当奴隶容易反水引起事端,吃过几次亏后人一般是不动的。”
“粮食牲畜什么的,大同府内就算有也不太多,打战这几个月估计都消耗尽了,剩下的就是钱财,不过这些在草原上没用。马上要到夏天了,夏天倒是还行,不过一旦入秋,他们又要挨饿受冻,本以为今年能过个肥年,现在什么都捞不到,蒙古贵族们当然心里不乐意。”
“这么说,如今正是他们乱的时候了。”冼如星若有所思。
梅秦舒展眉,长舒一口气,“是呗,其他几部不光没捞到好处,还赔了不少,估计得跟吉囊与俺答没完,咱们今日休整一天,明儿就去大同府,朝廷这次派下不少粮食,还得进城安抚百姓。”
冼如星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冷不丁道:“刨除给大同的粮草,剩下的让将士们吃上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吧。”
“啊?那是当然,这次提前结束战争,再加上朝廷不惜余力的支援,别说三个月,紧一紧半年也够了。”梅秦舒语气自豪,然后有些疑惑道:“真人问这个做什么?”
冼如星沉吟片刻,凑过去与对方道:“梅将军,贫道有个主意。”
……
京城,乾清宫。
在得知蒙古人被打退军的消息后,京城大大小小全都兴高采烈,长期以来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撤去,总算能继续过安稳日子了。
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不少。
费宏面色铁青,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厉声道:“冼如星好大的本事,仇鸾与她同为朝廷命官,她是说杀就杀了!”
杨一清犹豫了下,想为其说话,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这件事儿实在太严重了。
倒是王琼,轻咳两声,尝试着和稀泥,“哎呀,冼真人也算立了大功,要不是她,估计现在还打仗呢。首辅您看……”
“国有国法,我们为国尽忠,这些都是应做的,朝廷信任她,给她职务权力,现在她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否则这个头一开,以后军营里岂不是永无宁日!”费劲还没开口,旁边就有其他文官跳出来。
当然了,王琼与杨一清平日跟女道士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于是也有人继续为冼如星说话,一时间门双方争辩不休。
“行了,”眼看场面逐渐失控,龙椅上的朱厚熜突然开口打断,他望着大臣们,缓缓道:“你们就没想过,冼真人为什么杀仇鸾不杀别人?”
“就算冼真人有不对的地方,难道仇鸾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群臣:“……”
即使知道冼如星简在帝心,众人依旧被嘉靖如此明晃晃的偏向给整无语了。此时他们无比庆幸,今日只不过是二品以上官员组成的小朝会,若是在早朝,面对文武百官,皇帝此番言论一出,指不定要掀起多少波澜。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报,知道与军队之事有关,大家心中一惊,以为是蒙古人去而复返,嘉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让报信之人当众宣读。
内侍拿着信件,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启禀万岁,根据前线来报,在安抚完大同之后,监军冼如星与梅秦舒都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率领大军向西行进。”
朱厚熜大惊,连忙道:“他们要去哪儿!?”
“河套。”
“什么?!”
“……已经打下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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