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肯收,贾丛修心里头高兴。
梁萤自然清楚他来求的原因,无非是惦记上仙德的那两口盐井了。
这不,贾丛修拐弯抹角了许久,才把话题饶到仙德上。
梁萤倒也没有多说其他,只道:“咱们永庆三千兵,先前太守府欠下八个月的粮饷,底下的士兵个个都闹腾得厉害……”
她的话还未说完,贾丛修就大方道:“无妨,贾某可资助些许钱银给太守府应急。”
梁萤:“……”
啧,这么会来事儿?
贾丛修道:“饿老百姓也不能饿官兵,没有了他们,就没法守安稳。
“现在王小娘子才把太守府打下来,手头紧也在情理之中,贾某愿资助太守府部分钱银,虽然杯水车薪,还望王小娘子莫要嫌弃。”
梁萤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贾丛修连忙道:“贾某就盼着王小娘子能节节高升,我贾家能有今日,全仰仗王小娘子当初的扶持,如今太守府周转艰难,贾某岂能坐视不理?”
梁萤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那贾丛修忒会做人,当场表示以后太守府要运送兵器之物只管找他,并大言不惭说只有太守府安稳了才有他的前程。
梁萤忍不住指了指他,啐道:“你这老儿,当该发大财。”
贾丛修暗搓搓试探问:“那仙德的两口盐井……”
梁萤:“便卖你一个人情了。”顿了顿,“永庆郡内的官盐若敢私自抬价,小心我砍你的脑袋。”
贾丛修连忙摆手,“王小娘子只管放心,贾某断然不敢私自抬价。”
梁萤点头,“你心里头明白就好。”
稍后陈安来寻,她还有其他事要做,贾丛修起身告辞,美滋滋地离开了太守府,回去准备钱银买盐引。
这不,当金氏得知他把仙德的两口盐井生意谈下来时,又惊又喜。
金氏难以置信道:“那王小娘子当真应允了你?”
贾丛修点头,喜笑颜开道:“活该咱们贾家发大财,这条财路简直拦都拦不住!”
金氏笑得合不拢嘴。
贾丛修搓手道:“永庆境内二十多个县,全都铺上我们贾家的官盐铺子,那可不得了。”
金氏点头,“咱们得多筹备些人手,要不然遍地开花哪里忙得过来。”
贾丛修:“怎么忙不过来了?若是那王小娘子把隔壁郡也打下来,我贾家一样能把官盐铺过去!”
金氏打了他一下,“你傻了,隔壁郡有我们的田产,上千亩呢,那帮土匪若是打了过去,岂不得又被充公?”
贾丛修这才回过神儿,“对对对,断不能让他们再打过去。”顿了顿,纠结道,“可是隔壁郡也有盐井啊。”
金氏:“……”
这还真是让人纠结。
他们这些地方没有矿产,盐井倒是有几口,田地也算不得肥沃,比不上鱼米之乡,若不然也不会被朝廷定性为仅敷了。
夫妻二人到底高兴能把仙德的两口盐井拿下。
贾丛修说起资助给太守府的钱粮,今年灾害严重,倘若能到别处给府衙弄些粮食进来,那帮土匪肯定会把他放到心上,加以器重。
金氏点头道:“大郎言之有理,咱们贾家全靠那帮土匪给前程,是得把他们喂养好,方才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贾丛修:“待我把盐引拿下来之后,郡内的官盐铺货就交给你们打理了,我到外头去弄点粮食进来。”
金氏叮嘱道:“你可得多加小心,外头乱得很,弄粮可不容易。”
贾丛修:“且放心,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若想把家业做大,总得去冒些风险才能成事,咱们两口子得替底下的儿孙谋福,让他们以后有依靠。”
金氏:“你外出把老大和老二捎带上,这样我也放心些。”
贾丛修点头。
夫妻二人也是有野心的人,更懂得及时抓住上升的机会。
想要从三口盐井上牟利,总得替那帮土匪做些什么,才能让贾家跟衙门的关系更为紧密。
只有自身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后,别人才没有机会来撬生意,若不然太守府凭什么要把盐井许给他们贾家呢,毕竟那么多商贾可以选择。
这是贾丛修眼光长远的独到之处,同时也是赵雉担忧的地方。
三口盐井官私混卖,足以成就一方巨贾。
赵雉并不想弄这么一个大商人在永庆郡。
梁萤却有不同的见解,同他说道:“扶持贾家,是为了以后的官商协作,他贾家把生意做得越大,跟我们的关系就越紧密。
“在这样的前提下,倘若我们这帮土匪垮台了,他家也落不到好。
“把双方捆绑到一起,有了共同的巨大利益,贾家以后就会想方设法替太守府效力,保住我们莫要垮台,间接给我们支撑,利大于弊。
“且私盐贩子走街串巷,东躲西藏,得来的消息可比我们灵通多了。
“只要贾家把私盐铺得越远,我们获得各方消息的渠道就更加便捷,能很快了解外头的局势变动,以便提前做好应对。”
赵雉坐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话虽如此,可若他也像贾丛安那样招兵买马呢,岂不是养虎为患?”
梁萤抿嘴笑,“你会容许他有养兵的苗头吗?”
赵雉:“自然不允。”
梁萤:“养了这么肥壮的狗,自然会在它身上装一双眼睛,也会时不时敲打贾家,太守府要的是纯商人,而不是他兄弟贾丛安。”停顿片刻,“退一万步来讲,倘若贾家起了心思,公家要搞一个私盐贩子,法子多得很。”
这点赵雉倒是没有反驳。
民不与官斗,总是有道理的。
只是他怎么又知道梁萤的算盘呢,她就是要把贾家养肥,以后才好搞合资企业。
先让贾家把渠道和自身实力做得完善,公家再直接入股,捡现成的搞垄断,那多省事。
这些谋划她不会跟赵雉讲,他也听不明白,只提前布局为以后做好准备而已。
那贾丛修屁颠屁颠送上一千六百贯买盐引的钱财,由梁萤亲自入到公账。
在吩咐陈安给他办理官盐手续时,梁萤敲打道:“我太守府扶持贾家,可不是要养出你兄弟那般的人物来。”
贾丛修连忙摆手道:“王小娘子言重了,子誉的下场贾某到如今还心有余悸,断没有这般大的胆量生事。”
梁萤看着他,“你心里头晓得就好,可莫要忘了,我们这帮人是土匪,若是遇到吃里扒外的,就会像清理太守府那样清理个干净。”
这话把贾丛修唬得不轻,“你只管放心,我贾某只贪财,不贪权。”
梁萤失笑,“我就喜欢心里头有数的人。”
说罢做了个手势。
贾丛修点头哈腰地下去拿盐引了。
目前李疑等人被外派,太守府里梁萤亲自坐阵,陈安成为她的副手。
对于此人,她多少还是有几分防范的,毕竟不是亲信。
不过陈安也确实小有才干,脑袋瓜不比张议差。
他们那帮土匪是她亲手指点江山带出来的,对她自然信服。
陈安却一不一样。
他是官场上的老油子,又跟了太守府这帮人多年,近墨者黑。
此次叛变,也不过是因为陈都尉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甄氏,若不然岂会轻易自毁前程?
这些因果梁萤心里头都清楚,再加之她是女流之辈,在没有把陈安驯成一条可堪用的狗之前,她不会轻易放他出去。
因为不够信任。
同样,陈安心里头对她也是不服的。
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尚轻的……应该说是女娃才对,若非她背后的那帮土匪具有威慑力,他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下值回去同自家媳妇儿甄氏提及梁萤时,甄氏显然好奇不已。因为这个时代的女郎大多数都是居于后宅,仅仅只是男人的附属而已。
那帮土匪里头却混着一个才十六岁的女郎,并且还颇有话语权,这简直不可思议。
甄氏边给他盛汤,边好奇道:“先前听你提起过此人,我还当她是压寨,得那帮土匪恭维呢,却不曾想说话这般有分量。”
陈安道:“以前我还奇怪,安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钱银,现在算是悟明白了,他们把盐井官私混卖,以此牟利,我陈安可算是开了眼。”
听到这话,甄氏愣了愣,似有不解,“何为官私混卖?”
陈安解释说:“在咱们永庆郡内,盐价由官家定,一斗一百六十文,不可私自抬价,出了咱们郡,任由盐商自行定价卖。”顿了顿,“换句话来说,盐贩子在郡内就是公家承认的官盐,出了永庆郡就是私盐贩子。”
甄氏仿佛被唬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道:“若是让朝廷晓得了,岂不得被气死?”
陈安尝了一口汤,笑道:“所以那帮土匪什么都敢想,简直是胡作非为。”
甄氏也觉好笑,客观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对郡内的老百姓有益处,毕竟一斗盐才一百六十文,可不容易见到。”
陈安点头,“这倒是实话。”
甄氏也会识字,肚里颇有几分学识,有时候陈安也会跟她探讨公务上的事,说起郡内的二十三个县全部搞土地下放,只怕那些豪绅得哭天喊地了。
甄氏说道:“那也活该被抢,今年天灾,郡里的日子原本就艰难,先前太守府还照收赋税不误,底下不就闹了起来吗?”
陈安:“是啊,现在把全郡搞土地下放,所有老百姓都得益,自然不会再闹了,也算是一种安抚的手段。”
甄氏饶有兴致道:“这帮土匪还真有点意思,一帮莽夫,竟也懂得治内,着实难得。”
陈安应道:“他们里头有个秀才,应是有点才干的。”停顿片刻,似有不解,“不过把一个女娃留在太守府里镇守,我是看不大明白。”
甄氏:“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大帮老爷们被派遣了出去,就证明那女娃才是主心骨。”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陈安,他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半信半疑道:“惠娘的意思是,那王萤,才是这帮土匪的主心骨?”
甄氏理所当然道:“要不然是大字不识的土匪头子吗?”
陈安:“……”
赵雉和奉三郎都是武夫,他们是不懂治内的。
陈安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女人而已,岂有这般本事能凌驾于他们之上?
但仔细回想那些人对她的态度,确实非常崇拜,倘若是因着压寨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这般信服。
见他久久不语,甄氏好奇问:“云郎怎么了?”
陈安回过神儿,言语里颇有几分不屑,“一个女流之辈,岂懂得治世之道?”
甄氏掩嘴笑了笑,“这便是你的偏见了,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一辈子都待在永庆,又岂知外头的高人?”
陈安“哼”了一声,自负道:“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娃,见识阅历就只有那么几年,她还能有多大的能耐?”
这话甄氏倒也没有反驳。
不过她始终觉得,那帮土匪当初能在安县立足,而没被当地老百姓闹事打出去,就已经有几分本事了。
如今又来侵占太守府,一下子吞了二十三个县。
如果他们能把朝廷应付过去,又能把老百姓稳住不闹事,那就不是本事那么简单了,总有些治世的门道在里头的。
天气愈发寒冷,初冬悄然而至。
今年郡内受到洪灾,粮食减产了近半,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李疑等人兵分四路去把各县进行土地下放,在冬日里给了他们重生的希望。
这期间梁萤亲自前往仙德去看过,当时李疑已经去往他县。
他们抵达当地并未去衙门,而是下乡走访。
目前仙德已经恢复秩序,瞧见一妇人在地里看冬小麦,梁萤上前打招呼。
那妇人上下打量她,瞧着年岁不大,却出落得标致抢眼,不知是从哪里下乡来的贵人儿。
梁萤忙说他们是做生丝的商贾,想来仙德看看种桑养蚕的人家多不多。
妇人这才打消了疑虑。
程大彪故意说起前阵子仙德的混乱,妇人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说道:“这也是因祸得福。”
梁萤好奇问:“如何因祸得福?”
妇人当即兴致勃勃同她说起前阵子县里的土地下放,神情里颇有几分小激动。
“今年多灾多难,日子着实过得艰难,我们仙德洪涝严重,几乎家家户户的田地都遭了殃。
“粮食减半也就罢了,那太守府不知体恤,非逼老百姓上交公粮,这简直是要逼死人呐。
“所幸闹了那么一场,虽然遭了不少罪,好歹事情有了转机。
“前阵子一个姓李的官老爷下来,给大家说今年的赋税免了,可把我们高兴坏了,这才像当官的嘛。
“不曾想,还有更好的事在后头等着呢,说太守府要搞什么土地下放均分,让家家户户都有田地种,以后都不用饿肚子了。
“当时我们两口子还半信半疑,哪有这么好的便宜让老百姓占?
“结果衙门带了好多兵把那些豪绅手里的田地全都给抢了,当真劫富济贫分给了我们这些老百姓。
“虽然土地不能买卖,好歹手里有田地,且只缴纳三成公粮,中间也没有其他的租子,着实高兴坏了。
“这还不算,听说过阵子还要免徭役呢。
“那位姓李的官老爷简直就是活菩萨,给咱们老百姓雪中送炭,今年这个冬,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见她说得激动,在场的人仿佛也体会到了她的喜悦,跟着被感染。
梁萤笑眯眯道:“如此看来,还真是因祸得福呐。”
妇人点头,“可不,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个个都感慨,说活了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上头那些当官的不把咱们这些老百姓敲骨吸髓也就罢了,竟然还管起咱们能不能吃饱饭来了,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梁萤掩嘴,“想来以后的日子啊,定会越过越好。”
妇人:“那是肯定的,只要不是犯懒的人家,手里有足够多的田地,不用交七成租子,还没有徭役,光缴纳赋税,吃饱饭自然没问题。”
梁萤也替她感到高兴,“这日子有盼头。”
妇人暗搓搓八卦道:“我听他们说上头的太守府变天了,被一帮土匪强占了,这才有这样的好事,你们是从外头来的,可曾听说过这茬儿?”
梁萤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程大彪反问道:“那帮土匪是野路子,你们是盼着原来的太守府还是现在的土匪当家啊?”
妇人:“这还用说吗,只要谁能让咱们老百姓吃饱饭,谁就是咱们的当家人。”
程大彪打趣道:“你倒是个识趣的。”又道,“你说这世道好不好笑,土匪反倒比朝廷还操心老百姓能不能吃饱饭。”
妇人应道:“可不是吗,原先的太守府简直不给人活路走,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没甚出息,只盼着眼前的田地能养人就足够,其实一点都不贪心的。”
梁萤调侃道:“所以老天爷开了眼,给你们派了姓李的官老爷雪中送炭来了。”
妇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冬日里明明寒冷,可是她的心却是热的,因为她明白,待到开春,便是一场新的重生与期盼。
这日子,充满着希望的生机。
待到来年,地里的庄稼长出来,便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果实,所有辛劳与汗水都将得到回报,怎不叫人期盼?
之后梁萤等人又到其他地方走访。
当地人的变化他们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就跟当初安县的变化那般,有了精气神儿,哪怕寒冬难熬,个个都欢欢喜喜,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对于这个结果,梁萤非常满意,可见李疑是下了功夫的。
回到县城里,他们在驿馆落脚,当地的方县令听到消息,亲自前来接迎。
一行人前往衙门。
之前方县令曾听李疑提起过梁萤,对她颇为好奇,如今见到真人,只觉不可思议。
能让一帮老爷们推崇的人,仅仅只是一个年轻尚轻的女娃,委实叫人感到荒唐。
可是现在县里的情况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老百姓个个对衙门交口称赞,一下子从之前的唾骂变成佳赞,反倒让方县令有些不适应。
对于此人,李疑上报到太守府的评价是中规中矩,意思是可以留用。
一众人坐在后堂说起仙德现状,方县令问起明年的赋税问题。
梁萤解答道:“今年因洪灾,老百姓手里的粮食减半,故而免除赋税。
“到了明年,三成赋税不变,上交给衙门后,太守府会抽一成赋税用于供养兵丁守郡内老百姓安稳,剩下的两成则用于养县里的衙门开支。
“以后各县衙门不再有兵丁,只有差役。
“仙德境内的两口盐井太守府会派人接管,无需衙门插手。
“至于取缔徭役,我要求县内做到村村通,村与城之间能让牛车通行,县与县之间的官道能让马车通行,方便运送粮草,只要各县能完成这些任务,便彻底取缔徭役。”
方县令似有不解,“我们县内的村子,目前进城的路都修得挺好,何至于要扩宽到牛车通行?”
梁萤笑道:“要致富,先修路,一来方便当地村民出行,二来以后说不定还会种些其他的作物。倘若不把路修好,东西进不来也出不去,还怎么图谋发展致富?”
经她这般解说,方县令道:“下官受教了。”
梁萤:“待农闲的时候方县令就得动员村民们把各村的路扩宽出来,谁家的地被路占了,就从活田里补贴,这样大家都没有纷争。”
方县令点头。
梁萤继续道:“路修得越快,减免徭役的公文就下放得越快。”
方县令连声应好。
接下来他们就县内的治理难题议论一番。
赵雉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声,只坐在太师椅上看她给方县令出主意,侃侃而谈。
那狐狸精明得不得了,如果想要衙门富裕,除了老百姓上交的公粮外,还可以在商税上打主意,只有鼓励地方经济发展了,衙门才有税收,有了税收,他们手里的月俸才高。
所以重农抑商那套是行不通的。
农业重要,商贸往来同等重要。
农业是口粮支撑,商业则是生活质量提升的支撑,唯有二者相互结合,大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富有。
对于她的理念,方县令的思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一旁的陈安竖起耳朵倾听,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回听说商人的地位跟农民同等重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陈安心中很是不屑。
不过也不能否认她用商税养衙门的思路,毕竟那贾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之后他们陆续走访了两个县,都跟仙德的反馈差不多。
土地下放是安抚百姓的良药,安县平阴就是最成功的例子,它毕竟在现代社会经过了实践的。
在回太守府的途中,梁萤同赵雉说起粮仓的问题。
安县易守难攻,最适宜囤积物资了,除了粮食外,还有盐,这些都是日常所需。
赵雉点头表示认可,说道:“其他县无需驻兵,安县可派两百兵镇守,以后可多修几个粮仓,用于屯粮。”
梁萤:“待李疑他们回来,看还有没有其他县适宜屯粮,但凡适宜的,就派兵镇守,直接由太守府管辖,不受地方衙门干涉。”
赵雉:“极好,倘若以后没能守住太守府,至少还有退路可容身。”
梁萤摸下巴,“待局势安稳后,麾下的兵丁得好生操练才行,跟咱们安县的兵比起来差得远。”
赵雉:“这倒不假。”
梁萤:“还有你前阵子去抢私盐贩子的那些财物什么时候能运送回来,今年没有赋税上交,底下的衙门估计也难维持,总不能让他们白干。”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刚分家出来的小夫妻为着口粮发愁的样子,赵雉安抚道:“待下头的县里平定得差不多后,就去弄回来。”
两人坐在马车里,就一些鸡零狗碎唠了许久。
而外头的程大彪则跟陈安吹得天花乱坠,说起他们刚到安县打豪绅分土地的那一仗,那套路简直跟平阴一模一样!
陈安郁闷不已,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梁萤给套路了。
当时他还暗自得意有手段快速解决杨都邮的烦恼回去过年,结果全他妈都是套路。
想到自己曾经的沾沾自喜,陈安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那种感觉就跟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一样,蠢萌蠢萌的,尴尬得脚趾抠地。
回到太守府后,梁萤一刻都坐不住,因为他们太穷了,比在安县还穷!
现在手里养了三千兵,底下的各县又受了灾害免除赋税,地方衙门难以维持,势必需要太守府扶持,开支委实艰难。
光靠地里那点公粮肯定是没法养家糊口的,以前安县地方小,不足以她发挥,如今一下子搞到二十三个县,梁萤摩拳擦掌从最普遍的桑蚕上下手。
陈安跟她说永庆城里有两家较大的纺织作坊,梁萤当即去看情形。
那两家作坊一家专门做绵麻生布,一家专门做坯绸。
所谓坯绸,就是生织,所用蚕丝未经炼染,织出来的坯绸是蚕丝本色。
之前安县周家下乡收蚕茧做生丝就是供应到这家作坊来的,只不过令梁萤意外的是这里的掌柜是个女人,姓孙。
据说她家男人常年卧病在床,这个作坊主要是她在打理,请了二十多位妇人做纺织加工。
梁萤他们过来时孙氏并不在作坊,仆人去商铺告知,孙氏被吓了好大一跳,惴惴不安问:“那帮土匪来我家作坊做什么?”
仆人也有些担忧,“小奴不知,不过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位。”
孙氏皱眉道:“有没有带官兵?”
仆人摇头,“没有,只有几个郎君和一位女郎,只说是太守府的过来瞧瞧。”
孙氏心中直犯嘀咕,好端端的太守府的人来做什么?
待她过去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梁萤的耐心极好,同作坊里的妇人们唠了起来。
几个老爷们站在门口看她们那帮妇人打得火热,个个都露出无聊的表情。
赵雉双手抱胸,看她和谭三娘跟妇人们八卦,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好唠的。
等了许久,那孙氏总算来了。
她莫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颇为富态,穿着讲究的绸缎衣袍。
织妇跟梁萤说道:“那就是我们的掌柜。”
梁萤过去跟孙氏打招呼。
孙氏同她行福身礼,梁萤回礼。
孙氏颇觉好奇,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女郎,只觉得委实秀美。
因着对方是女郎,看起来也挺面善,她稍稍觉得放心了些,引着一行人去待客的前厅,壮大胆子问道:“不知诸位来沈家作坊所为何事?”
梁萤答道:“安县的周家,孙娘子可知道?”
孙氏愣了愣,点头道:“你说的是做生丝的那个周家?”
梁萤:“对,就是他们家,听说他家的生丝是供应到你这里的?”
孙氏有些不明所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解道:“这有何不妥吗?”
梁萤摆手,“没有,我就想问问你们两家合作得可还顺遂?”
孙氏应道:“周家的生丝大多数都是我们这里在收,其他的也有两家送来。”
梁萤轻轻的“哦”了一声,问起他们作出来的坯绸往哪里销。
孙氏说郡内的染坊会供应一些,隔壁郡也会送过去,主要是往周边行销。
梁萤同她说起周家跟安县村民合作收蚕茧一事。
孙氏颇觉诧异,赞道:“此举甚好,他家能按时按量送生丝过来,我们也不用愁短缺原料耽误工期。”
梁萤点头,又问:“除了你家要生丝外,郡里还有其他家要吗?”
孙氏道:“秦家也要,不过他家是做熟织的。”
二人就生丝一番详谈。
梁萤从孙氏这里要到另外两家做生丝买卖的龙,一家在泰安。
从作坊回去后,路上陈安忍不住问道:“王小娘子去那作坊问生丝作甚?”
梁萤耐心解答道:“生丝的来源是蚕茧,倘若让底下的村民们多种桑养蚕,再由做生丝买卖的商贾定期收购,行销到孙家,那村民们有了稳定的销路,是不是愿意多养蚕赚取一份生活补贴?”
陈安点头。
梁萤继续道:“倘若蚕农一年能卖超过五石蚕茧,则上交三尺布帛商税给衙门。他们卖得越多,交的税就越多,衙门能得利,蚕农卖蚕也能得利,是不是双方都高兴?”
陈安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梁萤:“商贾贩卖生丝得缴纳商税,他们自己能得利,对衙门来说又是一笔收益。
“孙娘子的作坊行销到别处,也会上交商税给衙门,若是把一连串结合起来,各地的衙门是不是都可以从他们身上收取商税了?”
陈安:“……”
她这金算盘打得啪啦作响,大老远都听到了!
一旁的赵雉对她搞钱的手法早就见怪不怪。
这不,为了把郡内的蚕农经济搞活起来,给当地衙门和农民创收,梁萤认真地做了一个生丝商贾和蚕农协作的计划方案。
只是目前李疑他们全都外派了,没有人可以堪用。
陈安给她推荐了一个叫葛洪的人,这人以前是功曹许魏手下的官吏,可以试试看。
梁萤打听了一下此人的口碑,虽然是个老古板,做事倒是兢兢业业。
她不做多想,当即把葛洪从牢里提了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脾气不太好,是个硬茬儿,对这帮土匪特有成见,认为他们一群乌合之众,用强盗手段把太守府强占,待朝廷派兵来,谁都跑不了。
梁萤被老迂腐气笑了,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两圈,轻蔑道:“你这老儿不知好歹,一个阶下囚还死鸭子嘴硬,今日把你提出来,让你去办差,也是看得上你。”
葛老儿怒目圆瞪,“我呸!一群强盗,无视朝廷律法,用卑鄙手段夺得太守府占山为王,底下的老百姓岂能容你们放肆?!”
听到这话,梁萤笑了起来,指了指他道:“合着你们太守府那帮人还有把老百姓当人看呐?”
葛老儿恨声道:“你一黄毛丫头,懂什个屁的治内!”
提到这茬儿,梁萤冷声道:“什么叫治内?
“去年你们太守府来安县收取了一万贯赋税,一万贯呐,那安县统共才只有一千八百九十二户,太守府就收取了这么多赋税,这就叫你口中的治内吗?”
葛老儿愣住。
梁萤咄咄逼人道:“你们这帮贪官污吏可有把老百姓当人看过?
“今年天灾,郡内□□四起,还不是被太守府逼出来的。
“现在让我们这帮土匪去替太守府擦屎屁股,为着底下的老百姓,土匪比朝廷还操心,你说这好不好笑?”
葛老儿吹胡子瞪眼,“你休要诓我!”又道,“一群草莽野夫,只知打打杀杀,哪晓得治内安稳?”
梁萤翻小白眼儿,不想跟他废口舌,只道:“别说这么多废话,让你下去办差,就老老实实去办差,倘若没能办好,我灭你全家老小,连你家的蟑螂都不放过。”
葛老儿被“灭全家”唬住了,只觉得血气上涌,指着她,竟被活活气晕了过去。
梁萤:“……”
气性还真大!
当葛老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中。
他的夫人王氏见她清醒,欢喜道:“老头子你可算醒了!”
葛老儿闭目复又睁开,不一会儿他的几个子女皆围拢上前,个个脸上喜笑颜开唤他爹。
葛大郎同自家老父亲说起太守府下达的命令,只要葛家能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得漂亮,就能免除牢狱之灾。
葛老儿气愤不已,骂骂咧咧道:“那帮土匪不干人事,待朝廷的兵来……”
王氏打断道:“你这犟老头儿,在朝廷的兵下来之前,我们得寻活路走啊!”
葛老儿:“……”
葛大郎也道:“阿娘说得是,在朝廷派兵来平叛之前,咱们葛家断不能出岔子。
“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爹不为着自己,也总得考虑底下的儿孙们,倘若你硬要跟那帮土匪较劲儿,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
葛老儿没有吭声。
葛二郎跟着劝道:“爹便服一回软罢,太守府说了,只要你把手里的差事办得漂亮,我们全家都能免除祸患,倘若办砸了,或闹出事来,家里全部人都会被砍头。”
王氏接茬,“外头的官兵日日盯着咱们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葛老儿:“……”
这老头虽然迂腐较真儿,却架不住断子绝孙的威胁。他们葛家一窝老小得有十一口人呢,倘若他出了岔子,连家中的蟑螂都得遭殃。
这代价委实沉重,他承受不起。
最终迫于局势,葛老儿受了命,下放到各县搞蚕农经济去了。
梁萤把计划方案提供给他的,只需要依葫芦画瓢。
鼓励地方衙门开荒种桑养蚕,牵头生丝商贾跟蚕农签订合作契约,制定税收规则等等,要把一条龙服务搞起来,带动农民创收,给衙门创造商税利益,盘活小农经济。
一箭双雕。
这项政策看起来是惠民的。
起初葛老儿很是不屑,心想一帮草莽能有什么治内的本事?
不曾想前往文岩县时,被当地老百姓啪啪打脸。
此地刚由张议做过土地下放,他前脚一走,葛老儿后脚就来了。
见到县城里的老百姓个个喜笑颜开,跟捡了钱似的,他心中大惑不解,遂差人逮住一人问了一嘴。
那中年男子喜滋滋同他说他家分了二十多亩田地,再也不需要被逼到城里做小贩讨生活了。
葛老儿心想这有什么稀奇的?
中年男子唾沫星子横飞,高兴道:“今年真是走了狗屎运,不但稀里糊涂分到了田地能重回乡下,听说待把村里的路修好后,还会取缔徭役,以后只交三成公粮,还不用付其他的租子,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葛老儿心中听得迷糊。
那男子热情跟他分享当地的惠民政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葛老儿内心大受震撼,还是死鸭子嘴硬道:“那帮人可是土匪,他们把太守府的人全杀了,这是造反。”
中年男人不屑道:“太守府那帮贪官污吏就该杀!”又道,“我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饭的就是我们的活菩萨!”
葛老儿:“……”
刁民!刁民!
在去衙门的路上,沿途见个个老百姓都在热议什么土地下放,全然没有太守府被土匪强占后的惊慌,葛老儿的三观有些裂。
这世道真是奇怪,朝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那些老百姓居然还欢天喜地?
他们难道一点都不恐慌?一点都不关心他们被一群土匪接管,未来前程堪忧?
葛老儿还不甘心,暗搓搓差人去问太守府的事。
结果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唾骂,说那群贪官污吏早就该被灭了,早该让土匪来当官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葛老儿的玻璃心顿时碎了一地。
无知刁民!刁民!
接连被打击,他几乎产生了幻觉。
于是他一口气跑了三个县,结果全都跟文岩的情形一样。
那些老百姓甚至告诉他,整个永庆郡二十三个县都要这么搞。
葛老儿的内心彻底崩溃。
那群土匪才来多少日啊,就让底下的老百姓跟疯魔似的对他们交口称赞,这简直有毒!
想起那日跟那黄毛丫头跳脚对骂,以后说不准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他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管。
葛老儿的玻璃心再次碎了一地。
这狗日的世道太他妈魔幻了。
女人当官,土匪造反受万民拥戴。
葛老儿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