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封家书被送往永庆时,已经是好些日后了。
扶阳血战重创俞州兵一万人的消息梁萤也知晓,是奉三郎传回去的。
再次得知扶阳送来书信,梁萤的心不免悬挂起来,还以为那边又出了岔子。
从差役手里接过信函,梁萤神色凝重地拆开查看,猝不及防看到叉腰的小人儿,她愣了愣,随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看到落款的赵又鸟,她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赵又鸟”三个字跟螃蟹似的,好似连整张纸都装不下。
不一会儿李疑进来,听说扶阳那边传信来,特地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梁萤把信纸递给他,他瞅了好半天,才露出奇怪的表情,“赵、又、鸟?”
梁萤掩嘴道:“报平安的。”
李疑默默地看向她,“我记得,秀秀是会写自己名字的。”
梁萤理直气壮道:“雉,山鸡也,不就是鸡?”
李疑:“……”
他俩可真会玩内涵。
把信件还给她,李疑坐到椅子上,正色道:“扶阳城战死了一万兵,那可不得了,可是河城还有不少主力,想要把俞州兵彻底打垮,只怕没那么容易。”
梁萤把信件折叠放进袖袋里,回道:“那便与广陵协作共同攻打河城,瓜分俞州好了。”又道,“两军合起来也有近万人,再用火药桶轰炸,我就不信那俞州兵还能死扛到底。”
李疑点头。
梁萤继续道:“雁门郡这边只要奉三郎守住,赵雉他们只管去强攻,后方粮草充足,火药充足,就不信把俞州打不下来。”
两人就俞州的情形议论了许久。
下值后梁萤回到衙门的家属院子,她鬼使神差地走进赵雉的屋里,里头干净整洁,保留着他带兵离去时的样子。
指尖,落到窗前的桌案上。
她不禁想起那人曾坐在窗前反复拆卸吴元赠予他军用器械的样子,还有他露出伤痕给她看的样子,以及他在油灯下绞尽脑汁研究兵书时的笨拙与茫然。
坐到床沿,从袖袋里取出那封家书,梁萤盯着它看了许久许久。
从秋到冬,仿佛过了好久一般。
她缓缓躺到床上,双手举起那滑稽的信纸。
赵又鸟,仿佛成为了他们之间特别的沟通信号,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一种情趣。
而此刻那只又鸟正同陈安商议与广陵兵集合攻打河城一事。
姜都尉说道:“河城地大物博,我们自是要占的。”
陈安应道:“曹太守允了,他们占丹乌,琅琊和四宜三郡。我们占扶阳,河城与平中,谁若没法把郡守打下来,则凭本事自取。”
姜都尉摸下巴道:“我军重创俞州一万多兵,且又助广陵夺丹乌,占不了他们多少便宜。”
陈安严肃道:“可是眼下双方合谋攻河城至关重要,倘若分散,抵御力量就大打折扣,所以我做出这个折中的法子,撮合双方合一为一。”
赵雉双手抱胸,深思道:“广陵倒不足为惧,待把俞州瓜分后,再徐徐图之。”
陈安点头,“我正是此意,先把俞州军分而化之,再逐一消除。一旦我们把河城的主力打散,他们就再无起势的可能。”
赵雉:“雁门郡那边的防守,张议明日过去同奉三说一声,叫他务必守好关卡,若是狗急跳墙,恐俞州会再次派兵去烧后院。”
张议应道:“领命。”
几人就合兵一番商讨。
翌日一早张议前往雁门郡,告知奉三郎赵雉等人与广陵兵汇合一事,扶阳则整顿军队,准备与广陵汇合攻打河城。
今年的隆冬没有去年那般寒冷,先前永庆太守府从老百姓那里借到不少粮,故而养这几千兵是绰绰有余的。
赵雉自己也掏不少私房钱用于购买硝石硫磺等物,就为这一战做准备。
在他们聚众攻打河城的头两天,州府再次做出反击,派三千兵去烧永庆的后院。
不曾想,雁门郡的周太守被奉三郎策反了。
奉三郎许诺,只要周太守能配合他们,待夺取俞州后,他仍旧可以做太守,且不会伤及郡内无辜百姓。
如果是以前,周太守必定会嗤之以鼻。
那俞州数万大军,岂是你永庆能撼动的?
但听说扶阳斩杀了俞州一万大军的消息后,周太守开始意识到这群土匪的厉害之处。
他们手里的秘密武器几乎以横扫千军的架势把俞州打得节节败退,那么多兵马在地狱火焰跟前不值一提。
现在奉三郎许诺不动雁门郡,周太守的心思活络了。
妻女在他们手里握着,他总得有所顾忌。
这一战不管余州是什么结果,根据以往的经验,多半会来找茬。
那索性跟这帮土匪站队搏一搏,他们手里有火器,且雁门郡又是通往永庆那边的关卡,必然会死守护住这里。
上一次魏雄带兵过来在文山被伏诛,这一回孟广荣带兵过来已经警惕了。
军队里的小兵甘爽被炸过两回,他知道那帮土匪是在哪里设伏的,特地提醒他们小心谨慎。
结果雁门郡的奉三郎主动带兵出击。
火药桶与火药箭等物几乎是他们的制胜法宝,哪怕与雁门郡合起来仅仅只有一千兵,暴打俞州三千人马绰绰有余。
常用套路先炸他个人仰马翻,把敌军威慑后,再用小型火药筒攻击,而后趁乱屠杀。
这回奉三郎下了狠手要把他们斩尽杀绝,特地往文山那边追赶,因为程大彪等人一直都在那边守株待兔。
先前孟广荣在火药轰炸中死里逃生,这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在逃往文山那边,程大彪一行人用火药箭进行第一轮轰炸,而后用箭矢射杀。
孟广荣不幸丧生。
之鱼跑掉了。
那天选之子甘爽不幸被俘虏,年轻的小兵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程大彪不耐烦地踹翻他,粗言秽语骂咧道:“你他娘的哭丧啊!”
甘爽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道:“我被炸三回了,三回了……”
他不停地念叨他被炸了三回,把边上清理残局的永庆兵逗笑了。
程大彪也叉腰笑道:“你小子命硬,三回都能活下来。”
甘爽痛哭控诉道:“你们这群土匪委实过分,弄了惊天炸雷来,动不动就灰飞烟灭,造下这般大的孽来,他日定遭天谴!”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士兵道:“你们俞州的老百姓当该高兴我们永庆兵打过来。”
另一士兵道:“对对对,我们若不打过来,那些老百姓只怕还得水深火热呢。”
“是啊,他日攻下俞州,王功曹就会过来把俞州的土地下放分发给老百姓耕种,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其他地方还没这个福气呢,你这狗娘养的东西,还哭哭啼啼喊冤,今儿没把你炸死,等会儿也会把你拿去填坑。”
这话把甘爽唬住了,他果然不敢再哭啼,只嗫嚅道:“你们休要说大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程大彪不屑道:“瞧你这点出息,我们永庆兵的军粮都还是从老百姓手里借的,郡里的所有老百姓都是我们太守府的债主。
“如今打了过来,是俞州百姓的福气,让他们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
“你这些狗东西还敢断俞州百姓的财路,你说可不可恶?”
甘爽抽了抽嘴角,旁边被俘虏的同伴全都不信他的鬼话。
有不怕死的俞州兵义愤填膺道:“荒谬!明明是强盗,偏要给自己镀金成菩萨,骗得了谁?!”
程大彪“啧啧”两声,“倒是个硬茬儿,我且不同你辩论。”
当即下令道:“把这些俘虏押到雁门郡,我偏要让他们好好睁大狗眼瞧瞧,我们永庆兵到底是不是活菩萨。”
被俘虏的几百人被官兵押送前往雁门郡。
现场狼藉一片需要清理。
奉三郎那边也在清理战场,他非常满意这回的劳动成果,同时也无比期待下一次梁萤他们又能弄出什么新武器来。
火药桶、火药筒、火药箭和火药箭矢都是非常好用的东西。
火药桶远程攻城或野外作战都非常实用,特别是可以到处推走的小型抛车,与火药桶搭配当真是绝配。
火药筒则适合近身抛投作战,近距离引燃投放出去,用来炸粮草和炸敌军最适宜不过。
火药箭就更妙了,射程三百步远,在敌军还未发现动静时就直捣黄龙,搭配火药箭矢操作,可谓遍地开花。
这些武器混合使用,纵使你再厉害的将领,遇到它们都得脱层皮。
更绝的是这东西还是他们的独门秘笈,其他人没有。
奉三郎觉得打下河城指日可待。
这不,赵雉与广陵军汇合后,在河城外安营扎寨。
城里的夏远堂得知他们聚众前来攻打,被气得够呛。
外头近万兵虎视眈眈,委实让州府里的人坐立难安。
现在夏远堂很是后悔当初的自大,曾经他仗着拥兵数万在这片区域是龙头老大,根本不曾把广陵和永庆放在眼里,如今悔不当初。
夏家在俞州称霸十多年,哪曾败得这般惨烈过?
就算当初跟朝廷打仗,被击退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被永庆那数千兵欺负成熊样。
也正是因为那种狂妄自大,让他们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倘若一开始就牢牢把雁门郡占据,卡住永庆入侵的关口,就算他们再有能耐,也得耗费不少时间去通关。
而俯视的态度令他们根本就没把那个弹丸之地放在眼里,如今反倒成为了掐住他们咽喉的要塞。
开春那场火烧粮草就已经是警示。
那时他们如果正视对手的强大,把雁门郡攻下来布局,又岂有今日的狼狈窘境?
几乎在一夜间,夏远堂整个人都老去不少。
回想曾经走来的过往,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不甘。
赵雉那小子,就他娘的是个土匪而已。
姜都尉姜怀也没多大的本事。
这些都是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如今却把他这头猛虎揍得满头包,说不恼恨,肯定是假的。
十多年的根基,五万大军,若是真刀真枪跟他们拼杀,那些毛贼哪里是他的对手?
就算朝廷来了,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蚂蚁吞大象。
两郡也不过五六千兵,谁给他们的胆量敢来进犯俞州?
见他沉郁,夏大郎过来嗫嚅道:“父亲……”
夏远堂回过神儿,看向他,眼里一片黯淡。
夏大郎沉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儿方才接到消息,孟……孟校尉……没了。”
听到这消息,夏远堂整个人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冲上前问:“什么叫没了?”
夏大郎沉默不语。
夏远堂恨恨地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问:“那三千兵……”
夏大郎忽地跪到地上,红着眼道:“全没了!”
夏远堂颓然后退几步,嘴唇嚅动,喉头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战败了。
城外那些土匪好似一个无底洞,甭管你扔多少兵去,统统都给你吞掉。
然而他还来不及悲痛时,忽听一道惊天炸雷从城门那边传来,地狱的火焰带着催命符前来索取他们的性命。
夏远堂听到那声炸裂,顿时瘫软在地。
夏大郎受到惊吓,慌忙爬过去。
第一枚火药桶抛进城,再次发出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城楼瞬间被摧毁,上面的士兵惨叫着从高墙坠落。
校尉郑曲等人冒着被炸成粉碎的风险命士兵发箭。
他们到底根基深厚,顿时数万支箭矢从城中射出,一时间天空全都是箭雨,密密麻麻一片。
抛火药桶的永庆兵们早有预料,用盾牌组成防护阵抵挡那些射杀。
这原本是赵雉的一次小试探。
就那么两枚火药桶,就骗出漫天箭雨。
他瞧得咋舌,仿佛射出来的不是箭雨,而是纷纷洒落出来的铜子儿。
全他妈都是钱!
他一时羡慕得要命。
永庆实在太穷了,真的,打个仗还要借粮,买兵器买火药全是掏他的私房钱。
蛮鸾山那点家底都掏得差不多了,以后连娶媳妇儿的彩礼钱都没了。
远处隔岸观火的广陵兵和姜都尉等人也都瞧得目瞪口呆,真他妈有钱!
前面丢火药桶的士兵狼狈撤退回来,紧接着城里的巨石纷纷往外头抛,还有火球等物。
一众人惹不起,全都撤退跑了。
之后两天这群土匪又故技重施,丢一枚火药桶骗他们的箭雨。
连着被骗三天后,城里的俞州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郑曲咬牙骂那帮土匪是无耻贱人。
城外满地都是箭矢,他们不敢出来捡拾,怕挨火药桶。
外面那些土匪则趁着夜雾深重时扛着盾牌摸黑去偷偷捡回来。
遍地都是箭矢,随便就能捞到一大把。
赵雉瞅着他们捡回来的箭,支支做工精良。
可是俞州境内并没有铁矿,可见都是从外头购置的,相当豪气。
在对方兵器存货充足的前提下,他们并不敢硬碰硬,而是采取“狼来了”的内耗。
接连半个月,城里城外你来我往,相互致敬。
有时候赵雉他们也会抛巨石,火球之类的东西进去,城里也会还击。
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来我往,搞得城里的士兵们摸不清楚他们的战略。
有人提议攻出去,也有人害怕是引蛇出洞,两边争执不休。
在双方都打疲的时候,赵雉忽然下令猛攻。
刚开始城里的士兵还以为又是跟以往那样,不曾想,这次的轰炸来得异常猛烈。
河城的城墙曾被加高过,攻打起来要比其他城困难得多。就算有火药相助,城里的士兵也是前仆后继。
谁都没料到,这场进攻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寒冬腊月的战火在两军胶着中仿佛看不到尽头,直到梁萤用跨时代的眼光给他们铸造了杀人利器,才迫使俞州军方寸大乱。
如果说火药箭是启蒙,那“飞鸟”就是现代妥妥的轰炸机。
飞鸟是吴元提出来的。
既然火药箭在引燃时能迅速飞蹿出去,那让它飞上天空是否也是可行的?
他提出来的这个概念,当即就让梁萤想到了轰炸机。
于是一人仿造飞鸟,用竹篾编成鸟身,身体呈圆球状,两侧装羽翼。
采用火药箭的原理,鸟身内装置密封的火药包,羽翼下则捆绑能让它一飞冲天的火药筒。
当火药筒引线被点燃时,燃烧的热能促使它飞蹿出去。
两侧的翅膀和尾羽能让它在空中保持平衡。
待火药筒里的火药燃烧完后,飞鸟没有动能支撑,会极速下坠,而从火药筒连接到身体里的引线则会继续燃烧,直到引爆火药完成爆炸。
吴元的手动能力极强,梁萤在一旁配合。
编织好的飞鸟需要像风筝那样用浆糊把纸张一层层糊上,因着它的内部需要装置爆炸的火药包和火药筒相连的引线结构,体型相对硕大,好似一只鹰。
之前的火药箭采用的是竹筒,现在仍旧是竹筒,只不过更加细长。
捆绑在羽翼下有六条火药筒,两边各三条,内部引炸的火药室设计得相对复杂一些。它需要从高空坠落引爆,而非火药箭那样三百步直接引爆。
这个东西还需要借助风的力量。
两人只是心血来潮的一项创意,技术并不稳定。
起初那只“飞鸟”点燃引线后,确实借助木架在他们的预料中飞上天空,就跟窜天猴差不多。
两人仰头望着它越飞越远的身影,不由得充满期待。
只是遗憾,它还没落地就引爆了。
于是两人又进行改进。
也亏得吴元有钻研精神,对这个东西的翻新花样很有兴致,反复试验了七八次,才做出相对比较稳定的“飞鸟”来。
梁萤亲手糊的纸张,糊了十多层。
并且还写下使用方法。
在赵雉他们与俞州军胶着时,“飞鸟”被首次投入试验。
因着当时没有风,并未使用,后来在傍晚时分,见旗帜的风向是吹向城内,他们当即把“飞鸟”放置于木架上。
它高昂着头颅,仿佛随时都会一飞冲天。
平头忍不住好奇问:“这东西真能飞吗?”
赵雉没有答话,鬼知道能不能飞。
双手同时点燃羽翼下的引火线,它顿时发出滋滋声。
当火花烧进火药筒时,巨大的热能喷射而出,六条火药筒的热能足够促使它“咻”的一声一飞冲天。
众人情不自禁仰头张望。
广陵兵哪曾见过这种稀奇把戏,全都好奇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赵雉瞥向飘动的旗帜,随后看向越飞越远的“飞鸟”,它确实借风而行,往城里飞去了。
与此同时,城里的士兵忽见天空中飘过一道奇怪的东西,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玩意儿,那“飞鸟”火药筒里的火药燃尽,极速往下坠落。
落到屋顶上。
不一会儿“砰”的一声,鸟身内的火药引爆,瓦片被震得四处纷飞,把周边的人们吓得惊慌失措。
外头的赵雉等人听到引爆声,他当即下令把“飞鸟”投入使用。
现在的旗帜风向仍旧是向城内吹拂,人们陆续点燃“飞鸟”,它们同第一只那般一飞冲天,借着风力飘进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落到大街上,有的落到屋顶上,也有落到院子里的,好似蒲公英的降落伞,没有任何目的乱坠。
但凡发生爆炸,总会引起巨大的冲击,借着风势火光冲天。
城内顿时陷入恐惧的哭喊中。
俞州军的负隅顽抗令当地百姓受到波及,到处浓烟弥漫,皆是刺鼻的硫磺味儿。
那些“飞鸟”不像现代轰炸机那般目标明确,它们只顺着风向乱飘,有的甚至飘落到州府衙门,到处乱炸。
夏远堂再也坐不住了。
这时候城外的赵雉等人再次发起猛攻,利用火药桶做掩护,下令士兵暴力强攻。
城里乌烟瘴气,因为风势的影响,那些浓烟四处纷飞。
受难的百姓四处逃离,可是身处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谁又能护得住他们?
就如同当初梁萤在皇宫里的遭遇那般,残酷,血腥,惨烈。
外头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俞州兵被这么一阵乱轰,登时方寸大乱。
他们冒着乱箭齐飞,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城门不被攻破。
城外的士兵则用攻城车进行疯狂撞击,直到正门旁边的侧门被破开,士兵们一窝蜂按压了进去。
在喊杀连天中,封建制下的统治者受到了严峻挑战。
那些野路子疯狂洗礼他们建立起来的城墙堡垒,摧毁他们的强兵,践踏他们十多年累积下来的根基。
俞州兵节节败退。
连日来承受着狂轰乱炸,他们已经对这群人产生了心理阴影。
那些土匪和乌合之众完全不讲武德,用投机倒把的钻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城破的消息传到州府时,夏远堂彻底崩溃。
亲信纷纷劝他弃城出逃,他却死犟着要守城,哪怕死在这里也不愿逃跑。
最后还是夏大郎强行命人把他弄走的。
由亲信们做掩护,郑曲领兵从乱军中拼杀而出。他当真悍勇,几乎能以一敌十,硬是豁出性命护得夏氏亲眷逃出城外。
赵雉对这人生出浓厚的兴致,要留活口,遂亲自拉弓射杀,于混乱中击中他的大腿,阻断了郑曲的战斗力。
郑曲狼狈被擒。
赵雉命平头率兵追击夏氏,同他道:“若是能擒住最好,若是擒不住,就往四宜那边赶。”
平头:“???”
赵雉腹□□:“平中是我们的地方,四宜和琅琊留给广陵去夺,那帮人若是侥幸逃脱,就往四宜那边追,让广陵去狗咬狗。”
平头:“……”
大哥,你真的很鸡贼。
之前永庆和临都兵都保持默契,破城后不会动老百姓。
但广陵兵跟他们不一样。
虽然在集合攻打河城前赵雉就这事商议过,那群人还是违背了指令,对城内进行烧杀抢掠。
姜都尉懊恼不已,同他们的将领都尉交涉无果,赵雉的土匪脾性被激发而出,对广陵兵大开杀戒,命人用火药筒炸死数十人,才把他们震慑住了。
那群土匪真的会杀同盟!
都尉彭俊气得暴跳,恼恨指着赵雉破口大骂。
那土匪一话没说,随手夺过旁边士兵手里的弓弩,对准他的头盔就是一箭。
彭都尉顿时被唬住了。
赵雉冷声道:“这是我永庆的城池,你们广陵军要烧杀抢掠就到琅琊和四宜去,我赵雉管不着,可若敢在我的地盘撒野,别怪老子不客气。”
彭都尉恨得吐血,瞪大眼睛道:“赵雉小儿,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雉从袖中取出结盟契约,亮给他看,“攻城前双方就有过约定,河城里的兵器马匹各分一半,其他的,广陵一厘没有。
“现在你们在我的地盘上烧杀抢掠,我赵雉容忍不下,既然不听劝诫,就只能撕破脸。
“就算是你们的曹太守来了,只要敢动河城分毫,我一样通杀。
“当初约定好的,丹乌、四宜和琅琊让给你们广陵,那是你们的地盘,爱怎么着我不管。但扶阳、河城和平中是我赵雉的地盘,如今你们违背盟约在先,就别怪我赵雉翻脸不认人。”
彭都尉不服,还要作死挑战他的权威,被随从死死拽住了,劝说道:“都尉且三思!眼下我军作战疲劳,断不可再生冲突。”
彭都尉咬牙切齿。
另一名亲信也劝他,倘若与土匪们撕破脸,恐没法跟曹太守交差。
再加之河城确实是让给他们的,那帮人手里的武器又骇人,如果惹恼了他们发生冲突,恐得不偿失。
彭都尉忍了许久,才迫不得已命人收兵,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广陵兵陆续离去。
他们原以为攻入城后能占到便宜,不曾想白干一场,心中满腹怨气,若非土匪们手里的武器唬人,只怕立马揭竿而起。
这便是夺城与治理的差别。
广陵兵在意的是夺城后的犒赏,永庆兵在意的是夺城后的治理。
也并非他们不想疯抢,而是大家都知道抢的对象是豪绅,总是有机会的,但绝不是去抢老百姓。
这是赵雉的逆鳞,也是他的底线,无人敢挑战践踏。
待广陵兵离去后,人们分工协作清理战场。
州府的屋顶被炸穿了两个窟窿,赵雉已经有经验了,知道那些文书档案的重要性,当即命人去护好。
同时也差人送书信到永庆,让那边做安排派人过来善后。
当李疑得知河城被夺的消息,激动不已,他兴冲冲跑去跟梁萤汇报。
那时梁萤在院子里同赵老太商议今年过年的事,忽然听到河城主力被瓦解,也兴奋得不行。
她难掩激动,冲赵老太道:“河城被攻下,老太太看来你又要升官了!”
赵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欢喜道:“这回又是什么官?”
梁萤露出夸张滑稽的表情,“俞州牧他娘!”
旁边的谭三娘也笑了起来,说道:“下一回升官是不是得封诸侯了?”
梁萤膨胀道:“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真有这个狗屎运。”
她们个个喜笑颜开,相互打趣了好一阵儿,梁萤才跟李疑过去干正事。
现在那边需要人过去治内,梁萤早有打算,说道:“把胡志国提上来做太守,胡宣派到隔壁临都,再差两百兵去协助打豪绅,争取在春耕前把土地下放了。”
李疑皱眉,“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吗?”
梁萤点头,“来得及,那边秩序稳定,许太守又清楚各县情形,胡宣有土地下放的经验,让他过去协助,事半功倍。”
得了她的安排,李疑赶紧去办差。
胡家父子原本做典学从事干得好好的,不曾想,一道指令,父子俩集体飞升。
胡志国只觉得荒谬。
他干了十多年的县令,之前在朝廷那里一直谋不到出路,结果遇到那帮土匪,这才几年啊,就直接让他飞升成了永庆太守。
李疑心里头高兴,笑眯眯道:“胡从事有十多年的县令经验,且有把老百姓放到心上,阿萤说让你接管永庆,她心里头踏实。”
胡志国摆手道:“那是王小娘子抬举了。”
李疑:“永庆毕竟是我们的根儿,这边的治理至关重要,也唯有交到你手上,我们才放心。”又道,“典学从事的职位你看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替补上来即可。”
胡志国好奇问:“如今俞州河城被攻下来,你们一位是要到那边去吗?”
李疑点头,“我们得尽快过去把那边的土地下放到户,早日安抚百姓。”
胡志国捋胡子,高兴道:“这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李疑也高兴,“日后把整个俞州打下来,永庆便有了依靠,谁也不敢来欺负咱们,这样老百姓手里的田地才守得更安稳。”
胡志国:“是这个道理。”
两人就接替太守一职细细交涉。
胡志国一辈子都在永庆做事,对这里了如指掌,把永庆交到他手里无疑是最佳选择。
而胡宣已经对梁萤那个女人彻底免疫了,在听到她说要把他派遣到隔壁郡搞土地下放时,露出一副躺平任操的表情。
梁萤是这样跟他画的大饼,“我把你派遣过去协助许太守,也是为了让你跟那边的功曹等人搞好关系,以便你日后接替太守之位。”
这话把胡宣唬住了,他愣了好半晌,才抽了抽嘴角道:“你莫要诓我。”
梁萤抱手,“我诓你作甚?”顿了顿,“上阵父子兵,你家老子在永庆做太守,临都让你做太守。两郡离得近,你若有什么难题或疑问,直接过来找你爹。”
胡宣:“……”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块大饼画得委实有点大,差点把他撑死了。
梁萤继续道:“永庆一直都会留兵镇守,你在那边若是被打了,过来找爹;你在那边若是被欺负了,过来找爹;你在那边若是遇到棘手难题了,还是过来找你爹。”
胡宣:“……”
梁萤理直气壮道:“我把你老子留在永庆,没把他带走,就是为了方便你找爹。这条路给你铺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应不至于连小小的临都都治理不下。”
胡宣憋了许久,才道:“王功曹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当初在松县代理县令也没多少日,这忽然让我干太守,步子委实跨得大,恐吃不消。”
梁萤露出死亡凝视,“你爹干了十多年的县令,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才遇到我们让他升官。你小子才干几年,一下子就跟他齐头并进了,你还好意思说吃不消?”
胡宣:“……”
梁萤:“我若是你老子,铁定拿鞋拔子抽你丫的,让你在我跟前炫。”
胡宣:“……”
他真的挺无语。
这荒唐的世道,自家老子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头,结果他一来就出头了,只能说生得早不如赶得巧。
一个才一十多岁的太守,说出去叫谁信?
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滑稽又荒谬。
晚上父子一人说起各自的前程,皆是哭笑不得。
姚氏满心欢喜,调侃道:“你看子文的运气多好,这才一十多岁呢,就能干太守了。你这个做爹的五十多了,才捞到太守,丢不丢人?”
胡志国也觉得挺神奇,自嘲地向自家崽拱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我甘拜下风。”
胡宣嗔怪道:“爹莫要打趣我。”
钱氏笑道:“子文的运气比爹好。”
胡志国看着胡宣道:“那王萤也算是我们父子俩的贵人,她如今这般抬举你,处处替你考量,可见是要扶持你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为父以为,子文定要紧紧抓牢谋求上进,切莫辜负她对你的一番栽培。”
胡宣沉默了许久才道:“儿心里头发憷,从未做过太守,一下子跳这么高,恐摔下来。”
姚氏插话道:“你慌什么,人家王小娘子不是同你说了吗,遇事不决就来找你爹。”又道,“从白马县过来抄近道也不远,一来一回也耽搁不了多久,有自家老子在身后的,还怕个甚?”
胡志国安抚他的情绪道:“子文到底年轻了些,怯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现在赵雉他们把俞州打了下来,日后你若想继续往上攀爬,就得在临都磨资历。
“现在有我在永庆,且又留有兵丁镇守,你临都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过来应付,若实在不放心,害怕跟那边的功曹等人不合,我便出面替你说一说你的顾虑和担忧。”
胡宣:“知子莫若父,儿就是不想被卷入内斗中,若单是办差还好,一旦牵扯到内斗纷争,委实叫人头疼。”
胡志国:“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只是你还是太年轻,太早牵扯到这些也着实打击你的积极性,我便同王小娘子提一嘴。”
胡宣点头。
这事其实不用胡志国提醒,梁萤心里头也有底。
胡宣到底年轻了些,且又是空降兵,如果临都那边不做好铺垫,只怕会让郡内的老迂腐们不服。
故而当许太守过来找她商议临都的土地下放一事时,梁萤同他提了提往后的打算。
现在河城主力已经被瓦解,日后俞州迟早都会进他们的口袋,治理俞州需要大量自己人,梁萤说道:“我把胡宣差过去协助你们搞土地下放,让他带两百兵来打豪绅。”
许太守狐疑道:“那小子能行吗?”
梁萤点头,“能行,当初松县发生暴-乱,安县过去平乱后都是他去治理的。后来郡内全县搞土地下放,他也挨县去办过差事,有独立的能力,可堪用。”
许太守这才放心了。
梁萤继续道:“日后待临都境内平稳之后,许太守你也得到俞州来共谋大计,不知郡内可有合适的人选任职太守职务?”
许太守迟疑道:“这得朝廷……”
梁萤嗤鼻道:“什么狗屁朝廷,你都把土地下放了,心里头可曾把朝廷放到眼里过?”
许太守:“……”
梁萤:“给我说人话。”
许太守默默,说道:“吕功曹倒是有治内的本事。”
梁萤“嗯”了一声,“我打算把胡宣培养起来,此人品性佳,办事能力也有,跟他老子一样是个实干人。
“但是那小子太年轻,还需磨练性子,想把他放到临都做两年太守长长治内的经验,以后再调到俞州用。
“日后你来俞州了,把他空降到临都领你的那帮旧班子,他们可愿配合受他管束?”
许太守出主意道:“可让吕功曹辅助他,我私底下透信给吕功曹,把那小子辅助好了,自有益处。”
梁萤点头,“如此甚好。
“若论起做事,临都的那些老油条不一定比得过他,可若论起拉帮结派内斗,他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有人的地方难免会有纷争,可我不想他太早受到官场上的熏污,年轻人就该有朝气,敢冲敢闯才对。”
许太守:“此言极是。”
现在有胡志国和许太守替胡宣铺路,临都这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而永庆有胡志国掌管,他办事老练,几乎十拿九稳。
把事情都安排妥帖后,梁萤和李疑则踏上了前往俞州的路。
那将是他们的新征程。
更是正式开启地方军阀群雄的争夺之路。
俞州,我来了,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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