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脸发懵,梁萤说道:“你看你家挣了钱就去购置田产,倘若郡里的老百姓手里有余钱了,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是否可行?”
贾丛修困惑道:“这跟扩建有什么关系?”
梁萤背着手,抬了抬下巴道:“以后郡里必定有其他地方的人涌入,这些人若想在郡里谋得生存,必得下放到各乡县去,故而我想把各乡县的老破旧拆掉,规划成新村。
“像有些乡下的村民会聚集到某个地方赶集,太守府计划在集市里修建房屋,方便各村采买。”
贾丛修若有所思。
一般来说住在县城里的老百姓出行和采买都挺方便,但村里的乡民进城就相对较远,故而很多村的人会不约而同聚集到某地进行货物交易。
有的是在桥边,有的是在寺庙附近,也有在空余地方,能摆摊就行。
比如哪家想卖只老母鸡,在赶集的时候捉去交易,随卖随走。
家里吃不完或用不完的东西拿到集市扎堆摆摊,卖完就走,顶多上午半天人们就陆续散去。
这是集市的存在。
梁萤准备利用人们扎堆交易的习性弄出镇的形式,专门修建少许商铺房屋供一些长期到乡下来贩卖物什的商贩落脚。
起初她想着在城里修建房屋,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这个时代跟现代社会是反的。
现代因为商贸业发达,提供的就业需求大,所以人们才涌入城里谋生。
而这里是重农抑商的古代封建社会,大多数人的谋生手段都是务农。
土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他们几乎一辈子都是围着手里的那点土地过活,或许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县。
所以发展乡村才是最贴合时代背景的。
借助赶集的人流量先把“镇”发展起来,搞小商贩流动模式,促进老百姓消费。
把消费拉起来了,内需才能促进作坊生产,有了作坊才会有人去做工谋生,提供就业率,同时作坊也能给衙门上交商税。
一切良性循环都需建立在农业发展的基础上,方才不会假大空。
贾丛修贩卖官盐的时候,也会把货从县城里送到村中的市集上进行售卖,包括朱家的黑陶都是这样行销的。
通常多数集市仅仅只是一块宽敞的空地,人们逢初一初五之类的日子在这里扎堆交易。
有时候他们贩官盐也不方便,因为要县城和市集两头跑,如果集市上有定点落脚地,确实要省去许多麻烦。
现在梁萤的意思就是在集市上修建少量商铺方便他们这类商贾落脚,同时也方便村民们平时来采买,而无需等到赶集。
贾丛修陷入了沉思,认真思考可行性。
梁萤说道:“集市上像官盐、锅盆碗瓢、农用铁具等物,这些东西老百姓没法自做,需得来采买。
“像安县底下有十八个村,村里头有多少个市集,你清楚吗?”
贾丛修答道:“有三个。”
梁萤:“所以一遇到赶集的时候,你们就会把官盐从县里送过去贩卖?”
贾丛修点头,“送盐的时候一并把黑陶也带些过去,来回挺不方便。”
梁萤好奇问:“还有其他的商贾跟你们一样吗?”
贾丛修:“有,像你先前说的农用铁具,还有其他炊具,也是从县里带过去的,也有从外面来的商贩送到集市去贩卖。”
梁萤:“倘若集市有落脚地,价钱也便宜,你们可会选择长远驻扎?”
贾丛修道:“自然愿意,毕竟两头跑,车马人工也要耗钱银。”
梁萤:“那太守府来给你谈笔生意,我计划在各乡的市集上修建房屋铺子,要在赶集人多扎堆的地方修建商铺。
“商贾从太守府手里买地皮,自己建造铺子,衙门定官价,替商贾把商铺推出去,你可有兴致尝试?”
贾丛修皱眉,“万一卖不出去呢?”
梁萤:“所以说要搞试点,选址非常重要,须得在人气兴旺的地方建造。
“建造商铺是要审批的,初期商贾从太守府手里拿地皮可给一半定金,剩下的在商铺脱手七成之后再给余下的钱银,也算是扶持。
“商贾在造商铺之前需得报造价给太守府进行评估,以便定下售卖官价,像官盐那样不可私抬价额,影响到衙门的推广。
“若是外地的商户进来入住,当地衙门可免半年赋税作为补给。
“如果铺子是二次脱手,衙门就不会管了。
“你若有这个兴致尝试,我们后续再商议如何去操作。”
贾丛修问:“那商铺要如何定价?”
梁萤道:“自然是越便宜越好。”顿了顿,“毕竟是在乡下,跟城里是没法比的,你若把价抬高了,谁还愿意来买它?除非是后续那个市集的人气彻底兴旺起来,供不应求,那时候它自然会上涨。”
贾丛修捋胡子道:“乡下一般都是夯土墙的多。”
梁萤:“那便造成土墙,最好是两楼,楼上铺木板用于住宿用,底下则是商铺,毕竟是要长住的,该备齐的还是要备上。”
贾丛修点头,“待贾某回去琢磨琢磨,如何?”
梁萤:“可行,你若有这个意,咱们便试试,若是能把它做起来,以后几乎所有县都会做这样的商铺,方便村民们采买,也方便商贾行销。”
她这算盘委实打得响。
根据现代社会的乡镇模式进行操作,商贾买地皮的钱银是不会落到当地衙门和太守府手里的,只能落到州府手里。
之前因为地盘没有扩大,所以老百姓上交的三成赋税会给当地衙门两成用于日常开支,一成上交给太守府。
现在要做出改变了。
三成赋税,一成给当地衙门,收取的商税当地衙门也能得一半。
剩下的两成赋税,太守府抽取一成,商税也能得一半。其余的一成赋税则上交到州府,用于养兵开支。
而地皮买卖不涉及到衙门和太守府,所有卖地的钱全部进州府的腰包,以及盐税都跟地方没有分毫关系,全收进州府。
但也不能让地方空欢喜。
商贩买商铺时需要交纳契税,这笔钱银是当地衙门和太守府的,所以他们最好期待多卖商铺,他们好拿契税做补贴。
目前商贸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那点小利梁萤没打算去动,她只能在盐税,地皮上动脑筋。
一旦地皮买卖被带动起来,州府就会实现暴富的希望。
而永庆,就是卖地的试点。
等以后她把商贸扶植起来,那么商税、盐税、地皮和赋税等,这些综合起来足够养州府的兵了,地方和老百姓也会实现共同富裕。
这才是真正的富民。
现在他们基本上已经让永庆的老百姓手里有盈余了,接下来就是重点做商贸配套设施,一边扶持商贸,一边搞基础设施,两头抓。
用外来物资刺激老百姓的腰包消费,有了需求,方才能促进商贩流动,把整个经济带动起来。
这才是她想要的经济农业兼并发展。
把贾丛修打发离去后,第二日梁萤去了一趟扶阳。
先前扶阳饱受战火摧残,如今城里还残留着许多烧毁的痕迹。
得知她过来,李疑前来接迎。
当地太守和底下许多官员都是贪官污吏,需要新鲜血液注入。
梁萤不做多想,立马差人书信到永庆,让胡太守扒拉一下他们之前做的人才库,选拔适合的人下放到这边填补。
总得给那些秀才们创造就业机会。
他们这个小地方,就不用层层考举人进士了。
说到底,这个时候的科举只是初期萌芽,朝廷并不重视,大多数都是走关系后门举荐选拔的。
而朝廷里的公侯世家掌握着选拔的门路,一般都是先挑关系户,而后就是送钱的,最后才是你科举捡空子的。
层层筛选下来,普通人想上升的通道极小,还不如上战场博取前程。
这也是李疑以前不得志的根本原因,胡志国则是走了狗屎运。
目前打豪绅进展顺利,毕竟是官家挨县去打,且又领着兵。
连夏氏那么大的地主都被打走了,哪怕你家有天皇老子,照打不误。
扶阳十六个县,郡里人口十多万,比永庆小。
梁萤亲自到乡县去实地考察了一圈,了解当地的风俗民情和可供她发挥的商业价值。
李疑同她说道:“这边的地势跟平阴差不多,平坦,土地也相对肥沃,几乎没有荒地。”
梁萤:“当地可有什么特产?”
李疑摇头道:“没有。”
梁萤:“那就把安县那套挪过来用,把蚕农副业搞起来。”又道,“我在这边多待两日,问问县城里可有像周家那样收生丝的。”
对于村民来说,在当地没有特色可开发的前提下,只有土地下放和蚕农经济最适宜把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
为了把他们的腰包鼓起来,梁萤操碎了心。
李疑负责搞基础,她则搞经济。
结果这边都是小商贩收生丝,需求量极少,如果想拉动副业,必须找大户。
于是她又折返回河城。
河城好歹有十一万常住人口,商业机会比扶阳多得多。
她差人去打听了几家生丝商,筛选出三家大户来,牵头问他们有没有意愿同扶阳那边协作收购蚕农手里的生丝,给他们提供稳定的货源。
有一家愿意过去。
梁萤在高兴之余也很发愁,她太忙了,像只八爪鱼。
之前搞一个郡,他们那群人还能应付下来。如今赵雉一下子给她搞了三四个,有经验的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她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谭三娘见她发愁,主动请缨,以前见过她牵头周家,知道些流程。
梁萤也敢放权,说道:“那这事便由你过去处理,让李疑差一个书佐给你辅助。”
谭三娘点头,蠢蠢欲动,“阿萤你当真放心得下?”
梁萤理直气壮道:“若是搞砸了,让李疑给你兜底。”
谭三娘:“……”
真讨厌!
她是万万不敢搞砸的,要不然李疑铁定把她的祖宗都给念叨出来。
把谭三娘派过去后,梁萤打算把永庆的葛老头调过来应付。他以前搞过蚕农经济,这边三个郡都要普及,现在人手欠缺,她是真真转不过来。
赵雉见她跟陀螺似的,打趣道:“日后我把其余三郡和广陵给你打下来,非得忙死你。”
梁萤甩他一记小白眼儿,不服气道:“你就算把京城给我打下来,我一样吃得消。”
赵雉“啧”了一声,“你想得倒挺美。”
两人斗了会儿嘴,她只负责内政,军事那些是他在弄,赏罚操练她一概不管。
话说当初他们跟广陵瓜分俞州,结果把夏氏追到四宜去,广陵兵去围剿,不曾想到现在都还没把四宜拿下。
四宜是夏氏的最后栖身之所,自然会负隅顽抗,有死战的理由。
而广陵兵没有火药助力,威力大打折扣,耗粮耗兵不说,还总是磨不下来,着实令曹太守懊恼。
那边的动静赵雉一直差人盯着,等着捡便宜呢。
如果广陵攻不下四宜,他们这帮土匪就会去抢夺。
唯有把夏氏彻底斩杀,俞州才算安稳,要不然河城都不敢搞土地下放,怕内忧外患,夏氏卷土重来。
年后葛老儿被派到扶阳搞蚕农副业,带过来的还有几个新人。
现在永庆那边的运转没有问题,葛老儿有经验,跟李疑协作共同把土地下放和蚕农副业一并处理好。
谭三娘回来忍不住跟梁萤吐槽,说那些老迂腐贼他娘的讨厌,瞧不起女人,处处排挤。
梁萤早就料到了。
商业上有女人,但官场上还真没有。
都是男人的天下,他们岂能容忍女人去跟他们争抢饭碗?
先前的陈安和葛老儿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环境如此,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改变的,更何况还是这些跟女人制定三从四德的酸儒。
梁萤好一阵安抚,才按下了谭三娘心中的不平。
在她发愁人手不够用时,许太守过来了,梁萤欢喜不已,可算又来了一个萝卜。
二人说起临都那边的情形,目前各县豪绅手里的土地已经回收完,老百姓就等着分土地了。
说起那种变化,许正英颇觉感慨,说道:“我从未见底下的老百姓这般欢腾过,个个眉开眼笑,对太守府夸赞不已。”
梁萤笑道:“他们当然高兴了,手里有了田地,以后就能填饱肚子。”又问,“那边一切进展得可还顺利?”
许正英点头,“顺利。”顿了顿,“胡宣那小子确实有几分实干之才,做事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能镇得住场子。”
梁萤得意道:“当初松县发生暴-乱后,还是我硬把他逼到那边去处理的烂摊子,想来是磨练出来了,后来郡里全县土地下放,他又东奔西跑,无论是经验还是心智,都沉稳许多。”
许正英:“他还说现在不能取缔徭役,得让老百姓们村村通,县县通,方才施行。”
梁萤:“那是自然,以后临都的纸业我也要把它扶持起来,唯有道路修好了,进出才方便,里头的东西能送出来,外面的东西能进得去。”
许正英:“永庆那边的生丝商也会过来和老百姓签订蚕茧收购契约,能跟永庆那般,底下的老百姓高兴坏了。”
梁萤咧嘴笑,因为他的眼里发着光。
那种巨大的变化与惊喜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但凡心中有点良心的官,总是希望自己的政绩能得到认可佳赞。
现在郡里从死气沉沉变得欣欣向荣,那种朝气蓬勃委实感染人。
如今他们又夺下俞州三郡,未来的地盘越来越大。
对于这群懂得治内的人来说,当然是地盘越多越好了。
因为地盘越多,代表着实力越强大,实力强大了,则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
现在许正英过来,梁萤把河城的政务交接给他,因着四宜夏氏的关系,郡里暂且不去变动,以□□为主。
他有太守经验,轻车熟路。
这会儿梁萤根本没空去搞最基础的土地下放工作,因为这些事务底下的人们都已经上手了,她要搞的是经济发展。
而这些人深受重农抑商的洗礼,是根本就不会去重视商贸的,思维上的局限导致了他们眼界的狭窄,所以需要她亲自去开路。
她当真跟陀螺似的一下子又转到平中那边去了。
郡里没经过战火洗礼,全都是原般人马,不需要自己去重新理头绪,张议操作起来比扶阳快捷得多。
金都尉领着兵协助他把二十六个县的豪绅全部打下来。
梁萤过来时他外出未归,是姜怀接迎的。
太守府里的韩太守听说河城那边的长史亲自过来,连忙带人前来驿馆接迎。
当他们看到是两个女人,表情全都有些裂。
这群老迂腐哪里见到过女人当官,且还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州府佐官。
就他妈是个女人,且年纪看着乳臭未干,她若生得丑些还好,偏偏生得俊,不免叫人臆想,多半是靠美色迷惑土匪头子才得来的官。
乌合之众,当真是群乌合之众!
韩太守心里头腹诽,马功曹更是觉得世道荒唐。
梁萤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把架子拿出来,迈着官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前往太守府。
到了后堂,梁萤坐到太师椅上,问起郡内的情形。
韩太守躬身一一作答。
梁萤说道:“待把土地回收完,太守府全力辅助张从事把土地下放到户,最好在春耕之前完成土地下放,不要拖延老百姓耕种,影响收成。”
韩太守点头,“王长史说得是。”
梁萤:“郡里可有什么产业吗?”顿了顿,“像黑陶,麻绣,纸业之类的。”
韩太守摇头,“都是些小商贩,当地村民多数以种地为生,妇人则纺织,或养蚕。”
梁萤“唔”了一声,说道:“我此次过来,是要把蚕农副业抓起来,提高老百姓的额外收入。”
当即问起地方情形。
起初那些官员对她轻看,后见她说话逻辑清晰,口齿明朗,再加之有姜怀在场,且表情肃穆,个个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那时人们的感觉很奇怪。
坐在太师椅上的明明就是个女娃,长得也不凶,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种不容亵渎的内在威严。
她也不跟他们耍横,说话有条有理,有时候丢出来的问题让他们无法作答,反而还要请教。
见底下的老爷们儿个个都躬身应答,不敢造次,谭三娘彻底舒坦了。
想她去扶阳时备受那些男人排挤,处处作对。如今这些人还是太守,在梁萤跟前规规矩矩,那种属于女性的荣光叫她心中爽得要命。
因为数千年来,都是女人被酸儒用三从四德欺压着。
这会儿酸儒们却跟孙子似的在官场上被女人压在五指山下,她心里头舒坦得想要尖叫!
梁萤交代完差事后,便暂且回了驿馆。
送走大佛,太守府里的官员们个个都露出微妙的表情。他们虽然是一群老爷们,但也有八卦之魂。
马功曹嗤之以鼻,犯嘀咕道:“堂堂一州牧的长史,居然让女人来做,简直荒唐。”
主簿也道:“是啊,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依我之见,他们能打进来,也不过是占运气的成分,若论起治内来,只怕是不行的。”
马功曹不满道:“还搞什么土地下放,真是天真,把土地下放老百姓就不闹了吗,天生的穷鬼,怎么扶持都是穷鬼。”
他满腹牢骚。
本就因为丢了土地对土匪不痛快,如今又见上头居然派了个女人来视察,简直是忍无可忍。
连韩太守都有些受不了被女人驾驭,私下里同自家婆娘吐槽。
蒋氏也觉得荒唐,她是传统型女性,学的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那套,抨击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这世上哪有女人当官的道理?”
韩太守:“可不,底下的官员个个都在腹诽议论,说那女郎多半是靠着美色上位的,能有什么本事?”又道,“当初打进来的就是一群土匪,大字不识的草莽之徒,估计过不了多久老百姓就要闹起来。”
夫妻二人正说着,不一会儿韩二娘暗搓搓探头,问道:“爹,方才我听大哥说今儿来了一个长史,是个女人,真的是女人吗?”
韩太守皱眉,“你打听这些作甚?”
韩二娘露出八卦的表情,好奇道:“女人哪里能做官呀,且还是长史,州牧的辅佐官,有代职州牧之权的。”
蒋氏接茬道:“这么重要的官职,却交到女人手上,可见那群土匪不靠谱。”
韩二娘应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女儿倒觉得他们打豪绅分土地顶好。
“你想啊,老百姓手里有田地种不说,还只交三成赋税,听说以后还会取缔徭役,那日子不就舒坦许多了吗?”
韩太守“哼”了一声,“把我们手里的田地分出去了,你还有脸夸?”
韩二娘撇嘴,“那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大哥和二哥去打仗?”
韩太守:“……”
韩二娘屁颠屁颠地坐到自家老子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那女郎生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韩太守不屑道:“厉害什么,不过就是一花瓶,多半是靠着美色得来的差事。”
韩二娘“啧啧”两声,兴奋道:“那也挺不得了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当官,倘若她真的没有本事,底下那些卖命的都尉岂会服气让女人骑到头上?”
这话把韩太守问愣住了,仔细回想,当时姜怀确实表情肃穆,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样子。
蒋氏道:“好歹是个女儿家,就该待在闺中相夫教子,外面那些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去瞎掺和什么?”
韩二娘反驳道:“阿娘这是偏见,我打小的学识就比兄长们好,你总不能睁眼说瞎话我的学识不如他俩,是不是?”
蒋氏:“那就是你的命,生错女儿身。”
韩二娘不吭声。
韩太守还是挺疼爱这个小女儿的,说道:“我们二娘的脑袋瓜是要比大郎他们厉害,就是可惜是个女儿身,若不然,也定比他们有出息。”
韩二娘挑眉,向蒋氏抬了抬下巴,“阿娘你看,连爹都夸我。”
蒋氏敷衍道:“是是是,我们家的二娘了不得。”
当时他们都没把长史是个女人这事放到心上,纯当一回八卦。
哪晓得韩二娘回到闺房后,心中愈发蠢蠢欲动。
因为家庭条件好,她打小就被学识熏陶教养,骨子里又争强好胜,处处都要跟兄长们攀比。
再加之韩太守偏宠,故而养得无法无天,跟长姐那种传统型女性完全不一样。
刚及笄的年纪,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高气傲的叛逆年纪。
她实在对那位女长史好奇得要命,便想去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能让一群大老爷们臣服。
太守府离驿馆并不远,又是在她老子的管辖地,韩二娘胆大包天,和婆子串通,偷偷穿小厮的男装带丫鬟溜了出去。
丫鬟小翠内心惶惶,小声道:“小娘子,倘若被主母晓得,非得打死奴婢不可。”
韩二娘:“你怕什么,偷偷溜回去就是了。”
到底是没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小姑娘,莽撞地踏出了这一步。
却也正是因为这一步,就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当时梁萤在驿馆的院子里小憩。
谭三娘从外头进来时听到一阵嘈杂,原是那韩二娘被驿馆里的差役认出来了,怕她出岔子,要把她请回太守府。
韩二娘出师不利自然不依,同那差役争论起来。
谭三娘见此情形,皱眉问:“何人在此吵嚷?”
差役忙向谭三娘行礼,说起缘由。
韩二娘听到她是长史身边的侍女,两眼放光,当即行礼道:“谭娘子好,我是韩太守的女儿韩二娘,听说河城派了女长史来,还是头一回听说女郎做官,故才来瞧瞧,吵嚷到了谭娘子,还请你莫要见怪。”
谭三娘上下打量她,警惕道:“我们长史这会儿正歇着,恐不方便。”
韩二娘连忙应道:“无妨,我就想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女郎这般厉害,让我爹都得卑躬屈膝。”
听到这话,谭三娘不由得乐了,觉得这小姑娘倒是直爽得可爱。
“你想瞧瞧也行,不过得先搜身。”
韩二娘欢喜点头。
谭三娘差婆子来搜主仆二人的身,确定她们没有藏利刃后才放进了院子。
院里还有侍卫防守,皆是赵雉的亲信,见两个女郎进来,警惕地打量一番。
谭三娘把她们领到偏厅那边,待晚些时候梁萤醒来,谭三娘过来伺候她洗漱,同她说起偏厅那边的韩二娘。
梁萤愣了愣,绞帕子擦脸道:“她来看我作甚?”
谭三娘笑道:“估计是把你当稀奇把戏看呢,毕竟女人当官极其罕见。”
梁萤哭笑不得。
看在韩太守的面上还是去见了一回。
见主仆过来,韩二娘起身行礼,梁萤颔首。
韩二娘心里头不禁有些酸,之前听她老子说对方生得俊,当真生得抢眼,难怪他们要臆想揣测。
梁萤坐到椅子上,故意说道:“你爹是不是在背后议论我了?”
韩二娘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长史言重了。”
梁萤“哼”了一声,“定是他议论我了,你才好奇过来瞧的。如今人也瞧见了,也该回去了,一个姑娘家,背着家里头偷跑出来,他们只怕是要急的。”
见她下逐客令,韩二娘嗫嚅道:“女人也能当官吗?”又道,“我阿娘说女儿家就该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梁萤不客气道:“那是你阿娘的偏见。”
韩二娘点头道:“我也是这般觉得,当初劝降时,我爹也是听我的话才开城议和的,可见我也不比兄长们差。”
梁萤愣了愣,颇觉好奇,“议和是你促成的?”
韩二娘颇有几分得意,当即同她说起议和时郡内的情形。
梁萤忍不住笑了起来,脑袋瓜挺机灵,对她的态度也亲和许多。
那女郎像只闹山麻雀,虽然天真,但脑子灵光,口齿伶俐,可比那些酸儒有趣多了。
自家老子是太守,且又偏宠,身上自然比许多女郎自信。
从小受过教育,眼光和格局也有,梁萤对她的第一印象极佳。
见天色晚了,谭三娘才把她们打发回去。
小姑娘到底是太守府的宝贝,怕她们回去出岔子,梁萤差谭三娘亲自送二人回去,也算跟那边有个交待,省得他们担忧。
这事委实莽撞,回去后韩二娘挨了一顿训,丫鬟婆子也受到了惩罚,若非她护住,非得拿去发卖了。
用饭的时候谭三娘回来交差,调侃道:“到底是个年轻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梁萤:“人家的老子是太守,这是他们家的地盘,出来若是有什么事,只怕整个平中都得翻天。”顿了顿,“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是极少见到这般机灵伶俐的。”
谭三娘应道:“那张嘴确实挺会说话,脑子也聪明,她说是她劝的议和,我倒是信的。”
梁萤抿嘴笑,“生在这样的家里真好,有父母疼宠,就算在平中横着走都行。”
两人就韩二娘唠了一阵儿。
翌日梁萤又去了一趟太守府商事。
那韩二娘死性不改,央求自家兄长带她去前头长见识。
她着实受家里人疼宠,又从不曾这般闹腾过,韩大郎只给她一次机会到前头男人们的地盘开眼界。
梁萤无意间瞧见了她,小姑娘装扮成书佐,贼头贼脑窥探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她心中一时有些好笑,故意问道:“那位又是何人呐?”
韩大郎暗呼不妙,连忙把韩二娘拽到身后。
韩太守见到兄妹俩的举动,顿时脸色铁青,当即冲后堂里的人做了个手势。
人们识趣地离去。
他慌忙道:“小女不成体统,还请王长史莫要见怪。”
梁萤笑了笑,问道:“当初议和,可是韩二娘劝说的?”
韩太守愣了愣,不明就里道:“确实有她的因素。”
梁萤点头,“小小年纪,倒有一番格局。”又道,“昨日她来观稀奇,谈吐学识俱佳,头脑也灵活,韩太守教女有方啊。”
韩太守再次愣住。
不过听到对方夸赞他教女有方,还是挺高兴的,忙道:“小女不成体统,让王长史见笑了。”
梁萤看向他,说道:“她问我为什么女人也能做官,你说我该如何作答解惑?”
韩太守尴尬道:“这……”
梁萤又看向韩二娘,朝她招手道:“二娘过来。”
韩二娘颠颠跑上前行礼。
梁萤说道:“昨日你问我女人为什么也可以做官,今日我便回答你,你想不想做女官?”
此话一出,韩太守的脸都绿了,韩大郎则着急不已。
父子二人纷纷看向那闯祸精。
别搞事别搞事,千万别搞事!
遗憾的是韩二娘露出兴奋的小眼神,试探问:“二娘也能做官吗?”
梁萤点头,“当然可以,不论男女,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做官。”
听到这话,韩二娘整个人都膨胀了,立马跪拜道:“二娘想做女官,想像王长史一样,能展一技之长!”
韩太守整个人都裂开了,慌忙跪地道:“小女胡言乱语,王长史切莫当真!”
梁萤抱手,看了看父女二人,说道:“二娘你爹不愿你出去抛头露面,你又是如何想的?”
韩二娘激动道:“我抛头露面是去做女官,是要造福老百姓的,纵使有人非议,我也身正不怕影子斜!”又看向自家老子道,“爹是太守,能造福一方百姓,女儿也想去试一试,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承你的衣钵。”
这话把韩太守唬得不轻。
梁萤笑道:“好志气。”
韩太守想说什么,梁萤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同韩二娘道:“我瞧你机灵,肚里也有学识,又自小养在太守府里,想来也在你父亲身上学得一些东西。
“如今你有心做女官,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此次我过来是为着当地的蚕农副业,今日便放权与你,让你把这差事全郡推广下去,倘若办得漂亮,便许你长史书佐一职,辅助我处理日常事务。
“若是你有能耐,以后也能晋升成州牧从事,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接下这差事?”
这话听得韩二娘热血沸腾,坚定回答道:“敢!”
韩太守又想说什么,梁萤打断道:“虎父无犬女,韩太守委实不得了,能教养出这般有胆量的女郎来,委实难得。”
韩太守:“……”
你他娘的倒是先听我说啊!
一旁的韩大郎则酸得要命,心情又是复杂又是羡慕,他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狗屎运能直接干到州府里去?
瞅着坐在太师椅上能决断人生死的女人,内心忍不住呐喊。
王长史你瞧瞧我,只要能提拔我到州府,让我韩大郎卖身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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