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悄然来袭。
在赵雉干掉楚王几千人领兵跟山阳的奉三郎汇合攻打沧州时,俞州的梁萤则摇着赵老太的蒲扇,眯眼望树上的夏蝉。
那嘈人的家伙扯开嗓门疯吼,没完没了。
谭三娘找来竹竿捅它。
梁萤一手叉腰,一手摇蒲扇,穿着轻薄的纱织衣物,发髻被高绾到脑后,忽然说道:“三娘,算起来你我结识也有十年了。”
谭三娘应道:“可不,整整十年。”顿了顿,调侃道,“倒是要感谢那黄皮子眼瞎把你弄了去,要不然我哪有今日的快活日子?”
梁萤抿嘴笑,“合着被抢到蛮鸾山还走了狗屎运不成?”
谭三娘把夏蝉捅走,放下竹竿道:“这是因祸得福,若没有那场稀里糊涂,又岂有今日的机缘?”
梁萤走到屋檐下,“日子过得真快,我记得我们最初逃到安县时犹如丧家之犬。”
谭三娘:“安县算是起家的地方。”似想起了什么,笑道,“当初在那里搞土地下放打豪绅可是干得轰轰烈烈,老百姓把劲儿往一处使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仍会激动。”
梁萤笑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
谭三娘接着道:“第二年好像是平阴胡县令来寻,托我们过去搞土地下放。”
梁萤点头,回忆道:“他是第一个替老百姓寻求出路的人,我记得当时闹得有点大,把太守府给惊动了。”
“也当该是机会,若不是把太守府的人引来,就不会有陈安叛变太守府,里应外合夺永庆了。”
提到这茬,梁萤颇有几分感慨,“陈安寻上门的事应该是在安县的第三年,他为甄氏复仇,也算是成就了双方。”
谭三娘夸赞道:“那小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这天下,只怕也寻不出一个像他那般的人来。”
这话梁萤表示赞同,“我是服他的。”顿了顿,“永庆太守府算是我们正式起家,那时候拥兵三千人,现在回想起来,也会热血沸腾。”
谭三娘想了想道:“那一年的日子应该很难熬,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应是近些年最难熬的年份。”
梁萤苦笑,“可不是,就怕楚王派兵来围剿,当时赵雉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朝廷派兵来打。”
谭三娘看着她道:“我们这帮人,也是有点狗屎运的,在安县的时候花钱买平安,在永庆的时候又花钱买平安,也算是走了国难的庇护,若是在太平时候,朝廷岂容得下这般忤逆之事?”
梁萤:“当时夺永庆陈安就说上头无暇来管,他确实说得不错,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朝廷自顾不暇,让我们钻了空子,得以避过一劫。
“不过安稳日子也没过多久,好像是夺了永庆的次年,隔壁临都来求援,说俞州夏氏要来进犯吞并,逼得我弄出火药来对付他们。”
谭三娘进屋洗手,接茬道:“也该那夏氏碰到了硬茬儿,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永庆跟广陵瓜分。”
梁萤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进去道:“跟夏氏的那场战可打得艰难,赵雉还差点折损在扶阳。”又道,“瓜分俞州是在哪一年来着?”
谭三娘心中掐算,答道:“第五年。”
梁萤放下蒲扇倒水喝,“次年把广陵也攻下了。”
谭三娘:“接着就是楚王派钟林大军来围剿,十万大军呐,乌泱泱的一片,可不得了。”
梁萤抿嘴笑。
谭三娘不由得感慨,“这一路走来就没歇过气儿。”
她话语一落,结果又有两只夏蝉飞到老榆树上叮咬,这回是梁萤拿竹竿去捅的。
两人继续方才的话题。
谭三娘好奇道:“你这张嘴当真严实,若不是钟林大军来犯,是不是还得把自己的身份捂死?”
梁萤:“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有什么好张扬的。”又道,“先帝一窝子女,我生母不起眼,大可不必处处宣扬。”
谭三娘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我记得当时你还忽悠我说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头传来龚大娘的声音,原是泉州那边传来信函。
梁萤走出去,从龚大娘手里接过信件,拆开看到捷报,喜笑颜开道:“允州那边打下来了。”
谭三娘“哦哟”一声,高兴道:“那甘将军他们应会去沧州那边跟秀秀汇合了。”
梁萤点头,“这捷报就算是加急也得走好些日,想来现在他们已经过去了。”说罢让谭三娘去把平头叫来。
现在梁州和青州那边的土地下放已经完成,所有人兵分两路前往沧州和泉州那边去办差,因着泉州和允州是硬打下来的,需要人去坐阵,所以得让黄京兆和焦郎中过去稳住局势。
九州尽数落入囊中,只留沧州和京畿并州。
二十万大军攻打沧州,且还是奉三郎和赵雉这些作战丰富的将领围剿,战斗力可想而知。
广阳侯总共才六万多兵马,哪里经得起他们强攻,沧州接连败退,广阳侯再次向京畿求援。
上回何政发兵援助泉州,结果半道被赵雉截杀,白白折损了数万兵,常山王跟他吵嚷起来。
现在沧州求援,常山王怕援兵再次被截杀,坚决镇守京畿,保住最后的防线。
何政无奈,心中失悔当初贪京畿这片宝地,妄想着做皇帝,如今反倒陷入上不上下不下的两难处境。
如果当时甘宗群和金林攻打俞州,他们坐山观虎斗,或许苟下来的时间还能再长些。
虽然这些年把楚王瓦解,却成就了俞州,反而养出一头更凶残的猛兽来,且还是自己亲手促成的。
想到这里,何政心中烦闷不已。
一步错,步步错。
丢了允州老巢,他们便再无退路,仿佛在某一瞬间,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正在走当初楚王走的那条路。
而那条路,则是俞州下的套子。
话又说回来,楚王的悲剧就是从跟俞州死磕开始。
而他们的悲剧,也是被俞州怂恿夺京畿开始。
沧州战况如火如荼,广阳侯没有援军,光靠手里的那点兵哪里能抵挡得了俞州军猛攻。
待甘宗群率军去与赵雉他们汇合时,沧州失守,广阳侯退守到建水。
胡志国接手沧州维持当地稳定。
结果建水也仅仅只撑了半个月就被攻破,广阳侯被生擒。
从泉州到沧州,俞州兵以雷霆之势横扫千军,夺下京畿势如破竹。
赵雉站在城门上观望他打下来的每一寸热土,身边的赵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男人犹如一道标杆,身板挺得笔直,他旁边的黄皮子咧嘴高兴道:“九州已经夺下了八州,就剩京畿那帮老乌龟了。”
赵雉无视烈日,狂妄道:“入冬之时就把金銮殿打下来做聘礼。”
对于他来说,打仗杀人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一生不知道染过多少人的血。但他从来不会回头,因为每一场太平下都掩埋着皑皑白骨。
没有哪场血是白流的。
他打的是开国战役,是一场伟大的体制变革。
当时赵雉还没意识到这跟传统的封建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毕竟在治国之道上梁萤确实有很多奇思妙想。
在建水等到甘宗群大军汇合后,他们开始筹谋攻打京畿的防线——升平。
唯有破了升平大军,才能长驱而入直捣黄龙。
现在俞州的主力全都聚集在此,兵力跟驻扎在京畿的允州兵旗鼓相当。他们有精良的武器,京畿那些兵也有,唯独缺少的是火药。
这是一场大战,同时也是一场俞州正式走上帝国之路的开端。
一旦顺利夺下京畿,这群人就是开国功臣。
他们对谁当帝王没有什么异议。
如果说梁萤要称帝,他们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非议,因为她的治内功绩有目共睹,一手手扶持俞州的强大,靠的是硬实力。
如果说赵雉称帝,他们也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每一场扩张都是他刀口舔血把脑袋别到裤腰上拼杀下来的,可以说在军事制度改革和战役上硕果累累。
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们这些外人就不瞎掺和了。
文治武功,双剑合璧,方才有今日的雄霸天下。
想来没有什么婚姻比这场政治协作更加牢靠,它不仅仅只有男女之间的情爱,还有战友般的革命情谊,与志同道合的奋斗目标。
在大军前往升平的前一日,赵雉给梁萤写了一封信函,催她动身前往沧州,准备进京。
那信函上画了一条长得像蜈蚣虫的“龙椅”,四面八方都画了箭头,右下角落下他的大名,龙飞凤舞。
当这封信传到俞州时,升平一战拉开了序幕。
梁萤接到信函,不禁被丑陋的画功逗笑了。
她把信函拿给赵老太看,老人家瞅了许久都没瞅出名堂来,困惑问:“秀秀这是画的什么鬼东西?”
梁萤笑道:“他催我着手安排进京了。”
听到这话,赵老太愣了愣,诧异道:“这么快?”
梁萤点头,“从俞州到京城还要走许久,我们先在沧州落脚,沿途车马劳顿,老夫人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老太颇有几分激动,“我一辈子还没进过京呢,去见见大世面。”
进京一事被提上日程。
现在八个州的州牧已经安置妥当,俞州是顾老儿接手管辖,州里的学堂也已开办得差不多了。
俞州的骨干们都会为进京做准备,特别是武安极其重要,因为梁萤还得用她做挡箭牌去解决百官。
按说甄氏也该一并进京的,她暂且推辞,领着姐妹团先把东州的学堂开办起来再说。
梁萤尊重她的选择。
在各地搞土地下放的张议、李疑、陈安和胡宣等人陆续接到去往沧州聚集的消息。
现在俞州州府的事皆由顾老儿在统领,各地领兵驻扎的人则是程大彪和土匪窝里的亲信。
这些人暂且不动,毕竟是才打下来的土地,跟当地还在磨合期,需彻底稳定下来才放心换人接手。
驻军这块梁萤也不知怎么分配,是赵雉他们在操劳,全都是按军事上来布局,以防发生变故能及时处理。
入秋的时候一行人动身前往沧州,从永庆那边过去要近些,赵老太一把老骨头却经得起折腾,甚至兴致勃勃盼着能见京中的繁华。
因着女眷多,坐马车的速度颇慢。
一路过去,有些庄稼已经能收割了,人们在官道上望着周边的金黄,倍感喜悦。
武安撩起马车窗帘,说道:“今年这收成好。”
梁萤:“日后待世道太平了,老百姓自然愿意添丁,人口陆续多了起来,土地就不够他们耕种了。”
武安愣了愣,“战乱这么多年,要一下子把户头填起来可不容易。”
梁萤抿了抿唇,“只要日子安稳,肚里能得温饱,自然就快。”停顿片刻,“待九州的局势稳定下来,便要派使者出海把我们的瓷器丝绸运送出去,就像扶持俞州境内的商贸那样,把码头生意做起来。”
武安:“你倒想得多。”
梁萤自信道:“阿姐,你知道什么叫盛世吗,俞州的繁荣跟我理想中的盛景差远了。
“我要的不仅仅是五谷丰登,我还要端上桌的不止是五谷,还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这些东西咱们本土没有,得从外头引进,那便开拓海上贸易和丝绸之路,把我们有的送出去,没有的引进来。
“我还要人人都有学识,不要求他们个个都是秀才,但至少要会识字写算,知道看衙门发布的告示去理解它。
“国富民强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得落实到每个地方,让它开花结果。
“这或许需要很多年的努力,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可是我们总会一步步去做,一点点去改变。”
那时她的眼中有光,是一个来自二十四岁女郎的畅想。
她的野心很大,整个九州都装不下。
武安听她侃侃而谈,从未质疑过她的执行力,因为她们正走在这条路上,女学就是启蒙开端,亦是改变整个女性群体地位的萌芽。
那种野心是极具魅力的,它能聚拢人心,特别是女性群体之间的互助。
在她们千里迢迢赶往沧州汇聚时,张议陈安等人已经陆续抵达,升平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
两军火拼,升平大军冒着炮火攻击负隅顽抗。
后来还是赵雉放飞鸟入城狂轰滥炸,误把他们存储粮草的地方炸燃局势才发生转变。
这些年俞州兵是有国运护佑的。
升平大军抵抗到秋末时,城门被攻破,俞州兵蜂拥而入。
它的败仗,意味着九州一统。
同时也意味着,新的王朝开篇,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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