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萤瞪着他,久久不语。
赵雉非常乖觉的没有挑起战火。
尽管梁萤满腹牢骚,还是挺识时务,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能作死。
之后赵雉一直背着她前行,她原以为他们会从村里的后山回去,结果赵雉走的路线是正前方。
从偷偷逃出来到平安回村里,中间耗费了十三日。
那家伙熟悉山里的情况,走的是捷径,中途并未出岔子,不作多叙。
梁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山的,因为被赵雉砍晕了过去。
待她转醒时天色已晚,迷迷糊糊看到谭三娘坐在床沿,她困倦地喊了一声:“谭娘子?”
听到她的声音,谭三娘欢喜不已,“阿萤可算醒了!”
当即去喊外头的赵老太。
梁萤打量室内,她确实又回来了,是她自己的房间。
昏昏沉沉地坐起身,脑子还不太清醒。
不一会儿赵老太和龚大娘进屋来,同样欢喜。
特别是赵老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天可怜见,我们家阿萤可算平平安安回来了!”
梁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来。
龚大娘探头问:“阿萤可饿了,老太太给你做了好吃的,在锅里热着呢。”
她们热情的态度令她不自在,试探道:“我私自潜逃,老夫人你……”
赵老太打住道:“翻篇儿了,揭过不提。”又道,“秀秀能把你寻回来,不枉我拜了这么多日的观音菩萨,你经此劫难,日后必有厚福。”
梁萤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一时有些矛盾。
有时候她无比埋怨这个老太太,毕竟她失去自由皆是因为她的阻拦。
可有时候老太太对她好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一直盼着她做儿媳妇,至少不曾用过手段,更不曾强迫过她。
“我想去洗洗换身衣裳。”
龚大娘当即去备热水。
梁萤有话要跟谭三娘说,谭三娘快言快语问:“这些日赵雉可曾欺负过你?”
梁萤默了默,回道:“不曾。”
谭三娘正色道:“那小子虽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从不欺妇孺,这是外头公认的,倘若你被他乘人之危,我倒是要叫骂了。”
梁萤不想提赵雉,想起丛林里的那些官兵,郁闷道:“谭娘子你见多识广,我就想问一问,外头的世道真的烂透了吗?”
听到这话,谭三娘似有不解,问:“何出此言?”
梁萤痛恨道:“我原以为朝廷能护佑百姓,哪曾想他们比土匪还不堪。”
提到这茬,谭三娘“嗐”了一声,“朝廷早就烂透了,官府里也不是没有好人,不过极少,多数都是同流合污,跟水蛭似的只知吸百姓的血,哪管你死活?”
梁萤沉默。
谭三娘后知后觉问:“你是不是在丛林里遇到官兵了?”
梁萤窝囊道:“赵雉同我打赌,说林子里有黑熊豺狼和官兵,不论我遇到哪个畜生都跑不了,我不信。
“我原以为遇到官兵求救,说不定还有机会跑出去,哪曾想他们皆是一群见色起意的衣冠禽兽。”
谭三娘叹道:“阿萤年纪小,没经历过事,不知这世道险恶。你又生了这样好的样貌,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容易护住。”
梁萤愈发难堪,忿忿不平道:“生成这样,我何错之有?”
谭三娘无奈,“这就是个乱世,生成女儿家,本就是场灾难。”
这话噎得梁萤无语。
她单知道封建社会艰难,可艰难成这样,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她是个没受过封建社会荼毒的现代人啊,热爱自由向往和平是她的天性,哪怕前路荆棘丛生,仍旧想冲出去。
她憧憬重生的希望,只想寻一处安稳的地方做个正常人。
这样的期望,在现代社会里是再寻常不过的需求,可是在这里却艰难至极。
两种巨大的悬殊差距令她无能且愤怒,把梁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如果她是个男人,铁定揭竿起义反了这狗日的王朝!
谭三娘自然不知她的悲愤,又问了些其他。
梁萤有一搭没一搭应付。
沐浴梳洗妥当后,把头发绞得半干,便去堂屋用晚饭。
赵老太特地备了烧子鹅。
梁萤小小尝了一口,说道:“老太太的手艺真好。”
赵老太嘚瑟道:“秀秀的手艺也不错,以前他爹在时多数都是他烧饭,他也学着做,我在家里都是甩手掌柜的多。”
梁萤点头道:“大掌柜烤的兔子挺不错。”
赵老太摆手,“他做的炙羊肉才是一绝,村里人都喜欢。”停顿片刻,试探问,“那小子没欺负你吧?”
梁萤摇头。
赵老太这才放下心来,正色道:“我儿虽然是个土匪,没去过学堂,却晓得知礼守节。
“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纵使再艰难,也不会对妇孺不敬,皆因我打小就教导他,欺负女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那小子若对你有半分不敬,你只管跟我说,我保管拿扫帚打得他屁股开花,替你做主。”
见她一本正经,梁萤应道:“他不曾欺负过我。”
亲口得了这话,赵老太才试探问起其他。
知道她们对那些日的情形有揣测,梁萤也没遮遮掩掩,粗粗说了个大概,把几个女人唬得眼皮子狂跳。
龚大娘道:“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以后可不准再冒这样的风险。”
梁萤没有吭声。
也在这时,李疑过来了一趟。
赵老太同他说了阵儿话,李疑并未逗留多久便离去,似有事要做。
晚饭后梁萤独自在屋里坐了许久。
赵雉曾说过会寻时机送她离开蛮鸾山,她心里头虽觉不靠谱,但还是抱着侥幸相信他不会食言。
说来也真是好笑,她居然会相信一个土匪的承诺。
可眼下她也没有其他办法脱身,官兵搜山围剿,他自要去应付,只待这事告一段落后看他如何作答。
躺到床上,梁萤心情复杂地睡了过去。
之后数日赵雉都不曾出现过。
这会儿官兵围山,正是山匪们忙碌的时候,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梁萤也没再生出逃跑的念头,她变得无比安静,有时候会站在风口处眺望远方,想着山峦另一端的广阔世界。
赵老太见她闷闷不乐,拿着蒲扇走上前道:“阿萤在想什么呢?”
梁萤回过神儿,随口道:“老夫人就不想家乡吗?”
赵老太愣了愣,苦笑道:“那毕竟是根儿,哪有不想的,只不过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梁萤看着她,试探问:“你老人家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过常人的日子?”
赵老太摇蒲扇道:“若能在外头寻得安稳,谁又乐意窝在这荒山野岭里避世呢?
“咱们这儿虽清净,但出行到底不方便,从村头走到村尾,屁股那么大的地方,早就走腻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
“外头诸侯纷争,朝廷不作为民不聊生,我们这些弱小,只有被欺辱的份儿,若是从这里走了出去,谁又能护住咱们这些小民?
“当初我儿背上人命官司,便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外头那世道没有纲纪王法,有的只是颠倒是非黑白,草菅人命。
“阿萤你说,那样的世道,你敢出去吗,不害怕吗?”
梁萤被这番话触动,久久不语。
冷风吹动衣衫飞舞,她平静地望着远方,发出灵魂拷问:“老夫人难道就甘心吗?
“赵雉武艺精湛,从过军,通晓兵法,且擅驭人之道,他能带领山匪为所欲为,令官府头疼却拿他不得法,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赵老太皱眉,“那又如何?”
梁萤心下不禁有些激动,“都说望子成龙,想必天下的父母都盼着自家孩子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我若是儿郎,有他那样的本事,早就筹谋出路去谋一番天地了。
“可是赵雉明明有一身本事,可堪大用,却龟缩在这荒山野岭苟且偷生,你这个做阿娘的可忍心看着他就这样被埋没?”
这话重重地敲到赵老太的心坎上,堵得发慌。
见对方沉默,梁萤没再继续添堵。
当天晚上赵老太彻夜未眠,因为梁萤是第一个把她心窝子戳痛的人。
她对自家崽有着盲目的自信,觉得他贼能打,脑瓜子也不笨,还巨有钱,凭什么不能去闯出一番天地?
赵老太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该找个机会跟儿子好好谈谈以后的出路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做一辈子的土匪。
做人,还是得有点追求才行。
这回官兵围山剿匪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要严峻,竟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月。
如果不是赵雉的囤积癖,只怕被困在山里的村民是熬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出山的路因为官兵围剿,他们不敢贸然离山采买,故而这些日山里的物资全靠存货支撑。
因着赵雉平日里喜好囤积,物资供应暂且充足,它们全由李疑按人头分配,并且有时候山匪们也会从森林里捕猎供给。
要维持上百户人家的口粮极其不易,所有压力都落到了赵雉头上。
那些围山的官兵他们并不敢恣意屠杀,一旦篓子捅大了搞到朝廷那里,派正儿八经的军队来围剿,那才叫祸事。
此次围山悍匪们采取打游击战的方式与官兵们周旋,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杀人,其余皆弄伤弄残。
仗着对山里的环境熟悉,这群土匪东躲西藏,滑得跟泥鳅似的,折损了官兵数十人,却连他们的毛都没捞着一根。
刚开始那群兵蛋子还斗志昂扬不服气,后来心态被野物和土匪搞得崩溃。
丛林里吃不好睡不着,不但要提防山匪,还要提防狼群和黑熊等野物,他们宁愿跟山匪火拼一场,也不愿跟畜生打交道。
这样不上不下的胶着了两个多月,不少士兵便扛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但上头的任务落下来又没法交差,只得继续硬撑着。
苏昌和沧州太守牢骚连连,却碍于广阳侯的颜面不敢发作。
他们不撤退,山匪们就没法恢复正常秩序。
以往围山剿匪雷声大雨点小,哪曾想这回却较了真儿,赵雉多少还是生出危机感的。
这不,李疑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些官兵还要围剿到何时才会罢手。”
赵雉背着手眺望远处的山峦起伏,腰板挺得笔直。
他心里头其实也没底儿,倘若只是他自己,应付那群官兵轻而易举,但他身后有上百户人家依靠,一旦出岔子,他们全都活不了。
这原本是一个避世的桃源,如今却成为泥潭。
李疑心中不安,皱眉问:“秀秀可有打算?”
赵雉回头,没有答话。
李疑正色道:“待这次围剿平安度过以后,我们需得从长计议,断不能这般被动,把村民置于危险中。”
赵雉点头。
晚些时候他回去看老娘。
这个时候已经入秋,山里的温差大,赵老太受了风寒有些咳嗽。
龚大娘寻来草药熬煮,梁萤则给老太太削秋梨。
赵雉回来时两人正坐在屋檐下说话,当时梁萤穿了一身灰麻布衣,头发中分撩至耳后,简单地束成发髻,垂落于背脊。
她到底年纪轻,不曾受过风雨洗礼,一张稚气未脱的鹅蛋脸上写着异于常人的秀雅,同赵老太说话时桃花眼灵气逼人。
赵雉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她的耳后,露出来的少许白腻令他不禁想起在丛林里的某些经历。
她伏在他身上的感觉是温软无骨的,后颈肌肤滑腻,是他不曾有过的触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到现在,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种说不出的暧昧滋味。
龚大娘出来见他站在门口,欢喜地喊了一声:“秀秀回来了?”
赵雉回过神儿,跨进大门道:“回来看看阿娘。”
屋檐下的二人看向他,梁萤起身行礼。
赵老太有好些日没见到他了,忙起身上前,关切问:“山中一切可好?”
赵雉点头,“暂且还能应付。”
赵老太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些官兵要围困到什么时候。”
赵雉扶她进堂屋,宽她的心道:“阿娘无需焦虑,儿自有法子处理。”
外头的梁萤暗搓搓探头。
赵雉冷不防瞥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匆匆避开。
不一会儿赵老太把自家崽叫进了厢房,坐到椅子上同他一本正经道:“此次官兵围山,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收手的迹象,我心里头着实难安。”
赵雉沉默不语。
赵老太看着他,试探问:“你跟老娘交句实话,心里头可有底儿?”
赵雉眉头微皱,如实道:“照目前这情形,倘若再围两月,恐难支撑。”
听到这话,赵老太眼皮子狂跳,她沉吟许久方道:“阿萤确实说得不错,一直躲在山里终是处于被动。”顿了顿,“你可曾想过出路?”
赵雉隔了好半晌,才道:“想过。”
赵老太追问:“在何处?”
赵雉回答道:“待这事告一段落,儿准备去一趟江原。”
听到江原,赵老太不禁愣住,好奇问:“去江原作甚?”
赵雉耐心解释:“此番被围困,置村民于危境中,实不应该。
“儿打算把蛮鸾山做为后盾,出去谋求新的出路,倘若日后能在江原立足,便可把乡民迁过去,出行也方便许多。”
听了这番回答,赵老太颇觉欣慰,拍他的手道:“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赵雉点头,“儿心里头有数。”
母子又说了些其他,赵老太原本以为他会留下用饭的,结果赵雉并未坐多久就离开了。
走到外头的院子里,看到梁萤时,他顿住身形,面色有些古怪,“你过来,我有话要问。”
梁萤一点都不怕他,屁颠屁颠地走上前。
两人出了院子,赵雉居高临下问:“你是不是同我阿娘说过什么?”
梁萤装傻,“大掌柜说的话阿萤听不明白。”
赵雉冷哼一声,指了指她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把歪脑筋动到老太太身上,未免太天真。”
梁萤冷不防捉住他的食指,开门见山问:“当初大掌柜说过会寻时机放我走,可说话算话?”
赵雉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指骨秀气白皙,好似青葱,他不自在地缩回手,“算话。”
梁萤:“我便信你一回。”
赵雉没有吭声,离开村子后,他回去同李疑交代了一些事。
李疑是个书生,跟村里的老大粗完全不一样,赵雉鬼使神差地捏住他的手腕触摸,试图寻找触摸梁萤的那种手感。
李疑见他严肃的样子,困惑问:“秀秀怎么了?”
赵雉盯着他看了会儿,又暗搓搓摸自己手腕上的皮肤。
梁萤身上的触感是非常柔软细滑的,那种手感很奇妙,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想起那种滋味,有些沉迷。
收起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赵雉并未多说什么,只闷着头离去了,留下李疑一头雾水。
见色起意,他对梁萤多少还是起了心思。
瓷白如藕的手臂,艳红如血的守宫砂,小巧纤秀的赤足,线条优美的小腿,以及萦绕在耳边的呼吸,无不唤醒他作为男人骨子里的兽性。
赵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在梁萤跟前,他还是会稍稍表现得像个人样儿,至少让她觉得他是个人。
梁萤这个女人他还是想去图谋的,跟自家老娘无关,就是纯粹的见色起意,对她起了不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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