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苏雪柔发现,从偶遇到现在,谢朝从始至终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委屈,于是就有了上来拦人这一幕。
看到苏雪柔眼中那两颗要落不落的泪珠儿,张炳悄悄转头,觑了觑世子爷的脸色。
只见世子爷神色平静,不动如山的模样,活像京郊南山寺里供奉着的玉雕佛像。
唯一不同的是,南山寺里的佛像眼神悲悯,而眼前这尊……黑如点漆的瞳孔里,看不到丝毫情感。
没人知道,早在看到苏雪柔在大街上能走能跑时,谢朝心里的那股子因为耽误行程而产生的不愉,就隐隐开始冒头了。
既然身子骨好到能闲逛,为何偏偏要误他行程?
七夕这日,他和夫人要携手共赴长平郡主的七夕宴。
照往年的惯例,每年的这一日,夫人都会亲手为他挽发……错过了这回,他就只能等明年了!
谢朝是必然要在七夕前赶回京中的,他归家心切,因此也就格外不喜耽误他行程的苏雪柔。
看到苏雪柔还跑来挡住他的去路,问些不知所谓的话,心里就更加反感了。
“张炳,苏小姐身边缺个懂规矩的嬷嬷。”
“……小的这就去找人,”张炳应了一声,目送主子走开,便转头对苏雪柔道:“苏小姐早些回房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雪柔望着谢朝离去的背影,“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
夜色渐浓,莲池水榭中还亮着几盏灯。
秦苒白天向白南星借了几本医书,眼下她穿着一身冰蓝底绣清莲的寝衣,背靠床头软枕,手里端着其中一本在看。
她的身侧,系着个锦鲤肚兜儿的斐姐儿,正坐在床上玩脚丫子。
因为她白天任性,想赖在秦家,不肯跟秦苒回府,这会儿正在受罚,因而没敢打扰看书的娘亲。
医书生僻难读,于秦苒而言却习以为常,她读过的书之中,比这更加生僻的还有许多。
不知不觉,医术被她翻去了近半,檀青瞧了眼铜壶滴漏,发觉时间很晚了,便掀帘走进了内室,正要提醒秦苒安寝,就看见秦苒一脸心不在焉,似乎又在琢磨着什么。
檀青当即皱起了眉头。
“夫人,表少爷才说让您少思虑,您怎么又旧态复萌了?”
这回秦苒一反常态,没带檀青出门,但她也从连釉口中得知了白南星为秦苒诊脉一事。
秦苒:“……”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教训她!
其实秦苒并未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是遇到了那样离奇可怕的事儿,是个人都没办法不深思熟虑罢了。
实则她的心态已经很稳了。
别看白南星拐弯抹角地提醒了一大堆,事实上,那是因为她的情况无需大惊小怪,倘若当真严重,白南星绝不会替她隐瞒脉象。
秦苒好笑道:“我不过是在想,几日后长平郡主的七夕宴带谁去罢了,哪里称得上‘思虑’,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把我当成泥捏的了?”
“娘亲香香,泥巴臭臭!”
早就想被娘亲搭理的斐姐儿,不甘寂寞地挥舞着小肉手,奶声奶气地附和娘亲,逗得秦苒笑逐颜开,忍不住放下书本,将小人儿揽进怀中,亲香起来。
“斐姐儿也想说娘亲不是泥捏的是不是?”
“嗯呐~娘亲不是泥巴,泥巴臭臭……”
一阵欢声笑语过后,水榭绣楼熄灯了,秦苒搂着斐姐儿睡得香甜,同人不同命,在公府后院的另一处,有人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笃笃笃……”
春晖堂西边的裙房中,睡得鼾声四起的乔嬷嬷,倏然被一阵紧迫的敲门声惊醒过来。
“谁啊?”
乔嬷嬷睡眼惺忪地喝道:“这大半夜的,想要人命么?”
“乔嬷嬷,快快开门,继夫人叫你过去呢!”
一听‘继夫人’,乔嬷嬷顿时睡意全消,连忙披上外衣,趿拉着布鞋,打开了房门。
乔嬷嬷一边走,一边整理仪容仪表,待来到小黎氏面前时,已然又成了平日那个体面的奶嬷嬷。
“夫人这是怎么了?”
“嬷嬷~”披头散发的小黎氏一把抓住了嬷嬷的手,哭丧着脸道:“我睡不着!”
“夫人……”
“秦苒不会放过我的,她进门三年,我又是冲她找茬,又是给谢朝送丫头给她添堵,她会放过我才怪,白天她肯定只是随便说说的,嬷嬷,我该怎么办啊?谢庭知道了,会不会休了我?”
乔嬷嬷:“……”
敢情您也知道自己都干了些啥啊!
乔嬷嬷虽然跟了个糊涂主子,但她自己却是个明眼人。
她清楚这事儿根本没这么严重,继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贪墨夫家家财,换作是别家妇人,肯定是要遭殃的,继夫人却不一样。
继夫人出身丰源伯爵府,伯爵府因为子孙不济,愈发没落,如今除了个空头爵位,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幸运的是,已逝的老伯爷给子孙留下了一个依靠,这个依靠也就是谢老公爷。
这些年以来,继夫人偷盗家财,难道公府里真的没人知道?
这怎么可能!
老公爷和世子又不是傻子,若非他们刻意放纵,继夫人哪有那个心机本事?
说到底,不过是老公爷有意照顾伯爵府罢了,毕竟小黎氏之所以偷盗家财,为的就是帮扶黎家。
说来也是可笑,黎家堂堂一个伯爵府,就因为子孙不济,竟也落到了如今这副田地!
要说好命,还得是公爷,要不是他有世子爷这么个麒麟子,说不准,待老公爷一走,公府也会步伯爵府的后尘。
乔嬷嬷在心中唏嘘感叹,却并不打算给小黎氏解释个中因由。
倒不是她对小黎氏不忠,而是白天世子夫人临走时,隐约好像看了她一眼。
乔嬷嬷觉着,这看似无意的一眼,是提醒,也是警告。
世子夫人这是在告诉她,她既然出手了,就绝对不会无功而返。
事已至此,再告诉小黎氏这些,非但于事无补,还会让场面变得更加难看,乔嬷嬷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私心里还觉得,即便谢老公爷念旧情,可终归长贫难顾,丰源伯爵府又那般扶不上墙,他老人家想必也厌烦了!
世子夫人掌家,乃是大势所归,她与其怂恿继夫人做无用功,还不如让她漂漂亮亮的把掌家权交出去。
想罢,乔嬷嬷拍了拍小黎氏的手背,开口了。
“夫人,昨儿我听府里的少爷念书,学到了一个新词,夫人想不想听一听?”
“……”小黎氏满眼怨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个?”
乔嬷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个新词叫‘以邻为壑’,意思是拿邻国作水坑,将本国的洪水排泄进去。这样的水坑,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为了更好的糊弄小黎氏,乔嬷嬷故意说得拐弯抹角。
果不其然,小黎氏没听明白,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
“啊?什么水坑?哪里有水坑?”
乔嬷嬷笑道:“世子夫人可不就是那个大水坑?夫人您只管把烂摊子丢给她就是了,她是您的儿媳妇儿,为您收拾烂摊子,可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你是说让我把那些事嫁祸给秦苒?可她又没有掌家,这要怎么嫁祸?”
这一回,小黎氏听懂了一部分。
她没发现,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在跟着乔嬷嬷的思路走了。
乔嬷嬷再接再厉道:“从前没有也没关系,您现在将掌家权丢给她便是,左不过如今您也从中抠不出几两银子了。只要她接下了,这从前的烂账,可不就得由她来担着?世子夫人嫁妆充裕,想来是足够填补那些个亏空的。”
“!”
小黎氏豁然张开了嘴,露出一脸‘原来还能这样’的表情。
有了解决危机的法子,她高兴得眉飞色舞,但很快又担心起来,两手交握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脚步,“那秦苒猴精猴精的,她怎么可能会为我背黑锅?万一她要查账……”
乔嬷嬷心说:世子夫人心眼明亮的很,她才不会傻傻的去较真儿,继夫人实在是多虑了。
嘴上却道:“这事倒不难办,往往年的账册子上撒些水,把字儿晕开了,世子夫人再怎么聪慧,也看不出上头写的是啥。”
说罢,乔嬷嬷勾唇笑了笑。
“太好了,我明儿一早就叫秦苒收拾烂摊子去!嘿嘿~”小黎氏笑得一脸得意,顺带还说乔嬷嬷:“嬷嬷,你笑得可真狡诈!”
乔嬷嬷:“……”
乔嬷嬷是小黎氏的奶嬷嬷,惯会捏小黎氏的脉。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交出掌家权这等让小黎氏抓心挠肝的大事,说成了丢掉烫手山芋的大好事,弄得小黎氏巴不得快点解脱。
这一晚上,她连交出掌家权时该说些什么都想好了,次日一早,便迫不及待地在晨会上当众说起了这事儿。
秦苒事缓则圆的目的达到了。
公府后院的权利交接异常平顺,没有闹出半点风波,传将出去,又是一桩婆媳和乐的美谈。
若到这里便结束晨会,秦苒今日必然心情颇好,然而,看着库房大钥匙被送到秦苒手上,小黎氏心里突然觉得不是滋味了。
许是见不得秦苒得意,她嘴巴一张,幺蛾子又来了。
小黎氏对秦苒道:“如今你既要掌家,又要照顾斐姐儿,难免精力不济,若是不小心怠慢了世子,那可就不美了。”
一听这话,秦苒便知后头还有明堂。
抬眸去看小黎氏,就见她稍作停顿,状似思忖了片刻,便转头问乔嬷嬷:“那两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就是先前我给世子送去的那两个。”
乔嬷嬷不着痕迹地瞟了秦苒一眼,垂眸回道:“回夫人话,一个叫海棠,一个叫香雪。”
“没错了,是叫这个,瞧我这记性!”
小黎氏抚掌一笑,转而看向秦苒,“海棠和香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好丫头,有她们在你和世子身边伺候,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又提高音量,道:“就别叫人在外院待着了,让她们去你院里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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