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肆裹紧自己的斗篷,在稍稍远离人群的地方,偷偷抬头打量着面前这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耸入云的山峦,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像是什么植物的枝条做成的褐色手环。
这是入宗门的下一个考验。
刚才一位穿靛蓝色道袍的仙长过来简单地和他们说明了规则。
面前这座山名为道缘山。所谓道缘,就是测试登山者与修道之途的缘分,只要能爬上山顶,那么就是“有缘”。
这上面有太微仙宗设下的阵法考验,前半段是给攀登者设下些障碍,考验身体能力,体力不支有生命危险,就会被手环淘汰送出此地,当然,如果自己觉得坚持不下去,那么扯断手环也能出去。
据仙长说,这是太微仙宗不想在收徒过程中欠下人命因果,才有了这么一层保障。
后半段则是在登山者最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进行心境考验,都通过了,才能站到道缘山顶,算是有资格进入太微仙宗。
但这仅仅是有资格进入而已,如果想要拜师成为内门弟子,还需要在上面进行灵根检测,能入太微仙宗的大能们的眼才行,否则就只能成为挂名在真人名下的外门弟子或者杂役弟子。
然而这些和陆小肆没什么关系。
他是来太微仙宗治病的,只想能进入仙宗,找到家生哥,让家生哥带他去治病。
陆小肆不敢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别人,在这个人妖仙魔混战的时代,他怕自己被当妖怪打死,就像在入门石那里被处死的魔修一样。
只有家生哥,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奶娘家的哥哥,是他现存于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相信不会伤害他的人。
陆小肆隔着厚重的衣服按着自己的胸口,那已然断成两截的珍贵木牌硌着他,是他现在仅有的希望。
从入门石进来这里后,陆小肆便和这些准备进入太微仙宗的求道者们等着,他们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那位靛蓝色道袍的仙长在告诉他们后面的环节后,便站在山脚下,站在那被荆棘封死的入口处阵法旁,不时地抬头,好像在等着什么。
谁也不敢抱怨,谁也不敢上去询问为什么现在还不开始下一环节。
“那是……什么?”
一个小心翼翼的询问声响起,陆小肆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那人指着的地方——
一朵巨大的银色莲花出现在东南方的天空上,而它的下方,捆缚着一个圆形的、不断冒着黑色魔气的大球!从大球中滴落出像血一样的黑红色液体,尚未落在地上就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那……那是什么?”
“银色莲花载具……这是……是静华仙尊?”
“竟然是静华仙尊?!那那个魔气球是……”
“是尸体……是那些入魔妖兽的……尸体……”
陆小肆仰头看着,银色莲花和黑色大球越来越近,比方才那死掉的魔修还要浓重的魔气渐渐逼近,虽然那魔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无法突破出来,但两个巨物的逼近让人感受到一股比这冬日的风更加深入骨髓的、让人腿肚子打颤的冷意。
大莲花从他们上空经过,天空暗了下来,那位守在入口处的仙长脸上神情一松,然后屈膝半跪,低头行礼。
那些等着入门的求道者们,有反应快的赶紧跟着跪下,反应慢的看到周围人跪了才后知后觉一脸茫然地跟着跪,陆小肆跟大家一起下跪,等着那略过天空的东西缓缓经过。
就算陆小肆是凡人,他也听过静华仙尊的大名。
那个诞生于仙道第一宗门的天道之子,是匡扶天道、终结混乱的希望。
但这位静华仙尊到底有什么丰功伟绩就不是陆小肆能知道的了,因为他只是凡人,这些仙尊对于他来说都是天上的星月,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他们产生交集的存在,而他作为一个凡人,必须时刻都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解决“如何能活下去”这个问题上。
人妖仙魔的动乱持续了几百年,它距离终结是否还有着几百年,这不是寿命连一百年都不到的凡人该操心的事。
陆小肆低头跪着,感觉到头顶上的阴寒气息逼近,在达到极点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什么抽离,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种状态一直到阴影渐渐远离,太阳的光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来些许暖意,周围稀稀拉拉地开始有人站起来,他才骤然回神。
心如擂鼓,一身冷汗。
陆小肆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身上有些瘫软,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逃命般的飞奔。和之前看魔修被杀的场景不同,他这次感觉到压在自己背上的那东西连炸毛都不敢了,仿若魂魄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躲过了一次生死大劫。
陆小肆扶着旁边的树干缓缓站起身,看到其他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感觉……这就是静华仙尊的灵压吗?”
“狗屁灵压……你也不看看那载具下面是什么?”
“是什么?”
“那是至少百只以上的入魔妖兽的妖丹妖骨!只不过被静华仙尊的法力压制住了,要不是仙尊,恐怕我们今天都得入魔!”
“竟然杀了那么多!不过,不都入魔了吗?为什么要带回门派啊?”
“可能是炼骨?或者做别的什么,这哪儿是我们能知道的……反正静华仙尊天道圣子,杀妖除魔那是家常便饭……”
“也是……”
陆小肆抬头,天空已经恢复了蔚蓝,那巨大的银色莲花和可怖的黑色魔气仿若一场噩梦。
“好了,都过来吧,”守着入口的仙长施法,层层的荆棘仿若有生命般向两侧退开,仙长侧身让出那布满积雪的阶梯,“不限时长,排队,不要挤。”
陆小肆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汪源和他的同伴在前面最先登上了那阶梯,身形慢慢消失在被冰雪枯枝覆盖的林中。
他跟着队伍向前移动,站在台阶下往上看,比他早进去的人都不见了,只能看到面前短短的一段阶梯,再远的地方则被冰雪覆盖,没有脚印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就像前面那些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开启的时间有限。”那位守入口的仙长提醒道。
“抱歉,”陆小肆扣紧斗篷,有些心虚地道歉,“我这就上去。”
他低头略过那位仙长,匆忙抬脚迈上那石阶,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力量包围在了他周围,身体里的那股曾经在入门石处的大阵感受过的力量在慢慢游走,这力量让他身体有些舒服得有些沉迷,背上的东西轻轻晃了两下,他立马清醒过来。
陆小肆重新裹紧了斗篷,让那东西不要乱动,回头看了眼,发现入口已经封闭,阶梯也消失不见,他面前只有冬日的树林,和埋在冰雪下的蜿蜒山路,那山路上有着向各个方向的脚印,很显然,先前进去的那些人都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可行方向,开始向上攀爬。
~
太微山脉主峰鸿辰峰的桃李塔中悬浮着几层阶梯,最上面一层放着七把白玉椅,阶梯环绕的中间,是一个水镜术法,术法中正清晰地展示着道缘山上的这些求道者如何用尽浑身解数向上攀爬。
自从太微仙宗提高收徒大会频率,收人标准降低,上面这一层在近百年期间都没什么人,只有下面的几层上会零星有一些洞府在从阳岭的、想收徒的真人们。
但是今天,不止下层的从阳岭二十八真人全部到齐,上面的白玉椅上也已经坐满了五把,只有最中间的一把和靠近它左边的位置空着。
真人们小声地传音入密——
“听说今天那位要来收徒?”
“今天这波有什么特殊的吗?有什么隐世大能的后人吗?”
“没听说啊……也没看出来什么很有天资的……”
“那这是为什么啊……”
“谁知道,反正那位自从回来之后,好像就有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难道那个劫还是对他有了一些影响?”
“这可不能乱猜……”
相比于真人们小心翼翼地私下讨论,那最上方坐在白玉椅上的人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了。
坐在中间靠右位置上的是个眉目英挺却神情有些刻薄的青年,青年身着天青色道袍,手中捻着一串灵玉珠子,眼神轻蔑地看着那些狼狈地在道缘山上攀登的身影,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便侧头跟自己旁边的人说话,语气中尽是嘲讽:“当年我爹给他十二名真灵根的弟子当徒弟,他愣是把人家晾在那里,说什么要一心匡扶天道,且无道法可值传承,然后现在那十二个弟子就剩下那个不知好歹的莫怀清了吧?”
听青年说话的中年人和青年眉眼之间有些相似,对于青年的话,中年人比较沉得住气,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说话滴水不漏:“圣子心怀天道,说不定他是看出了这些人里有能有助于匡扶天道之人,所以才动了收徒之心。”
青年闻言哼了一声,看了眼那空位说道:“他不是要参加这次收徒大会吗?怎么现在还没来?”
“正和宗主处理带回来的那些入魔妖兽的妖骨和内丹吧,听说是有个可破天魔大阵的古籍阵法要用。”
“古籍阵法?呵,”青年嗤笑道,“舅舅,千回派是第一阵法门派,你说说,还有千回派没收录的古籍阵法吗?”
中年人笑笑没有说话。
“他一个灵修,两百年都没破天魔大阵,”青年哼笑一声,“现在想半路转行当阵修破天魔大阵,早干嘛去了?”
中年人笑着想说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咳嗽一声坐直了身体。
青年的脸色也慢慢变冷,眯起眼看着那出现在阶梯上的银色身影缓缓向这边走来,最底下一层的真人们纷纷向那人行礼,但那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一言不发地略过那些真人和坐在白玉椅上向他客套致意的峰主大能们,径直往空位的方向走,在中间靠左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古井无波的目光投向了那展现着道缘山情况的成像术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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