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眼泪开始，手指拂过眼尾，指腹带了点咸湿的生理泪水。
江愈一开始原本手指有些发烫，并不是被江元白的体温烫到，而是他自己的体温不知道为什么就升高了。
江元白还在喊着父亲，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啜泣声轻微，脑袋枕着他的腿部，极没有安全感地往他怀里钻。
“你…”
江愈到底是在对江元白的称呼上停顿，他想起他平时喊那几位弟弟都是喊的全名。
但江元白……
江元白同样是他的弟弟，却又……
迟疑的这一刻，那一颗种子抽枝发芽的速度似乎加快了，江愈的手在空气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学着小时候母亲安抚他们的手法，手指轻拍着江元白的背。
“江…白白。”
江愈斟酌着喊出口，第一句说出口，后面的也就不再难喊出来。
他揽着少年单薄高热的身体，手掌握住的肩膀也没什么分量。
很瘦，抱起来还是有些硌手。
不合时宜的，江愈突然想到了今天下午他和李苏·毕夏普的对话。
………
——“毕夏普，这是审判庭应该做的事。”
江愈脱了外套，里面是熨烫精致的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锁骨以下蔓延的黑色纹身隐隐若现。
李苏·毕夏普坐在江愈对面，“陛下，如果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推给审判庭，那么请您先管一管比其尔家族那群蠢货。”
这群风风火火的比其尔已经严重干扰到审判庭的正常工作！
江愈眼也不抬，手指翻过文件的另一页。
“既然这么闲，给他们找点事情就是了。”
审判庭并不是拿比其尔没有办法，只是现在不是和比其尔起冲突的时候。
李苏·毕夏普清楚了江愈的意图，岔开另一个话题：“第六军团团长前段时间精神暴动异常，比其尔的小儿子希兰最近已经在和第六军团团长接触。”
希兰·比其尔，帝国目前唯一治愈系，自审判庭公布消息以来，星网关注人数一天之内飙升5亿，后援团和粉丝团都成立了好几百个。
如果不把任何关于希兰·比其尔的关键词屏蔽，那么一天刷新星网下来，十条消息里九条是关于希兰的，包括但不限于希兰的课业成绩、希兰的家人、希兰本人成长经历等，无一不是夸奖赞美。
在如此恐怖夸张的信息流下，当然也有人逆反，但大部分人很难对希兰产生恶感，尤其希兰还是一个挑不出错误的优秀异能者，帝国等待了千百年的治愈系。
相较帝国人民的狂热，对于希兰·比其尔，江愈和江舟雪的态度都是模棱两可。说江愈认可希兰，是江愈下令让审判庭检查了三次希兰的治愈能力，说江愈不认可希兰，在审判庭坚持四审希兰·比其尔治愈能力时，又是江愈驳回了这个决定。
对于希兰，毕夏普猜不透江愈的心思，只能照例履行作为帝国之眼的监督职责。
江愈抬眼，浅黑发丝顺着动作倾落，遮住一部分温润眉眼，半指手套覆着的指节苍白交叠于衣衫之上，周身平和气息隐约泄露一丝上位者的压迫。
“毕夏普，今天谈话的话题应该集中在如何向帝国民众公布第五位王室成员消息上。”
第五位王室成员。
李苏·毕夏普脑子里浮现出江元白那张乖巧的脸，唇边有了丝笑意。
“那孩子最近过的怎么样？”
江愈终于放下手里的文件，“长高了。”
…………
确实长高了。
江愈沉默着，少见地如此细致观察这位弟弟。
江元白相貌生得好，眉眼和鼻梁都继承了江家人的优点，却又要更为优越。
眉蹙着，眼睛的睫毛很长，已经被泪水打湿，可怜的黏连在一起，江愈迟疑着用手去拨弄，得到的却是江元白皱着眉退缩的反应。
收回手，江愈看着江元白更为乱七八糟的睫毛，心情也跟着有些乱。
他意识到，他对江元白的关心真的很少。
从江元白进入庄园，虽然开始时他每天都有回庄园，但那时江元白惧怕他，他也找不到亲近的办法，所以一直在远处看着这个小孩。
后来，他不怎么回庄园，江元白慢慢接纳他，他尝试着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塞给江元白，看似是关心体贴，可事实上他好像从没有考虑、关心过江元白的心理。
以至于他回想今天和毕夏普的谈话里，他也是因为计划所需才决定公开江元白的存在。
即使他没有否定过江元白，可江元白作为一直没有被承认的第五人，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江愈低头，怀里的人已经完全熟睡，柔软的脸颊贴着肩颈，手指依赖地抓着他胸前的衣物。
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江愈今晚不止一次后悔先前对江元白的忽视。他揽着江元白的肩膀，调整姿势让江元白睡得更舒服。
热度透过夏天薄薄的衣物传递，江愈又拿了条干毛巾替江元白擦汗。江元白额前的黑发已经湿透，虽然贴了退热贴，但温度也降不下来。
异能初次觉醒的异能者承受的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百倍。
江愈目光沉沉。
作为异能者，他再清楚不过一件事——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激发异能，尤其是不具有异能潜力的人。
在审判庭对江元白的调查档案里，江元白并没有任何异能潜力。
江元白被双子带出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双子现在应该已经在书房罚站，但江愈却不想理会。
双子生性恶劣，多次恶作剧捉弄江元白，罚站一整晚的惩罚对于他们来说完全不过分。
江愈脸色很冷，他甚至觉得自己惩罚轻了，才会让双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恶劣事情。
…………
江元白做了一个梦。
梦的前奏很长，最后一幕是虫母诞生，虫族躁动，他作为王室最小的孩子，在即将前往战场的前一天，轻轻敲着江愈书房的门。
“大哥。”
十八岁的江元白背后悬浮着单手剑，剑鞘墨黑，绵延而上的细腻纹路近乎妖异。
“大哥？”
江元白又喊了一声，书房门却依旧紧闭，他抿了抿唇。
十八岁的江元白样貌已然长开，眉眼间的青涩还多了分清冷，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书房的门宛如巍然不动的山，江元白又敲了几次都没有回应。他清楚知道江愈在里面，但江愈不想见他。
可这是最后一面了。
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的悲伤念头压得江元白喘不过气，手指垂落在身侧，他眼眶有些红，最后低声：“大哥，我明天再来找你。”
江元白转身，直至彻底背对书房的那一刻，书房的门打开了。
江愈受精神暴动折磨，此刻是大病初愈的模样，穿着厚一些居家服，表情冷淡得不像是在和弟弟见面，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元白眼睛亮了亮，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大哥！”
第四声，这是江元白喊他的第四声大哥。
江愈数着这个数字，暗紫色眼眸扫一眼表情兴奋的江元白，扶着门框的手指忍不住用力。
不是去送死吗？为什么这么高兴？江愈指骨已经发白。
江元白眉眼已经弯起来，“大哥，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江愈还是冷淡的面无表情，江元白已经习惯他这个样子，迈开步子想靠近些，书房的门却砰一身又一次关上，冷冰冰的拒人之外。
江元白的脚步僵住，他像是被定住的雕塑，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再之后，除去关门和离开的脚步声，偌大的庄园再无其他声音。
夜晚，江元白弯着腰蜷缩成一团，腹部刀绞似的疼痛。
明明是梦，脑子里却清晰的响起系统的声音。
——【这是你尝试攻略这个世界的第三世。这一世，作为恶毒炮灰的你杀死了治愈系主角希兰，江愈不顾反对保下你，甚至最后舆论和政治压力都没能让他屈服。但你深知任务失败，便向审判庭申请前往讨伐虫母的一线战场………】
疼……
系统的声音已经不清晰，江元白蜷缩着，贝齿紧紧咬着唇，脸色也苍白得厉害，甚至连房间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也不知道。
“嘴巴松开，牙齿也别乱咬。”
安心冷静的声音在耳边，熟悉的气息揽着江元白的肩膀，温热的手指轻易抵开他的唇，压着牙齿，另一只手撩开衣物覆上肚皮轻缓地揉着。
剧烈疼痛的喘息略微减轻，江元白额前的发丝已然湿透，他勉强睁开眼，视野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来回切换。
“大哥…？”
江元白不自觉地伸出手，苍白瘦削的手腕落在微凉的夜色里。
不期然一声叹息，江元白的手被握住，江愈声音莫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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