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顾家小仵作 > 126. 126 拒婚
    林滢窥见眼前一幕,心里却不由得沉了沉。


    她知晓祁华会有一些想法,有这些想法也无可厚非。今日当众证明晁错有罪,哪怕没有那封盟书,卫家也是难脱干系。


    除了祁华,一些别的聪明人也能想通此等关节。


    可是祁华便算想到这些,他为什么要当众说出来呢?


    这个原因,当然也是呼之欲出。


    因为旁人不过是卫家下属,可谁都知晓他跟卫馥出双入对,交往甚深,甚至还谈婚论嫁。


    而且祁华在公开场合,也不止一次表达了对卫家的崇敬、仰慕。


    可到了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对祁华前程的妨碍。


    所以,祁华需要一个表态,需得当众道出些一些无礼言语,需要他人前跟卫家决裂!


    林滢在办案子时候见过了太多曲折的人性,她当然一眼就瞧出来祁华打的是什么盘算。


    就好似林滢猜测出那样,祁华心里确实是做如此设想。


    他出身经武堂,又是那样优秀,以后有大好前程。


    卫家纵然不能成为他人生前程的助力,也绝不能成为他的妨碍。现在处处跟自己竞争的卫珉前程已经完蛋了,陛下定会对卫家生出了嫌弃之心,只怕也不会再重用卫家子孙。


    可若卫家是一艘要沉下去的破船,自己何必要与之一道,这般坠落呢?


    至少现在他只是卫家的准女婿,并不是卫家真正的女婿。


    那些绝情的话儿已经到了祁华唇边,可似他这样的人,此刻竟也不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当祁华的目光落在了卫馥身上时,他内心之中竟油然而生一缕不舍。


    他毕竟是喜欢卫馥的。


    纵然近日自己跟卫馥之间多有龃龉,可毕竟两人之间也有过一些真情实感。


    他也曾想过,跟卫馥白头偕老,将就着攀卫家这江河日下的高枝也罢了。


    更不必提如今卫馥眼眶微红,瞧着自己眼神之中隐隐有一丝泪意。


    祁华并不是个柔软多情的人,可此刻也不觉心驰神摇,竟生出了几分犹豫。


    不错,若卫家只是御下不严,那么他纵然想另攀高枝,也不必当众打脸,做得如此绝情。


    可要紧的是,祁华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若他不知晓那封盟书,不知道卫家的那份隐秘,可能他会挑个合适的理由,体体面面的离开卫馥。自己又何必做出小人轻狂之态?


    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做出小人轻狂,惹人鄙夷的势利之态。


    因为他要人前跟卫家决裂,以此避免那个秘密说出来时候牵连到自己。


    所以祁华稍稍柔软的心又变得刚硬起来,他口中所说的话也越发惹人生厌:“阿馥,你何必这般蛮不讲理,我所言句句事实,并不曾污蔑你们卫家。当初卫帅本就不应该优待那些土匪,招来一些十分不堪之人,惹得今日这般难看。我看卫帅一世英明,只怕也要折在这儿!”


    他说这样的话,是当众打脸,没留半分脸面。


    卫馥闻言,亦是忍不住身躯轻轻发抖。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收敛了面上怒色,换上了一副平静姿态。


    卫馥想,此时此刻,难道要她大喊大叫,又或者做出受尽委屈伤心之态?


    不,如若这副模样,卫家剩余不多的脸面终究也是丢得干干净净了。


    卫家在梧州风光了这许多年,曾经也是独霸一方,受人尊崇。可月有阴晴圆缺,潮涨潮落,那么到了退潮时候,何妨走得体面一点?


    故而她缓缓说道:“祁郎将所言,也无不道理,我们卫家这么些年,终究也有些不足之处。这些秉公之论,本也是说得很有道理。想来我也不能再留在梧州多久了,等朝廷调令下来,我终究要随兄长离开梧州。”


    “如此,也不要误了祁郎将的好前程了。”


    “坊间有一些不实流言,说什么卫家替我相看了婚事,择日要与祁郎将换庚帖,选日子下聘。今日众人皆在,我便要辟清这不实谣言。那是绝无此事!我与祁郎将并没什么情谊,更没有什么婚事。”


    “澄清此事,也莫误了祁郎将的好姻缘好前程,是不是?”


    卫馥手撕婚约,把个祁华说得是面红耳赤。


    一时之间,祁华也暗恼卫馥太不给别人留颜面了。


    偏偏卫馥将这些话如此道出,祁华竟也不好反驳。


    难道要他分辨两人之间确实已经谈婚论嫁,难道他还想承认这个婚约?


    更何况他一开始的盘算,就是舍了跟卫馥之间婚约。


    但如今这样场面,却绝不是祁华想要见到的。是,他是想要退婚,可是他原本还想保留点儿自己的体面。他准备让卫家主动提出退婚,他对卫馥冷言冷语,冷嘲热讽卫馥父兄,本来他算准了卫馥性子骄傲,终究会逼得卫馥主动来提悔婚。


    那样一来,就并不是祁华要退亲了。


    如今这结果仿佛是祁华想要的,却并没有让他留住丝毫的体面。


    卫馥眼尖嘴利,当众撕破了脸,搞得祁华措手不及。


    这位卫家的女郎如今眸中含泪,一副倔强高傲的模样,更衬得祁华像是跳梁小丑,十分不堪。


    这自然绝不是祁华想要的人设。


    更何况这样的狼狈之中,却见一道沉稳的男子响起:“原来这些只不过是流言。如若如此,我想向卫家求娶卫三小姐卫馥!”


    说话的却是刚刚受完刑的裴怀仙。


    他受刑时去了盔甲,背上尚有鲜血,走路也是并不爽利。


    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裴怀仙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他望向了卫馥,一双眼睛也是闪闪发光,似染满了热切。


    于是旁人也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裴怀仙方才亲手杀了晁错,甚至因此得罪了苏司主。


    那么这份情谊果然是有些令人动容。


    有些人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却未曾想到内心居然能有如此炽热!


    祁华面颊赤红更浓了几分,就好似自己脸颊之上又被狠狠抽了几巴掌。


    裴怀仙如此行径,就仿佛是对他行径最大的鞭笞和鄙夷,令他狼狈不堪,作为对照组无地自容。


    祁华一向爱惜名声,此刻却是名声尽毁,使得他不由得暗暗握紧拳头。


    裴怀仙却没有看他,他仿佛是也瞧不见别的什么,只如此凝视卫馥,好似盼着卫馥点点头。


    亦不免令人生出猜测,也许当年裴怀仙还在卫家时,对卫馥已经有些什么情谊了呢?


    这么细细一想,这一切仿佛也品出一些动人之处。


    人总是喜欢看一些打脸的剧情的,故而在场许多人都暗暗盼望卫馥能够答应。说到底卫瑄虽然有罪,可也是令人十分惋惜。当初梧州风雨飘摇,卫帅收编土匪也是权宜之计,莫可奈何,平素也是严加管束,难道要卫帅出尔反尔,杀降不成?


    卫家获罪倒也理所应该,但祁华出来踩上两脚就显薄情了。


    说到底,祁华无非是为了前程。


    可说到前程,祁华这区区的怀德郎将又岂能与裴怀仙这个兴策军大统领相比。


    卫馥却微微沉默,她容色黯了黯,接着方才说道:“婚事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为女儿,不能擅专决断。”


    这话说来也没毛病,可这样反应终究也是显得太平。


    虽然礼教森森,但放肆一下又如何?卫馥若稍微暗示愿意接受,那吃瓜的众人也会觉得自己磕到了。


    然而卫馥非但没有发糖,她甚至还亲手杀cp。


    卫馥更接着说道:“更何况只怕我不日便会离开梧州,回转京城,只怕辜负了裴统领的一番美意。裴统领前程似锦,哪里会少得了如花美眷?我祝裴统领寻到真心可意之人,此后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若卫馥一开始说的是场面话,那么她如今所说的话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一瞬间裴怀仙面白若纸,眸色微微沉了沉。


    一旁许多人面上都忍不住流转失望之色,可林滢却忽而松了口气。


    她怕卫馥答应了这桩事。


    裴怀仙好似呆在了原地,他竟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颇受打击。


    然后林滢下马匆匆过去,扶住了卫馥。


    卫馥样子看上去很是冷静,可是林滢却感觉她手掌在微微发抖。


    可见卫馥内心确实是激动非常,并不似表面那般镇定。


    卫馥当场拒婚,现场也有些尴尬,所以林滢就这样扶着卫馥离开。


    等呼吸到一口清静的空气,卫馥方才眼眶红了红。


    然后卫馥说道:“其实小时候,我是喜欢过裴怀仙的。”


    林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因为此刻她需要的是倾听,而不是点评。


    其实卫馥跟林滢也相识没多久,可是此刻此地,林滢却仿佛是最合适的倾听人选。


    兄长和弟弟终究是男子,又如何能倾听一些女儿家细腻的心思?尤其是那些涉及了男女之间一些很微妙的情绪。


    她跟林滢相处不久,可却能感受到林滢是个可信任的女子。


    更不必说此刻卫馥心绪十分的激荡,她感觉有些话不吐不快。


    她说道:“小时候,有一次我被匪徒劫走。是他赶过来,杀死其他几人,那时他身受重伤,还有一个活着的匪徒也是身受重伤。于是他让我动手,杀掉那个还活着的匪徒,免得他去叫来旁人。”


    “可是,我那时候还很小,太害怕了。我刺了一剑,只刺中那人的手臂,并没有杀死他。是裴怀仙跌跌撞撞起来,拖着重伤的身躯将人杀死。然后,他就脱力晕倒在我面前。接下来几天,都是我照顾他,一颗心都在关心他。”


    那时候她吃力的把裴怀仙拖入破庙之中,替他敷药,疗伤,喂水,摘果子给他吃。她担心裴怀仙会死,也担心那些匪徒又会寻来。


    卫馥一个千金小姐,也是闹得十分狼狈。


    可人就是这样,如果跟一个人相依为命,并且彼此为对方闹得十分狼狈,那么就会生出了一种依赖的情愫。


    这就是一种吊桥效应。


    卫馥喃喃说道:“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终究是朦朦胧胧的,我并不是很懂。直到三年前他离开梧州备营,加入苏司主一手推动成立的兴策军,我才知晓原来他对我很重要。我那时候,很失落,很难受。”


    不过那时候她再如何难受,也未曾向旁人吐露半点。她没跟父母提及,没有跟兄长提及,更没有跟自己在梧州的手帕交提及。


    人往高处走,裴怀仙这么做又没有杀人放火,这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卫馥却有一种被背刺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她甚至有些恨。


    当然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的想法自然是会有些幼稚。


    现在她已经成熟起来,自然知晓计较这些不过是显得有些幼稚。


    而这些言语,她纵然面对林滢,也很难都说出口。


    卫馥不说,林滢也没有刨根究底的问。


    “后来,你知道的,这几年下来,卫家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其实,我并没有怪过祁华,此时此刻,我并没有太多记恨他。这样的结局,本便是我自己讨来的。”


    “小时候,卫家在梧州很有威望。我很小就被带来了梧州,也是唯一一个来到梧州的卫家女儿。我受尽宠爱,被人爱重疼惜,也享受到了父兄那份荣光,我感觉自己像是梧州公主,被人捧得高高在上。”


    “可是后来,卫家大不如前了。花无百日红,父帅请辞离开了梧州,曾经属于卫家的风光也已经不在。有人是很敬重卫家,可这样的敬重里面,又带着一种惋惜和同情。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其实我很怀念过去的那些日子,怀念卫家曾经的风光。这些心思我人前不好吐露,可私下却暗暗不平。我也不是那么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直到一年前,祁华被调来了梧州。我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热情的吹捧,这么真诚的表演。他把卫家捧得高高的,他诋毁苏司主,骂裴怀仙无情无义。我口里是呵斥,也许心里面也觉得不对,可是那些话,我当真不想听吗?”


    “不,我知道我是喜欢听他那样说的,哪怕我人前还会阻止他,跟他起争执。但是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如果我当真觉得委屈,我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我当真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假装看不清?”


    卫馥说得眼眶发红,嗓音亦是微微发哑:“所以,今日他不算负我,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一点晶莹的泪水从卫馥眼睛里淌落,且在卫馥面孔上暂凝片刻,接着就终于顺着脸颊滑落,润入地面的泥土当中。


    林滢想了想,不觉伸手握住了卫馥的手掌,不由得缓缓说道:“世上的事情,都是论迹不论心的,论心世间无完人。就好似我查案子一样,要的是证据确凿,确有其事。阿馥,有些心思你心里面想想,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难道人都要完美无缺,不能有丝毫的虚荣、不甘,怨憎?


    就像林滢所说那样,无论如何,卫馥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嗓音很温柔,安慰人的话也很有道理,卫馥也忍不住对林滢笑了笑。


    然后卫馥说道:“所以,今日我拒绝了裴怀仙。因为我不想,不想再把自尊寄托给别的任何人。”


    “今天他向我求亲,情真意切,全了我颜面,好似出了一口恶气,再爽快不过。可是扪心自问,我还喜欢他吗?我喜欢他时,杀个人都不敢,现在我如若再遇到那样事,没什么可犹豫的。时移势易,有些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倘若我心里爱他,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父兄素来宠我,在我卫家女儿身上,礼法也没那么要紧。可一个人若犯了一次错,就不能再犯第一次。曾经我想用祁华找回失落的自尊,难道如今还要为了挽回颜面,又答应裴怀仙的求亲?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如此!”


    说到了此处,卫馥不觉紧握了林滢手掌一下。


    “这三年来,我们没有说过话,有过交集,小时候的记忆渐渐也淡了,好似我只记得他救我那件事。有时候想起他,就好像,好像我跟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当他向我求亲时,我并没有丝毫欢喜,反倒,反倒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林滢伸出另一片手掌,轻轻覆盖住卫馥的手背。


    她觉得卫馥感觉并没有什么错。


    这并不是卫馥性子怯弱,又或者旧情难忘,而是此刻属于卫馥真实的感觉。


    因为一个男子如若当众示爱,若两人此前并不是一种感情上心照不宣,那么这样公众场合的举动也不过是一种压力和逼迫。


    就像卫馥所说那样,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交流了。


    现在卫家落魄,卫馥又手撕婚约,正是一个女子尊严最脆弱时候。那么这个时候卫馥如若决定和裴怀仙在一起,当真是卫馥内心之中的本意吗?


    她可能因为很多种原因答应,譬如在祁华这个旧人面前寻回脸面,譬如证明了自己的魅力。那么原本不想要的东西,也会因为这一时的激情而未加拒绝。


    可烟花的璀璨只是一时,当真在一起却也是长长久久。


    更何况裴怀仙所求的也并不是谈谈恋爱,而是论到了卫馥的终身。以卫家的家风、名声、威望,此刻卫馥应了他的英雄救美,那么这便是一段佳话,自然是需要履行。


    所以那时林滢只盼卫馥不要因为一时激动而应允。


    当然幸好卫馥也并没有。


    本来林滢性子温沉内敛,并不愿意背后说人是非。


    可卫馥已肯将自己真正心情尽数告知,林滢也不免说几句自己内心感觉。


    她嗓音很低:“更何况,你还怀疑他求娶你的原因只怕并不是那么单纯,是不是?”


    卫馥蓦然身躯轻轻一颤。


    她这样反应,也并不是因为她未曾想到此等关节而震惊,而是,而是她心里确实涌过这个念头。


    如今晁错虽死,卫瑄也有督察不利之罪,少不得自行上折子去朝廷请罪。那么卫瑄这个宣远将军的头衔,只怕也是并不能留住。


    裴怀仙三年前依顺苏炼,加入兴策军,成为兴策军大统领,虽不过是区区正四品武将,却是颇有权势。


    梧州势力三足鼎立,但伴随苏炼今日之举,卫家也彻底退出梧州势力角逐的舞台。


    哪怕朝廷再派人上任,可新上任的武将也绝不能一开始便建立威信。


    梧州备营里的军官就会无所适从,可能他们还会眷念卫氏。


    然而今日裴怀仙却是主动示好,人前斩杀了晁错,甚至求取卫馥。难道这其中便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套路?


    卫馥不是想不到,只是她觉得自己若是这么想,仿佛也有些忘恩负义。


    因为今日,毕竟是承了裴怀仙的情,是裴怀仙替她出手杀了晁错,甚至为此挨了一百军棍。


    他背上还沾染了鲜血,却热切看着自己,说是想要娶自己为妻——


    而林滢这些话却点中了卫馥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猜忌。


    是,她不信裴怀仙。


    因为她觉得裴怀仙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他当断则断,当时就跟卫家划清界限,然后迎合苏司主取得苏炼信任。


    换做别的女子,会为裴怀仙今日示好而感动,可她却只觉得突兀。


    她看着裴怀仙时,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是说不尽的陌生。


    这时候一道身影却是来到了祁华跟前,赫然正是裴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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