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滢想到李玉珠的手,自然并不是因为她知晓了李玉珠手掌心的割伤。
她之所以想到了李玉珠,乃是因为她想到了了白芷。她身边就有个女大夫,故而对大夫也还是有一定程度了解。
之前她握过李玉珠的手,那时候她觉得李玉珠的手颇为冰冷,她以为这只是因为李玉珠血气不足。
可回想起来,那双手不该那么嫩滑。
白芷的医术师从她的祖父,人说学医不能亲自教,最好是送去别处当学徒。其原因就在于,若是自己血脉,未免不舍待其太严厉,总归是会有教导不周之处。
这也侧面说明,学医是个十分辛苦的行当。
白芷的祖父对她要求极高,管束极严。白芷学医是从打杂学起,从采药、炮制药材,白芷都是亲手做过。
特别是炮制药材,对于一个大夫而言,若炮制不当,不但会药性不够,甚至可能未能祛毒。
如今白芷开了个药铺,白日里替人看病,夜里还要炮制药材。这铺里虽有两个伙计,可终究是人手不够,白芷许多事情都是要亲历亲为。
这主要还是大胤工业化不够,白芷虽可向药材商购买一些药材,可有时种类也未必齐全,又或者叫价太高。所以陈州的药堂多多少少都会自己炮制药材,又或者制作一些药丸、药膏。
那么白芷一双手,自然是会粗糙一些。
李玉珠身边婢仆也不多,只有小燕一个丫头,还有就是余姑这个仆妇,身边之人并不多。
她身为名医,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做,又怎么会双手细滑,甚至有些柔软呢?
一想到了这儿,林滢内心就浮起了几许古怪。
等宴会散场,林滢不自禁到了李玉珠跟前,寻个由头跟李玉珠寒暄。
说了会儿话,林滢目光逡巡,最后落到了余姑身上,一双眸子之中却也是禁不住流淌了几分的好奇。
余姑容貌丑陋,用一片布裹住了脸颊。她面颊微侧时,也能看出她面上似有一连串紫红色的瘤子。
因她容貌如此,旁人皆是先好奇多看她几眼,然后就避之不及。
林滢忽而问道:“李大夫,你身边余姑可是也精通些医术?”
李玉珠心中一颤,面颊之上却不动声色,她内心一番斟酌,然后说道:“不错,余姑确实也会些医术,能帮衬我许多。她样子虽然吓人,却是个心善之人。却不知,不知林仵作如何看出来的。”
李玉珠受伤的掌心犹自发疼,如今那只手握成了拳头,收入袖中。
被林滢这么一双明亮的杏眼一望,她蓦然心浮气躁,内心殊为不快,心内只暗暗想,为何林滢会特意来寻自己?
林滢:“也没什么,只是想李大夫身边必定要有人采药制药,搓丸炼膏,自然要挑个会做这些,懂一点医术的下属帮衬。”
李玉珠冉冉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她一笑,林滢越发觉得李玉珠容貌秀气,出落得十分精致。这样容貌看上去,仿佛也并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林滢有些好奇,但是如若多问几句,也分明是有些涉嫌冒犯别人隐私了。
念及于此,林滢也缓缓将到了舌尖儿的话咽下去。
当着林滢的面,李玉珠愈发显得通透大度:“世人以貌取人,总嫌余姑容貌有瑕,却不知余姑菩萨心肠,有一副济世为怀的胸襟。”
她对自己身边之人如此称赞,更显她为人极好。
林滢恍惚间,也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她向前一步,轻轻向余姑行礼,以示自己对余姑的尊重。
靠得近些,她嗅到了余姑身上一股子酸腥味儿,那气味并不好闻。林滢内心不觉微微一怔,她觉得今日余姑前来赴宴,论理也应该将她自己弄得整洁些,却不知晓为何是这么一副味道?
林滢内心砰砰一跳,心尖儿也不觉流转了几分的古怪,只因为她觉得余姑身上这股味儿仿佛有些熟悉。
这时候余姑却退后了一步,向林滢还礼。
林滢心底微微有些愧疚,心忖莫不是自己方才未曾掩住自己面上的神色,使得余姑察觉到了什么,刺伤了余姑自尊心。
然后李玉珠就向林滢告辞。
等上了马车,李玉珠终于忍不住流转一缕恼怒、庆幸之色。
她这才是才察觉自己后心湿漉漉的一层冷汗,整个人亦宛如虚脱了一般。
如若让林滢发现了自己手掌上伤,恐怕自己也是难以脱身。哪怕,有男人襄助,只恐自己也是难以逃脱。
李玉珠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今日可谓败了个彻底,什么事情都不如意。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片手掌曾经也是很粗糙,可四年的精心保养,却是细腻白嫩了不少。李玉珠不知晓就是因为这样露出了破绽,她反而觉得这片手掌还不够娇嫩,自苦自己的命运。
余姑:“燕儿,还是快给姑娘裹伤吧。”
余姑这么说着时候,就剥去了自己外衫,露出了内里穿着的一件血衣。
“玉隐之”杀程芷时候沾染了一身血污,他剥去了血衣,换上了跟原本一模一样的衣衫。可是典狱司搜遍了整个赵宅,也并未寻到这件血衣。
谁也没想到,那件干了的血衣,居然被余姑贴身穿着,如此堂而皇之离开。
那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掩住了血腥之气,使人嗅不出原本味道。更不必说余姑原本貌丑,人爱美憎丑乃是天性,谁也不会想多亲近一个腌臜丑陋的仆妇。
余姑也未曾料到林滢居然会靠自己那么近,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燕儿也不似之前那般多嘴多舌了,她匆匆取来药粉,给李玉珠裹伤。
这个口舌刻薄的丫鬟,此刻竟显得安静。
在未入梧州城时,燕儿只道自家小姐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可眼见李玉珠入梧州城中见的那些人,燕儿也终于知晓自家姑娘不简单,甚至来到梧州也是别有所图!
李玉珠蓦然伸手,捏紧了燕儿的下巴,她禁不住盈盈冷笑:“燕儿,梧州可怜的女子那么多,你现在自然知晓我为什么要收留你。你本是月夷族人,你父母本是前族长下属,被赵愈所杀,所以才沦为孤儿,养成这么一副惹人讨厌性子——”
李玉珠的手指又冰又凉,带着一股凉丝丝的味道。她慢慢收紧,将燕儿的下巴捏出一缕锐痛。
可她嗓音却犹自温温柔柔的:“可是这本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欠了你的。若不是这位梧州宣抚使忘恩负义,做出了那么些个抛弃妻女,屠杀恩人的勾当,你也应该是个千金小姐。是不是?”
燕儿不顾下巴传来了锐疼,赶紧点点头。
然后李玉珠方才松开了自己手指,用手帕轻轻的擦过了自己的手指头。
也许她说的是燕儿,代入的却是自己,这个世界都是欠了自己的。
此刻林滢虽觉得眼前这个李大夫分明有些古怪,只是如今尚有更要紧之事使她操心,于是分去了林滢注意力。
李玉珠可能是窃别人名声,并不是一位真正名医,但林滢无瑕细查。
她的心思犹自在之前赵府所发生的那桩案子上面。
此时此刻,林滢确定以及肯定,“玉隐之”这位交南奸细必定是有一位帮凶。
因为程芷手指食指伸直,握着香囊的手势显得十分的不自然。也因为这样,方才令林滢看出了破绽。
人死之后,半个时辰才开始出现尸僵,然后程芷程芷僵直的手指才会因为尸僵关系方才不能屈回。
这说明将雕刀换成香囊的人,至少过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凶案现场,所以无法改变程芷别扭的手势。
不但如此,正是因为这个关系,所以那换香囊的人才会被割破手掌。因为产生尸僵的关系,所以那把雕刀就卡在程芷手中,拿出来颇为费力。
那交南奸细自然绝不可能在现场逗留那么久。
如若“玉隐之”离席时间太久,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可能没人提及这件事。
可见自己寻出来的凶手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其背后亦有极为庞大的组织。
从月水寨灭寨,到今日赵月被污蔑,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背后就有一条丝线扯动,令人十分在意。
整个梧州水面之下,只怕是有暗潮汹涌。
想到了这儿,林滢忍不住轻轻的咬了自己嘴唇一下。
她没留意到苏炼已经走至自己一旁,正凝视着自己。
少女姣好的身影映入了苏炼的眼中,那双明润的杏眼凝动了几许思索之色,这份专注的神态更使得林滢容色平添了几许的动人。
苏炼的目光却落在了林滢的鬓发间。
他之前将一朵玉花别在了林滢的发间,可如今林滢鬓发间空荡荡的,并没有这朵玉华。
一想到了这儿,苏炼就禁不住轻轻擦过了指间那枚扳指。
一旁卫珉行礼打招呼:“见过苏司主。”
然后林滢方才回过神来,赶紧向苏炼行礼。
苏炼嗓音总是那般平和:“阿滢,卫小郎,随我过来。”
若无外人在,苏炼的态度就仿佛要亲近一些,从他呼唤林滢的称呼里也是能够听得出来。
他言语仿佛有一种无法违逆得魅力,又或者苏炼态度是有正经事要跟林滢等商议,也容不得两人拒绝。
苏炼的马车甚为宽敞,就算坐上三人,也是绰绰有余。
念及苏炼的病,林滢目光禁不住在他面颊上逡巡。苏炼面颊微微苍白,沉若轻雪,好似并没有什么血色。
然后林滢目光不自禁落在了苏炼的手腕之上,那手腕流转宛若玉质般光芒,却是骨节苍劲。而衣袖望里,苏炼手腕上竟系着一串上等紫檀木雕琢的佛珠,如此缠绕在手腕之上,与苏炼苍艳的凶煞形成了及其鲜明的对比。
林滢不知晓苏炼为何腕缚佛珠,苏炼杀性颇重,又或者他是以此来镇压自己的心魔?以苏炼之地位,加上他所行之事,有心魔存在也不足为怪。
他虽对自己态度一直温柔和气,却是个狠戾果决之人。
然后林滢就听到苏炼温和的嗓音对自己说道:“阿滢,我素来不喜欠人人情,我送你之物,莫非你并不喜欢?还是要我送你些别的?”
林滢赶紧从怀中摸出那枚墨玉花钗,斟酌词语,小心翼翼说道:“苏司主送我的礼物,已经是十分贵重。无论是那把指纹刷还是首饰,都是很好。只是这枚玉钗,乃是赵知州和云华郡主特意送给苏司主的飞云岫所雕。这赠玉之事,梧州城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知道。”
苏炼反问:“所以呢?”
他这么反问,还理直气壮,简直把林滢整不会了。
林滢一向善于应对,说话流畅,可此刻却忍不住磕磕碰碰,结结巴巴:“就,就是,稍微,有点高调。”
不是有点高调,是很高调的!
林滢:我个人不喜欢太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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