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顾家小仵作 > 23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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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聊还十分上头◎

    芳沅受了惊吓, 她先是摇头,后又在永安公主严厉目光下加以顺从。

    她取出那把精巧匕首,用高浓度的烈酒擦拭后,又在火上炙烤, 才为永安公主动手。

    至于为何永安公主不肯去请御医, 芳沅也绝不敢问。

    当她下第一刀时候, 一股血水就顺着伤口淌落。

    永安公主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她死死的咬紧了唇瓣, 生生将自己红唇咬破。

    这样的恍惚之中, 永安公主不知晓想到了什么, 她面颊也不觉渐渐浮起了一层迷醉之色!

    有一个秘密藏在她的心头,除了她自己,是谁也不知晓。

    那就是任天师还活着!

    她轻轻侧过头, 面颊正好对着一面铜镜, 那面镜子映出了永安公主如花娇容。

    谁也不会知晓,一个大胤皇族的金枝玉叶居然有这样子的身份!

    其实出了宫, 别院之中,会有更好的大夫替她治疗。可是她知晓典狱司查得紧, 纵然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却也是要小心翼翼, 绝不能丝毫松懈。

    而这时,苏炼必定也死死的盯着自己, 绝不会放过自己一举一动。

    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两个红甲卫叫什么名字呢?

    永安公主这般想着, 眼底也不觉流转潋滟的冷光。

    这时苏炼也正好跟林滢说道:“那日宫变,我与你见过永安公主, 彼时我拂过她昏睡穴, 令下属带她离开。带她走的刘朗、李科都是典狱司的老人, 武技与应变之能皆不差。可是就是这二人,在那日宫变却遭遇不幸。”

    苏炼缓缓说道:“这宫中我怀疑之人有几个,永安公主本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到如今,永安公主的嫌疑亦是不断攀升,成为苏炼最为怀疑之人。

    苏炼起了身,他房中自备案几,以方便苏炼日常工作。

    苏炼纵是在病中,也是会翻阅卷宗,以作批示。

    他娴熟抽出两支卷宗,送至于林滢面前。

    这是之前护送永安公主两名侍卫的验尸报告。

    苏炼上心,早就令人给二人验过尸。

    两人死因倒是十分简单,一个被割破了喉咙,一个被一剑刺中了心脏。凶手行凶时快、狠、准,两名死者手臂无防御伤,身躯要害无其他重创。

    死因倒是简单,断起来十分容易。

    苏炼说这二人是红甲卫中佼佼者,却未曾如何搏斗,便死于别人剑下。

    那么除了这二人疏于提防,还有就是行凶者武功颇高?

    林滢翻到这验尸格目,上写胸口刺创及颈部划痕皆十分的轻薄,可见凶器十分细窄,是一柄极轻巧的武器。

    林滢不由得想起了黑莲使者的那把剑,那剑轻盈淡薄,宛如一层淡淡的烟雾,舞时好似看不见,显得十分诡谲凄迷。

    她听着苏炼说道:“我疑过永安公主是黑莲使者,可我也试探过她。公主弱质纤纤,虽然机敏,可是却并不会武功。我多次试探,应不会有假。”

    林滢想到那日在玉棠宫中窥见场景。

    流樱死前攥紧一颗珠子,是永安公主身上之物。

    而那死去的莲花教教众,是让永安公主用一根发簪刺入了太阳穴,这样身亡。

    不错,就像苏炼所说那样,永安公主并不像是个精通武技之人。

    公主虽然善于应变之能,可是她武功可能没有多高。若不是如此,她本不需推出流樱,吸引莲花教教众的注意力。

    且永安公主杀敌时,竟无趁手之物,还随手取了自己发钗。

    如此种种,可见永安公主并非善于武技之人。

    又或者她可能本在演戏,特意在玉棠宫等待苏炼现身。

    可苏炼既然试过她,苏炼心思缜密,林滢也很难想象永安公主居然能瞒骗过苏炼。

    她心思流动时,却听着苏炼说道:“原本我以为公主虽不懂武功,可身边必然隐藏一个高手,黑莲使者或许在她左近,故而也是时时留意她身边之人。”

    “可如今护送她的两名典狱司精锐惨死,她据说是受了些轻伤,且并不肯去看太医。那么这件事情便有些意思,也许我也有错的时候?”

    林滢也是闻弦而知雅意,如果永安公主就是黑莲使者,那么这二人不死,永安公主便分身乏术 ,绝不能再以黑莲使者身份现身。

    既是早有怀疑,典狱司也搜罗了永安公主的资料,以作参考,如今也正堆在案几之上。

    林滢看完死了的两个侍卫的验尸报告,就翻阅典狱司收集的永安公主生平。

    永安公主是舒嫔所出。舒嫔生前清雅秀丽,性子温婉,在宫中与人和善,极少与人生出龃龉。

    明华帝不算冷落她,可也不算特别宠爱,一直也就这般不冷不热,倒也好似有些细水长流。

    而这位舒嫔娘娘二十五岁就已然病故,十分的可惜。不过可能正因为死得早,她留给明华帝的回忆也是一片和善温柔。回忆总是会被美化,明华帝一旦遇到那些后宫之中添堵闹心事时,便不由得想起了舒嫔的好,于是记忆里舒嫔分量更重几分。

    舒嫔在世时,于嫔妃之中不算最为得宠。然而她留下的女儿,却是最受明华帝喜欢的一个孩子。

    明华帝子女众多,他自然还有别的公主。可他的别的女儿,就不如永安公主得势。

    永安公主六岁时,因生母过世,故而送去高贵妃跟前抚养。因是个女儿,高贵妃又能借之争宠,故而跟永安公主相处得并不差。

    林滢翻阅卷宗,心中暂无头绪,不觉微微沉吟。

    苏炼脑海里却浮起了一桩旧日里的回忆。

    那时他尚在莲花教,有一日,任天师面颊上流转兴奋之色,微笑着说自己又寻觅到了一个永生之法。

    苏炼本来对这些说辞并不上心。

    一开始,是任天师愚弄世人。只不过那些谎话说得多了,任天师自己渐渐亦是相信了。

    任天师是个过于自恋的人,那些谎话连他自己都给骗了去。

    可那时候任天师态度却很是古怪,让苏炼生出了一种微妙。

    不过这些没根据的旧事,苏炼便不在林滢面前提及了。

    林滢跟苏炼讨论案情,本来是想挑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

    未曾想两人居然十分有共同语言,聊聊还有些上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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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一家人,这样才好呢。◎

    苏炼一双眸子微亮, 在林滢面上逡巡:“你不喜欢典狱司的人随在你左近,那便让卫小郎随行。如今玉辰王虽是死了,可是京城却并不太平。”

    林滢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林滢前几日出入皆有红甲卫随行,只是她也颇为不惯, 故而还是让苏炼的人回去。

    不过如今也谈不上安稳。

    伴随玉辰王殒身, 那些夜来在明都作祟的莲花教邪徒好似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种种, 林滢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如今的京城看似平静, 可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不需苏炼提醒, 林滢也是心中有数。

    两人聊了一会儿, 苏炼面颊似也添了几分光彩,眼睛里有了光亮。

    谈完了案子,林滢没话找话说了会儿话, 也便向苏炼告辞。

    她向着苏炼告辞时, 心口忽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从前两人亦是这般相处,只不过那日他们已经抱一抱, 又总应该有些不一样。

    如今林滢自然不好意思被苏炼紧紧抱在怀中,她也不是想要立马这般急切, 如若当真如此,说不准林滢还会无措。

    她就只觉得, 应当有些不同。

    苏炼送她离开房间,走至走廊前, 便说道:“天冷, 别受凉了。”

    他解下自己披风,将林滢拢住。

    林滢被他两条手臂扯住披风, 就好似被苏炼圈在怀里一样。

    苏炼这样摘了披风, 他身材高挑、削瘦, 一双眼睛明亮如火。

    近在咫尺的面孔虽面颊微瘦,却俊美之极。

    林滢能嗅到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药味儿。

    她蓦然面颊红了红。

    林滢声音也低了些:“你已经送我一条披风了。”

    苏炼伸手为林滢系好带子,说道:“那你有闲,可以送还给我。”

    他微微一笑。

    那样林滢就可以又来一次。

    林滢当然也明白苏炼意思。

    她心里微微一动,蓦然伸出手,握住了苏炼的手。

    苏炼的手指骨修长,十分的好看。林滢初握时触手微凉,握久些倒似浸出一缕暖意。

    不过这手并不似很好握。

    苏炼到底是习武之人,手虽然漂亮,一个武夫的手自然是硬邦邦的,还有些茧子。

    可林滢心里却禁不住跳了跳,面颊红晕更深了几分。

    这时候苏炼另外一片手掌也覆盖上来,回握住林滢的手。

    他嗓音清而定:“你放心,这京中之事,很快皆会了结。”

    那样的嗓音吹入了风雪里,却是说不尽坚定。

    苏炼那一双极漂亮的眼却是沉静若水。

    驿站之中,尹仲麟面色也是难看得可怕。

    他的妻子已经故去,如今匆匆寻了棺椁盛放,安置于驿站之中。

    尹仲麟不敢去看温蕴的遗容,他怕自己多瞧一眼,就按捺不住内心悲苦。

    天色将晚,他却撇了侍从,一个人独自出门。

    风雪吹在了尹仲麟的脸颊之上,刮得尹仲麟面颊微微生疼。

    直至现在,尹仲麟也接受不了妻子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现实。

    这一切,令人如此恍惚,仿佛都不真实。

    然而这时,一道身影却是靠近了他。

    一片手掌轻轻的扯开了披风,露出了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孔。

    天光未曾全暗,故而尹仲麟一下子认出了他,不觉失声:“是你?”

    之前玉辰王叛乱,尹惜华行附逆之事,且随玉辰王入了皇宫。

    那么伴随玉辰王的失败,尹惜华顿时也为逆贼,被官府通缉。

    这样一个满京城通缉的逆贼,此刻竟已离开了京城,来到了这京郊的驿站之中。

    尹惜华犹自背脊挺直,仪态俊雅,宛如芝兰玉树,纵然一身粗布衣衫,也好似翩翩公子。

    当然他也有些狼狈处,譬如他衣角沾染了不少泥水,面颊也微生疲态。

    此时此刻,尹惜华眼神也微微有些异样。

    当然尹仲麟却留意不到这些。

    经历了丧妻之痛,尹仲麟也是满心悲痛,哪里能留意其他。

    天色越来越暗,尹仲麟发着抖,蓦然厉声:“那封信是你所写的,是不是?”

    他虽是疑问句,可是却是肯定。

    尹仲麟的眼底亦流淌了浓浓的怒色:“蕴娘可是你的母亲,你为何竟如此不孝?不错,你是个孽种,你生来倒霉,活该被人践踏侮辱。我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你这个杂种有几分可怜。”

    “可你为什么可怜?你若要怪,就怪你那个卑鄙下贱的贼骨头亲爹!是他一心谋反,是他强掳妇女,可怜阿蕴一辈子折在这样子的人手上!你不孝折腾你亲娘,可你现在却跟莲花教混迹在一起。”

    “任天师生的杂种也是一个德性!杂种,你根本就是个杂种!”

    尹仲麟平日里也是个举止清雅的人,可现在他的翩翩风度也是全没有了。

    他满口粗话,对眼前的尹惜华极尽侮辱之能事。

    尹仲麟眼睛里也充满了仇恨,恨不得将尹惜华千刀万剐。

    尹惜华静静的听着,他面颊上如戴着一张面具,什么表情都没有。

    良久,他才仿佛叹息了一声,那张俊美面孔之上竟有一丝留恋:“父亲,至少如今我仍叫尹惜华,没改成别的什么名字。说到旧情,你怎知我没顾念几分?你这样说话,也未免将我说得太无情了。”

    他唤尹仲麟一声父亲时,眼角眉梢亦不觉浮起了淡淡的讽刺之色。

    曾经他们也是极亲密的父子,尹仲麟对他寄以厚望,而他心里本以为尹仲麟是自己亲生父亲。

    这么一想,似乎也该生出些感慨。

    只是感慨次数多了,也无所谓了。

    “为什么收了这封信,父亲就对母亲大发雷霆?你不是一开始就知晓他失贞,又在几年前知道我是别人的孽种?”

    尹仲麟嘴唇动动,却没有说话。

    那自然是因为温蕴早知晓孩子是任天师的,却还是坚持将孩子生下来。

    可如今蕴娘已死,他心中也颇有后悔,又怎么能在尹惜华说这些?

    可他不说,尹惜华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朝她发作,大约是怪她非要留下孩子,好似心里还掂量任天师,不肯早些时候堕了我。”

    “你自然是振振有词,尹仲麟啊尹仲麟,你可知你有多虚伪!”

    “虽然任天师是你口中的贼骨头,可别人都说,这逆贼模样生得十分俊美,惹得许多女子对他动心。从前你以为掳走温蕴的是个粗鄙贼子,自然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这一生就在拯救她。可当你知晓当年掳走温蕴的是任天师时,你这么些年的自信和优越感就全没有了——”

    尹仲麟厉声:“住口,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胡说八道!”

    尹惜华微笑:“你看看你那亲儿子,容貌气度与我一比,那也黯然失色。你不过是个平庸之极的世家公子,可任天师却是让整个大胤都害怕不已的乱世枭雄。哪怕是个死人,你也心生自卑,于是便朝你的蕴娘发作——”

    “可怜啊,我那母亲什么都不懂。”

    尹仲麟摇头:“不是,根本不是!”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弟弟就是对我百般嫉妒。你早知道儿子不是你的了,再计较温蕴当年肯不肯落胎,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我不信你之前没想过,她是刻意掩藏有身孕的事,只是当年我身世被揭露时,你并没有提……不过当你知晓当年那个男人是任天师,你便又计较起来。”

    “你当真觉得,我那母亲心里没有你吗?一个女人心里有没有你,平日里也是能瞧得出来的。她若真想要为任天师留下一个孩子,当初就不会舍了我,一心守着你。”

    “如今你朝她发作,说到底,无非是将自己在任天师面前的自惭形秽发泄在她身上。”

    说到这里,尹惜华冉冉一笑,一双眸子却是黑得深不见底。

    他说:“你怎么能说,她是我害死的。”

    “父亲,是你逼死她的呀!”

    当尹惜华说到这里时,尹仲麟两眼发直,他咚的跪在地上。

    那些藏于心底的晦暗心思,可能连尹仲麟都未曾察觉的阴暗,偏偏让眼前的青年说出来。

    也许尹仲麟心里没这么想,可他心底深处又确实是这样想的。

    一个人有时候可能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天色已经黑下来,天光已敛,就如此刻的暗沉。

    尹仲麟蓦然举起剑,比起颈项如此一挥,接着就有一蓬鲜血洒落。

    然后,他妻子死了后痛苦的心境仿佛也似得到了解脱。

    尹惜华看着尹仲麟的身躯倒下,几点鲜血飞溅在他衣服角。

    他的容色很深、很沉——

    他眼睛里一点表情也没有。

    就好像他曾经跟林滢说过那样,他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人。

    可有时候讨人性命的,可能也只是一番言语。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灵,一旦一颗心被击碎,那便很容易死去。

    尹惜华手掌上亦沾染了几点鲜血,他取了一片手帕,就这样的缓缓擦拭。

    然后他手一松,那片手帕随风飞落,落在了死去的尹仲麟尸体面颊上,盖住了尹仲麟面孔。

    那素色的手帕一角,绣了一朵鲜艳夺目的血莲花。

    可尹惜华面颊上却无半点喜色,他喃喃的,轻轻说道:“我们这一家人,这样才好呢。”

    幽幽的夜色里,他眼角泛起一丝暗色的水光,一滑而逝。

    尹惜华沙哑的重复喃喃低语:“这样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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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3  ☪ 233

    ◎有人一直瞧着她◎

    次日清晨, 林滢居所倒是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来的娇客林滢也认识,是自己半道认识的凌妙清。

    凌妙清是工部侍郎之女,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林滢来京的路上跟凌妙清认识,亦是相处过一段时间。

    在此期间, 林滢有一种感觉, 隐隐觉得凌妙清待自己有几分疏离。

    可无论如何, 凌妙清待她从来未失礼数, 一直也是客气礼貌。

    凌妙清心思灵巧, 自然知晓应该怎么样待人。

    再加上凌妙清还是王公弟子。

    林滢从来虽只跟王公短暂相处, 却对王公十分倾佩感激。

    在林滢看来, 凌妙清能得王公教导,那必定也是颇有不俗之处。无论如何,林滢对凌妙清也讨厌不起来。

    今日凌妙清前来, 却是面颊含忧, 似有几分担切之色,确实是有事寻林滢帮衬。

    如今林滢在京中声名大噪, 凌妙清心内亦是对当初这个同行人颇为好奇。

    林滢现在这居所是卫馥所安排,离卫府也很近。

    她的日常三餐, 由卫府的丫鬟阿桐送来。林滢常年在外奔走,自己照顾自己也成习惯, 也未再置仆从服侍自己。

    凌妙清前来拜访,林滢还亲自奉茶迎客。

    凌妙清瞧在眼里, 心底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京城繁华, 林滢也是什么样富贵都见过,可却是未沾染半点奢华。

    此刻林滢一身素素青衣, 一双杏眼盈盈, 一张面容倒是颇为沉定气度。

    两人寒暄了几句, 凌妙清便说明来意:“今日来寻林姑娘,是因有一件十分令我为难的事,却又不好诉之官府,只能求林姑娘解密。”

    林滢立刻说道:“但说无妨。”

    若换做旁人,凌妙清也未必敢相信。可林滢既是顾公弟子,又被王公教导。虽外边传闻,说她与典狱司司主有私,可凌妙清窥她做派,心里也添了几分信任。

    眼见林滢这般和气爽快,凌妙清更生出了一抹惭愧,心下亦是暗暗感激。

    凌妙清方才娓娓道来。

    之前随凌妙清入京城的,是镇南侯府钟家的庶女钟灵珊。

    凌妙清跟钟灵珊关系一般,她感情好些的是钟家嫡女钟盈。

    镇南侯夫人章氏是个十分强势的妇人,将家中一干庶子庶女压得不敢高声。

    可一个人母亲所强势,子女便不免会有些怯弱。

    钟盈作为镇南侯夫的嫡女,性子一向内敛,却是个温厚之人。

    凌妙清喜她实诚,爱跟她来往,也对钟盈颇有怜惜之情。

    谁想近日里钟盈怀了身孕,白着一张脸偷偷寻上凌妙清。她不知所措,不敢告诉别人,却想要凌妙清给她拿个主意。

    说到此处,凌妙清目光在林滢身上逡巡。

    这女子失贞,说出去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

    凌妙清期期艾艾道出此事,但也恐林滢生出什么看法。

    眼见林滢面色如常,凌妙清心里方才定了定,方才继续说下去。

    彼时凌妙清初听这样的话,也不觉大惊失色。她也知晓镇南侯府的章氏平日里对女儿管束极严,是绝难容忍钟盈做出这样事。

    凌妙清原不该掺和这样的事,她素来知晓轻重,可最后她还是为钟盈出谋划策。

    那就是吃一副药,偷偷将这孩子打下来,从此再不见那个男人。

    若此事只到此处,也不过是个寻常故事,原不必让凌妙清特意寻上林滢,描述此事。

    落胎之事是凌妙清悄悄安排,也费了些心思。

    钟盈年纪小,若贸然寻一贴药吃了,有时就容易损了身子。

    这许多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慌乱时胡乱吃药,就酿成大祸,轻则不能生育,重则丧病。

    凌妙清这件事自然是做得谨慎些。

    她特意令人请了回安堂的李大夫,偷偷给钟盈把脉。

    彼时钟盈藏于帐中,又手覆白绢,由着李大夫号脉。

    如此一来,李大夫下药时就知晓轻重,分量不至于太重伤身。

    钟盈确实也是一脸急切,事事依从凌妙清,一副并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模样。

    若她稍有犹豫,哪怕凌妙清素来跟钟盈亲好,也未必愿意沾染此事。

    可李大夫一号脉,却说出一个令凌妙清十分震惊的事,他只说钟盈并没有身孕,更不知从何用药。

    那时凌妙清人在屏风后,虽是有些惊讶,可也不算十分太震惊。

    她只松了一口气,只道是钟盈太过于紧张。

    钟盈必然是与人有私,之后又担心有孕。如此一来,这番惊恐之下,顿时使得钟盈生出恐惧畏惧。

    这假孕之事,凌妙清也不是没见过。

    有些妇人求子心切,心里十分焦急,于是身躯就会当真生出一些怀孕症状,比如月事不至,倦怠乏力。

    这人的身体确实也很是奇妙,从精神上能反应至身躯。

    钟盈有两月未有葵水,也必定是精神紧张,使得自己身躯生出类似的反应。

    林滢听到了这儿,也轻轻点头。

    换做是林滢,林滢也是会这般想。

    凌妙清果然是博学多才,见识广播,为人也沉得住气。

    可凌妙清如今寻上自己,那么这桩事情想来必定还有别的缘故。

    这回安堂的李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当时凌妙清听到对方这么说,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若没有身孕,岂不是甚好?

    这女子落胎,必定是会损伤身躯。若不挨这一遭,也是有些福气。

    她准备安慰钟盈一番,开解钟盈心结,让钟盈放下过去,迎接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李大夫并没有多问,他收了诊金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既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那么许多事情他其实也是见得多了,知晓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大厅。

    这后宅私隐之事,知晓太多,只怕也是没什么好处。

    送走了李大夫之后,凌妙清本来是要宽慰钟盈几句。

    可钟盈脸上并不是茫然,而是一种极为害怕的恐惧。

    她整个好似被阴云笼罩,竟不由得瑟瑟发抖。

    当凌妙清握住了钟盈手掌时,发觉钟盈的手掌一片冰凉!

    凌妙清说到了此处,她嗓音顿了顿,她至今记得钟盈那时那种极度害怕的模样。

    那时凌妙清宽慰的话到了嘴边,竟怔了怔。

    钟盈手指举在了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说道:“妙清姐姐,有人看着我们呢。”

    她瞧着钟盈那双发痴的凝结了恐惧的眼,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凌妙清明明知晓房中不可能有什么人,可竟有些毛骨悚然。

    彼时她握住了钟盈那片冷冰冰的手掌,于是这片手掌的凉意也从钟盈的手透到了她的手心。

    钟盈用一种十分笃定的口气对凌妙清说道:“那个李大夫,必定是被他所控。我确实是有身孕的,可是他不许我不要这个孩子。若我想要打掉这个孩子,他必定是会杀了我。”

    凌妙清终于发现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不对。

    之前她并未去问那个男人是谁。

    她以为左右不过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沾了女子便宜之后,就这般甩身便走。所以凌妙清觉得这是钟盈不堪被提及的隐私,故而也并未多问。

    ——想来那人也不敢道出自己不堪。

    那么这颗苦涩的果子,最后终究掩埋在过去,再无人提及。

    可是如今,凌妙清却发觉这件事情可能未必那般简单。

    故而凌妙清问道:“那男子究竟是谁?”

    钟盈脱口而出:“他,他是一个鬼——”

    当钟盈说到此处,嗓音也戛然而止,她蓦然生出了恐惧。

    “我不能说,他一定瞧着我。我不肯生下这个孩子,他必定是会为难我,说不定还会为难你。妙清姐姐,我不该寻你的,我,我当真不该寻你的——”

    然后她又拉着凌妙清的手,贴着自己小腹,说这里当真怀有一个孩子,已经三四个月了。

    钟盈的小腹柔软,凌妙清匆匆触及,也摸不出她究竟有孕还是无孕。

    后来,钟盈就匆匆离开,未再寻凌妙清帮她。

    凌妙清也不信什么鬼神之事,她只觉得钟盈可能受到什么威胁。

    钟盈虽是侯府嫡女,可是她素来胆小。也许因为这样,可能就有人觉得她可欺,又或者施展什么手段,控制住一个内向羞涩的妙龄少女。

    凌妙清觉得若钟盈真肯道出那人名字,说不定那人只是虚张声势。

    若当真有几分本事,何必如此欺辱一个柔弱女郎?

    此时凌妙清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她还未察觉这是怎么样一件诡事。

    直到昨日,她得知回仁堂李大夫的死!

    据闻是闹事惊马,从马车里摔出来后,被受惊之马活活踩死。

    那时凌妙清听闻,便浑身冰凉。

    其实此事纵然便是阴谋论,可能也未必论到钟盈身上。

    李大夫是妇科圣手,有这样一层身份,自然知晓了太多的内宅私隐。

    像凌妙清这样请来他来号脉落胎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也许是某一个,希望李大夫住口?

    旁人这么猜测,可凌妙清却是听得心里发颤。

    她忽而想起钟盈所说,有人一直瞧着她。

    钟盈真的没有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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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4  ☪ 234

    ◎血莲花又开◎

    凌妙清将此事娓娓道来, 然后提及了自己的来意。

    一来凌妙清想要知晓钟盈是否当真有孕,再来,她也对那个跟钟盈私通的男子颇为好奇。

    这等风月之事,凌妙清原本不愿深究。可如若对方对钟盈诸多威胁,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凌妙清想要弄清楚, 李大夫的死是不是有意外。

    还有一层心思, 凌妙清没有说出口。她觉得钟盈神思恍惚, 颇不对劲, 仿佛并非单纯为人所欺, 而是心神为人所控。

    联想到这些日子京中有莲花教作祟, 连玉辰王都涉及其中,也许亦有别的京中权贵涉入其中。

    因玉辰王犯上作乱,此等邪事敢管之人怕是不多。

    更何况此事涉及一个妙龄女郎的清誉, 凌妙清也盼寻个能守口如瓶的人。

    于是如此一来, 凌妙清能求得上的人也只有一个,哪怕她跟林滢并不相熟。

    林滢仔细想了想, 然后说道:“凌姑娘既与钟盈交好,无妨今日上门拜访, 顺道将我带上。只说,你我上京路上相识, 因而熟络,如今也玩到一块儿。”

    凌妙清也没想到林滢这么干脆的应下来, 还想得如此之熨帖。

    凌妙清心里也是一热, 还暗暗有些惭愧。

    不过林滢若亲上镇南侯府,凌妙清倒想起一桩旧事。

    四年前, 镇南侯府的世子钟诚与高贵妃的侄儿高文安一块儿瞎胡闹, 被捉去典狱司。后来因典狱司大狱进水, 高文安溺水身亡,只钟诚被饶了回来。

    可钟诚被放回来后,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全不似从前那般伶俐。

    谁也不能跟他提苏炼,否则钟诚必定会吓得瑟瑟发抖。

    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于钟诚而言就宛如恶鬼一样。

    凌妙清也听过一些传闻,说钟诚虽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从此不能人道,对府中的丫鬟俏婢有心无力。

    而如今京城传闻,说林滢跟苏炼交好,关系非同一般。

    林滢随自己入镇南侯府,只怕镇南侯以及章氏会有所芥蒂。

    可凌妙清转念一想,又觉得如今苏炼声势如日中天,镇南侯府又因私交六皇子而处境尴尬。

    林姑娘既是苏司主心尖上的人,镇南侯府岂敢给林滢脸色看?

    凌妙清遂没有说什么。

    卫馥正好轮休,林滢于是请了卫馥跟自己同去。

    卫小郎毕竟是个少年郎,掺和这些微妙之事只恐多有不便。

    阿馥就不一样,她不但武技出挑,人也很机敏,很适合跟自己一道出入内宅。

    凌妙清见她安排得十分妥帖,心里更升起了几分佩服。

    这么一个善解人意,且心思灵巧的姑娘,难怪那么讨那位喜欢。

    马车滚滚,凌妙清人在马车上,却禁不住心思起伏。

    她忍不住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凌妙清自负才情,秉性自然有几分倨傲,于是虽长袖善舞,却难以跟相熟的女子生出极亲厚的感情。

    后她跟钟盈一同跟宫中教养嬷嬷学礼仪,几个女子之中,凌妙清学得最好,而钟盈学得最差。钟盈不算个伶俐的女子,什么都比别人要迟一些。凌妙清帮衬教导,她也对凌妙清颇为依赖。

    这一来二去,两人便亲近起来。

    钟盈心思忠纯,是个很简单的女子。她没什么心机,相处时也很轻松。

    等凌妙清再睁开眼时,马车已到了镇南侯府。

    三个女郎下了马车,婢女送上名帖。

    也不多时,侧门打开,几个女郎被迎入小厅。

    凌妙清没见到钟盈,却被留在偏厅奉茶,心里不觉大为惊讶!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镇南侯府了,以前每次都被引入钟盈所住小院儿,从没有这般待遇。

    来见她们的却是镇南侯的王嬷嬷。

    凌妙清识得这位王嬷嬷,知晓对方是章氏身边心腹,在府中也颇得脸面。

    王嬷嬷面上颇有郁色,略一犹豫,不觉说道:“三位娇客今日前来,可惜盈小姐怕是并不能来见客了。”

    不知怎的,林滢觉得王嬷嬷好似特意扫了自己一眼,眼神颇为奇异。

    王嬷嬷朝着林滢轻轻一瞥,接着就飞快收回了自己目光:“盈小姐身子骨弱,昨日生了疾病,因她体弱,已经,已经去了。”

    一句话说出来,凌妙清蓦然眼神一颤!

    王嬷嬷眼角隐隐有些泪意,以手帕擦拭后,语调里带着几分歉然:“如今夫人正忙着张罗盈小姐身后事,诸事烦扰,就不便来见几位。”

    王嬷嬷面颊之上流转了一缕悲色,林滢却隐隐从这缕悲色之中窥见了几分惊惶。

    这使得林滢心里沉了沉,蓦然说道:“王嬷嬷,还劳你回去禀告,阿滢今日前来拜访,自然是知晓了些什么。我与盈小姐并不熟络,来此是为公干。还盼能一验盈小姐这重病而死的尸身。”

    林滢说话十分巧妙,她并没有明着指责镇南侯府什么,却给予了足够的暗示,那些暗示足以给心虚之徒进行敲打。

    果然王嬷嬷面色大变,她身躯亦轻轻发抖,结结巴巴说道:“林姑娘稍等,容我去回禀夫人。”

    也不多时,镇南侯夫人章氏亦是匆匆赶来。

    章氏着藕色衣衫,眼睛微微红肿,模样狼狈,全不似平日里威仪沉狠样子。

    林滢从凌妙清口中得知这位侯夫人是个强势厉害的人,不过如今章氏却瞧不出来。

    章氏看着林滢时,眼底颇有惧意,举止也是颇为慌乱。

    可能因为林滢出现太巧,可能因为顾及与林滢相交好苏炼。无论因为哪一桩,章氏皆是十分惶恐。

    章氏蓦然垂泪:“求林姑娘明鉴!小女钟盈素来乖巧,可能因为侯府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所以被那些邪徒所害,落得十分凄惨。”

    说到此处,章氏身躯轻轻发抖,似受了什么惊吓。

    她这样的反应使得林滢心内疑窦也是越发浓了。

    林滢嗓音亦柔和了几分:“无妨,清者自清,阿滢必定断出真相,还死去的盈小姐一个公道。”

    林滢心里却想起了之前凌妙清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钟盈曾经说过,有个人一直瞧着她。

    王嬷嬷说钟盈是昨夜发疾病死的,那实是假话,实则钟盈是今晨方才暴毙。

    发现钟盈出事的是她身边婢女小芸。

    近日里钟盈睡眠不足,十分易醒,神思恍惚。故而钟盈近日入睡,就并没有留丫鬟在帐外服侍,且不愿旁人打搅。

    小芸是今日清晨方才入内,接着就发现了钟盈的惨死。

    当时小芸就被吓得瘫住,好半天才回过身来去禀告章氏。

    章氏骤然遇见此事,竟也不知晓如此处置,只令人先行封住房间,又不许旁人议论。镇南侯一大清早离府,章氏慌忙令人去唤侯爷回府。

    结果镇南侯还未归府,凌妙清反倒领着林滢上了镇南侯府。

    那章氏自是猝不及防,且觉得必然是因为走漏风声。

    如此一番折腾,于林滢而言倒似是一桩好事,毕竟保护了案发现场。

    可钟盈究竟是如何而死,竟令镇南侯府上下如此惊惶?

    到了钟盈所住小院,凌妙清只看一眼,就蓦然面色一白,匆匆退出了房间。

    一个人未进行训练,那一般很难面对凶杀案中尸体,更不必说这具尸体还是曾经熟悉亲近之人。

    凌妙清已到了小院之中,捂着胸口,似隐隐有些呕意。

    林滢安抚几句,分了一颗蜜饯给凌妙清,然后她跟卫馥入内进行验尸。

    梧州是凶残之地,卫馥在梧州长大,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不过纵然见惯尸体,卫馥入了房中一瞬间,却也是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房间里满满都是血腥之气,床榻上下都是血迹斑斑。

    钟盈胸口衣衫被解开,胸口有十余处刺创,创口皆是窄且深。凶手每刺一记,就有血迹喷涌而出。

    所以钟盈面颊、衣襟,乃至于被褥上都有若干喷溅型血迹。

    林滢仔细观察,有些血迹甚至喷溅至帐顶。

    除开这些刺创,钟盈胸口还有利刃切开痕迹。

    凶手动作十分的粗鲁,切创皮肉外翻。

    这些切开的血痕汇集于一道,看似乱起糟八,可汇集一处,却是一朵十分诡异的血莲。

    凶手最后一刀,就这么刺入了血莲中心,也就是钟盈的心脏。

    当然最为瞩目的,就是此刻钟盈尸体表情。

    钟盈虽没有什么绝色美貌,可是生前也是个清秀佳人。可她死后的面孔却是十分可怖,只见她嘴唇大大睁开,圆目大瞪,形成一个十分惊恐扭曲的表情!

    尸体的表情十分夸张,看着竟似极为扭曲。

    一个人只有受到极度惊吓,方才会形成这般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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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5  ☪ 235

    ◎推断死因◎

    眼前画面最可怖的不是钟盈身上的伤, 而是最后定格在这妙龄女子面孔上的表情。

    林滢瞧在了眼里,心里也不由得砰砰一跳。

    她见过许多尸首,从未见识过如此可怖表情。

    不过林滢很快稳了稳心神,目光微凝。

    她问卫馥:“阿馥若是烦闷, 可要去院子里歇一歇。”

    卫馥摇摇头, 只说无妨。

    梧州的血腥事见得多了, 卫馥胆子也没那么小。

    林滢点点头, 也没多说什么, 跟卫馥一道仔细验尸。

    她木箱已被取来, 带上手套, 开始翻检死去的钟盈身躯。

    由于钟盈死了没多久,并没有浓郁的尸臭,林滢也没有戴口罩。

    她靠近钟盈时, 只觉钟盈除开这通身的血腥气, 还似掩着一抹淡淡的异味。那味道似香非香,似臭非臭。

    至于是什么味儿, 林滢一时之间也是弄不明白。

    钟盈那张面孔嘴张得很大,使得整张脸孔呈现一种十分恐惧的扭曲表情。这样大大张嘴样子, 甚至让林滢怀疑钟盈是否会因此下巴脱臼。

    这样的面容只瞧一眼,便仿佛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着倒有一桩好处, 那就是林滢不必借助工具撬开这张嘴。

    她凑近这张面孔,端详钟盈张开的口腔。

    钟盈齿根干净, 并没有什么发黑痕迹。有些剧毒之物夹杂了硫化物, 一旦从口中灌入,就会染黑齿根。

    钟盈牙齿没有发黑痕迹, 而且齿根跟眼底皆无出血迹象, 看着也不像缺氧窒息。

    本来现场情景一瞧便该明白这乃是钟盈应当是利刃刺入了心脏以致于毙命, 这死因应当是清楚明了的。

    不过林滢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故而也还是仔细检查,以此排除别的嫌疑。

    比如她检查钟盈口腔,发觉钟盈死后流了大量口水。

    这些口水打湿了钟盈的头发,使得脸边头发微硬,枕套上也有痕迹。

    除此以外,林滢还在枕头上发现少许呕吐物。

    数量虽然不多,可是却证明钟盈之前肠胃痉挛,造成了轻微的呕吐。

    林滢用竹片刮了一点呕吐物,用小袋子小心翼翼装起来。

    林滢缓缓说道:“死者死前不可遏制流了许多口水,有轻微呕吐迹象,不但如此,她死前体温颇高,大量出汗。”

    林滢一边这样说,一边从钟盈衣领处刮了一些白色的晶粉。

    死者生前不正常的大量出汗,伴随出汗有盐分析出。等汗水沥干,就会有盐粉凝结在衣服上。

    林滢还摸了钟盈的下巴,这下巴颈项处的肌肉颇为僵硬。

    林滢还未来得及检查钟盈的尸斑,不过从尸温手感以及眼角膜浑浊程度来看,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但钟盈已经开始大面积尸僵。

    结合其他来看,钟盈死前体温较高,又骤然身亡,尸僵要比平时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那么这个答案也是呼之欲出。

    卫馥也替林滢说出了答案:“钟盈死前,若不是突发什么疾病,大约是服下了什么药物,所以才会体温升高,流汗不止,还淌落大量口水,伴随轻微的呕吐。”

    林滢点点头:“但我刚刚检查了她的口腔,十分干净。这呕吐物中,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混杂物。”

    说到了这儿,林滢不觉轻轻皱起了眉头。

    受古代技术限制,对毒之检验十分困难,哪怕是京中名医,对用毒一道之恐怕也不是很了然。

    林滢是粗通医道,于毒理也有一定研究。可哪怕是她验尸无数,也不能说一定能识别这世间种种毒物。

    验毒一向是林滢验尸过程中十分为难一环。

    林滢端详女尸的面容:“死者面容透出了惊恐之色,不过她面颊和颈下并无掐痕,没有被强迫服药的痕迹。如若是有人投毒,将药物掺入她饮食之中,那染毒的饮食还能在她房中寻到。”

    两人目光在房间里逡巡,并未寻到什么异样之处。

    这时,林滢目光也不觉落在了室内香炉上。

    这大胤京中无论男女皆好熏香,引为风尚。

    芸儿今晨推门进入,受了惊吓,并未将房门合上。故而纵然钟盈曾有熏香,房间里味儿已经散得差不多。

    不过既然钟盈面颊并无被人强灌下药动粗痕迹,口腔之中更无药物残留。

    林滢心中一动,便有了个想法。

    钟盈夜里要讨喝水吃食必定要惊动丫鬟。这冬日天冷,钟盈总不能吃一口冷茶。这些京中娇客半夜里要喝水,必定是暖炉上烧着的。

    与其说是食物上动手脚,林滢觉得香炉里倒颇有可能。

    香炉早熄,林滢摸着也是冷冰冰的,除了阴火烧香料留的一堆灰,还有半片未烧尽的树叶?

    林滢心里微微一动,她不识得这片叶子是什么,于是小心翼翼收集在证物袋中,等寻一些懂行之人检查。

    然后林滢拿起了剪子,剪开了钟盈那已经血迹斑斑衣衫。

    之前林滢已窥见钟盈身上多处刺创,如今剪开衣服,更能尽览无遗。

    钟盈身上刺创有十三处之多,至于匕首在身躯上划痕更是十分之深。凶手下刀颇狠,割伤处皮肉翻起,甚至可窥皮肤下的脂肪。

    方才在碎裂衣衫遮掩下,这朵红莲还若隐若现。

    如今伴随林滢动作,一朵十分鲜润的红莲则全无阻隔展露于两人面前。这么一朵血淋淋的血莲就在这女尸身上绽放,观之也不由得觉得颇为诡异。

    卫馥瞧得眼皮微微一跳,心尖儿颇不是滋味,她飞快说道:“血莲是莲花教标志,这些邪祟当真是纠缠不休!”

    林滢如今对莲花教也算是颇多了解,她缓缓说道说道:“血莲在莲花教中是尊贵之物,等闲不能将血莲纹上身。有资格以此等仪式向莲花教教主谢罪之人,必定是与莲花教教主有所纠葛之人。”

    想到了这儿,林滢面颊微微一白。

    她这时候还不知晓温蕴已经死了,而且温蕴死前,胸口亦有了那么一朵血莲。

    她若知晓,也不过是更为惊讶。

    因为莲花教在任天师死后,便再没有别的教主。

    因为许多人都相信任天师不死不灭,莲花教也没必要再立什么教主。

    温蕴也还罢了,可这钟盈正当妙龄,又如何会怀上鬼胎?

    想到了钟盈的举止诡异,眼前这桩血淋淋的凶杀案似笼罩了一层似有还无的神秘。

    林滢旋即压下了心底这点儿微妙,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信这些个装神弄鬼。

    所谓死者不能复生,既然苏炼说任天师是他亲手斩杀,那么任天师一定就死了。

    那么这件诡事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就是有人装神弄鬼!

    死去的玉辰王欲借莲花教之力,不也是满口谎话,自称是任天师附身?

    任天师活着时可能是个凡人,死后倒是被无限神话,在别人心里宛如邪神一般。

    这说到底,也无非是因为许多人对任天师心生羡慕,想要任天师在莲花教中那等至高无上的权势!

    那些念头在林滢心尖儿划过,使得林滢又恢复了冷静。

    她倒是留意到了一桩不合常理之事,那就是死去钟盈的切伤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这些切创一端浅,一端深。可凶手一刀这么挥去,伤口本应该呈现双端较浅的菱形。如今这组成血莲花的切创大多呈纺锤型,而且下浅上深。

    林滢这般比划一番,只觉得颇不顺手。

    念及于此,林滢心里蓦然一动。

    她从自己工具盒里取出苏炼做的那把磁性刷,在匕首柄上扫了扫,于是指纹跟部分掌纹就展露出来。

    卫馥之前在梧州,那是已经见过林滢这桩验痕手段,故而见到指纹浮出倒也不算惊讶。可当卫馥凝神一看,面色却也是禁不住渐渐变了,一张面孔之上也不觉流转了几分古怪。

    这把凶器的刺柄之上,清晰和辨大拇指指纹是朝外,可见行凶之人是反手握住匕首。可如此行凶,颇不顺手,而且要形成由下往上的纺锤型划痕更为困难。

    卫馥掏出自己匕首比划了两下,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林滢提醒:“如果,握住这把匕首的是钟盈这个受害者,而不是死者,这样握刀自裁,是不是顺手了许多?”

    卫馥先是一怔,旋即摇摇头:“可钟盈身上除了那朵血莲花,还有十余处刺创,这些刺创虽未致命,却也是刺得十分凶险。人始终是贪生怕死的,更不必说她这样的京中娇客!哪怕她一意求死,也绝不会一下子刺自己那么多记,平白受这许多痛苦。”

    “还是,这身上其他伤并非她所为?”

    林滢回答:“她身上其他刺创与心口致命一刀吻合,确实是同一件凶器所为。一个人理智正常时候自然不会这么折磨自己,可若钟盈不正常呢?”

    “她死前面色惊恐,流了大量汗水,而且口中垂涎,还有一些呕吐物。若不是她突发疾病,就是被人下药。可能,她对自己动手时,神智并不算多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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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6  ☪ 236

    ◎杀母留女?◎

    卫馥听得微微发怔, 她也知晓有些药物能使得人神智错乱,行为癫狂,乃至于不知疼痛。

    只不过卫馥总归是听得多,真正见识却少。

    梧州大牢倒是有一些令人神思恍惚之药, 方便拷问犯人, 套取口供。可若说到令人神智失常, 乃至于不知晓疼痛, 甚至于连刺自己十余次犹不知畏惧。

    林滢推断固然是合情合理, 可是这样药物终究有些匪夷所思, 故而卫馥也还有所保留。

    当然林滢自己也并不十分确定。

    这只是一种推断, 且林滢自己对之也颇有保留。

    毕竟林滢对医道尚有不通之处,并不能确定自己在香炉中寻到那片残叶真有什么古怪之处。

    她隔着布吃力将匕首扯出来,又比划了这刺创, 确定凶器是这把匕首无疑。然后, 林滢方才将这把匕首给收入证物袋中。

    林滢将钟盈的上衫剪开,又翻看了钟盈后背的尸斑, 虽然尸僵程度比较快,但结合尸温和眼睛浑浊程度, 故能确定钟盈的死是两个时辰前。

    也就是卯时初。

    林滢喃喃道:“卯时初?这个时辰,镇南侯府也应该有下人活动了。”

    卯时初也就是五点左右, 这时候镇南侯府的粗使下人已经要开始打扫庭院。厨房里的厨娘也要开始烧水做饭,备主家早食。

    如此一来, 如若当真有什么动静, 这镇南侯府上下亦是应当有所察觉。

    卫馥也能懂一些林滢的言外之意,不觉说道:“钟盈面颊并无瘀伤, 口腔和嘴唇也并没有破损。如此, 也不像是被人捂嘴, 又或者是被什么塞住了嘴唇。而且她面容狰狞,不像是在昏迷中被人杀害。如此种种,当真很是古怪。”

    林滢也提出了一种可能:“也许,是因为那时她深陷极度的惊恐之中?一个人如果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这个人有时候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钟盈死前大量出汗,容色惊恐,口中流涎,似也对得上。

    只不过林滢也不算十分确定。

    钟盈下裳尚算整齐,只看衣衫,并无外伤。

    不过,床榻上倒是润湿一片,是钟盈的尿液。

    钟盈临死前不知晓经历了什么,导致她大量出汗至于,进而失禁。

    林滢想到了自己那个推断,脑海里也浮起了吓尿了这个词,不过也不确定。

    她想起了之前凌妙清跟自己说的话,说钟盈可能有身孕,故而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钟盈究竟有孕无孕,凌妙清也是在云里雾里,并不是十分了然。

    凌妙清原本寻林滢来,本是想要知晓钟盈是否怀孕,还有钟盈身后威胁逼迫之人究竟是谁。

    林滢也略通医道,把个怀孕的脉象倒是容易,本不会出什么错。

    可是如今,钟盈已经身死。林滢摸过钟盈肚皮,倒是颇为柔软,也摸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古人摸肚验孕本就并不科学,也没什么准确度。

    好在这次,林滢本就是有备而来。

    古人验孕之法,也不算全无科学。

    这大胤宫中验孕,就是用一种特制的绵纸。若妇人未有身孕,这棉纸沾染并不会变色。可倘若是个有孕的妇人,如此沾之,绵纸就会变成红色。

    这宫里日常验之,从无差错。

    因为妇人一旦怀孕,尿液之中就会有一些雌激素之类物质。乡间还有专门花钱买孕妇尿,以喂牲畜。

    那些炼丹方士或有所觉,将孕妇尿称之为胎元,也用以炼药之用。

    林滢用这样棉纸沾染了钟盈失禁流出来的尿液,棉纸却并无变色。

    就像之前请的李大夫所说那般,钟盈确实并未怀孕。

    卫馥眼见林滢检验钟盈是否有孕,也隐隐明白了什么。不过对于这些私隐之事,卫馥并未多问。

    林滢再检查钟盈隐私之处。

    所为□□不过是女子流淌经血处小孔周围的膜瓣,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形状也不相同。不单单是夫妻之乐,有时过于激烈运动亦会导致出血。又因体质不同,有些形状的膜瓣就算经历了人事,也未必会破裂流血。

    只能说因为古代女郎成婚较早,身子又比较娇弱,此处膜瓣因初次经人事破裂机率比较大,若以此来判断是否经历人事,也有诸多干扰,其结果也并不能准确,

    所以林滢只能判断,钟盈私密之处没有近期形成的撕裂伤。

    而且林滢替钟盈验遍全身,并未发现钟盈有什么被虐待痕迹。

    如果今日钟盈还活着,如果钟盈不是死得这么的诡异,那么今日她跟凌妙清前来,很可能觉得李大夫的死是一种巧合。

    而钟盈说那些话,不过是她的心理问题。

    可现在,林滢心中却是疑窦重重。

    她忍不住喃喃问道:“阿馥,你来京中有几月了,不知对这位钟家小姐是否了解?”

    卫馥只说道:“她虽是公主身边侍读,可我入宫时,她已不在永安公主身边侍奉,故而了解的并不是很多。”

    林滢听到了关键词汇,蓦然向卫馥望去,不觉轻轻说道:“钟盈曾是永安公主侍读?”

    卫馥微微一怔,然后说了声是。

    林滢继续问道:“阿馥如今你是永安公主身边近侍了,未知在你眼里,永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卫馥已经听出了林滢嗓音之中的怀疑之意,若换做旁人询问,她必定不会回答这样微妙的问题。

    不过卫馥跟林滢交情自与旁人不同,故而也能跟林滢说一些掏心窝子话。

    她说道:“公主虽是女儿身,不过却能在宫中凝聚一批女侍,也算是颇有权势。不过,无论是哪位皇族血脉,卫家必只对陛下忠心,绝不会掺和什么夺嫡之争。因为公主虽是女儿身,可谁知晓她什么时候会投资自己的某位兄长。”

    “我在公主面前恭顺、尽心,可是就算是如此,我也知晓有所保留。家中长辈如此叮嘱,让我自己心中有数。而永安公主又是个十分聪慧的人,自然也是明白的,于我也是隔上一层。”

    “虽未交心,可她对我也算得上是客气周到,我对她印象也是不差。”

    卫馥略一犹豫,她心中斟酌一些话语,大约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不过她还是对林滢说了出来。

    “公主对我没什么不好,可我对她不由得生出敬畏,很难生出什么亲近之情。不过她是金枝玉叶,这也再所难免。”

    卫馥的话有些含蓄,可是林滢也已经听懂了卫馥话里的暗示。

    可能永安公主为人很好,可是她身上有些气息令卫馥心生不安,故而有意保持距离,并不好与这位永安公主太过于亲近。

    也许是因为卫馥在梧州经历了太多血腥杀伐之事,这卫家女郎通身夹杂一缕敏锐。

    卫馥轻轻说道:“宫里面总是有许多流言蜚语,不必当真。因永安公主受宠,故而也有许多言语编排。因她母亲早逝,又被高贵妃收养,别人都议论那舒嫔早亡,也许是因高贵妃争宠的缘故。”

    “因为舒嫔虽不算十分受宠,却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儿。陛下在潜邸时,就因这个孩子多去舒嫔院中。因为那时陛下尚未登基,舒嫔也并没有什么宫中位份。永安公主母亲死得早,就连舒嫔这个封号也是追封。”

    “高贵妃也是陛下潜邸旧人,那时年少情浓,和陛下最是恩爱。只是贵妃年少时为求貌美,误用了一些药,所以那几年身子不行,后来生的三皇子也是体弱早夭。直到六年前,她方才养好身子,生下十四皇子。在那之前,她是一直将永安公主视如己出。”

    “或许因为如此,旁人方才有许多的议论。”

    接下来的话卫馥不必细说,林滢也知晓那些流言蜚语会怎么传。

    高贵妃年轻时并无所出,如果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也许高贵妃也会更占优势。

    再加上高贵妃素来跋扈,杀母夺女,仿佛也有些可能。

    林滢当然也不可能知晓其中真假。

    但宫中流言蜚语很多,卫馥别的不提,却只提这桩事,那仿佛就有些别的意思。

    林滢跟卫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直接问起:“阿馥,你怎么看?”

    两个女郎皆是聪慧之人,说话纵然含蓄,也是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卫馥想了想,便说道:“从前宫闱旧事,我自然不知。不过高贵妃是否喜爱公主,我倒是瞧得分明。贵妃满腔心思,都在如今只有六岁的十四皇子侯康身上。只是陛下一向喜爱永安公主,高贵妃勉力维持了些面子情。”

    林滢虽未见过这位高贵妃,却是知晓她的为人。

    高贵妃性子骄纵,并不是个宽厚的人。而当今陛下所喜爱的,就是她这么一副性情。

    那么高贵妃年少时,就更不会是一个好母亲。

    她收养永安公主只是为了争宠,也许自己不能生育时会对养女施舍些爱意,可一旦有了亲生儿子,那自然便是另外一副光景。

    这些微妙之处,就连卫馥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

    也许因为这样,方才让卫馥想起了那些宫中旧闻。

    如若舒嫔是折在高贵妃手里,高贵妃因此有所保留,也并不难理解。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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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7  ☪ 237

    ◎另一种解释◎

    惠宁宫中, 高贵妃哄睡了十四皇子,自个儿面颊倒是生出了几分倦色。

    她年纪越长,纵然如今还得圣宠,可心里面却也是不觉生出了几分忧切。

    所以高贵妃亦越发将自己全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总盼十四皇子早些长大, 也能给自己个依靠。

    十四皇子今年六岁, 也许因为高贵妃身子不行, 连带生的儿子身子也颇为孱弱。

    如今天冷, 房间里火又烧得热, 如此出入间就会冷热交替。侯康也是因为这般, 因而染上风寒。

    太医几贴药下去, 十四皇子烧也已经褪下。

    不过热退下去后,十四皇子却是咳嗽不止,甚至难以入眠。

    太医便说, 吃些滋养之药, 清肺解毒就好。

    那东越进贡的清犀露本来调来止咳最好,偏巧两瓶都被明华帝赐给了永安公主。不过还未等高贵妃去讨, 永安公主今日大清早就主动送来。

    十四皇子调了一碗露喝下去,咳嗽便止住了, 终于也能睡着。

    高贵妃稍稍松了一口气,耳边却听着陈嬷嬷说道:“也亏得永安公主懂事, 不枉贵妃娘娘照顾她一场。”

    高贵妃蓦然身躯一僵,盯着那两瓶清犀露, 面色却是晦暗莫名。

    一想到了永安公主, 她便有些心虚处。

    谁能想得到陛下对这个女儿如此恩宠呢?

    明华帝也有别的公主,这嫁人之后大抵也是分府别过, 无非是每年从宫中支一笔银子。再来, 也只是逢年过节回宫问安

    殪崋。

    那么从前再怎么喜爱, 感情也会渐渐淡了去。

    却未曾想永安公主丧夫之后,又被陛下接回皇宫。

    她禁不住想到舒嫔,别人都说舒嫔死于非命,并非染疾去世,那此话也不算假。

    舒嫔是自缢身亡,并不是因为身子弱,染了病才身亡。

    此事传出去却不好听,不知道的,旁人还以为明华帝为人苛刻,连自己姬妾都受不得自尽。

    高贵妃并不知晓舒嫔是与谁扯的头花。

    那时在潜邸之中,高贵妃独自得宠,眼里也没别的人。

    高贵妃原以为舒嫔当真是个恬静温柔性情,哪里知晓舒嫔居然是这么大气性儿。

    舒嫔临死之前,还特意寻过高贵妃,哀求高贵妃照拂自己女儿,还说自己女儿素来受宠。

    高贵妃起心将那小女孩儿留下,确实是有意借这孩子争宠。

    她那时身体受损,不能生育,需要一个孩子使得夫君能在自己身边感受到天伦之乐。

    而她这个贵妃娘娘自来不是个厚道之人,对那小女孩儿也并没有什么爱意,不过将之视为棋子。

    彼时舒嫔故去,留下一个安嬷嬷,也是舒嫔从家里带来老人了。

    那时那小女孩儿还不是永安公主,她本名叫侯瑶——

    彼时这小女孩儿含着泪水,软语恳求,只说盼留下安嬷嬷。

    她模样说不尽可怜懂事,可那时自己却并未心软,甚至有些不耐。

    彼时自己断然拒绝了,而自己之所以拒绝,是存有私心的。

    安嬷嬷也没什么不好,在府中一向很恭顺,将侯瑶照顾得也很妥帖。可是这个安嬷嬷是舒嫔从家里带来的!

    这样的老奴照拂孩子,就会总提及她的旧主人,便会让这孩子总想起她的亲生母亲。

    高贵妃那时自然不乐意。

    谁愿意自己白养个孩子,人家却总是惦念自己的生母。

    高贵妃回忆起了旧事,便蓦然扯进了手帕。

    她想到自己当年逐走安嬷嬷,小瑶很是伤心,甚至有些失态。她想那时候的事情,是不是让如今的永安公主犹自记恨在心?

    现在高贵妃想起这些旧事,便不觉心惊肉跳。

    可是当年,她仿佛并未细思这孩子会不会记恨自己。

    因为那孩子虽伤心了一下,却很快不提此事,并且对自己十分恭顺、依赖。

    高贵妃从前并不觉得什么,如今却不免疑心生暗鬼。她忍不住暗暗想,难道那时一个六岁孩子,居然便能有这样心机?

    房里炭火温暖,高贵妃出了一身汗,窗外的风却是呼呼刮个不停。

    其实安嬷嬷只是个下人,可能高贵妃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可是永安公主的婚事呢?一想到此处,高贵妃便问心有愧。

    怪不得她的!

    那时,她刚刚生下康儿,于是将满腔的心思都放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

    以前她落了一次胎,因为年轻时用药养肌肤缘故,孩子怀上也没存住。

    这世间得来不易的东西,仿佛就更惹人爱惜。

    那时高贵妃将满腔用心都放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上,那么她对永安公主婚事就没半分在意。

    驸马是永安公主自己挑的,合适还是不合适,她也没上心。

    她只匆匆将永安公主打发,甚至懒得多看永安公主一眼。

    永安公主如何,并不是高贵妃在意的事。

    后来听说驸马早死,永安公主守寡,她也只觉得永安公主命不好。

    如今公主得陛下宠爱,她又担心永安公主其实心有不足。哪怕得父亲疼爱,毕竟也少了个好夫婿,那么她人生总是添了些残缺和忐忑。

    于是高贵妃便怕永安公主记恨在心,记恨当年自己没上心,没给她挑一个好夫婿。

    那么高贵妃的心里就有了这么样一根刺,使得她对着永安公主时始终是心神难宁,疑神疑鬼。

    而这时,卫馥也跟林滢说些宫中的八卦,提及些当年旧闻。

    “别的可能是捕风捉影,不过当年永安公主的夫婿夏淳确实不是什么好夫婿的人选。夏淳身子骨弱,为人也少了几分男子气概,成婚没几年就缠绵病榻,因而一命呜呼。那时高贵妃正自盛宠,如果她肯花些心思,那么公主绝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寡。”

    “别人都说,那时因为高贵妃生十四皇子,所以也不肯分心顾惜永安公主了。高贵妃生了自己儿子后,对养女就一落千丈。”

    卫馥说道:“高贵妃是否杀母夺女,那是陈年旧事,谁也不知晓,我也不敢妄言。不过她因生下儿子,就冷待自己养女,大约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林滢仔细的听着这些话,却也是不由得轻轻挑了一下眉头。

    她不觉问:“那公主对高贵妃又如何?”

    卫馥喃喃说道:“公主对贵妃娘娘很是恭顺,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她不但在贵妃娘娘失宠时替她在陛下面前开解,还替贵妃娘娘安抚娘家人。好似,好似没有半点记恨。”

    说到了此处,卫馥也蓦然微微一怔。

    她忽而明白,为什么公主纵然没什么不好,自己却犹自警惕,并不亲近了。

    那是因为永安公主太过于完美。这宫里许多人都知晓高贵妃曾经对她的冷待,可她偏偏能以德报怨,无怨无悔。

    这本是一件并不符合人性的事。

    哪怕永安公主为人大度,恩怨两消,却也不至于对高贵妃如此孝顺。

    一个人如若好得过分,那反而是一种真实。所以永安公主为人不错,可是卫馥心里始终是有着几分介意。

    所以卫馥说道:“贵妃娘娘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对将要出嫁的永安公主不理不睬。公主,她本不应该对贵妃娘娘这般和顺。”

    林滢目光轻轻一动,似有清光流转。然后林滢说道:“也许,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呢?”

    卫馥闻言,不明所以。

    她听着林滢说道:“高贵妃秉性凉薄,并不是一个温厚善良的人。她这样的人,如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绝不会再待养女好。可是她若没有自己的孩子,可能还会给年幼的永安公主几分爱惜。”

    “于是高贵妃便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直到,永安公主要出嫁了——”

    林滢轻轻说:“那其实是皆大欢喜。要出嫁的公主已经不需要贵妃娘娘照顾,而贵妃娘娘也可全心全意照顾十四皇子,谁也不必分去谁的宠爱。”

    卫馥蓦然悚然一惊。

    公主挑了驸马,要离开皇宫,已经不需要贵妃娘娘照拂。然后,一直未曾有孕的贵妃娘娘才忽而有了身孕。

    若是如此,便可解释为何永安公主并无怨怼之情。

    别人都说贵妃有了亲骨肉,所以没有对永安公主择婿之事上心。

    可以永安公主果决自我的性情,当真愿意高贵妃插手她的婚事?

    至少驸马是永安公主自己挑的。

    如果不是高贵妃那时刚刚有孕,永安公主未必能这般自由自在。

    皇宫之中,永安公主面前一面镜打磨光润,映着她那一张极美丽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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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8  ☪ 238

    ◎是你害死你妹妹?◎

    永安公主静静瞧着镜中模样, 她一双眼却是又黑又深。

    这样静静一双眼,仿佛瞧不见底。

    有一种鸟儿叫杜鹃,喜欢将自己的蛋生在别人的窝里面。杜鹃鸟会比别的蛋更容易孵化,早早孵出来的杜鹃就会将同巢的蛋挤出去, 以此占据鸟巢里的全部资源。

    她伸出了手指, 轻轻比过了自己的眉毛。

    陈嬷嬷已经替永安公主梳好了头, 禁不住絮絮叨叨:“公主对贵妃一向恭顺, 可贵妃却向来跟咱们生分。公主这又是何必呢?”

    永安公主却轻轻笑了笑, 她眼底似流转了一抹异样的光芒, 可面颊之上却是一片温柔。

    “孝字当前, 我对贵妃自该恭顺。”

    她梳妆完毕,手指轻轻打开面前锦盒,内里有一枚玉马, 质地光润, 做得十分精巧。

    六岁时候,舒嫔塞给永安公主这么一枚小小玉马, 让永安公主拿着这枚玉马玩耍。

    可能舒嫔不愿意让女儿闹自己。

    舒嫔是个极温柔的人,可是她看女儿的眼神却似总有些古怪。

    她仿佛爱惜这个孩子, 可是又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畏惧。

    永安公主手指慢慢抚摸这枚玉马,眼睛里蓦然流转一抹光辉。

    她说道:“十四皇弟生病已经有些日子了, 我也应当去看看他。”

    永安公主不但亲自送上了清犀露,还亲自去探望。

    如此一来, 方才显得礼数周到。

    高贵妃虽对永安公主颇有疑虑, 眼见永安公主亲自探问,面子上礼数倒是十分周全。

    永安公主口中说着客气话, 一双眼却目不转睛的打量自己的养母。

    高贵妃眼下青黑, 纵然施了脂粉, 也是压不下去。

    高贵妃已经照顾了这个孩子一夜,纵然到了白日,仍然不肯歇息。她面颊流淌了一抹倦色,这都是因为她爱惜自己儿子,故而操劳至此。

    哪怕高贵妃本性凉薄,可是对自己亲儿子也是真心实意。

    永安公主仔细的端详,然后就瞧出了高贵妃这份人性之中难得的光芒。

    一个人为人再怎么不行,也总应有些多情时刻,此刻的高贵妃就正是如此。

    永安公主凑过去,试了十四皇子额头温度,方才温声说道:“幸喜康儿额头烧热已退,应无大碍。”

    侯康尚自安睡,并未应声。

    永安公主只将袖中小玉马取出来,含笑说道:“给康儿挑了个小物件儿,让他醒来时玩。”

    高贵妃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小玉马做工十分精巧。但皇宫之中奇珍异宝也不知晓多少,高贵妃也不以为意,只令宫婢收起来,口里再道了一声谢。

    若高贵妃知晓这只玉马来由,恐怕就不会这般淡然。

    只是她纵然不知,对着眼前的永安公主,心底亦不觉浮起了一缕别扭。

    她与永安公主离开了十四皇子的居所,来到侧厅说话。

    高贵妃这几年宠爱不比从前,性子也磨砺了许多。

    她不觉低下声,和气对永安公主说道:“还劳你操心,这般照拂康儿。”

    永安公主轻轻垂头,柔声:“我年幼时,多亏贵妃照拂,如今也是应该的。”

    高贵妃嗓音也低下来,刻意示好:“你生母是个没福的人,年轻时候没想过去,就这么去了。宫里有许多传言,可那些皆不是真实,你那时候年纪小,可别听了旁人教唆的言语。”

    她这么说时,不觉去打量永安公主面上神色。

    但见永安公主轻轻嗯了一声,容色温和,恭顺如初,高贵妃方才继续说道:“她自尽前一晚,曾经来寻过我,说你十分乖巧懂事。那些话里面的意思,仿佛是有意托孤,将你交给我。可惜,却并不知晓是谁跟她为难。”

    “到了第二天,她便自缢身亡,这可真是令人心里震惊。”

    永安公主伸出手,握住了高高贵妃的手,似是叹息:“这件事也是藏在贵妃娘娘心里许多年了,只有贵妃娘娘一个人知晓。”

    她这样说话时,眼底也不觉流转了一抹幽光。

    窗外风雪犹盛,春日将临,却未见有丝毫暖意。

    这厢,林滢在镇南侯府之中,已经完成了对钟盈的验尸。

    她填好的验尸格目,将证据收集好,又洗净手掌,方才离开了房间。

    这时凌妙清却匆匆赶来,只见她面色有几分怪异,似是遇见了令她十分震惊之事。

    凌妙清:“林姑娘,典狱司的人已经到了镇南侯府。”

    她似有些不可置信,却也不觉压低了嗓音:“这为难盈儿的凶手居然已经被寻出来。”

    林滢跟卫馥听了,不免都有些吃惊。

    这典狱司司主之下,便有四大统领。统领之下,就是武校、典统等。牟子奇便是典狱司的四名统领之一,手中极有权势,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

    如今典狱司四大统领只剩下三个,眼前的严淮生就是其中之一。

    林滢初见苏炼时,便觉苏炼虽是风姿清雅,却莫名令人生畏,初见不免害怕。可典狱司的人见得多了,她已然发现苏炼乃是其中气质最为清雅之人。

    苏炼通身还有陈川王府教出来的翩翩风度,他手下下属却是一个比一个凶戾。

    就好似眼前的严淮生,便是一脸凶戾,使得原本一张英俊面容生生添了三分的邪气。

    这典狱司中有头有脸的人,大抵都通身的血腥味儿。

    如今严淮生率领红甲卫来到了镇南侯府,整个镇南侯府都噤若寒蝉,不敢大声。

    镇南侯一脸惧色,一旁的章氏据说也是个颇有手腕的强势妇人,可此刻章氏竟好似站不稳,需要一旁的仆妇扶住。

    章氏双腿放软,可她却是分明不敢坐。只因严淮生还站着,她恐坐下多有不敬。

    凌妙清还算是个胆子大的姑娘,可此刻却下意识的躲在了林滢的身后。

    此情此景,谁见了不心中发怵。

    林滢一时间也不觉微微有些恍惚。

    见惯了苏炼在自己面前的温文尔雅,她有时也会忘记典狱司是何等凶残存在,从前名声又是怎么样不好。

    而她又是听闻,苏炼二十岁不到,已经将这些凶神恶煞的下属管束得服服帖帖。

    这又是何等手腕!

    就像凌妙清所说那样,杀害钟盈的凶手已经被寻出来。

    厅中地上已跪了一人,对方面色一片苍白,看着年纪颇轻,可容貌却颇为憔悴。

    这跪着之人,正是镇南侯次子钟诚。

    钟诚秉性软弱,从前跟高文安厮混,戴上面具充作白面鬼作恶。

    后来文忠侯世子一干人等皆死于典狱司大牢,唯独钟诚手中没有人命,故而留了一条命从典狱司归来。

    可钟诚纵然归来,整个人已经是废了,成日里如惊弓之鸟,只躲在房中不肯见人。

    如今钟诚被扔在地上,犹自瑟瑟发抖。

    如今朝廷已禁售逍遥散,不但贩售之人会处之以极刑,就连沾染此物的朝中勋贵也必受重罚。

    明华帝也恐怕此毒遗祸无穷,撅了大胤根基,故而下了如此严令。

    严淮生就是为逍遥散搜查镇南侯府,且有所斩获。

    他从钟诚房中搜出大量逍遥散,这两年钟诚恍惚度日,生不如死,就以此麻醉自己。

    不但如此,严淮生稍稍盘问钟诚,钟诚就如惊弓之鸟,竟还招认了他杀妹事实。

    如今镇南侯夫妇面色十分难看。

    章氏还面露不忍,有些舍不得自己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可镇南侯面上已经渐渐透出了果决之色。

    这个儿子已经废了,本来已经惹他这个老子厌烦,更不必说如今还私服逍遥散,甚至还残害家中嫡妹。

    如此孽障,还不如大义灭亲,于此划清界限。

    念及于此,镇南侯的面色亦是越发冷然。

    这时,镇南侯却听见一道少女嗓音响起:“严统领,不知于你心中,可是当真认定钟家二公子是杀人凶手?”

    镇南侯瞧见严淮生本来冷着一张脸,听到那女郎发问顿时也变得和缓许多。

    严淮生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想不大镇南侯府的案子,居然惊动了林姑娘。”

    一时间镇南侯心里也是大为震惊,且生出了几分恍惚。

    那年轻女郎婀娜秀美,生一双大大杏眼,模样沉静可人,可也并不如此锋锐。

    典狱司的人皆如狼似虎,为天子恶犬,未曾想居然对她如此客气。

    章氏还未曾告诉镇南侯今日有林滢上门验尸之事,可镇南侯已经猜出了眼前的林姑娘究竟是哪一位林姑娘。

    除了那位善于断狱的顾公弟子,想来再没旁人能有这般能量。

    严淮生接着说道:“好在钟盈的案子已经审问明白。这位钟家二公子好生不争气,不但沾染逍遥散,还在药力作用下害死自己亲妹妹。果然,当年就不应该饶了他。”

    说到此处,严淮生不觉冷笑:“其实谁不知晓,当年钟家二公子和高家世子厮混,带上面具,为了取乐,还糟蹋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也是他胆子小,没有闹出人命,否则岂能活着走出典狱司大狱。”

    严淮生提及旧事,在场的镇南侯府中人皆觉十分羞惭,暗暗垂头。

    可林滢静静听着,却隐隐觉出一份刻意。

    是严淮生的刻意。

    自己是个年轻女郎,听到眼前钟诚欺辱无辜的女子,坏了人家贞洁,当然会感同身受,甚至因此生出愤慨。

    她自然绝不会对钟诚生出半分好感。

    那么如此一来,也许她便会心生疏忽,觉得连杀妹之事也是钟诚所为。

    可见严淮生虽然态度十分恭顺,却很巧妙拿捏自己的心理,有意引导自己。

    被钟诚糟蹋的女孩子固然可怜,可死去的钟盈也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不能因为对一个女子遭遇义愤填膺,就不给另外一个女子公道。

    林滢并未受严淮生言语影响,她走至钟诚面前,平静询问:“钟诚,真的是你害死你妹妹。”

    眼见林滢并未被自己所干扰,严淮生蓦然一怔!

    盯着林滢纤细秀美的侧容,不知怎的,严淮生却想起当年苏炼来典狱司场景。

    那时苏炼身体已经很不好,见了他们还咳嗽两声,可这位新任典狱司司主却沉静像一泓水,最后证明了他的不可小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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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9  ☪ 239

    ◎林滢眼里的和别人眼里的◎

    伴随林滢询问, 钟诚也不觉抬起头来。

    他一张面颊苍白,并无半分血色,宛如惊弓之鸟。

    但钟诚亦不觉飞快说道:“我今日服下了逍遥散,昏昏沉沉, 浑浑噩噩, 不知怎的, 就去了盈姐儿房中。我刺了她一刀, 又一刀, 直至她浑身尽数是鲜血。是我杀了她, 是我杀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 钟诚飞快坦诚此事,双眸之中流转一缕茫然。

    这样的话,镇南侯已经听过了一次, 此刻面色更不由得大变, 厉声:“冤孽,简直是冤孽。我只当没生这个儿子!”

    章氏也暗暗垂泪, 竟似说不出话来。

    林滢目不转睛看着他,蓦然皱眉, 清清脆脆质问:“那盈姐儿胸口刺有一朵血莲,又是怎么回事?这枚血莲是莲花教的标志, 为什么盈姐儿胸口偏生有这么一朵血莲花?”

    钟诚皱眉,一时无语。

    严淮生一皱眉, 蓦然踢了钟诚小腿几下, 厉声:“林姑娘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昨日究竟发生何事, 你为何不道出?”

    钟诚嗓音变得有些急促:“是我, 是我杀害了盈姐儿, 在她胸口划了一朵血莲花。”

    林滢:“可是我与卫女侍一同勘验了尸首,发觉她胸口血莲是下细上粗的纺锤型,也就是从下往上划破肌肤。如若是旁人动手,如此颇为不便。”

    钟诚喃喃说道:“是,我就是这样动的手,是我动了手。”

    林滢继续说道:“更何况刺柄上指纹,是拇指向外。你若反手而握,便绝不能很方便。”

    钟诚直勾勾的看着林滢,仿佛也并不能如何理解林滢话中之意。

    林滢一双漂亮的杏眼瞧着他:“而且你说是自己服下了逍遥散,临时糊涂,入了盈姐儿的闺房,进而杀了她。那么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你临时起意。既是临时起意,为何盈姐儿的房中香炉之中发现了一些药物——”

    其实林滢并不确定自己所寻到的那枚树叶是什么药物,她故意说得胸有成竹,只因为她觉得钟诚这个凶手颇为古怪。

    林滢越说,严淮生面色越发难看。

    也许严淮生以为这桩案子本来简单,故而生出了几分轻忽之态。

    他不好朝林滢发作,似因此有几分恼羞成怒,又用尖尖的鞋子尖踹了钟诚两下。

    “究竟发生何事,还不快些招认?”

    钟诚垂下头,他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声音,似十分犹豫和畏惧。

    不过林滢这些言语,也给镇南侯夫妇生出了些希望。

    哪怕镇南侯已经厌了这个儿子,可若女儿不是儿子所杀,这话传出去也没那么难听。

    故而镇南侯不觉呵斥:“孽障,究竟发生何事,还不说清楚。”

    钟诚身躯轻轻的发抖,却是一语不发。

    章氏不免有些激动,不觉匆匆跪在自己儿子面前,欲图劝他道出真情。

    可旋即章氏却尖叫了一声,面颊之上流淌了几分惊惶之色。

    她捧起了钟诚面孔,方才看见钟诚面颊已是一片潮红,唇角滴滴答答淌落血污。

    钟诚面颊已经呈现一片极为诡异青紫色,观之极为可怖。

    他蓦然咳嗽一声,一截断舌从他口中咳出,落在了章氏的衣衫上。

    钟诚身躯痉挛不止,因断舌产生的剧痛使身躯痉挛休克,同时大量的血液涌入气管,使得钟诚因此呛血窒息。

    他面颊因为缺氧,方才泛起了这样奇异的紫绀。

    林滢上前施救,可钟诚挣扎两下,却已经返魂乏术。

    章氏受此惊吓,不觉尖叫了一声,软倒在地。

    林滢也慢慢放下钟诚,心里叹了口气。

    她抬头,对着章氏以及镇南侯说道:“二位放心,今日种种,我必定会查出真相,理清楚其中缘由。”

    章氏受惊过度,泪水盈盈,哪儿能反应得过来?

    镇南侯虽不似自己妻子那般失态,可此刻也是大为震惊,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且镇南侯心中亦是颇为为难。

    从前镇南侯府为攀附关系,特意与六皇子交好。可谁曾想,六皇子叛乱身死,连带镇南侯府也吃挂落。

    家中女儿死得蹊跷,胸口还有一朵血莲花,指不定还能使人联想到莲花教。

    镇南侯亦是如履薄冰,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计较其他?

    哪怕钟诚的死可能有些冤枉,也无闲心去讨公道。

    如今整个镇南侯府已是摇摇欲坠,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镇南侯府上下亦是心中忐忑。

    不过林滢这些话,也并不是说给镇南侯听。

    她那话中之意,本就是冲着严淮生而去。

    严淮生表面上也好似在催促钟诚说出真相,看着不过是因为一时疏忽,落了面子罢了。

    可林滢心里却觉不对,觉得今日镇南侯府发生种种,也不似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她注意到严淮生每次催促钟诚时,就会用他靴子踢踢钟诚小腿,带着几分催促之意。

    每次严淮生这么做时,钟诚面颊之上就流转了一抹惊恐之色。

    是难以言喻的害怕。

    严淮生口中要钟诚实话实话,可他的肢体语言却显然不是这样。

    他尖尖的靴子踢着死去钟诚小腿肚时,就带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威胁。

    到最后,钟诚竟咬掉自己舌头,竟而用这样方式自尽。

    林滢心里沉了沉。

    只是她虽觉得古怪,却又无凭无据,自然不好说什么。

    旋即林滢又取出剪刀,卡擦剪开了钟诚的裤筒。

    钟诚死因一眼分明,也是不需要再验,可林滢也想看看钟诚的小腿肚。

    镇南侯府中人不明所以,林滢动手又很麻利,如此咔擦两下,就将钟诚小腿展露于众人面前。

    只见钟诚小腿满是紫青瘀伤,分明是被人虐待!

    一时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向严淮生。

    严淮生唇瓣动动,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之中流转了一抹阴郁。

    镇南侯面色更加不好看,只是也不好去开罪典狱司的一位统领。

    如今镇南侯府处境不利,实不宜再开罪什么人。

    哪怕严淮生当真有用刑,可这样罪名对于典狱司而言,也不算什么。

    林滢也知晓如此,心里也冷了冷。

    正在这时,林滢耳边听到了几声清脆铃铛声,听着也是有些耳熟。

    她顿时顺声望去,只见小晏缓步而来,一身紫衫,唇角微微含笑。

    “林姑娘,司主特意让我来迎你。”

    林滢还不觉得如何,可严淮生面色顿时一凛,多了几分恭顺凝重。

    林滢眼中的小晏容貌极美,不过性子有些憨憨,也还算好相处。

    小晏也曾跟她抱怨,说自己整日里不过做些杂事,显不出自己能耐。

    她吃过小晏亲手煮的馄饨,虽然知晓小晏是典狱司副司,但以为不过是个虚衔。

    小晏是内侍,苏炼将之带在身边,也无非是给陛下表忠心。

    可那也只是林滢眼中的小晏罢了。

    别人眼中的晏副司,却是苏炼心腹,且是典狱司第一战力,为人凶悍异样,乃是一匹最为可怕的野兽,能轻易将猎物撕个粉碎。

    典狱司四大统领,皆畏惧眼前这位晏副司几分。哪怕是牟子奇,他活着时也不敢在小晏面前放肆。

    如今严淮生便是如此,他后背顿时泛起了一抹寒意,心中更是一冷。

    小晏手指漫不经心的拂过刀柄的血铃,这莲花教渠帅方才能有的血铃发出了特殊的铃声,令人为之生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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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0  ☪ 240

    ◎杀亲◎

    莲花教这些年虽由明转暗, 可行事犹自凶残,私下报复之事也是极多。

    一个组织越隐蔽,行事便越极端,亦是更容易用些血腥残忍手段震慑别人。

    民间常有无端惨死之人, 坊间皆说是莲花教作祟, 只将那莲花教妖人说得宛如邪祟一般。

    不过小晏却偏偏反其道行之, 并不惧其报复, 堂而皇之将死了的渠帅身上之血铃尽数挂在刀柄之上。

    如此招摇, 莲花教却偏生奈何不了他。

    此等行径, 也是将莲花教的脸打得啪拍作响。

    小晏那手指漫不经心拨动刀柄, 那片手掌指骨修长,沉稳有力,刀下不知沾染多少鲜血。

    严淮生也收敛了锋锐, 向着小晏行礼。

    小晏却并不拿正眼瞧他, 只冷冷哼一声,嗓音里平添了几分责备之意:“在外办事, 就是这般不知收敛?闹成这样子,需知司主也是瞧不下去。典狱司是替陛下办事, 如今在天子脚下,凡事也要办得公公道道。”

    严淮生眼观鼻, 鼻观心,应道:“是属下办事不利, 惹得司主烦心。”

    他垂首低头, 小晏倒是淡淡的:“自己去刑所领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严淮生又应了一声是。

    林滢注意到, 不仅仅是严淮生, 在场其他红甲卫皆恭恭敬敬, 大气也不敢出。

    这使得林滢不由得有些别扭,毕竟她从前并不觉得。

    仔细想想,从前大约是因苏炼在场,且小晏对苏炼又十分恭顺,所以也冲淡了小晏的杀伤力。

    当然林滢的感觉又跟其他人不同。

    她毕竟没有久居京城,故而有些事情,也没旁人知晓清楚。

    凌妙清这样的京中贵女,可是知晓典狱司的统领有何等权势。平时严淮生也是对京中权贵呼来喝去,不可一世。然而如今小晏轻轻吩咐,严淮生却如家奴般垂手顺眼,十分恭敬。

    可见苏司主虽留在京中的日子不是很多,却对典狱司极具控制力。

    如今钟诚已死,林滢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钟诚身上虽有虐打痕迹,可是林滢也瞧出并不致命,甚至也不算是极严重能危及性命的伤。

    严淮生纵然用些手腕,如今钟诚已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小晏来接,林滢亦是向镇南侯府请辞。

    她去苏府之前,自然是有些话想跟卫馥说。

    无非是永安公主行事诡异,绝不能与之深交,更要加以提防。

    不过她话还没说出口,卫馥已经握着她的手,轻轻说了句我知晓了。

    那林滢亦顿时了然,知晓卫馥已经是心中有数。

    以卫馥之聪慧,如此种种,自然早便是心知肚明,

    凌妙清眼珠红红,有些没精打采,显然精神不佳。不过她也向林滢道了谢,感激林滢来了这一遭。

    林滢只觉得钟盈的死兹事体大,必定牵涉许多,故而也没有跟凌妙清细讲。毕竟凌妙清纵然出身官宦之家,也并不适合掺和入这桩事。

    上了马车,小晏见林滢神色郁郁,似有不快,不免讲些令人高兴的话题。

    “你放心,严淮生今日在镇南侯府对你颇为不敬,我让他去刑房领罚,他绝不敢大起胆子往轻了的领。”

    林滢摇摇头:“他对我倒是客客气气,只是对钟诚许是滥用私刑,且威逼利诱。好似,故意诱他去死。”

    小晏:“这若不叫对你恭敬,什么才叫不恭敬?他明知你要办案子,这些手段平日里耍弄也还罢了,偏生今日还在你面前闹腾。如此,可真是轻瞧你了。也不看看,苏司主平日里对你是何等看重。”

    “就是他很不懂事,只拿表面客气应付你,以为林姑娘你好骗似的。”

    林滢也察觉到小晏其实并不在乎严淮生滥用私刑,今日当众落严淮生面子不过是觉得严淮生态度不好,

    林滢只觉有以下几点想说——

    也不知该说小晏为人霸道,还是该说小晏为人护短。

    林滢喃喃说道:“其实他对我恭不恭敬都不要紧的。我只是觉得,他今日所作所为,究竟是因为疏忽所致,还是因为他有心遮掩真相,急着给钟盈的死给一个说法。”

    说到此处,林滢妙目也不觉望向了小晏:“你说严统领去刑房必领重罚,可方才我见你那么说时,他却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小晏冷冷一笑:“我让他令重罚,便算饶了他这一回。我若不肯饶他,那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五年前,是他向司主告密,指认自己的师父王复,是我当着他面杀了王统领,才使得他补了缺,得了如今的职位。”

    小晏还有些细节没有跟林滢说。

    这混迹典狱司的,也没几个是良善之辈。

    严淮生是孤儿,被王复捡来栽培,本意是扶持一个自己人。王复平时对严淮生虽是苛刻,可也是有大恩大德的。

    严淮生向苏炼告密,显然也不是什么黑白分明的正义立场,而是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典狱司司主颇有前程,想借此攀上东风。而王复这个典狱司老人心里对苏炼不服,却渐渐处于下风,在典狱司声势日衰。

    大丈夫若要成就一番功业,便要学会看风色。再者典狱司的统领职位只有四个,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不盼望上司早死?

    再者王复本来就行为不检,私底下亦沾染无数腌臜事。严淮生便卖师求荣,加以告发,使得苏炼能名正言顺将之铲除。

    小晏杀王复时,是故意在严淮生的面前动的手。

    他杀了王复后,沾血的刀擦过了严淮生面颊,将王复的血染在他面上。

    司主说过,要让一个人加以敬畏,那么就要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不能磨灭的阴影。小晏将苏炼的话奉若神音,故而也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很是巧妙。

    他那时笑着对严淮生说,只要依顺苏司主,则必不会短了他的荣华富贵。

    那把杀人的刀比过了严淮生的颈项。

    如此一来,想来严淮生必然也是印象深刻。

    当然这些话,小晏也不好跟林滢细讲。

    林姑娘虽然是见惯了死人的,可毕竟是个秀美可人的女子,实不必听得太详细。

    故而小晏只说道:“你可能觉得我行事霸道一些,随心所欲一些。可是对着这些人,本就不能对他们太过于客气。司主手下这些个人,哪个不是豺狼虎豹?若对禽兽彬彬有礼,别人也只觉得你软弱可欺。”

    “你放心,司主精于御下之能,任是什么凶神恶煞,都是被他治得服服帖帖。有不肯听话得,那这人怕也不能留在典狱司。你瞧从前典狱司凶名在外,如今不是已经好听许多了?”

    小晏最后几句话倒也不假。

    林滢也知晓,如今的典狱司风气已经跟从前截然不同。

    可她也没问为何苏炼手下仍是这些凶神恶煞,怎么不招些知礼君子?

    因为这才是典狱司生命力所在,才会让典狱司保持无比的锋锐以及效率。

    可是如此一来,林滢也觉察到如今典狱司的弱点。

    那就是这一切,皆系于苏炼一身。

    因为苏炼智慧卓绝,心性异于常人坚毅,又颇有手段。所以典狱司在维持这份高效锋锐时,还保持了某种程度的安分。

    甚至如今典狱司的名声还比从前好些。

    可是,可是若是苏炼不在了——

    如若这样,这一切自然荡然无存。偏生这几年典狱司在苏炼推行之下,势力越大,声势越响。

    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林滢不觉轻轻说道:“若苏司主病重,便没人能管得住他们了。”

    小晏听了,反倒冉冉一笑,说道:“司主何等人物,又怎会有事?”

    林滢言下之意他不是没听明白,是没放心里去。

    毕竟苏炼在他心中,一如神明一般,又怎会倒下去?

    林滢也不好说下去。

    她虽是一种假设,可假设苏炼重病或者身死,她心里面亦隐隐觉得有些不吉,甚至不忍。

    因为苏炼这个名字,终究是到了她心里去了。

    林滢也隐隐觉得,也许自己的想法跟小晏是有几分相似的。

    小晏手指拂过了刀柄,秀丽的眉宇间也浮起了几分锋锐:“更何况司主纵然偶会养病,谁若对他不敬,我也不会饶了那谁。”

    林滢心里知晓小晏是忠心耿耿,不过这跟情绪稳定懂得维持秩序是两回事。

    她也早就瞧出来了,小晏是个是非观很淡的人。

    林滢亦没有说什么,心里只盼望苏炼身体健康,能长命百岁。

    想到此处时,林滢心里却骤然升起了一缕疑惑。

    苏炼既然并非是苏翰林的亲生儿子,那么也不该跟苏翰林一般体弱,缘何也是重疾缠身?

    林滢想了想,心里其实也猜出了几分。

    苏炼幼年时曾失陷莲花教,那几年里受了一些非人的折磨。想来也是因为这样,故而落下了病根。

    林滢心思起伏之际,苏府也已经到了眼前。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苏府,不过心境也大不相同。

    林滢下马车时,蓦然有些晕眩,大约可能是这些日子奔波操劳缘故,林滢也未如何放在心上。

    苏炼体弱,故而一旦回到京城,很多时候都在苏府办公。

    林滢赶到时,可巧苏炼也正与自己下属在说话。

    宋退之也是典狱司统领,正与苏炼禀告公事。

    小晏这样大咧咧将林滢领进来,林滢也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她觉得这毕竟是典狱司的内务,自己怎么样亦是应该避忌一二。不过林滢也不好退出,只轻轻躲在屏风后,听着宋退之这位典狱司统领跟苏炼说话。

    苏炼身披大氅,听得极是认真。

    宋退之前些日子没有在京城,如今匆匆回京,也是因追查大胤境内逍遥散有了进展。

    他已经跟苏炼说了会儿话,眼见小晏回来,且那披风后多了一道婀娜身影,心里也颇为惊讶。

    小晏也罢了,司主向来不愿有外人打搅。

    不过苏炼应当也知晓有旁人前来,却并没有说什么。

    既然司主并未呵斥,宋退之也当没看见,只向苏炼继续禀告。

    还有这次彻查流毒川中逍遥散,竟发现此事跟成国公李青有关。据闻原本是李家几个不肖子孙被莲花教收买,落水赚这昧良心的银钱。可到了后来,成国公碍于亲情,又或者财帛动人心,结果连李青都被拉下水。

    之前成国公府已有人获罪,如今证据确凿,连成国公李青都被牵涉其中,被宋退之押解入京。

    成国公虽已获罪,不过到底是个尊贵身份,宋退之不敢擅专,不免向苏炼请示。

    那就是这桩案子究竟办到什么程度。

    苏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陛下已下令,严禁逍遥散在大胤流通。这京城勋贵便算私下吸食,也要削爵获罪,就更不必说成国公阖府上下皆牵涉其中。”

    “那就该怎么办,就怎样办。”

    苏炼嗓音很缓和,不带半点怒意。可这样的嗓音吩咐的事,却总是冷酷的。

    苏炼言下之意,就是此事牵涉成国公府满门,不必留手。

    宋退之也应了声是。

    林滢听了一会儿,对这些已经破获的案子兴趣不大,自然对成国公也并不如何留意。

    她从屏风之后偷偷打量,见这宋退之模样斯文,不似牟子奇和严淮生那般凶狠,看着也是个白面小生。

    不过宋退之垂眉顺目间,却自然透出了几分阴恻恻的味道。

    毕竟这典狱司里并没有什么良善之辈,宋退之虽举止文雅,可周身却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血腥之气。

    大约是手里人命多了,纵然有意遮掩,怕也遮掩不住。

    林滢目光从宋退之身上滑过,又落在了苏炼身上。

    说来苏司主才是典狱司异类,他容色温和,气度清雅。除非杀人时,他通身不沾半点血腥气。

    有些事情却是林滢不知道的。

    她未对成国公一家私贩逍遥散的案子过多关注,而苏炼也是容色平和,不见半点异色。

    可实则苏炼生父是成国公府的庶子李雍。

    李雍性子懦弱,性好渔色,在青楼留下许多风流债,只怕李雍自己都不知晓当初有个妓子替他生了个儿子。

    如今获罪的成国公也更不可能知晓苏炼是他的孙儿。

    但苏炼知道。

    不过苏炼也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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