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珺说她是捞女,认真计较起来大概也没有说错。
夏桃想。
只不过别的捞女捞的是钱,而她捞的是好感度。
甚至真要说起来的话,可能她还要更加过分一些。
毕竟对他们来说,损失点钱不算什么,而贫瘠的情感却远比已拥有的财富来得珍贵。
为钱而来的捞女捞不完他们的财富,而夏桃却会试图薅光他们所有的好感度。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说道。
夏桃抬头看着这个长相和沈言洲有三分相似的人。
沈霁明。
之前在东麓大学篮球场馆的时候,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只是比起那个时候的他,此刻的沈霁明完全没有了那股嚣张跋扈的劲,整个人有种阴冷的沉稳,而他一冷静,就显得更像沈言洲。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真冷静还是假冷静。
说他假冷静吧,他能沉住性子试探沈言洲,试图找到最能报复他的方法。
说他真冷静吧,他又胆大包天到敢直接绑架她——甚至还有杀人灭口的企图。
不过出现绑架这个事,夏桃也不惊讶。
当初玩游戏的时候,沈霁明就像是个定时定点触发npc,只要沈言洲的好感达到一定数值,就必然触发“沈霁明绑架事件”。
不过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有惊无险,只是增进玩家和攻略人物的感情罢了。
既然明天就是她计划的结局,那么在结局到来之前,她要抓住一切机会再多薅一点好感度。
所以夏桃当然不害怕。
如果没有她的配合,沈霁明真的以为他的属下能这么轻松地绕过沈言洲派到她身边的诸多保镖,把她绑架到这里来吗?
只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细节,也就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
夏桃懒懒散散地想。
沈霁明大概是确信她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走,甚至都没有用绳子把她捆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观赏自己的指甲,半点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
“我当然不怕啊,沈言洲会来救我的嘛。”
夏桃心不在焉地说,注意力还是在自己漂亮的蓝色美甲。
“是吗?”沈霁明笑了,“你就这么笃信,他一定救得了你?”
夏桃叹了口气,觉得他这句话问得真是毫无意义。
绑架就绑架吧,还要试图和她谈心,哥你知不知道反派一向死于话多啊?
她一手支着下巴,轻轻柔柔地说:“我不相信他,难道相信你?”
从刚才就隐隐有的违和感,终于大到让他无法忽视。
沈霁明第一次见到夏桃时,她金发蓝眸,一身白色长裙,眉目如画,顾盼神飞。
她站在灯光下,一派清水出芙蓉的天真烂漫,温柔甜蜜得仿佛一个美好的梦境。
即使知道她是沈言洲带来的女孩,让人也没办法真正地去讨厌她。
而这一次见到夏桃,她仍然金发蓝眸,绝美脱俗,可是神情里却没有了那副让人心软的天真娇憨。
她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仍是言笑晏晏的,却透露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和冷漠。
说不清哪个她更吸引人。
但是很显然,如果她真的那么天真无辜,是不会有现在这样冷漠的一面的。
他的喉结不着痕迹地略微滚动了一下:“沈言洲……知道真正的你是这样的吗?”
“他不知道,我在他面前都是装的。”夏桃非常干脆地承认,不等他说出口,夏桃也知道他接下来想问什么,“不要误会,在你面前我不再继续装下去,不是因为在你面前我能更自在地做自己之类俗气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我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了。”
因为他不是攻略目标,所以也不值得她花那份心思。
就连配合他被绑架,也不过是为了从沈言洲那里再多薅点好感度多攒点积分。
沈霁明脸色骤冷,眉宇间掠过几抹阴鸷:“这么干脆地承认,你就不怕我告诉沈言洲?”
“你去说啊。”夏桃笑了,“你猜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
“那当然。”夏桃粲然一笑,撑着脸甜甜蜜蜜地说,“毕竟我很喜欢他嘛。”
沈霁明眸光一冷,刚要开口,语声却戛然而止。
因为夏桃突然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说。”她的嗓音温柔而残酷,“你和他的恩怨——我一个字都不关心。”
沈霁明第一次见到沈言洲是在沈公馆。
在那之前他一直过着非常富裕的生活,有着美丽的母亲,英俊的父亲,除了父亲不常在家以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六岁那年,父亲突然把他和母亲接回了一座非常豪华的庄园,并说这座名为沈公馆的豪宅,就是他以后的家。
进入宅院前,母亲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叮嘱道:“进去以后,霁明会见到一个和你同龄的男孩,你要叫他哥哥,知道吗?”
“哥哥?”沈霁明困惑地问道,“他也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吗?”
“不,他是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母亲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不过没关系,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爸爸也不喜欢他,这座沈公馆早晚是我们霁明的。”
“那妈妈喜欢他吗?”
“妈妈不喜欢他,妈妈很讨厌他。”
“那把他赶出去不就好了?”沈霁明说,“我不想叫别人哥哥。”
母亲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傻孩子,现在我们还不能这样做,因为爷爷很喜欢他。现在这座沈公馆真正的主人是爷爷,所以霁明要努力讨爷爷欢心,在爷爷面前一定不能表现出对哥哥的敌意,知道吗?”
沈霁明用力点了点头。
小孩子忘性大,进入沈公馆后没多久,沈霁明就被奢华壮丽的沈公馆夺走了注意力,把母亲刚才说的那个“哥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为眼前的一切惊叹不已,直到走到那座阶梯前。
那是一座开放式的环形梯,线条飘逸流畅,身处底端的人,视线要顺着螺旋形的楼梯一阶一阶层层向上,才能仰望到最高处。
而这座环形梯的最高处,正站着一个眉目如画,面无表情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和沈霁明同岁,只是垂眸看着沈霁明,眼里却又似乎根本没有他的身影,仿佛他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尘埃。
沈霁明呆呆地仰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楼梯不是楼梯,而是洁白如雪的云端。
而即便他进入了这座沈公馆,和站在最高处的那个男孩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后来沈霁明才知道,沈父的私生子女那么多,他是唯一有幸被领进沈家的那个,也是沈言洲绝对不会原谅的那个。
因为沈言洲六岁那天,原本答应回来给他过生日的沈父食言了。
那天沈霁明生病,沈父在沈霁明母亲的哭诉下留在了他们身边。
沈霁明母亲仗着沈父的宠爱,已经耀武扬威了许多次。这次也不例外,她把沈父留下来陪他们的照片发给了沈言洲母亲,导致原本精神状态就很不好的沈母再也承受不住刺激,当天晚上就在沈言洲面前自焚而死。
导致她自杀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沈父,可是一再刺激挑衅她的沈霁明母亲也绝对难辞其咎。
第一次听闻内情的沈霁明十二岁,他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温柔慈爱的母亲竟然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他像小狮子一样冲嚼舌根的佣人发怒,让他们滚远点,口不择言地吼道:“那个女人自杀关我妈妈什么事?!明明是她自己命短!”
他太慌张太愤怒了,没注意到沈言洲就站在他身后。
话音未落沈霁明就被一股大力掀倒在地,他被掐住脖子死死压在地上,他从来没有在沈言洲眼里看到过这么冰冷狠戾的神色,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死物。
掐住脖子的力度,几乎让他觉得沈言洲真的会杀了他。
他这时才想起,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幼学习格斗术,那些练到最后都是能杀人的技法。
但沈言洲到底没有杀了他。
那天之后又过去了很多年,久到沈霁明几乎已经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后来,他的母亲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丧生。
这场车祸实在太蹊跷了,肇事者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沈霁明都查不到肇事者的行踪。
他也怀疑过这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纯粹的意外,可是如果真的只是意外,以沈家的势力,又怎么可能找不到肇事者?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去找了彼时已经是沈家继承人的沈言洲。
面对他的质问,沈言洲脸上仍是那样淡淡的,讥诮的笑。
“你妈妈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一字一句地说,“明明是她自己命短。”
明明是她自己命短。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瞬间把他拉回到了很多年前。
于是沈霁明明白了。
这是一场报复。
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
沈言洲根本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妈妈的死。
孩子怎么会忘记自己母亲的死呢?
就像这么多年来,沈霁明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母亲的死一样。
被放逐到北境的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怎么报复沈言洲。
父亲是无法仰仗的,沈霁明太清楚他是个什么品种的废物草包了,根本无法和沈言洲抗衡。
而他又是导致沈言洲母亲自杀的罪魁祸首,沈言洲现在不动手报复他,无非是因为爷爷病重,他要顾念爷爷对父亲的感情。
可是等沈老先生一死,以沈言洲的狠辣,难道他会放过沈父吗?
可是光凭沈霁明自己,报仇也是困难重重。
沈言洲没有弱点,他没有在乎的兄弟姐妹,母亲早已去世,父亲没死和死了没区别,唯一在意的爷爷躺在沈公馆这个保护措施强到连只陌生蚂蚁都爬不进去的地方。
最绝望的时候,沈霁明甚至想过要不开车撞死沈言洲,两人同归于尽算了。
可是要杀沈言洲谈何容易?
他是高高在上的沈家继承人,一般人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
更何况,人死不过一瞬间,快的话甚至连痛苦都不会有。
如果就这样让沈言洲死了,怎么抵得过他辗转反侧、切齿腐心的日日夜夜?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沈霁明终于发现了他的弱点。
今天是东陆的狂欢节,即使现在已经是深夜,繁华的街道上仍然有不少人在庆祝徘徊。
浓厚的节日氛围和酒精麻痹了众人的神经,但还是有少许敏感的人注意到了周围环境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一辆接一辆闪着红蓝色灯光的警车行驶过,路口处似乎隐约可见装备齐全的安保人员戒严。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警车?”有人疑惑而不安地说道,“今天过节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一旁喝得醉醺醺的同伴嘲笑他杞人忧天:“能出什么大事?这里可是江州!”
全世界最富有最先进最安全的州郡。
难道有什么人敢在江州闹事吗?
他摸了摸额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表面的风平浪静,却掩盖不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普通人难以得知的信息,早已在熟悉的圈层中流传。
“你说什么?沈家动用了警方的势力?”
“卫家也参与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好像在找人……”
“找人?”
“具体的不清楚,毕竟是沈家和卫家,能探听到这些消息已经不容易了……听说是在找一个女孩,好像是姓夏……”
“……姓夏?”
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沈家和卫家的异常举动夜不能寐。
……
江州的天气一向反复无常,白天还是烈日当空,到了晚上,竟然突然下起了暴雨来。
以沈家和卫家的势力,想在江州找一个人不算难事,再加上沈霁明似乎也没有要隐匿自身踪迹的意思,很快,沈言洲的人就找到了他的所在之地。
沈霁明幼时居住的别墅。
这是沈霁明六岁前生活的地方,在他被沈父接回沈家后,这栋别墅就空了下来,后来再也没人入住。
多年以来毫无人气,此时显得有些阴冷破败。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被他转移了地方,搜索遍了整个别墅,他们也没有发现夏桃的任何踪迹。
负责安保戒严的人员围守在别墅外,没有沈家的允许他们不能进入其中。
像是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沈霁明反抗的意图微弱,任由沈言洲的下属将他暴力拖拽押送至沈言洲面前。
大概已经被提前逼问过夏桃的下落,沈霁明那张和沈言洲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新添了不少伤口。
不过很显然,他们没能问出夏桃的所在地。
为首的沈言洲面无表情,他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下属敢擅自开口。
一时间,只剩夜晚的暴风雨敲击落地窗的冰冷声响。
“是不是上次见面我太好说话了,才给了你可以随意挑衅的错觉?”
沈言洲轻声说,以雨声作为背景,带着森然的冷意。
听见他的话,沈霁明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抬头望着他,就连大笑的弧度会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也不在意:“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那个女人在你心里的地位,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啊?”
这种情况下还敢出言不逊,简直不知死活,下属眼里闪过一丝狠色,沈言洲用手势制止了他们。
“你费尽心思见我,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他语气平静又冷淡。
如果只是纯粹想要报复他,绑架了夏桃后,沈霁明大可直接撕票。
他敢在东陆干出这种事,就该知道无论夏桃出没出事,沈言洲都不会放过他,既然有胆量这样做,何必还要拐弯抹角?
费尽心思拿到筹码却不急着兑现,必然是有所图谋。
“别急。\沈霁明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这样说着,话音刚落,别墅里巨大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
画质算不上太清晰,视频的角度也很单一,这显然是一个直播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巨大且空旷的玻璃水箱,有几人的高度和宽度,因为直播画面有限,看不出地点在哪里。
玻璃箱里正躺着一个金发蓝眼的白裙少女,她的手腕和脚腕处都被铐上了巨大的铁链,一看就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挣脱。
她闭着眼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看见了吗?这是外面传来的实时直播画面,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沈霁明说,“放心,她现在好好的,只是睡过去了。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可以把她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沈言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护腕。
今天出门前他送给夏桃的那条蓝色手链,实际上是研究所研发的定位器和生命体征监测器,或许是小美人鱼所在的地方能屏蔽信号,此时无法得知她的具体位置。
但监测器还在继续起作用,能实时监测小美人鱼的身体情况,心跳、血压等数值更是会直接传送到他护腕的电子表盘上。
表盘上数值正常,很显然沈霁明并没有说谎,小美人鱼的确只是睡着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听沈霁明说废话的原因。
“说吧,你想问什么。”
“真是有够虚伪的。明明知道我想问的问题只可能是那一个,却还偏偏要我主动说出口……”沈霁明轻嘲了一句,沉默片刻,他才终于开口,“当年……害死我妈妈的那个人,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这才是沈霁明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母亲当年死在一场蹊跷的车祸中,可是需要为此负主要责任的肇事者却消失不见。
可是这里是东陆,是江州,沈家的势力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手遮天,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连个司机都抓不住?
沈言洲当时的态度,更让他确定,他知道那个司机在哪里,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意外,一切都要等找到他,才会有结果。
沈言洲不说话。
他原本就没多少表情的面容,此刻更加仿佛冰冻一般。
沈霁明没猜错,他母亲的死的确不是意外,甚至可以说,他母亲的死和沈言洲脱不了关系。
只是内情和他揣测的完全不同。
那年沈言洲和沈霁明都已经年满十六岁,就在这个时候传出风声,说沈老先生有意跨过儿子,直接将孙子沈言洲定为继承人。
这个消息顿时让沈霁明母亲慌了阵脚,她原以为继承沈家的会是沈父,沈言洲又一向不讨沈父欢心,这样一来再过十几年,沈家不就是她和沈霁明的了吗?
跨过儿子直接让孙子继承家业,哪能有这样的事?
沈霁明母亲在慌乱中去找了沈父,可是同样慌乱的沈父却狠狠地斥责了她让她不要来烦他。
她没有办法,想去见沈老先生,求他更改继承权,可是沈老先生一向看不起她这种人,最终她连沈老先生的面都没能见到。
眼见沈言洲成为继承人的事即将铁板钉钉,慌乱下的沈霁明母亲决定铤而走险——只要沈言洲死了,他还要如何继承沈家呢?
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了什么人,总之,她决定雇凶杀了沈言洲,并把一切制造成意外。
既然要是意外,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这件事她不仅瞒着沈父,甚至连儿子都没有告诉。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旁人也只能猜测。
也许是雇佣来的杀手觉得比起杀掉沈家继承人,杀掉雇主后拿着钱远走高飞冒的风险会更低。
也许是两人在商议的时候起了争执和矛盾,最终导致对方痛下杀手。
具体发生了什么,沈言洲不感兴趣,也没有去探究。
最终只有结果摆在眼前。
沈霁明母亲雇来的人将她的死制造成意外车祸,然后拿着她给的钱,沿着她原本安排好的逃跑路线,隐姓埋名离开了东陆。
机关算尽,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个相当黑色幽默的结局。
沈言洲想。
是,他的确知道内情,甚至凭借沈家的势力他也完全清楚逃走的那个人现在藏在哪里。
可是他凭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沈霁明?
自从母亲在他面前自焚而死,他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妈妈?
可是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继续花天酒地,看着沈霁明母子耀武扬威地搬进沈家霸占母亲的房间,因为那时候他太小了,就连报复都做不到。
而等他终于有能力报复他们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因为自己的愚蠢和狠毒自作自受了。
沈霁明天真地以为沈言洲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自己却不能报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活得越来越好,为此痛苦不已。
告诉沈霁名真相,他就不必再恨自己,可以从仇恨中解脱了。
可是他呢?
他又要如何解脱?
不止是沈霁明母子,真正害死母亲的那个男人,他一样不会放过。
所以,他凭什么要替一个害死了自己母亲,甚至还想害死自己的女人讨回公道?
他又凭什么要告诉沈霁明真相,让他从此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他是疯了吗?
圣人也没有这样当的。
沈言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微笑道:“是,我的确知道他在哪儿,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会以为你手上的那个女孩,有重要到这种地步吧?”
沈霁明看着他,确认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了:“那我们就试试吧。”
在他话出口的瞬间,显示屏上的画面也终于有了变化。
玻璃箱上层开始缓缓封口,进水口突然启动,透明的水流冲进了玻璃箱内,以这种进水速度和水流量,彻底淹没整个玻璃箱也只是十几分钟左右的事。
在那之前,水流会更早一步淹没躺在其中的那个女孩。
沈霁明打算淹死她。
“进水系统只能手动操作,也只能手动停止。”沈霁明说,“我安排的人负责操控这个系统,除非有我的口令,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停下来。不用白费心思,你知道的,威逼利诱对我没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泄愤,现在就杀了我,我没法反抗,但是这个女孩也会陪我一起死。”
两人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在这份充满了紧迫和张力的对峙中,都是同样的痛恨,同样的厌恶,同样的寸步不让。
“你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考虑。”
沈霁明缓缓道。
“以沈家的势力,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你可以试试是你们找人的速度快,还是她死去的速度更快。”
“如果你唯一的筹码死了,你以为你还能和我谈条件?”
“既然你都不在意这个筹码,我又何必在意?”
“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能怪我,谁让她自己命短?”沈霁明笑了起来,最终笑声越来越大,“沈言洲,看来你在意的女人都注定命短啊!”
沈言洲俊秀的面容上有狰狞之色一闪而过,沈霁明被他直接踹翻在地,他从未在他眼底看到过如此暴怒的神色,沈言洲抓住他的领口将人提到面前,冰冷森然的话语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似的:“沈霁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哈哈哈无所谓!”沈霁明疯狂笑道,“反正有你喜欢的女人给我陪葬!值了!”
闻言,沈言洲很轻地笑了一下,突然松开了他的领口。
他甚至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又恢复了平静优雅的姿态。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你错觉,真以为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有这么重要?”
他的话让沈霁明迟疑了一瞬间。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是沈言洲的冷静和从容,也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水流已经快没过那个少女的面容,他还能这么平静?
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言洲注视着屏幕里的那个快要被水淹没的少女,一言不发。
他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但他的冷静也的确不是装出来的。
沈霁明选错了方式,他错就错在信息差,没想过人类外表的少女,真实身份其实是美人鱼。
人鱼怎么会怕水?
会被淹死更是无稽之谈。
在他们对话的这段时间,沈言洲的人已经锁定了几个有可能藏匿夏桃的位置。
只要再等几分钟,就能把她安然无恙地救出来。
不,或者再极端一点。
就算无法把她安然无恙地救出来也无所谓。
沈言洲想。
沈霁明高估了夏桃对他的重要性,他在乎的不是这只单纯又愚蠢的鱼,他在乎的仅仅只是明天爷爷能不能顺利活下来。
就算是刚死去不久的人鱼的血,也一样能用。
他何必要为了早点找到她而向沈霁明妥协?
她的死活有那么重要吗?
沈言洲望着屏幕里那个小脸苍白的女孩。
明明他是这样想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一点一点慢慢被水吞没的女孩,他会有种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的错觉?
心脏处仿佛再一次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痛感。
和第一次见她时如出一辙。
可她分明没有用那双楚楚可怜的蓝色眼眸望着他。
他不想去探究这是为什么。
只需要再等几分钟,他的人就能找到她的所在地。
就只需要再等几分钟——
“滴滴滴——”
尖锐而仓促的提示音突然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沈言洲低头看向护腕处的电子表盘,记录着人鱼少女身体状况的数值突然开始剧烈波动,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她的心跳在经历了陡然的飙升后,就像垂死挣扎到极限了一样——
突然下降到了零。
他突然想起,作为人鱼的夏桃的确不会怕水,可是这个被水灌满的玻璃箱里被抽空了氧气,而人鱼……也许并不能在缺氧的环境里长久生存。
他的脸色骤然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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