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夏天总是太过漫长。
白昼长过黑夜,清醒的时间长过沉眠。
他想起儿时的夏天,母亲常常会带他去海边挖贝壳,海浪涌上沙滩,带来一连串的白色泡沫,潮水褪去,有时会连带着把小螃蟹也一起卷进海里。
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后来母亲去世,他被爷爷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夏天似乎也变得不分明了起来。
他童年的夏天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骑上自行车迎着晚风在海岸线追逐夕阳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过和小伙伴们蹲在电视机前叼着冰棍打游戏的时光。
爷爷已经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他迫切地希望沈言洲能快点担起沈家的责任。
所以他童年总是被各种课程塞满,他甚至很少注意到夏天是什么时候来的。
爷爷喜欢秋色叶树,所以沈公馆外种满了银杏、白蜡、水杉、枫树、悬铃木……秋天一到,翠绿的树叶逐渐变成金色、橙色、红色、棕色……重重叠叠,层林尽染,一阵风拂过,漫天摇曳的树叶像燃烧的火焰。
星星点点的火苗在秋风中打着旋儿飘落。
他所在的书房正对着这片秋色叶树,澄净明亮的落地窗外时不时会飘来几片树叶,风吹叶落飒飒作响,像吹动了一整座庄园的风铃。
幼时的他常常在爷爷的书房练字,一练就是一整天,每当他抬头看见飘来的树叶从绿色变成红色时,他才会在恍惚间意识到,夏天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江州最漫长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对方才推门进来。
“沈先生,来吊唁的客人已经全部离开了。”
下属恭敬地说道。
“……嗯,辛苦了。”
沈言洲微微点了点头。
沈老先生前几日过世,葬礼遵循他生前的遗愿,一切从简安排。
明日,沈老先生就会葬入沈家的墓园。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也终于离开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竟然也不觉得有多悲伤。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心脏却空荡荡的。
屈起手指敲一敲,似乎还会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既不感到悲伤,也不觉得难过,只是稍微有点累。
世界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止运转,接下来的几天,他有几场必须要参与的晚宴,有十几场必须要出席的会议,还有几十份必须要过目的文件,以及好几个必须要见的人。
行程被安排得很满。
可他坐在空旷的书房内,却在突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最重要的当然是让沈氏财团这个庞然大物持续运转,不断扩大沈家的势力,侵吞周围的商业版图。
这既是爷爷的心愿,也是他作为沈家继承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如果做得好一点,打破东陆三足鼎立的局面并非不可能,或者再进一步,世界第一财阀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图谋。
然后呢?
如果顺利完成了目标,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继续扩大沈家的势力?
这似乎是没有意义的事,等那一天真正来临时,最后的挑战和刺激也将不复存在。
而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就像滚雪球,就算他肆意挥霍,花钱的速度也永远赶不上赚钱的速度。
可或许是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多,他甚至是个物欲很低的人。
就算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权势,他也没有想要与之共享的人。
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乏味而无趣。
沈老先生去世前曾经短暂地苏醒过一段时间,也许是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次醒来后他没有再叮嘱沈言州有关沈家的事,反而想尽快敲定他的婚事。
沈言州微微一哂:“爷爷,我暂时还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可以考虑了。”沈老先生说,“至少也该有个交往的女孩子了吧?”
沈老先生为人并不迂腐,他不是那种注重“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去世之前一定要看沈言洲成家立业”的心愿。
沈言洲知道,爷爷无非是不希望他离开之后,自己始终孤身一人。
可是他很难想象去和谁组建家庭,然后共度一生。
他不是独身主义者,也没有心理阴影,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荒谬。
一辈子实在太过漫长,再美好的相遇,再真挚的承诺,都有褪色变形的一天。
爱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婚姻是分摊风险的保障,可如果没有爱情,他又何必选择婚姻?
他并不需要谁来和他一起抵御风险。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和什么人,走进这样一段关系。
沈老先生去世后,他越来越喜欢独处,有时候,沈言洲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的右手伤到了神经,不能再做写字这样的精细操作。
他很平淡地接受了这件事,却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伤到了手。
明明也不喜欢游泳,却总是忍不住提醒佣人泳池里的水要一天两换,另外不要加刺激性的消毒水。
冷柜里始终放着不同口味的冰淇凌,他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买这些根本不感兴趣的零食。
还有鳞片。
不知道从哪天起,沈言洲在自己身上翻出来了一块海蓝色的鳞片。
纹理清晰,色彩梦幻,像是女孩子会喜欢的小饰品,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是在哪里买过的纪念品吗?
他不知道。
不记得了。
他总是忍不住摩挲这块鳞片,为了防止它不小心遗失,他甚至把它做成了吊坠挂在脖子上。
他隐隐约约觉得它很重要,却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到它的。
为什么会对一块根本不值钱的鳞片小心翼翼?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凝视它的时间越来越长,关于它的记忆好像很重要,可是如果真的这么重要,他又怎么会忘记?
头渐渐痛了起来。
“相信我吗?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
“你都这么难受了,还不忘折磨我,我现在怨气比鬼都重。”
“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就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贪玩跑到陆地上来了。”
“不为什么。今天过后,不要再来找我。”
……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到底和什么人,说过这些话?
这些模糊到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又清晰到冲破记忆的封锁也要出现的话?
什么时候?
到底在什么时候?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那个只给他留下了一块鳞片的人。
那个让他囤积了一箱又一箱零食的人。
那个他即使已经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念念不忘的人。
他摩挲着手中的蓝色鳞片,一次次试图念出那个名字,又一次次失败。
明明已经在他的舌尖徘徊,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总是差那么一点。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强行抹消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连姓名都不愿意留给他。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世界,如果连记忆都没有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很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他回顾往事,那些若有若无的感觉最终会变成他的幻觉,他临终前的走马灯甚至都不会有她的身影。
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那个好像和大海有关的女孩。
那个好像和夏天有关的女孩。
那个好像和糖果有关的女孩。
那个……
好像和他有关的女孩。
她叫……
她叫……
她叫……
好在命运对他不算太残忍,他最终还是在鳞片彻底褪色前想起了她的名字。
她叫夏桃。
是他朋友的女友。
……
斑驳的光影映在他冷白如玉的俊脸上,像是上好的水墨画。
他黑色衬衣的领口下方,正挂着一条她此前从未见过的银制项链。
那条项链的吊坠,是一块蓝色鳞片。
鳞片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
夏桃:“……”
小布偶猫幽幽道:【都跟你说了,太抠门是会遭报应的……】
蓝色鳞片都被他直接挂在脖子上了,简直是图穷匕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夏桃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想起来了是不是?”
【嗯哼】
得到肯定答复的夏桃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你们商城出品的到底是什么垃圾道具,怎么这么难用?”
【都说了便宜没好货,谁让你这么抠门?】小布偶猫理直气壮,【再说了,程澈和你天天在他面前秀恩爱,这和跟现任在死去的前夫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奔着招魂去的吗?这种刺激下他现在才恢复记忆说明道具效果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现在再和系统撕已经没有意义了,夏桃只能暂时先把恩怨放一边,解决眼前的情况才是当务之急。
说实话,现在这个场面,夏桃并不是没有预想过。
早在重逢后第一次见到沈言洲之时,她就考虑过如果他恢复了记忆,她该怎么应对。
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小鱼表现出来的那些若有若无的熟悉,似有似无的依赖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就像她为什么会和程澈提分手一样。
已经逐渐恢复记忆的小鱼,既无法坦荡地继续和程澈在一起,也不可能在分手后就立刻重新投入沈言洲的怀抱。
天真烂漫的小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情况,只能选择保持现状。
那么现在呢?
现在已经恢复记忆的小鱼,如果再见到曾经的恋人,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小美人鱼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伸出手:“……谢谢,请把我的校徽还给我。”
然而沈言洲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校徽,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学长?”小美人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请把我的校徽还给我。”
“……学长?”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所以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笑了一下,和气地把校徽放进了她手里,“很有意思的称呼,但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我还是更喜欢你直接叫我沈言洲。”
小美人鱼沉默不语,没有对他的话作出反应。
但此刻,没有反应就是最明显的反应。
沈言洲也不计较她的装傻行为,只是平静地说道。
“人们常说生活中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对此一向不以为然,因为以往我的生活始终非常乏味。”
“但最近,我总是能找到一些额外惊喜。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突然多了一块蓝色鳞片;再比如,偶然参加了一场内部审核会,舞台上的女主角竟然是我不久前放走的小美人鱼,她甚至还摇身一变,成了我朋友的女人……”
“很奇妙是不是?”
他逐渐消失的尾音中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伴随这一句话的结束,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小美人鱼的下巴,强行扳过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只是直直地望着她,语气冷漠:“公主殿下,在你看来,男人就有这么好骗吗?”
夏桃:是鸭是鸭,那不然呢?
沈言洲的这番话让夏桃觉得有点意思。
此前为了应对失忆道具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她一直在给自己打补丁,以防他恢复记忆后崩鱼设。
沈言洲是聪明人,聪明人的一大爱好就是喜欢脑补,她相信他已经通过她此前的表现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此前小美人鱼和他一样失去了记忆,现在突然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她很想看看他到底打算整些什么花活,所以也就很配合地顺着他的戏路往下演。
小美人鱼偏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好,那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他直接扯下了那块蓝色鳞片,放在了她面前,和气地说道,“这个你总有印象吧?你虚伪廉价的爱情象征。”
虚伪。廉价。
极其轻蔑的用词。
夏桃的戏瘾一下就上来了。
从刚刚起一直在装傻的小美人鱼呼吸了几口气,她的胸膛在短时间内剧烈起伏了几下,就像终于无法忍受了一样,她愤怒又伤心地抬眼直视他:
“虚伪?廉价?你怎么能这样说?沈言洲,不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失去记忆的不止你一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从之前到现在,所有决定不都一直是你在做吗?总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会儿要我留下来,一会儿又马上要赶我走,还让我再也不要来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回去之后有多难过?我差点就死掉了……还虚伪廉价的爱情象征——不想要就还给我!”
她伸手就要去抢蓝色鳞片,却被沈言洲直接握住手腕钳制住了动作。
听她这样说,骤然得知小美人鱼也失去记忆的沈言洲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他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这次上岸后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失忆状态下的不由自主,对吗?”
小美人鱼倔强地咬着嘴唇,她还是很生气,不愿意承认他的话。
好在他也没有一定要勉强她回答的意思,反而换了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小美人鱼不说话。
“就在内部审核之后,是不是?”他说,“因为你恢复了记忆,记起自己到岸上真正的目的是来找我,所以想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程澈提分手,对吗?”
“……才不是。”小美人鱼嘴硬道,“谁要来找你,你少自作多情了。”
“好。”沈言洲点了点头,也不和她辩论,只是说,“就当你没有,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程澈?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带你去看过他的演唱会,他因此在你心里留下过一点印象,你隐约觉得熟悉,才会失去记忆后下意识地选中了他?”
听他提起程澈,金发少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小美人鱼几次长了张嘴,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确实是在失忆状态下,不自觉地把程澈当成了他的替代品。
提分手,也不是没有愧疚的成分在里面。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无法反驳,就是答案。
“……问这么多问题,你是来审问犯人的吗?”小美人鱼抬头望向他,她已经很不高兴了,“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干脆一起问了吧?”
“不。”沈言洲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他甚至很温和地对她笑了一下,“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他松开钳制住她下巴的手,直起身来。
被阻挡的视野变得开阔,顺着他的视线,小美人鱼也终于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昏暗的光线被他额前的金色碎发所挡,在他俊美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夏桃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沈言洲。
他姿态从容地立在她身边,虽然一言不发,但对好友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也是。
他何必惊讶?
这一切不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她就说沈言洲为什么突然表现得那么奇怪,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让情敌听见他心爱的女孩亲口承认和他的相遇从头到尾不过是个错误……什么叫杀人诛心啊?
尽管对他的做法已经有了猜测,夏桃还是觉得此人有些过于心脏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因为就在刚才,系统再一次响起了提示音,关于程澈的任务进度条又增加了百分之五。
这百分之五的进度条印证了她的想法没错,按照这个思路走,才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所以,虽然对他来说有些残忍……
但她恐怕还是不得不按照既定的剧本演下去了。
她把目光投向了程澈。
小美人鱼对于他的出现既惊讶又有些惴惴不安,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并不清楚他刚才听见了多少。
“是因为他吗?”他缓缓道,“你坚持要和我分手的原因。”
【主线任务二(程澈线):进度+5,目前进度80。】
他的话让小美人鱼既无措又愧疚:“我……”
“不用为难她。”沈言洲望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计划让你听见这些是我的意思。卑鄙无耻的人是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真是无微不至的维护,我是不是还应该为此感动?”他轻声说,“你别说了,我觉得恶心。”
他重新把目光转向小美人鱼,那双总是无情也带三分笑的风流眼眸,此刻终于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了。
“不要沉默,也不需要向我解释。”他说,“接下来,你只用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语气中有一种反常的冷静:“你早在认识我之前就认识他了,是吗?”
“……是。”
【主线任务二(程澈线):进度+5,目前进度85。】
“所谓的一眼选中我,也只是因为失去记忆的你潜意识觉得我有点熟悉,是吗?”
“我——”
“不要解释。”他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
【主线任务二(程澈线):进度+5,目前进度90。】
他很轻地笑了起来,望着她的眼里似乎有光影在闪烁:“恢复记忆后,你喜欢的人还是他,是吗?”
夏桃:……他喵的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说不是会崩鱼设,说是的话又会显得鱼鱼很绝情!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讨论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姐只爱积分好吗!
小美人鱼只能沉默不语。
她沉默的模样落进他眼里。
只是这一眼,他的心澄如明镜。
全身的血液都像在逆流,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血液流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在发疼,喉咙处血气翻滚上涌,似乎下一秒就会咳出血来。
他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他觉得自己刚才问的所有问题都没有意义,明明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他到底为什么要像自虐狂一样再从她口中确认一遍?
这种愚蠢又偏执的行为就像小时候抽奖,分明已经看到了“谢”字,却还是不死心地要把“谢谢惠顾”全部刮出来才肯罢休,就好像全部刮完就会有奇迹发生似的。
他难道忘了自己的运气从来都不太好吗?
其实他差一点就不能出生了,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父亲就曾经考虑过减胎的事,只是手术毕竟有风险,最后才放弃了这个想法,否则比哥哥更虚弱的他一定不是被选择出生的那个。但也因为如此,晚出生几分钟的他就成了程家不那么需要的小儿子,一辈子也别想和兄长争。
唯一一次运气好,大概是绑架的时候侥幸活了下来,虽然这份“好运”也不过是讽刺的阴差阳错,代价是成为永远不会被父母正视的替代品。
他已经习惯了被放弃,就连在至亲面前他都永远是那个不会被选择的替代品,是那个永远差一点的退而求其次,连在父母那里都无法获得的偏爱……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还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以为自己真的会是那个被小美人鱼一眼选中的人?
明明早在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明明在之后的相处中,直觉已经无数次地发出了提醒,他那么洒脱,明明最讨厌纠缠不休了……当断不断的人怎么会是他?
他什么时候自欺欺人到这种可怜的地步了?
可就算他已经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阻止不了她的离开。
她还是要离开他!!
全身好像被沉进了冰冷的深海,每一次呼吸都是窒息,就连痛楚都是麻木的。
她奋不顾身的人不是他。
她念念不忘的人不是他。
她前缘未了的人不是他。
即使已经忘记了一切,也还是阻止不了她懵懵懂懂地向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靠近。
相爱的人,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会情不自禁地走向彼此。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这一定是个感动人心的爱情故事。
那他呢?
他算什么?
故事里的反派?还是男女主相爱路上的绊脚石?又或者是正品下线时用来凑数的替代品?
他明明最恨当别人的替代品。
他明明最恨当别人的替代品。
“我这么辛苦地救了你,你醒了之后记得要报答我哦。”
“不如你当我男朋友吧!”
“因为你是我上岸后见过的人类里最帅的那只!”
“……你那天是不是故意不躲开?”
“我不管!你不准想死!我花那么大力气救了你呜呜呜……”
……
那些不经意间的心动,那些深入灵魂的触动,在此刻全都变成了对他的嘲笑。
而他甚至不能去责怪谁,他也并不想责怪失去了记忆的小美人鱼。
原来什么都没变。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变。
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想法一点也没错。
果然那个时候活下来的如果是哥哥就好了。
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开心。
他想。
有句话说得很对,大多数人的一生其实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出生的时候没有拥有的东西,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望着小美人鱼,就算是此刻,她在他眼里也还是那么美,就像第一次相遇,她跪坐在重伤濒死的他身边努力地为他疗伤,清纯的小脸上全是单纯的担忧和难过。
金发蓝眸,一派无忧无虑不知愁的温柔甜蜜。
他还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那时候,我还真的以为遇到心软的小仙女了。”他的眼尾有些发红,像是笑了,又像是痛苦到了极点,“……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个?”
程澈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些惨淡,透着几丝心灰意冷。
夏桃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唉。
只是一场失败的恋爱,要不还是看开点?
说实话,哪怕到了现在,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多少。
片场那次,如果不是小美人鱼救援及时,程澈就已经死了。
当然,她知道他最深最痛最介怀的是什么,利用这一点来完成任务确实有点不厚道,如果可以和平分手,她也不会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完成任务……但这不是没得选么?
可能是她本性凉薄吧,他的命,难道不比这些更值钱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中我?”他眼尾发红,一字一句地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被人当成替代品吗?”
“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一定很不想遇见我……但是,但是至少你活下来了。”小美人鱼望着他,“……至少你最后活下来了啊。”
活下来,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他接收到了她未尽的言外之意。
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程澈点了点头,“至少最后我活下来了。”
话音未落。
噗嗤——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开过刃的道具锐利无比,伴随着金属刺破血肉的声音,锋利的刀刃直直扎进了胸口,没有留一丝余地。
那是心脏的位置。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瞬间染红了白色的衬衣。
一片死寂。
“不就是死吗?”程澈脸色惨白如纸,他望着呆住的小鱼,突然大笑了起来,“不就是死吗?谁稀罕你救啊?”
【主线任务二(程澈线):进度+10,目前进度100。】
【恭喜玩家!主线任务二已全部完成,请再接再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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