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暴露他们礼佛半路溜走的事,李璟和萧淮之在宫外又硬生生消磨了好些时间才分别。
未央宫。
“母后,看我给您带什么礼物来了?”
李璟笑吟吟地说。
人未到,声已至。
他身后的随从将一尊金镶玉做的观音搬了进来。
萧皇后正在抄写佛经,见他到了,看也不看观音,只幽幽道:“我儿实在孝顺,和你表弟出去厮混了一天,临走还不忘弄尊护国寺的神像来糊弄本宫。”
李璟微微一僵,心道他知道萧淮之那小子靠不住迟早露馅,但也别露馅得这么快啊。
他脸皮是从小锻炼出来的,眼见半路溜走的事暴露也不慌,熟练地甩锅道:“都是淮之那小子坐不住,非要央求我陪他下山玩,下次见面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淮之坐不住?我看坐不住的另有其人吧?”萧皇后冷哼了一声,“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能安安分分在寺庙呆一天才有猫腻。”
李璟笑道:“知子莫若母,母后果然圣明。”
萧皇后睨他一眼,似是暂时饶过了他,转而道:“别贫嘴了,召你来不是为这个,是有别的事。”
“别的事?”
萧皇后道:“再过三四载,你也到弱冠之年了,是时候考虑婚事了。婚姻大事,一向是由父母做主,但你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不愿你随意便娶了一位不合心意的女子,想留给你一点自己做主的余地。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玉都之中你可有属意的小娘子?”
说这个还不如继续刚才的话题呢。
李璟讪讪道:“娶妻之事……现在还为时尚早吧?”
“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出生了。”萧皇后道,“今日春日宴,王家老夫人携王三娘子前来,我见王家三姑娘出落得婷婷玉立,待人接物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风范,便是做了皇妃,想必也不会失了礼数。你觉得王三娘子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李璟兴致缺缺,“母后你知道的,我这人最不喜什么‘进退有度’、‘大家风范’。”
“那崔家的二娘子呢?素闻她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玉都第一贵女的美称,你不会这个也不满意吧?”
李璟笑:“这么才华横溢的女子,母后你怎么能把人家往我这个火坑推啊?”
“什么火坑?你是陛下嫡子,身份尊贵,怎么就是火坑了?”对儿子,萧皇后一向是自己可以随便损,别人不能骂半句的,见儿子这个也不感兴趣,转而又道,“那你表妹呢?溶月和你自幼一起长大,又是你萧舅舅的嫡女,你们小的时候不是很玩得来吗?”
“您也说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一向是把溶月当亲妹妹看待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萧皇后有些恼了,“你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李璟笑吟吟道:“我属意的女子,论艳丽要胜过桃李,论清雅要压过芙蕖,论雍容要堪比牡丹……若是再有点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出尘绝俗,那就更好了。”
他这番胡言乱语,不过是无心情爱随口胡诌的说辞罢了,本身并无心仪的女子。可不知为何,随着字句一个个流出,脑海里竟然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艳若桃李,清若芙蕖,雍容华贵,出尘绝俗……
他有些怔忪。
萧皇后没注意到儿子些微的异样,听他这番胡言乱语,顿时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白日做梦!世间哪有这样的姑娘?”
哈,还真有。
李璟想。
今日不就撞他怀里了吗。
话至于此,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萧皇后也不再和儿子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转而道:“今日韶宁公主回宫,陛下很高兴,不仅亲自相迎,还召了各宫的皇子公主在太明宫等候。韶宁一向受宠,是上了皇室玉碟的公主,不可怠慢。我已帮你备好了厚礼,稍后你记得要主动去太明宫见见你这位五妹妹。”
“是。”
李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对接下来和这位妹妹的相见,并没有什么期待之情。
韶宁公主五岁时被送往太清观清修,虽然不可与皇室众人往来,但是该有的分例和用度一样不少,多年来也积累下了不少东西。
一箱又一箱的衣衫、首饰、书画、宝物被接连送出观内,直到装满了所有的车驾,等候多时的马儿们才终于缓缓踏出了马蹄。
一行鸾旗车驾行走在山间,马蹄声、风铃声和车轮碾过芳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庄严悠然的曲调,引来无数行人的瞩目,纷纷在心里揣测为首那顶富丽堂皇的马车内坐着的到底是哪位贵人。
昱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如前朝那般严苛,但是已经成年的兄妹同乘一驾马车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来时乘坐的是为首这架镶金嵌宝的马车,下山时便把它让给了韶宁公主,他们干脆也不去后面的马车,而是直接找了两匹良驹,骑马缀在韶宁公主的车驾旁。
“……太清观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五妹妹这么多年生活在道观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想来吃了不少苦吧?”
四皇子问道。
一路上他一直在没话找话,就算有车帘阻隔见不到人,也不妨碍他同这位刚认识的五妹妹“谈心”。
马车内传来少女温柔的嗓音:“谢谢四哥哥关心,父皇常常派人前来过问,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我虽身处道观,但并不觉难捱。”
少女的清甜软语一入耳,四皇子就顿感身子都酥了半边,那句“四哥哥”更是让他另外半边身子也一同酥了,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五妹妹长年身处道观,平日里都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二皇子李珩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厌烦。
这才初次见面,哪有那么多可说的?
即使是亲兄妹,兄长询问妹妹闺中日常,也实在有些出格了。
但,软驾中的少女或许是长年不在皇宫的缘故,并没有感受到这句话的冒犯之处。
她有些温柔烂漫地道:“读书、写字、作画、和如诗如画她们闲聊……有时也会去山野间看看花花草草。”
“没想到五妹妹如此好学,平日里都读了些什么书?”
“除去四书五经……其余大多是些话本故事。”
韶宁公主有些羞赧。
“只看话本故事可不行啊。”四皇子道,“五妹妹,太学你可知道?所有皇子公主和世家子弟都会在其中学习,个个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你此次回宫,父皇也必定会让你进入太学学习。若是五妹妹只会些话本故事,到了考核之日,恐怕难以让人满意。”
“啊?”听他这样说,单纯烂漫的韶宁公主有些忐忑,“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别急,这不是还有你四哥哥我吗?”四皇子语气轻浮,“不过是寻常考核罢了,对我来说轻轻松松小菜一碟,五妹妹你有不懂的问题,尽管来问我。”
马车里传来少女的轻笑:“四哥哥,你人可真好。”
被她这样轻飘飘夸了一句,四皇子整颗心都酥了,原本被父皇派来接人的不满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李钰风流,虽还未娶正妃,府内的娇妾美婢却不在少数,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其中有几个特别得他欢心的美人,他自认是生平仅见的绝色,但这些美人和今日见到的这个五妹妹一比,就好似萤火皓月,天渊之别。
什么“生平仅见的绝色”?全都是些庸脂俗粉!
想到她道观前的那一笑,李钰顿感心痒痒,自吹自擂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送。
夏桃坐在车驾内面无表情听他吹虚,只觉得无比腻味。
四皇子李钰和李璟一向不对付,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找茬。
前世李钰见李璟有事没事总往桑隅宫跑,疑心他背地里在谋划什么事,于是也去了一趟桑隅宫,就在那里,他见到了桃桃。
前世的桃桃遗传了云修仪的美貌,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一见到她,李钰顿时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又无人撑腰的妹妹起了歹意,竟然当场就想用强。结果恰好被当天前来的李璟撞见,不仅没有得逞,还被暴怒的李璟直接打断了腿,三个月都没能起身,李钰自此深恨李璟。
回忆起他前世干的好事,夏桃心里对他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她有意挑拨离间,于是不顾李钰在那逼逼赖赖,反而伸手掀起了窗牖上浅绿色的绉纱,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子看向二皇子李珩,问道:“二哥哥呢?二哥哥也会去太学么?”
李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突然浮现出一丝阴翳。
他方才说了这么久,五妹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此刻却主动撩起绉纱询问二哥李珩。
李钰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几乎难掩心底对李珩的恨意。
众人都认为他是二皇子党,以为他的立场早已偏向李珩。但他们不知道,李珩和李璟他一个都不喜欢,只不过相比张扬轻狂的三哥,温文尔雅的二哥看着稍微顺眼一点罢了。
可是今日,他忽然觉得李珩也不是那么顺眼了。
听着少女天真烂漫的话语,李珩微微一顿。
山野烂漫,树影摇曳,被风簌簌吹落的桃花瓣拂过她雪白的小脸,春日的光与影透过绉纱,全部映进了她专注的杏眸间。
李珩垂眸望着那张娇艳绝美的面容,一向波澜不惊的二皇子,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窒。
像夏日里掠过竹林的凉风,像冬日雪夜里高悬的明月。
待这份心悸逐渐散去后,他才和气道:“会,我也会去太学。”
“太好啦。”韶宁公主眉眼弯弯,“这样一来,若是以后我有不懂的东西,除了问四哥哥,还可以问二哥哥呢。”
李珩微微笑了一下。
和没什么脑子的李钰不同,李珩在迎来送往上从来挑不出错处,这次来见这位五妹妹,他当然也准备了见面礼——一套镶金嵌玉的珠钗首饰。
这样的见面礼已算得上是厚礼,哪怕是作为贵妃的生辰礼也已足够。
但不知为何,见到这位五妹妹后,他却没有把见面礼送出去。
他只是隐隐觉得珠钗首饰配她也太俗气了些,她好像就该这样不沾粉黛,乌发云鬓干干净净,只需花朵点缀。
可如果不送珠钗首饰,又该送些什么呢?
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他忽然道:“五妹妹,待你入太学之后,我送你一套红丝砚可好?就当是你回宫的贺礼。”
红丝砚,四大名砚之首,青州红丝石为石料,质地温润,细腻如雪,传闻最正宗的红丝砚还会自发出水。
红丝砚是前朝名砚,由于做法失传,如今已无人会制作,一块真正的红丝砚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更不用说是一整套了。
李钰看他一眼,轻笑道:“红丝砚也舍得拿来送人,二哥当真大方。”
似乎有那么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李珩望着他,语气温和:“四弟说笑了,送自家妹妹的东西,哪有什么大方不大方的?”
李钰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路无言,一行人终于到了皇宫。
夏桃采用时光流逝大法前就把皇帝的亲情值刷到了满值,皇帝对这个便宜女儿这么好,除了对神女的敬畏,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父爱在。
韶宁公主此次回宫,皇帝不仅亲自在太明宫迎接,嘘寒问暖,还把其他公主皇子全都叫了过来,让他们一一见过。
见皇帝如此阵仗,众人心底都暗自思索,韶宁公主离宫多年,不仅没有与陛下离心,现在看来荣宠甚至更甚以往。
“这是你六妹,李棠。”
“这是你七妹,李芙。”
“这是你八弟,李琛。”
……
“这是你二哥,李珩,这是你四哥,李钰。你们方才应该已经互相认识了。”
“是,刚才回来的路上,二哥哥和四哥哥对我非常关照。”
韶宁公主甜甜道。
这些兄弟姐妹大都被夏桃的美貌震撼得反应不过来,有年纪小的甚至连掩饰都不会,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不过他们对夏桃倒是很友善——有皇帝在呢,也不敢不友善。
夏桃也不甘示弱,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久居深山温柔烂漫的花神公主的形象。
她一一见过了这些兄弟姐妹们,语罢,问道:“父皇,大哥哥和三哥哥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你大哥几年前病逝了。”皇帝淡淡道,对于大儿子的去世似乎没有多悲伤,只是在提起三儿子时轻哼了一声,“至于你三哥……那小子一向顽劣,怕是不知道到哪里野去了。”
话是这样说,但从他的言辞语气来看,这个“顽劣”的三儿子显然非常讨他欢心。
“父皇,怎么还没和五妹妹见面,您就先在她面前数落起儿臣来了啊?”
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突然从殿前飘了进来。
来人是个昭若日月,丰神如玉的俊美少年,正是三皇子李璟。
“你还知道出现!”
皇帝笑骂了他几句,李璟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受了,也不反驳。
他和皇帝见过礼,随即便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了兄弟姐妹:“说起来,到底哪位是……”
还未说完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凝滞在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
皇帝没有注意到李璟瞬间变得错愕的神情,只是拉过那个美若天仙的桃衫少女,慈爱道:“桃桃就是你的五妹妹。二郎三郎,你们都是她的兄长,在她出嫁前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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