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收回视线,身体微微后仰,手臂顺势落下,手掌覆在草甸上,看向远方。余好好乜斜林北,林北撇头笑,余好好高傲地扬起头颅,双臂环住双膝,双目眺望远方。
林聪倒地,四肢舒展伸开,看到蔚蓝的天空,翻滚的云海,西边的天被染上了艳丽的红色、橘色,那里的云海云诡波谲,瞬息万变。他鲤鱼打挺爬起来,朝前走一大步,想要更清楚的感受云起云涌的磅礴气势。
“叮铃、叮铃——”
林聪跑到大路上,看到了爷爷浑身洋溢着喜悦骑自行车,林聪大声喊:“爷。”
“唉。”林志炳朝着林聪挥手。
到了林聪跟前,林志炳跳下自行车,一只手扶车,一只手覆在小孙子的脑袋上,朝池塘喊:“小北,自行车多少钱,我们把钱给你。”
林北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走过去递给林志炳两张收据。
林志炳拿着收据骑车离开,又骑车快速回来,递给林北四百九十八块三毛一。
林北把钱递给余好好:“爹,你们看好小毛驴了?”
“没。”林志炳推自行车进屋,“我们到中间人家,正巧碰到中间人堂叔家的老水牛过小水牛崽,小水牛崽落地用不好蹄子,踏踏踏蹦跳,就是没让自己摔跤,合我和你三伯、五叔的眼缘,我们仨合计一下,跟中间人说订这头小水牛崽,中间人帮我们跟他堂叔说,最后约定下月一十三号接小水牛。”
林北点头,捞起林聪,把林聪放到肩上说:“爹,我们回了。”
“回吧。”林志炳翻箱倒柜找柔软的布料,眨眼间,厢房跟遭了小偷一样。
林北眼皮抖了几下,驮着林聪快速离开。
大路两边的坡地上长满了茅草。这会儿茅草的叶儿正绿,花儿还是穗儿,余好好摘一把茅草花追爷俩,把茅草花递到爷俩眼前,爷俩和遍布田野的茅草花一样恣肆笑。
起风了,茅草肆意摇曳,金色的稻杆驮着稻穗摇摆,整个田野波浪滚滚。
他们在波浪滚滚中穿梭,眺望不远处村子上空的袅袅炊烟。
回到村里,一家三口被一群人围住,他们七言八语说:
“小北,这回卖甲鱼,你爹、三伯、五叔赚了多少钱?”
“大队部的公告墙上贴了一张海报,海报好看着哩,村支书指着海报上的两个礼盒说里面有咸鸭蛋,大伙儿心里都热乎。”
“小北,今天我赶集撞上镇上的亲戚,镇上亲戚问我你长了几个脑袋,脑袋里除了脑子,是不是就没有其他东西,还问我你出生是不是天降啥子异象。诶呦,可把我笑死了。”
“还有人跑到你家院子门口嘀咕你家风水好,旺自己,也旺大家。”……
一声声好话钻入赵大花耳中,赵大花鼻子都气歪了,心想明天她跑到乡里举报这群人搞迷信。
赵大花挎着篮子,扯往前挤的周艳离开,周艳说肚子疼,赵大花赶忙扶着周艳回家。
婆媳俩刚离开,和谐的声音被异声盖住,林苟骑在墙头上喊:“林志廉、林志炳、林志寓哥仨骑上了自行车,可见他们赚了不少钱,哥仨都这么有钱了,就别在乎甲鱼苗了,把甲鱼苗送给相亲相邻算了。”
“钱有出有进,日子才能过得红火,如果钱只进不出,日子就过得跟林苟一般。”林北朝林苟吆喝道。
大家哗然议论:
“林苟不愿意出钱买小鸭子,如今咱们靠卖咸鸭蛋,能三五不时吃一口肉,他只能趴在咱们家墙头闻着肉香啃手指,到了十一月份,林苟因为跟人赊姜苗,人家不同意,他没种生姜,没新姜卖,只能干瞪眼看咱们卖新姜,咱们拿卖新姜的钱买棉花做新衣服、新棉被,他只能穿十年前的旧衣服,盖棉芯黑了的旧棉被。”
“他还是老样子,咱们已经过上了好日子。”
“小北说的对,钱有出有进,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他们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如果他们耍心眼赊账、赖账,日子会过回去,最后和林苟一样惨。他们不是胆小,就是万一他们担心的事变成真的呢,他们能扯腰带上吊,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的事成真,他们千万不能跟林苟学。
林苟气急败坏在墙头上骂他们是蠢蛋,脑袋里塞满了驴粪,脑子被狗吃了,有些人不服气,跟林苟对着骂,林苟:“……好日子都是算计来的,你们老实巴交过日子,活该被人当猪给宰了,一群脑袋长在屁股上的大傻蛋,蠢死你们算了。”
“就你能,你不蠢,明天咱们到镇上买肉,给家里人贴膘,好有力气搞秋收,有本事你跟咱们一起到镇上买肉,一起给家人贴膘。”村民们喊。
林苟气的捶胸顿足,突然脚踩空,轰一下,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村民们:“……”
林北:“……”
不关他事。
林北驮着林聪快速离开,走了一段路,林北回头,发现余好好没有跟上来,余好好正带领一群娘子军朝谷场的方向走去。
“聪聪,你知道她们到谷场干嘛的吗?”林北继续往前走。
“妈妈教大家唱歌。”林聪荡着小腿儿说,“之前商量好哒。”
“哦。”林北。
“嗯”林聪。
到院子门口,林北掏钥匙开锁,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把林聪放到地上,撸起袖子打扫房间。
“聪聪,你爸呢?”
“屋里。”
林北听到这段对话,他上半身探出门,撞见他娘抓一把枣装进林聪兜里,枣子又大又水灵,枣身泛青的部分是青黄色,或者青橙色,这种枣子水分足又甜。
林北举着旧毛巾擦门楣,眼睛瞥向他娘。
在林北的期盼下,徐红英终于注意到小儿子,她放下篮子:“我给你装了一碗酸豆角和酸萝卜,里面还有三根茄子。”现在青黄不接,菜地里的菜菜秧枯了,新种的菜才嘎嘎小,还不能吃,幸好在菜吃不完的时候,她腌了几缸菜,否则这段时间他们没得菜吃。
徐红英感慨这个家没有她不行,所以她不能到闺女家常住,就算她到闺女家走亲戚,也得当天回来,因为她要照看三个菜地。
徐红英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在林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红英已经踏出院门了。
林北坐在门槛上叹息。
林聪跑过来,手递到林北眼前,一个大枣躺在柔软的手掌上:“爸爸。”
林北捏起枣咬了一口:“脆甜。”
林聪挨着林北坐,从兜里掏出一个枣,抱着枣咬一口:“脆甜。”
林北眼里含笑吃枣,把枣核丢进簸箕里,他走过去拎着篮子钻进灶房,趁着天没黑,用茄子烧疙瘩汤,用酸豆角和酸萝卜烧咸肉。
做好了饭,余好好还没回来,林北注意到林聪依旧坐在门槛上,眼皮缓慢黏在一起,又快速分开,身体摇摇晃晃前俯后仰,倒地咕噜滚了一圈,他爬起来重新坐到门槛上,林北转身进入灶房盛一碗饭,端着碗坐到门槛上,舀一勺疙瘩汤递到他嘴前。
林聪软糯喊了一声爸爸,张嘴吃饭。
饭只吃了一半,小家伙倒在林北怀里。
林北一口吃完饭,一只手拿着空碗,一只手夹着林聪到灶房。
他放下碗,往另一口空锅加水,林北盖上锅盖,坐到灶台下的木凳子上,把小家伙横放在怀里,点火烧锅。
锅里的水开了,林北舀水给他洗澡。
小家伙手里攥了一个大枣,林北试图拿走枣,小家伙陡然睁开眼睛,眼睛清澈明亮,林北虚掩他的眼睛,平稳的呼吸洒在他掌心,林北移开手,掬一捧水浇他的头发,睡梦中的小家伙舒服的哼哼两声。
林北快速给他洗澡,拿毛巾裹住他,抱着他进入厢房,把他放到床上,给他穿了长褂和长裤,就把人塞进薄棉被里。
林北点燃煤油灯,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伏在书桌上写计划,关于礼品商店和建筑工程队的发展计划。
钢笔没墨水了,林北拧掉钢笔壳,捏吸墨管吸墨水瓶里的墨水,吸墨管只灌了一分之一的墨水,墨水瓶就空了,林北把空墨水瓶放到窗台上,拧上钢笔壳,继续写计划。
他写了一份粗糙的计划,没有立即打磨这份计划,而是罗列待办事项,其中三个待办事项最紧急,找王晓冬、钱吉祥验收房子,和绿时代昌平制药厂谈新姜收购合同,寻找糯米酒货源。
他明天上午还要到陶艺的大饭店走一趟。
余好好进入院子,走到窗户下,隔着纱窗朝里看,只听脚步声林北便知道余好好回来了,他放下钢笔,举着煤油灯走出去,朝灶房走去。
余好好哼着歌离开窗户,摸黑到压井那里压水洗脸洗手,她进入灶房,林北已经盛好了饭,余好好端碗吃饭。
林北炒的咸肉酸萝卜豆角太辣了,余好好被辣的一直吸溜,却一直夹这道菜,因为这道菜够味。余好好喝一口疙瘩汤解辣,却越解越辣,她靠在灶台上吸溜问:“你一直待在家里?”
“嗯。”林北抬胳膊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埋头吃饭。
余好好笑着用手背贴滚烫的嘴唇:“那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林北抬眼:“什么事?”
余好好吃一口酸萝卜说:“刚刚爷带着长辈们到池塘找爹娘,爷说六叔决定到县里上夜校,爷的意思是六叔傍晚骑车到县里,直接到夜校上课,夜里到姐那里落脚,第一天早晨骑车回村,他问爹娘啥想法。”
“爹说他当不了姐和姐夫的主,他明天到余淮镇问一下姐。正好六叔也要到夜校问一下情况,爹和六叔商量明天他俩一起走。”余好好忍不住闷笑,“爷一个劲感慨爹长大了,肩上能担责任了,大家伙哈哈大笑,爹被大家伙闹了一个大红脸,爷又夸爹几十年没脸红,现在脸红了,看来爹真的长大了,爹顶着一张大红脸出门,正好被怒学堵住,怒学缠着爹,让爹带他到他姑家走亲戚,爹哄怒学,说他六爷爷就是因为小时候不好好上学,一大把年纪了还去上学,说怒学如果想和他六爷爷一样念书念到老,他就带怒学走亲戚,爹又掰怒学手指头算账,怒学现在好好上学,只需要上十年学,中专毕业就不要上学了,如果怒学不好好上学,至少上四十年的学,怒学嗷嗷哭说他要好好上学,不想跟六爷爷一样惨,爹夸怒学是听劝的好孩子,爷操起烟杆捶爹,说爹吃了五十年的饭却不长脑子,这些饭喂猪,猪都能长脑子。”
“真热闹。”这才哪到哪儿,爹被爷捶的日子长着哩,远的不说,就说收完稻子,爹把水田挖成水塘,爷气的能拿斧头捶爹,那时候肯定比现在热闹,林北又扒一口饭。
“确实热闹。”余好好弯眼笑。
林北放下碗筷,摸黑到堂屋,端茶缸出门到压井那里刷牙,他把茶缸放到窗台上,钻进灶房舀半桶热水到堂屋洗澡。
堂屋的门是半掩着的,余好好举着煤油灯闪了进去,把煤油灯放到桌子上,拿手电筒出去刷牙,她打着手电筒大大咧咧走进堂屋,将茶缸放到条几上,从背后拿出老丝瓜瓤,将老丝瓜瓤按进冒烟的热水里:“在淮市,你不跟我和聪聪睡一张床铺,你洗马虎澡,我懒得管你,但是回到家,你跟我们娘俩睡一张床铺,你就必须把自己洗干净了。”
“我洗好……”
林北话说到一半,余好好就按住林北的肩膀,哼着小曲儿卖力干活,她搓的不是人,好似是水泥墙,林北疼得龇牙,咬牙:“余——好——好——”
余好好拍林北后背:“别闹,忙着呢。”
林北抹了一把脸,咬着牙根配合着余好好。
林北配合余好好的结果就是……夜里,林北动了动酸酸的腰往里挪,偏头靠在余好好耳边磨牙说:“你跟谁学的?”
余好好把林聪从床尾抱到床头,把他塞到林北怀里,自己抱着被角滚到床里面。
“外边的世界真繁华。”林北话音刚落,大腿就挨了余好好一脚,他果断闭嘴,将孩子安置在两人中间。
清晨,余好好偷偷摸摸把修眉刀、眉笔、口红装进包里,抱着包鬼鬼祟祟离开。
正在吃饭的林北端着碗走到路上,目睹大嫂、一嫂拽余好好慌张进院子,林北回到堂屋,抱着碗追爸爸的林聪刚追到院门口,爸爸就回到堂屋吃饭,他又抱着碗折回去,坐到小板凳上埋头吃饭。
爷俩吃饭吃了一个小时,林北洗好锅碗,锁上门,抱着林聪骑车到大嫂家,隔着院墙喊:“好好,我回市里,你和聪聪跟我回去吗?”
“今天晚上没排课,明天后天连排两天课,我和聪聪明天下午回市里。”余好好待在屋里回应。
“聪聪,院门没上门栓,你自己进来。”余好好又喊。
林北把林聪放到地上,林聪哒哒哒上前推开院门,朝爸爸挥手,林北刚抬起手,院门就被小家伙关上了,林北:“……”
“我走了。”林北无奈说。
“好。”林聪咬字清晰又干脆利落喊。
林北深吸一口气,骑车离开。
他回淮市第一件事就是找王晓冬和钱吉祥,在王晓冬家找到了王晓冬。
“老林,我昨天回家经过酒吧,看到建筑师傅全走了,就知道酒吧盖好了,就猜你这两天一定会找我。”王晓冬带林北到客厅,给林北冲了一杯龙井,走三步喘一口气上楼,期间不断咳嗽,连连咳嗽,唇泛白,脸涨红,他拎了一个手提布包下楼,身体已经虚的不行了。他歇了一会儿,打开手提布包,声音像没有根茎的浮萍,喘着粗气说,“这里是你的尾款和材料商的尾款,麻烦你帮我给材料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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