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金光闪烁在驿馆中央,驿丞仰头看了看,又对前方的官员点头哈腰:“左徒大人,前几日天色阴沉,似风雨欲来,短短一夜就阳光普照,不愧是贵人下榻之处。”
左徒对身后之人吩咐:“把铜质轮牙马车拉过来,你们都在这里候着,等公主过来,一起迎接公主回宫。”
“左徒大人,需要我们去喊公主吗?”有宦官道。
这是潭氏派过来的人,他在潭氏那里服侍这几个月,几乎都没有听到夫人提及这位公主,倒是张夫人甄荔和夫人关系很好,哪里值得如此对待呢!
却听左徒道:“君上说了,让我一定要隆重接公主回宫,你怎么敢去催公主呢。”
宦官只好听从,只是他看了看天色:“今日君上和夫人设宴,奴婢是怕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公主到了。”
众人闻言,都转过身去,只见这位公主戴着帷帽,看不清楚相貌,但仅从仪态身段也能看出是位大美人。
左徒自然就知晓为何国君如此在意这个妹妹了,陈国是小国,夹在各诸侯国之间,诸侯国战乱频发,君上虽然励精图治,但是和其他诸侯国相去甚远,就得用联姻的方式以求和诸侯国之间结成盟约。
但若是一般的女子,嫁过去不过是个摆设,起不了什么作用,须得是大美人,还要有手段,才能让陈国有可靠盟友。
如此想来,左徒连忙躬身请安。
甄芙微微颔首,乌压压就跪了一片人,孟妈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她以前最多也只是做到侧妃,因为宫里的人不喜欢她,她虽然锦衣玉食也有府里的人奉承,但最终还是活的更过街老鼠似的。
她在甄芙的鼓励下,虽然腿发虚,但仍旧强装镇定。
即便如此,看到这辆来接甄芙的马车,依旧十分震撼。
青铜轮牙、玉雕装饰、成千上万的绿松石“贴面”,前方是八匹白马牵引,甄芙踩着马奴的背上去,端坐其中,白皙的手腕放在身前,珠辉玉丽。
马车驶进无极宫,平日话最多的碧草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无极宫前,早已经有仆婢等着了,甄芙在车上掀开自己的帷帽,扶着孟妈妈的手,缓步走上无极宫。
无极宫正殿内坐着的是甄昭夫妻,并甄荔和一双儿女,再有甄昭儿女等等。再有其余公室亲贵都聚集于此,只听外面内侍说甄芙已到,众人都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女子缓步走来,她百千娇媚,既妖且丽,如笼烟芍药,带雨梨花,其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俨然禀绝代之姿。
莫说是其余人间她容貌深吸一口气,就是甄荔自己都才发现妹妹居然美丽到如此程度。
在她的印象中,知晓妹妹颜色很好,但她并不觉得妹妹能够吸引人,因为她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于傲慢,且迂腐。
得到别人一点好处,就非得还,又很正经,这样的性格绝对不会讨男人喜欢。一个木头美人,就是再美也无用,如果不是梁简王占有了儿媳妇,因此加倍偿还她,她不会让简王休掉原本的夫人,封她做王妃。
所以,她一直觉得甄芙只是因为一个美貌和儿媳妇的禁忌之情,实际上就凭简王之权势,如何会真心宠爱她,且她脾气还大的很。
可现下看到她,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们也忍不住呆若木鸡,一直看一直看。
甄芙盈盈下拜:“甄芙给君上,夫人请安,祝我国君千秋万代。”
被叫起时,甄芙才站起身来,看向高台上坐着的青年男子正是甄昭,她知晓哥哥善于书法,仅次于谢家兄弟,其人少有才气,越世负俗,不循常检,时人为一代盛誉者,本称为旷世之才。
嫂嫂谭氏比甄昭大岁,性情贤淑,为人亦生的美丽,只是多年未见,谭氏似乎眼袋变得大了些。
甄昭见过小时候的甄芙,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戚氏当初要改嫁,兴许是怕甄芙容貌太盛留她下来不放心,甄家也就放人了,后来,没想到还果真被容貌被人觊觎。
他朗声笑道:“二妹妹,多年未见,可还记得为兄?”
甄芙欣喜道:“一直都记得兄长,如今更是风采依旧。”她的声音出来时,带着小儿女的雀跃,似娇花欲语。
“妹妹,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一记女声传来,只见一雍容华贵的女子莲步轻移,腰肢款款,翩翩而来,每走一走媚态横生。她唇边长了一颗痣,更显得妩媚风流,腮边发丝随着她冲过来,平添了几丝风情。
甄芙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姐姐。”
甄荔搂过甄芙,忍不住道:“我的好妹妹,我们姐妹可终于见面了。”
“姐姐,一向可好。”甄芙问起。
甄荔拉着她过来,边走边道:“我已经孀居了,蒙兄长嫂嫂看顾,我把你侄儿侄女都带在身边。”
没想到甄荔丈夫没了,甄芙又赶紧道恼,甄荔不以为意,只是道:“这些事情就别说了,来,我带你见嫂嫂。”
甄芙笑着过去行礼,谭氏没想到甄芙已长成如此,又问她近些年过的如何。甄芙当然不会在她们面前诉苦了,只是说了些幽州风土人情,提及戚氏的话也只是一笔带过。
她甚至都没有提起自己懂医术,因为甄荔都没提起收到自己的那封信,只怕她现在说出来,甄荔也会说是她不知晓。
在这里,她还见到了甄二夫人和甄茉甄英姐妹,她们都很客气,但并不亲近。
甄芙坐在甄荔旁边的桌子上,桌上已经用金馔摆了果品珍馐,甄荔待她非常亲近,还亲自替她剥了荔枝给她:“喏,这是我托人从南边送过来的荔枝,汁水甘甜,特地进献宫中。君上命人放在冰窖中,知晓你来才拿出来呢。”
甄芙早听闻常山张氏家资颇丰,当年娘就说过姐姐嫁的是巨富之家,如今孀居恐怕继承了张家所有的财产,故而能弄到岭南的荔枝。
她们这些人的日子过的这么好,也没人曾经想起过她,唯一姐姐寄信给娘提起她,也只是说巫祝之事,让她赶紧嫁人。
“多谢姐姐了。”甄芙很是感动的样子。
甄荔又见甄芙身后的孟妈妈,也十分亲热:“妈妈,我们多年不见了。妹妹在幽州过的如何呢?她从小就懂事报喜不报忧,你可得告诉我,我这个亲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孟妈妈很是感动,心道甄荔这个做姐姐的真是好,又听甄芙轻咳一声:“妈妈,您过会子再和姐姐叙旧吧,我想吃奶房玉蕊羹,那可是我们甄家的独门好吃的,不知晓御膳房有没有?你帮我去问问嫂嫂。”
“好好好。”孟妈妈一听说她想吃这个,就赶紧去谭氏那里问去。
在甄家她是小姑子,小姑子的地位向来不低,谭氏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去做。
席上,甄昭又问她喜好读什么书云云,甄芙只道:“在幽州时,外家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平日无事时,想着当年只从家中带着草书去,因此便只习草书。”
“我在书法上也算颇通了,你写给我看看。”甄昭突然道。
甄荔前世就知晓妹妹的字写的很好,尤其是狂草,她还颇通诗书,上天入地都略知道一二,可真正要上位时,她又讲究清高。
但现在,她知道甄芙的实力,于是夸道:“兄长,二妹妹肯定写的很好,她以前和我们在兰陵时就勤奋刻苦。”
果然,甄芙写了几笔,龙飞凤舞,写完她还不好意思道:“我的字比不得姐姐的簪花小楷。”
甄昭拿起字来,仔细端详了半天,平心而论字当然算不得很好,到底年岁小,也未曾有名师教导,能写成如此,也算不错了。
喜欢写草书,说明很在意自己的价值,这个人非常在意自己的自尊,在这个世上存在是为了什么。
同时字迹棱角分明,说明她做事非常理性,非常理智,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理智。
再把甄荔被众人起哄所写的簪花小楷拿在手中,甄荔的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很好,俨然一看错落有致,说明她善于沟通交际,可字体写的短,似乎有些心胸狭窄啊。
用字来观人,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
甄昭不动声色的让人把字收好,又对谭氏道:“我在这里,恐怕她们都不尽心,夫人替我招呼她们吧。”
众人起身送过,殿上顿时热闹起来,甄芙身处其中,又听甄家二房说话酸溜溜的,这才知晓甄昭把明珠宫赐给她住,无论如何,还是非常礼遇她的。
宴毕,谭氏赐了六位宫女过来,且让孟妈妈做明珠宫的女官,碧草和萱草也成了大宫女,甄荔一路拉着甄芙的手,不是问她在幽州的事情就是问戚氏如何……
“姐姐,我已然到了明珠宫,你还有嫣儿和敏之要看顾,就不必再送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甄芙停住脚步。
甄荔感慨:“妹妹真是长大了,小时候你都不肯一个人睡,总是让娘亲陪着你,姐姐也怕你一个人怕黑。”
“姐姐,我长大了,也就不怕了。”甄芙笑道。
甄荔颔首,又看了孟妈妈一眼,记得前世召陵之盟后她就莫名不见踪影,后来偶然见妹妹立了牌位,才知晓孟妈妈早已亡故。
一直到偶然有一次妹妹吃了不少酒,提起太子萧允逃亡齐国之后暴毙,她提出要备厚礼给齐王,毕竟太子允在齐国死于非命,兴许是齐王从中帮助。只有太子允死了,妹妹的儿子萧珍才没有了威胁,却见妹妹生气着说齐王对不起孟妈妈云云,她再问妹妹从此就不理这茬了。
但她认为孟妈妈应该是和齐王有些什么,因为前世在她心里是老妈子形象的孟妈妈,现在看起来其实是个美妇人,跟小兔子似的怯怯的,这样的女人更容易讨男人喜欢。
“姐姐怎么还站在这里?”甄芙回头。
甄荔这才回过神来:“我这就走。”
进了明珠宫后,来不及欣赏此处多精美华贵,她就和孟妈妈还有萱草碧草郑重道:“我行医的事情她们若不问起,不必多说,还有不要对其她人透露我的事情。”
她们人跟着她最久,甄芙最相信的人只有孟妈妈,其余的人可能被威逼利诱都会妥协的,她只这么一说,但对孟妈妈解释的就更多了。
“你看姐姐今日和我说了一天的话,却不提及召陵之盟,只说什么甄茉定亲,又提起宫中规矩,这些哪里是我该知晓的啊。”甄芙挑眉。
孟妈妈还是不敢相信:“不会把,大小姐和您可是亲姐妹。”
“亲娘又如何?我娘带我去戚家,还不如留在甄家呢,在甄家我是甄家的娇客,名正言顺的住在这里,可在戚家过的还不如普通乡绅呢。甄家给了一万两给我做嫁妆,我娘顶多给我千两,这千两中还有继父赠予的。她们都爱我这没错,但是也没那么爱我,也都只想着她们自己,那我没必要想她们了。”甄芙淡淡的道。
孟妈妈一直以为甄芙和戚氏感情非常好,没想到甄芙居然什么都知晓,夫人办的事情也不地道。她痛苦道:“公主,那怎生是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甄芙道:“我们有所防备就好,日后姐姐问你什么,你绝对不要提起,只说我在幽州外婆家中,被人觊觎美色,跟随顾先生南下,中途听说哥哥做了国君,才来信回家。也不要提我给她去信过,她如果自己提起,我们也不多说。”
“好,我一定记得。”孟妈妈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旋即她又道:“为何不说您给她去信过。”
“很简单,哥哥并非是一时起事,起码准备好几年了,至少一年是有的,可她却只寄信让我快些嫁出去。在哥嫂面前也丝毫不提及我去信给她,甚至连甄英想提起召陵之盟时,她还打岔。如此看来,她对我早有防备。”甄芙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可甄芙听王孙煊提起过召陵之盟,那是诸侯会盟,有时候谈和解,还有可能进行联姻。明明甄芙现在回来,贵为陈国公主,已经年满十五岁,甄荔半个字不提,眼泪倒是说来就来。
孟妈妈急道:“她这般防备你,我们该如何是好?”
甄芙勾唇:“先去参加召陵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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