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并没有在江南多做停留,留下一本《怜花宝典》后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是一个很称职也很疼爱白菁的师父,正直花季的爱徒贪恋江南繁华不愿意随他去往海外避世,王怜花并没有强求,他只是在发现爱徒离开师父的怀抱后也能活得很好很快乐时,洒脱的放开了手中牵着的雏鸟,目送着她飞往天空的同时,还不忘给她留下了足够的庇护。
白菁是在看到闺房桌上放着的那本《怜花宝典》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师父走了。
尽管狐狸生性凉薄,但在面对离别时也难以避免的添了七分失落三分不舍,尖尖的狐耳嗖的从黑发中探出,却是无精打采的耸拉在脑袋上,那条毛茸茸的狐尾也垂头丧气似的拖在地上,没了活力。
白菁着实难过了好一会儿。
只是这些离别的愁思眷念在想到搬离了密室住进了阁楼客房里的花满楼时,却如烟云过眼般迅速散了个干净!
虽然只要狐狸几句甜言蜜语就会言听计从的师父走了,白菁再也不能要什么有什么,但这些难过都抵不过那只主动往她嘴里跳的那颗多汁可口的大甜瓜!
白菁的失落不过片刻就变成了得意,狐耳狐尾得意的簌簌抖着毛,尾巴甚至兴奋到如旋转的螺旋桨般甩个不停。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大甜瓜解渴了。
念头划过的瞬间,甩动的狐尾不小心扫落了案台上装饰用的无辜花瓶。
砰——
花瓶落地,摔成四分五裂。
白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空翻蹦跶而起,一个狐狸后踢腿倒跃上了书桌。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自空中直直劈来!蓝色的电弧如同长了眼般穿过敞开的窗户落在了白菁方才站着的地面上!
“吱!”白菁吓得浑身一颤!
一簇蓝紫色的电弧冒着滋滋的火花落在了窗台上、地板上。霎时,电火以燎原之势迅猛燃烧,熊熊火焰在刹那间吞没了整扇窗户之后,又迅速蔓延向四面八方。
打雷了?!
白菁猛地抬头望向天际。
屋外晴空万里,烈阳高照。
闪电来得猝不及防又毫无预兆,滚烫的南风阵阵刮来,大风助长了嚣张的火焰,顷刻之间,白菁被熊熊烈火团团围住。
紧接着,轰隆隆——
晴天一声霹雳炸响,震耳欲聋的雷霆声自天际滚滚而来,大团大团如墨的乌云遮住了烈阳化作黑幕层层压下,云层中数道闪电如游龙翻滚,似是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雨。
然而暴雨迟迟不落,阁楼上的火却是愈烧愈烈!
“姑娘!”
楼下惊叫声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踩着楼梯纷乱冲了过来。
“阁楼着火了!”
“姑娘还在里头!”
“快去打水!”
七嘴八舌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有人试图往火场里冲。
下人们迅速打了井水冲上阁楼灭火,大桶大桶的井水泼向烈火,然而火势不见变小,又有滚滚浓烟弥漫开来。
白菁惨白着脸的站在书案上,雷劫直接锁定了她的气息,煌煌天威当头砸下。
这些日子太过安逸,她竟然险些忘记了自个头顶还悬着一把随时都会斩落的铡刀!
能庇护狐狸的师父不告而别,屋里伺候的丫头也因为白菁近来频频失控窜出的狐耳狐尾,被她找借口支使出去了。眼下房中无人,酝酿许久的雷劫难得找到剿杀妖物的机会,雷击气势汹汹而来。
白菁的身形在缭绕的烟火里急剧缩小,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狐狸。
她张口咬住桌上的《怜花宝典》,她四足生风,左右躲闪,飞快的避开一道闪电。
水汪汪黑溜溜的狐狸眼在雷火中左顾右盼,终于从冲天而起的火势里瞅到了一丝逃生的缝隙,而后她后足猛地借力噔起,化作一道白光冲了出去。
“姑娘!姑娘!”
四周浓烟呛人,琴袖、玉箫和锦瑟焦急惊惧的声音隔着大火传来,几个人不管不顾就要往火场里冲。
“让开!”
情急之际,一道身影掠过栏杆跃上阁楼。
花满楼挤开围在前面的几个丫头,抢过一盆井水当头浇下,淋湿了全身后,迅速运起轻功冲进大火之中!
下一刻,迎面一团白影直愣愣的撞了上来。
嘭——
白狐一头栽进了带着淡淡花香的结实胸膛上,狐爪上尖锐的弯钩指甲勾住了一片柔软的布料。
“……”闷哼声忽地响起,一双手反射性的按住了不及狗崽大的白狐。
白菁懵懵地抬起头,温和的俊脸映入眼中。
“吱!”甜瓜!救命!
看清楚来人的瞬间,白菁的狐狸眼高兴的直放光,张口就是一串吱吱吱求救声。然而她一开口,狐嘴里叼着的《怜花宝典》直直的掉了下来。
花满楼想也不想的伸手接住了书。
轰隆——
蓝光乍然亮起,在猛烈的火势里,闪电伴随着滚滚雷声越逼越近。
“吱吱!”救命,贼老天杀狐狸了!
白菁浑身一颤,慌不择路的直接手脚并用,四只狐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花满楼胸口来回划拉着找地儿躲藏。
忽地,裂帛声响起。
花满楼的衣襟被尖锐的狐爪撕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白菁见机用力蹬着后腿,一溜烟儿钻进了那道口子,整只狐狸直接盘成一团埋在了花满楼结实的胸膛里。
末了,她还不忘伸出爪爪扒拉下裂口,确保将每一根狐狸毛都藏得严严实实,不在雷霆中露出分毫。
解锁避雷新姿势!
“……”花满楼抓着《怜花宝典》,低下头。
他一时不察,胸口就鼓起了一个瑟瑟发抖的鼓包。
毛茸茸的触感贴着他的胸前的肌肤,带来一阵阵酥酥痒痒的触感。
“别怕。”
花满楼莞尔一笑,安抚地隔着衣物拍了拍吓坏了的小东西。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自来熟的小动物,许是被这满屋子的大火给吓坏了,才慌不择路逃到他怀里求生。那打着哆嗦一颤一颤的模样当真是可怜至极,令花满楼的心突然就软成一滩水。
火舌舔舐着木质的房梁,被大火烧得碳化的屋顶哗啦啦的坠落,带着火花直直的落在了地面上,短短片刻的功夫,屋顶就被烧没了,露出乌云密布的天空。
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瓢泼大雨浇在熊熊烈火之上,如洪流倒灌而至,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烈火在暴雨中很快消弭成了一缕缕的黑烟。
丫头们蜂拥而至,冲进来寻找白菁的身影。
“姑娘、姑娘!”
花满楼顶着暴雨在废墟里寻了会儿,遗憾的摇摇头:“……屋里除了它没有任何人。”屋里没有他想找的人。倒是还有些许残留的香气,然而那一点香气也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了。
“它?”琴袖愣了下,下意识地望向花满楼胸口的鼓包。
正对上一双黑的发亮的圆溜溜的眼睛。
“吱!”白菁隔着窝在花满楼胸口向外张望,冲着琴袖打了声招呼。
雷劫还没散去,白菁死赖在花满楼的胸口怎么也不肯钻出来,露了个脸后又重新缩了回去。
“是白姑娘!”琴袖惊呼道。
紧接着,她释负重地舒出一口气,语气笃定道:“既然白姑娘出现了,那咱们姑娘肯定没事儿,许是躲哪个角落里避雷去了,等雷散了也就回来了。”
玉箫、锦瑟纷纷笑道:“还是姑娘机灵,这火来得突然,好在姑娘没事儿。说起来,奴婢们已经许久没见过白姑娘了。”
方才急得满头汗的宋伯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姑娘没事就好,只是这阁楼被火一烧,住不得人了。老奴这就去重新置办间宅院,还有白姑娘难得回来一趟,是该好生照料着,让厨房今晚多杀两只鸡,多做些花样炖给白姑娘吃。”
好在他们林家别的不多,就是家财万贯。
不过有了这次教训,宋伯是打死不敢买阁楼了。
“白姑娘?”花满楼微笑着问道。
一只被人唤做姑娘的狐狸?听起来有趣的很。
锦瑟快人快语道:“白姑娘是我们老夫人救下的狐狸,它来了林府,老夫人就怀上了姑娘。姑娘年幼时多灾多难,次次白姑娘都会出现。老夫人说白姑娘是送子的灵狐,来咱家报恩的。咱们姑娘也是托了白姑娘的福才能逢凶化吉,平安长大。”
“老爷在世时曾道,灵狐是咱们林家的恩人,便不能以畜生视之。”玉箫笑盈盈的接口,“既是恩人,又是只雌狐,夫人便让大伙儿唤它姑娘。”
因狐狸毛色纯白,林府内的下人皆尊称它为白姑娘。
老爷夫人在世上时,白姑娘的待遇真个与姑娘一般,还有专门的丫头侍奉着衣食住行。然而自打老爷夫人走后,白姑娘也甚少出现在人前了。
原来这狐狸还有这般神奇的身世。
花满楼听得入神,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鼓包笑着唤了声:“白姑娘?”
“吱。”白菁在他怀里抖了抖毛,翻了个身,“吱吱。”
甜瓜,狐狸果然没看错你,眼瞎又温柔还会主动庇护狐狸,是颗讨狐喜欢的好甜瓜。
白狐脑袋从花满楼衣襟里探了出来,侧头亲昵的蹭了蹭花满楼的下巴,似在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毛茸茸的触感让花满楼的一颗心都化了,俊脸噙着温柔的笑意,他摸了摸怀里的白姑娘:“真是个很有灵性又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白菁被男人摸得舒服的眯起眼,狐尾在衣襟里一甩一甩,酥酥痒痒的触感让花满楼下意识的按住了作怪的狐狸尾巴。
“那你们姑娘……”
紧接着,花满楼想到眼下不知所踪的人,语气担忧。
“花公子放心吧,我们姑娘安全的很。”锦瑟笃定道,“就是不知咱们林家得罪哪路神仙,姑娘生来多灾多难,又遇人不淑……”
话刚说出口,锦瑟自知失言,立刻住了口。
花满楼低声重复道:“遇人不淑?”
他忽然想到她之前拒绝他求婚自嘲之言,心底顿生异样,“她怎么了?”
玉箫看了看花满楼担忧的神色,想要白菁似乎对他很是重视,人还是自家姑娘特地让老主人掳回家的。
她与琴袖、锦瑟交换了个眼色,又想到花满楼毫不犹豫冲入火场的举动,心底便是一动,迅速有了主意。
“确实是遇人不淑。”琴袖嗤笑着开口,把李寻欢与白菁之间的恩怨尽数告知了花满楼,其中还不忘将使得两人离心的罪魁祸首龙啸云拉出来翻来覆去鞭尸。
原来,她闺名林诗音。
“那她……”身上的情毒。
花满楼立刻就想到中午时,守在书房外的丫头说她身上情毒未解。
那等霸道无解的情毒是谁下的,林诗音没有说。
但罪魁祸首是谁,花满楼无需细想就能猜出一二。
花满楼不期然想到那一日她身中情毒翻窗而入,娇躯轻颤哀声求他帮忙的模样,心中顿时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怜惜林诗音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心疼她遇人不淑,同时更自责于自己非凡没能解她之危,反倒将她推进了更深的深渊里。
若说花满楼此前是因担忧她失去清白难以容身,想要担负起一个姑娘的将来,那么如今他想娶她是因怜惜是因心疼,是想解她忧解她愁,不教她颠沛流离,受尽人情苦楚。
当一个男人心疼怜爱一个女子的时候,往往是心动的最初。
更何况她的情毒未解。
情毒的霸道无药可解,没有人比亲身感受过的花满楼更清楚。情毒未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仅仅只有那一夕缠绵。
花满楼心道:或许这才是那位前辈掳了他前来的原因吧。
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夜幕降临,雷霆渐消。
如银河倒灌而下的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入夜后转成了一缕和风微雨。
花满楼静静地站在碧纱窗前。
窗台上烛火摇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窗外雨丝绵绵,湿润的雨水随着夜风潜入屋内,吹起丝织窗纱在风中轻摇曼舞。一缕湿气悄无声息的爬上了花满楼鬓间的黑发。
夜已经深了。
花满楼毫无睡意,静静地守在窗前等着今夜或许会来,也或许不会出现的身影。
风声掠过枝头簌簌作响,细碎的叶片离枝飞向窗内。
微不可闻的利声响起,烛台上的火光刹那之间被削灭,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花满楼双目失明,烛火亮与不亮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的眼前本来就是一片黑暗。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夜色与黑暗或许是最好的掩护。
微不可闻的动静传来,一道柔软的身躯灵活的扑向花满楼。
他等的人出现了,然而花满楼却并无半分欣喜,这意味着她身上情毒未解,也意味着那毒也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一个无辜的姑娘。
这并不是花满楼想要看到的场景。
花满楼轻叹着,伸出手抱住钻进怀里的娇躯,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体滚烫如火。
熟悉的情毒香气浓郁袭来,哪怕花满楼早有准备的迅速屏息,却仍是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一缕。
顷刻间毒气攻心,气血逆流。
滚烫的温度似会传染般,花满楼只觉他浑身都燥热了。
黑暗中,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柔软的唇带着诱人的香气逼近,花满楼低头的瞬间吻上了一片旖旎的触感。
空气里的温度逐渐升高。
忽地,花满楼身形一顿,他的手突然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触感。
“白姑娘?”
紧接着,怀里的娇躯猛地抖了下,那条毛茸茸的尾巴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花满楼声音低哑:“林姑娘,白姑娘它……”在你身上吗?
许是白狐被花满楼救了,她很喜欢花满楼的怀抱,尖锐的狐爪扒拉在花满楼的身上,死活不肯离开。
直到方才困得睡着了,花满楼才寻着机会将狐狸摘出来递给丫头们照顾。但饶是如此,狐爪上弯钩形的利甲也在他胸口留下了好几道的爪印。
“没有。”白菁低声回道。
花满楼皱眉道:“但是我好像……”摸到了狐尾。
只是,这狐尾的触感有些奇怪,摸上去似乎比白姑娘的尾巴大了许多,而且屋里也只有他与林姑娘的呼吸声,并不曾听到属于白狐的打着呼噜的呼吸声。
白菁闻言,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花满楼不是个瞎子吗?他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吗?为什么还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花满楼,我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你的眼前,你却想着什么白姑娘?”白菁故作醋怒的岔开话题道,“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白姑娘让你牵肠挂肚吗?!”
花满楼愣住,等反应过来时忙解释道:“林姑娘,在下并非此意。”
白菁却不想听他狡辩,怒气冲冲的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纤纤玉手抵着花满楼的胸口用力一推。
花满楼措不及防之下,连退了几步,摔坐在床沿上。
白菁顺势欺身而上,直直接压了上去。
狐狸才不耐烦跟他扯什么白姑娘黑姑娘的话题,这种时候当然是解情毒要紧!
“等等。”花满楼反射性的身手扶住白菁压下的背脊,忽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从他手背扫过,花满楼下意识的一抓。
“吱!”一声惊叫传来,压在身上的娇躯猛地僵住了。
“……”吱吱吱!快放开那条尾巴!
“白姑娘?”花满楼松开手,狐狸尾巴咻得窜了个没影,“白姑娘好像在屋里。”
白菁:“……”
见鬼的白姑娘,这男人今儿是跟她的尾巴过不去了还是怎么地?!
“花满楼,你在这种时候心心念念的竟然是白姑娘?”白菁恶狠狠的咬了花满楼下巴一口,语气难掩羞燥,她似再也忍不住这羞辱般,抹着泪起身欲走。
“林姑娘,”花满楼一惊,当下也不管什么白姑娘不白姑娘了,他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让她含怒离开,“抱歉,是在下的错……”
白菁没说话,眼泪簌簌而落。
她一手装模作样的抹着泪,一手却摸索着按在了自己的尾椎骨上,生怕那该死的不听话的尾巴再激动的冒出来捣乱!
“对不起,花某不该在这个时候煞风景……”花满楼柔声顺毛摸了好一会,白菁才不情不愿的止住了气,不满的抱怨,“那……你不准乱摸乱动!”
都怪他乱动,白菁才控制不住尾巴的。
花满楼苦笑了声:“……好。”
他要怎么跟小姑娘辩解,那种情况下他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手?
更可况他也根本想不到,白姑娘的尾巴突然缠在了小姑娘的腰上,以至于他一摸一手的狐毛,否则他也不至于这般不解风情喊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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