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又或者说,他的有趣和沈知意认为的有趣还是有一点不太一样。至少沈知意是做不到每天都干一样的事情的——大概吧,她还不太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至少现在,她还是挺容易觉得无聊的。
弹琴也好,刺绣也好,这些东西她一上手就会,然后没多久就会因为感觉无聊而开始乱弄一通,本来好好的曲子被她弹得七零八落,每一个调子像样的,本来还好好的刺绣后一半的丝线相较之前的,也明显要粗糙不少。
而西门吹雪就不一样了,他一般只会做三件事——擦拭自己的剑、看剑谱、练剑。
沈知意有时候自己给自己找不到事情做,就会愣愣地看着他。
尽管只两天下来,沈知意就已经对他所有的行为了解到不能再了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觉得他千篇一律的行动轨迹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但是很奇怪——如果她真的闲得无聊要看他的话,还是能一看看上整整一天。
“你都不会厌吗?”
憋了好几天,沈知意看着已经练了好几个时辰的西门吹雪,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西门吹雪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继续练,足足练满三个时辰,练到沈知意都已经重新把放到一边绣到一半的手帕拿回来继续绣了之后,他才出声回答。
“如果你也用剑,你一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知意愣了愣,抬起头看他,有些莫名。她又思考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西门吹雪原来是在回答她快有一个时辰以前的问题。
她梗了梗,不知道是该吐槽这个家伙一定要练满了才肯搭理她,还是该吐槽原来他还知道自己问了他问题并且一直记得要回复她。
不过她还是没有真的把内心的那些吐槽宣之于口,而是从善如流的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西门吹雪侧过头,他的脸上已笼上和月色一样的凉薄——但是他的嘴角却好像带上了一点笑意。
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个很招姑娘喜欢的男人。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不够俊美,更不可能是因为他家境贫寒又或者有什么不良的嗜好。恰恰相反,他长相十分俊美,家境又很是富贵,作风更是极为正派。
他不着女孩喜欢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冷了。
很多时候,这一身白衣如雪的剑客站在她的身前,她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这个男人有多么俊美好看。她只会看见,只会意识到,这里站着一个剑客。
一个天下无双的剑客。
一个叫做西门吹雪的剑客。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一样逼人,叫人不敢接近。
但是当西门吹雪的嘴角染上一点笑意的时候,就好像一片本不染烟尘的雪落在人的指尖,看着他从晶莹的雪顺着温热的指尖幻化成水的湿润——如果他的笑不总是收敛在剑的锋芒之下的话,万梅山庄的门槛早就要被媒婆们踏破了。
“不管是练了多久剑的剑客,他对于剑的探索也必然永无止境的。”西门吹雪大概难得有这样的耐心去和一个不用剑的人聊起他眼中的剑——好吧,即便是他看重的对手,恐怕也不可能听到他对剑的看法,“而我,还在试图了解它。”
沈知意被他这样的说法弄的有点惊讶。她对这个话题本来还没有什么兴趣,但在听到西门吹雪说自己还在试图了解自己的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奇地问他:“可你的剑法明明就很好。”
沈知意虽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是像是常识之类的还是在的,她还知道剑是什么——也知道西门吹雪的每一剑都足够厉害,哪怕他的剑已经快到她看不清,她也还是觉得漂亮的像是艺术的那种厉害。
“学无止境,剑,亦无止境。”西门吹雪只说到这里。
“回去吧。”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沈知意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孤独——一种他自己并不抗拒,甚至十分享受的孤独。
雪一样的孤独,正如他的名字,如他此刻同样如雪般洁白的衣袍。
这样的他,好像又和她脑袋里常出现的那个白衣的背影,不再那么相似了。
如果是那个人,如果是那个她已想不起名字的人的话,他一定不会像西门吹雪一样,总带着一股子剑的凉意——哪怕他也用剑,他的剑道,和眼前的西门吹雪也是截然不同的。
“你想成为剑。”
刚刚还一脸懵懂的沈知意的脑子里好像有了一点模糊的,朦胧的影像,让她能够把这句话用她此前从未用过的肯定的语气说出口。
“可是剑本来就不是用来诚的,你不对。”
少女的声音俏生生的,听上去十分认真——这让西门吹雪在知道沈知意没有一点武功,也并不是一个用剑的人的情况下,还是皱起眉头,听着她说的话而没有第一时间冷笑着拂袖而去。
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和西门吹雪说这样的话——因为世上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会否认这样的剑客,否认西门吹雪,否认西门吹雪的剑。
“曾经也有一个人和我说——每一把剑,都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有不一样的长短、材质,也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喜好。它是最值得剑客信任的同伴,也是最好的朋友,最心爱的情人。”
“人会开心、悲伤、痛苦——剑也是如此。”
“人是人、剑是剑,但剑是人,人也同样是剑。”
“如果你不明白如果叫自己的剑开心、兴奋——即便你把你的朋友,你的情人握在手中,它的心也早已远去。”
她的眼神有点放空——是每次错喊西门吹雪为哥哥时就会出现的放空,这让西门吹雪马上就能明白,这些话到底是她从谁的嘴里听到并转述给他的。
她说的这些话其实很有趣——即便是西门吹雪,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确实是他之前并没有考虑过的。
他只会一种剑,杀人的剑。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只是和沈知意所说的那种剑道并不相同,但沈知意的话确实又给了他一些新的启发。
如果现在他面前没有坐着这个可以让苍雪融化的姑娘,如果这位姑娘所说的,能让他心头一动的剑道理解不是出自她的哥哥的话,西门吹雪大概会很乐意在结束了三个时辰的练习后,继续不眠不休的根据这些话再练上三天三夜。
“但我不是。”
那双握剑的手按在她的肩头,让沈知意没办法继续刚刚那种朦胧的状态,只能回过神愣愣地看他,感受他身上微苦的雪松味,听他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
“我不是他。”
“我只会一种剑法——也只诚于剑,忠于剑,而非人。”
其实他没必要和她解释他的剑道。
西门吹雪也从来不屑于和任何人解释自己的剑道。
但他却把这双拿剑的手搭在一个姑娘的肩头,动作比从剑上吹落一片鲜红时还要轻柔,又用自己平生几乎从未有过的耐心,对着一个根本不懂剑的姑娘,说这么多没必要的话。
他不是她的哥哥。
他只是西门吹雪。
是世间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会认错的西门吹雪。
他不喜欢孙羽的剑道,但原本也不过是不喜欢而已,他对孙羽这个难得的对手还是充满了热情的,可现在,他对这个人的不喜又上了一层——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不喜。
沈知意看到风吹动他的长发——虽然已经是黑夜,但是这里还并不暗,可是很奇怪——有一瞬间,她真的只能看得见他的眼睛。
比黑夜还要幽深,却也正因为这份幽深,在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上时,这双眼睛反而显得更加明亮,让人只能看见他眼底的这点光辉。
他看上去有种近乎冷漠的固执,像是想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一样。也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固执,把他刚刚身上的一点柔和都散的干干净净,身上那股子和剑一样锋利的气质又一次出现在这个白衣的男人身上。
但是沈知意不怕他。
她好像很习惯,也很喜欢他身上这股子只有剑客才能染上的锋利,这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当然,也也许是失忆后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她的心里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依赖,这都让她一点也不会因为西门吹雪那独特的气质而感到半分害怕。
她只是抬头看着他,直到确定西门吹雪的眼睛只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才又笑起来,乖乖地冲他点头,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遍的。”
“我知道是你。”
“我现在看着的你,和我说话的你,练剑的你——一直一直,都是西门吹雪。”
如果在别人看来,现在的情形大概是西门吹雪对她说的这些话与他自己的剑道相悖而有些恼怒,沈知意现在应该道歉才对。
但是她就是知道——在看到他的眼睛,闻到他的香气,感受到他的体温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把白色的雪,燃上人间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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