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拼了太久的酒,以至于客栈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久到小二都忍不住开始担心——当然不是担心他们两个喝死在这,而是担心他们拿不出足够喝酒的银子。
不过在叶开从自己的怀里扔出一把金豆子,说是赏他们玩的以后,小二也不多言了,笑嘻嘻的看着这两位爷喝的一个比一个猛。
傅红雪比叶开的酒量小了不少,才灌了两三坛,就好像快要醉倒了,不过他比叶开更懂得玩命,以至于还能喝叶开喝个五五开。
在喝到小二都在柜台那儿睡过去之后,傅红雪终于开口了。
“……你不该替我和她道歉。”
叶开此刻意识也有点不清,但是还是听清楚傅红雪在说什么。他也是个男人,完全明白傅红雪此刻的不满从何而来。
“可她恐怕等不到你亲自道歉,就要走的。”
替一个男人对他的心上人道歉——这话光是听上去就让人有点忍不住皱眉头。
但是看着沈知意无措的眼神,和傅红雪眼底有一瞬间闪动着的执念,叶开这个歉还真就不得不帮他道歉解围。
傅红雪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他比他懂人心的多。
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上一次她会选择他而非叶开。
想到刚刚沈知意看他时,眼里没有熟悉的笑意,只有满满的惊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他再也没有机会知晓。
——
在他们的那一周目,傅红雪得知沈知意身死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雨水冲刷着他刀上的血迹。偶然的一声惊雷,把他的刀身折射出一片冷冽的银光。
他愣愣地听着叶开表面友善,实际满是嘲讽的言语,没有一句反驳。
从前,傅红雪最讨厌的液体——是血。
但在那个一直下雨的阴天,傅红雪有了比血更讨厌的液体。
是那样冰冷,冷到刺骨的雨。
像她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永远不会流尽。
他想起她吻他的那一天,他对她的承诺——他对她说:“只要是你想杀的人,我都为你去杀。”
沈知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你这是在和我说情话吗?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姑娘捏了捏他紧绷的脸,能把情话也说的跟狠话似的,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吧。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当时,傅红雪冷冰冰的脸上,透出了能让人轻易看出的茫然。
他生来就是一把复仇的刀,一把为了斩下他母亲的仇人的头颅,而诞生的刀。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可以为她去做任何事吗?
他想为她做事。
可他好像只会杀人,也只能想到杀人。
“……”
那个时候,一直很健谈的少女在他面前难得了沉默了一会,才叹息的问他:“可你明明不喜欢。”
他明明就一点也不喜欢夺走其他人性命的感觉……明明就是个在杀人后,会一边干呕,一边强作镇定的十九岁少年而已。
“如果那样会让你高兴,那我就喜欢。”
“那如果我说,要你杀了你自己,你也会去做吗?”看着已经到了九十九的好感,沈知意忍不住好奇。
她避开了“你真是个傻瓜”这种看上去比较正常的选项,选了个似乎很容易会降好感的选项。
“……”
傅红雪的对话框上,出现了省略号。
在好感度大于70的情况下和傅红雪对话,他往往都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沈知意已经很少能在和他对话的时候看见省略号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终于回复她。
“如果我为母亲复了仇,而你又想要这条命,那你就拿去。”
沈知意还记得当时游戏里出现的cg。
面色苍白俊美的男人安静地跪在她的手边,宽大的掌心捧住沈知意的手,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脸放进她的手心里。
他安静的闭着眼,好像信徒在和他的神做着虔诚的祷告。
可他却如此轻易的食了言。
如果杀她的人是除了花白凤以外的任何人,傅红雪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偏偏就是花白凤。
他欠花白凤的,早晚有还完的机会。
可欠她的呢?
他想还,还不了。
想爱,也再也爱不到。
——
沈知意从记忆里回神,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她吃完面回房,忍不住就睡了一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睡前满脑子都是傅红雪,以至于睡着的时候梦里也全都是他。
沈知意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头,顿感十分头痛。
只希望自己和傅红雪这一面之缘,还不至于要到花白凤亲自跑过来杀了她的地步。
看来这里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还好她和萧十一郎本来也就只是在这里歇歇脚。
本来打听到这小县城离大城市还有一百里路的距离,沈知意是想多买些东西待上两三天再走的,眼下却忍不住开始着急,准备第二天就走。
萧十一郎见她这样,也隐隐猜到和客栈里遇到的两位男子有关。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位大小姐才来这个地方歇脚的,早走晚走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很是干脆的同意后,第二天,两人一起收拾了东西,就准备直接离开。
一下楼就遇见了好像在等人的叶开。他还是那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身上脏兮兮的,却没有和昨天一样的臭味了。
看着沈知意和她身后拿着包裹的萧十一郎,他脸上的笑顿了顿。
“没想到,才刚又遇见到你,你就要走了。”他这话说的很是自来熟,听上去就像是没什么边界感的样子。
好在他长得实在俊秀,气质又很是清爽,以至于虽然是在和一个不熟的人说这么自来熟的话,也并不让人讨厌。
沈知意抬眼,对上他那好像有什么情感要溢出来的眸子,又敛眸,装作没看见没听见的样子,直接路过他的身边。
“我做了梦。”
一直到沈知意已经走到客栈门口了,叶开才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高声说着。
沈知意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外走,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停了下来,要听听他到底准备说什么。
“梦里,我认识一个眼睛很大,皮肤很白,笑起来很甜的姑娘。”
叶开像是在对沈知意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很好,像是一轮永不落下的小太阳。”
“可我好像总是来迟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另一个人的手心升起。”
“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下。”
他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这个故事,那双眼睛正认真地看着她。
可和梦里一样美好的姑娘只是偏了偏头,像是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没看,依旧是毫不留情的选择了离开。
……外面又下雨了。
那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门外一切嘈杂的脚步声、人声。
叶开没有去追那个在雨丝中被渐渐模糊了的身影,而是自嘲的笑了笑。
“要一坛最便宜的酒,再上一坛清水。”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手指一弹,就抛到前台的柜桌上。
这一颗金豆子别说店内最便宜的酒,就是最贵的酒也足够到喝到胃胀了。
但是昨天已经伺候过他和傅红雪喝酒的小二知道这人的古怪之处,只笑嘻嘻的按照他的要求照办。
叶开的酒碗里就这样,一半掺水一半掺劣酒,一碗一碗的喝着。
就着这样的雨,这样没头没尾,他自己也想不起全部的故事做下酒菜,即便是这样没味道的酒,他喝得倒也自得其乐。
而此时的沈知意已经被萧十一郎扶着上了他新买的马上。
她只有半靠在萧十一郎的胸前才能勉强把握平衡。随着萧十一郎的双腿一夹,□□的驽马就迅速地奔跑起来,溅起一地飞浆。
在沈知意没有看到的地方,街尾的黑衣男子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终于放松下自己站的笔直的身体。
他拖着自己的腿,开始缓慢地前行。
他已经复过一次仇,所以他完全明白自己现在要去找什么人。
他和沈知意走的路,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除非他们都沿着这条路一路走到尽头,让这条路变成完整的圆,否则,是绝不可能再交汇的。
这样就好。
傅红雪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样就好。
她还活着,而且有其他人保护,这样就很好。
只有他一个人,要承担这种痛苦。
这样,就很好。
——
辽东郡居宋朝以北。因为此时还没有发展什么工业,这里远不如土地肥沃的南方和天子所在的京城繁华。
但是城里还是要比那小县热闹不少的。而且这里没有和小县城里那样,到处都有江湖人四处走动。
从游戏剧情开始以来,沈知意待过了好几个地方,但是很少有碰到平民百姓的人数多过江湖侠士的时候。
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让她不免有些放松下来。那一直紧绷着的脸忍不住露出了些少女特有的轻松自在。
她看到一家卖肉夹馍的餐馆,毫不客气地拉着萧十一郎就往里走。
“哎……果然小姐就是小姐。”本来准备一把她送进城就离开的萧十一郎假装挣扎了几下,就轻松地被沈知意抓住。
他脸上带了些不情愿,但是身体却乖乖地没有挣开,任由她带着他走。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开始等老板做肉夹馍。
结果菜还没上,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接到举报,此地有江洋大盗流窜!所有人!出来!”
没有看过原著,虽然萧十一郎告诉她他是个江洋大盗,但是完全没意识到他是那种所有城里都被贴过通缉令的沈知意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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