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坠落,一夜又过。
清早,海珠跟齐老三带着一家人迫不及待往码头去,侯夫人也饶有兴致地带着长命跟了上去。海上还没退潮,码头已经围了许多人,昨夜赶海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今早的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跑来了。
“海珠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拥堵的码头让开一条道。
“虎鲸还在吗?”海珠问。
“没看见,也听不到声。”
“你喊一声,可能藏在海里。”
“对对对,你喊一声。”
“你喊它虎鲸?怎么起这个名?不过确实比黑皮鲸听着威风。”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渔民虽然世代生活在海边,但海里的东西他们也不是全然认识,遇到不认识的都是自己随口起个名。
“因为老虎是丛林之王,黑皮鲸在海里是霸主,所以我喊它虎鲸。”海珠随口回答,她穿过人群走到海边,海上风平浪静,没有虎鲸的影子。
“昨夜它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问毛小二,想到昨晚他喊的话,好笑地问:“现在不怀疑我是鬼了吧?”
毛小二拱手求饶,让她可别再提,丢死人了。
“你们走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海上就没声了,可能那会儿就离开了。”杜小五过来搭话,他半信半疑地问:“黑皮鲸真的会发出唢呐声?”
海珠点头,既然虎鲸群已经离开了,她招手喊上齐老三趁还没退潮先驾船出发。
“海珠,你晚一会儿,待会儿我们一起走。”海湾边上站的渔民开口,他往海上看,说:“我也好奇会吹唢呐的黑皮鲸。”
海珠跳上船头,她拍了拍两道桅杆,说:“我有两道船帆,你跟不上我。”
齐老三快速拔了船锚,拎着船锚跳上船,楼船没了束缚,顺着力道飘离岸边,他跟海珠一人撑根船橹划水,慢慢驶出了海湾。
冬珠站在码头看海上的船升起了帆,船帆鼓动,推着楼船快速驶向海岛,她拉着风平和潮平准备去撬生蚝。
“冬珠,你姐跟你三叔在海上找什么?从禁海前就是这样,早出晚归还空着船回来。”一个经常买烙饼的男人试探着问。
周遭听到的人竖起耳朵,海湾里的船都是有数的,海珠跟齐老三的异样早有人察觉,但碍于海珠的身份,没人敢打听。二来也是海珠为渔民谋了好处出了力,他们愿意装瞎做聋,但不代表不好奇。
风平和潮平下意识紧张地握住手,冬珠眼珠子骨碌一转,她神秘地往人后的侯夫人看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对上侯夫人那双精明带笑的眼睛,下意识避开了,心里也有了猜测。
“祖母,他们都在看你。”长命疑惑。
侯夫人轻笑一声,等冬珠走到身边,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什么都没问。
冬珠心虚地缩肩,下意识把话交代出来。
“是个聪明的丫头。”侯夫人带着嬷嬷先回去,说:“你们撬生蚝去,长命也去帮忙。”
码头上围堵的人散了,出海的渔民去街上买干粮准备出海打渔,其他人沿着绵延的海岸线散开,拾捡沙滩上颜色艳丽形状好看的海螺和蛤蜊,这些也能拿去首饰铺换些碎铜板,或是缝在钱袋也极好看。
长命捡个空螺含嘴里吹,他指着海上的船说:“我小姑姑接到龟走了。”
其实不然,老龟就怕海珠再来拖它上船,天还不亮它就下海了,海珠过来扑了个空。
退潮时,老龟浮出水面远远往岛上看一眼,听到码头那边放船了,它悄无声息又沉了下去。当金灿灿的太阳光直直投进海底,海底的光线也变得明媚,老龟这才从海底往上游,爬上岛趴在湿润的沙滩上晒太阳。
此时海珠的船已经抵达崖洞,她跟齐老三点燃灯笼攀上岩壁,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洞顶幼鸟叽喳,母燕警惕的在洞里飞旋,当在外觅食的群燕扑棱着翅膀回来,海珠和齐老三就该离开了,否则能被啄得满头包。
“今天采的比昨天多点。”踩上船板,齐老三先警惕地往水里瞅一圈,他拿出秤杆挂住竹篓称了下,说:“刨去竹篓的重量是二斤八两。”分给海珠一半,他能得一斤四两,卖了就是四十多两银子。
撑船出洞,洞外的日头晃得人眼晕,海珠以手遮额,眯眼往远处的海面看,海面波光粼粼,宛如层层叠叠的鱼鳞闪光。
“虎鲸群走了,我们也回了。”她丢下船橹去升帆。
齐老三坐在船板上还在盘算卖燕窝他能得多少银子,船帆“砰”的两声鼓起风包,他回神问:“海珠,我要是想建两进的院子得多少银子?三四千两够吧?”
“指定够。”海珠说。
“那等你嫁过去了,我就在离将军府不远的地方买座大宅子,或是请人盖座宅子,我们一家人住一起,你想回去走两步就到了。”齐老三的这个念头已经盘算好久了,他觑了海珠一眼,说:“到时候我把我丈母娘也接过去住,她留在永宁你三婶挂心。”
海珠点头,这个她不插手。
远处的海面突然响起一声幽鸣声,海珠和齐老三站起来走上二楼居高远眺,海上升起一道水柱,应该是鲸鱼在换气喷水。
“我好像看到黑背鳍了。”齐老三不确定地说。
“哪儿?”海珠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看见一个黑点,黑点时隐时现,越来越近,海水翻涌时,虎鲸的脊背露了出来。
“是虎鲸!”她欢喜道。
虎鲸游到船尾露出了头,嘴里含着一只魔鬼鱼,它发出一道干哕声,印着一排牙印的魔鬼鱼被扔上船。
“哕哕哕哕——”它绕着船变换着调子发出让人恶心的声音,欢喜地跟海珠打招呼。
“停停停,你再叫下去我都吐了。”海珠先受不了了,她拿着尖头铲下楼剁掉魔鬼鱼的骨刺,魔鬼鱼已经死了,带回去也不新鲜了,她用尖头铲划开,切成跟脸差不多大的肉块扔给虎鲸。
干哕声终于停了,虎鲸游走在船侧,张开大嘴等投喂,它发现扔进嘴里的鱼肉不用嚼咕噜一下就进肚了,一只鱼吃完,它沉下海在海水里发出悠长的叫声。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大群虎鲸出现了,它们各自带着猎物,楼船上接连抛上大小不一的魔鬼鱼,甚至还有一只半大的鲨鱼,横亘在船尾。
魔鬼鱼和鲨鱼还活着,鲨鱼的腹部大股大股流血,海珠跟齐老三面面相觑,而围着船的虎鲸不时张开大嘴提醒。
海珠拎着尖头铲先砍断魔鬼鱼的骨刺,齐老三去底仓拿来菜刀,叔侄俩像屠夫一样蹲在船板上切割魔鬼鱼,剔了骨头再往船下丢鱼肉。
最大的那头虎鲸比船还长,海珠喂它的时候发现它的一口牙大半已经磨秃了,齿面泛黄发黑,尖牙磨得像人的大牙,撕咬猎物时可能会有心无力,难怪它们会喜欢切割好的鱼肉块。
想到这儿,海珠拿起菜刀剥了鲨鱼的皮,切了厚实的肉坨扔进海里。
“它们不吃。”齐老三趴在船舷上大惊,“它们也不吃鲨鱼肉。”
海珠想起海豚也是在猎杀鲨鱼后只吃肝脏,她划开鲨鱼腹,取了肝脏扔进海里,下一瞬被两只小虎鲸分食干净。
一半的虎鲸又去捕食了,体型最大的那只虎鲸守着小虎鲸跟着船游走,它的声音极大,雄厚又有力,就是发出的声音很是怪异。
“有些难听,还不如唢呐声。”齐老三说。
海珠心想它哼的调子大概不是本土的,虎鲸若是长寿能活八九十年,这只体型比楼船还长的虎鲸不知去过多少地方,这处海域只是它们短暂停留的一个捕食地。
狩猎的虎鲸回来,鲨鱼被它们掏了窝,扯着尾巴就拖了过来,扔上船时甚至还有两只呲着牙想咬人。
海珠跟齐老三为了灭口把菜刀都砍卷刃了,船板被鲨鱼血浸泡,两人划开鲨鱼腹,取了肝脏喂给虎鲸,鲨鱼的鱼鳍则是砍下来自己留着,鲨鱼肉扔进海里,它们活着吃鱼,死了落在海里再滋养鱼虾蟹。
虎鲸从深海一路吃到浅海,吃饱了就雀跃地逐浪,遇龟打龟,遇鱼砸鱼,海珠跟齐老三拎水冲船板还要留神着海面,生怕鱼抛上船砸到自己。
当海岸线进入视线,海面上多了不少打渔归来的渔船,虎鲸像疯了似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跃出海面,激动地展示它们有力的躯体和流畅的身形。
“黑皮鲸——”有人大喊。
离岸近了,码头上涌来许多人,停靠的商船也不急着走了,他们七嘴八舌地惊呼着。
虎鲸并不像昨晚一样大大咧咧地靠近码头,它们在距离码头十来里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不再前行,换着花样地跳跃,变着声调发出各种叫声,最后齐齐发出干哕声。
“呕——”商船上有人吐了。
其他人也受不住忍不住干哕。
海珠哈哈大笑,她撑船驶进海湾里,齐老三抛了船锚下去,随后跳下船砸船锚。
回来的渔船越来越多,人声也越发杂乱,最大的虎鲸在海底长鸣一声,其他的虎鲸紧跟着沉入海里往深海而去。
之后的两个多月,只要不下雨,但凡海珠出船,每逢傍晚,永宁码头的人就能看见鲸群护送楼船回来,它们在近海稍作停留,哼着从海珠那里新学的笛声欢快地离开。
其间,永宁镇涌来数不清的游人,镇上的酒楼客栈天天客满,到了十一底,镇上新起了两栋三层高的楼,一家客栈一家酒楼。
然而突然某一天,虎鲸没有再出现,海珠跟齐老三也不再出船去燕岛,天气转凉,海上起了雾,两人只在天晴的时候跟着渔船出海打渔。
虎鲸群迁徙离开,永宁镇酒楼和客栈的说书人开始给客人绘声绘色讲它们的行迹,它们不再是黑皮鲸,海珠给它们取的名字开始口口相传。
“虎鲸比鲨鱼厉害?”
“当然了,它们猎杀鲨鱼只吃肝脏,嘴巴可刁了,听海珠说,虎鲸不吃的肉扔海里了,她砍了鱼鳍拿回来卖。”
说话声就在海珠跟韩霁吃饭的雅间外面,韩霁前天才回来,没能见过让永宁镇爆火的虎鲸长什么样子,他好奇道:“虎鲸去哪儿了?”
“迁徙了,天冷了,它们要去温暖的地方过冬。”海珠倒杯水喝,说:“再不走鲨鱼和魔鬼鱼都要被它们吃绝种,它们食量太大,不能长久地留在某个地方。”
“明年天气暖和了它们还会回来?”韩霁遗憾,他还没见过会发出笛子和唢呐声的鱼。
“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海珠笑着托腮,说:“他们若是再被骨刺卡着了,应该还会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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