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人来人往。
行色匆忙。
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飞速往手术室奔去。
虞图南毫无生气地倒在病床上,唇角发白。
短发胡乱垂落到一边。
像摇摇欲坠的落叶,毫无生机, 倏忽摇曳凋零,没来由地让人心疼。
纪屿淮沉默跟着,视线片刻不离虞图南,直到被拦在手术室门口,愣愣看着她被推到门那边。
脚步生根。
纪臣接到纪屿淮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跑到手术室门口,气喘吁吁, 还没来得及吐槽一句“究竟怎么要来医院,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在电话里清楚,纪屿淮, 多说两个字不会浪费你宝贵的人生, ”看到手术室门口的场景,气恼、埋怨, 通通收了回去。
纪屿淮背对着他。
手术室前的长廊清冷空旷, 灯光下, 影子被无限拉长。
西装革履,沉稳淡漠。
仍是天之骄子,却掺杂了几分沉闷与颓然, 还有无法言喻的绝望。
纪臣从未想过,他会用“颓然、绝望”这种词形容纪屿淮。
过去一整年, 纪屿淮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哪会有这种时候。
凑近, 纪臣才发现了点问题。
纪屿淮一动不动地站着。
西装褶皱,手心血红一片。
纪臣瞬间慌了,连忙抓起纪屿淮的手左右检查,“你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发生了什么事?”
纪屿淮抽回手,低声道:“我有事需要你办,现在去公司一趟。”
“去什么公司,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公司,”纪臣气恼:“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屿淮怔愣,眼神稍显空洞。
“手术室里的人,是虞图南。”
纪臣以为自己听错了,受到的惊吓刺激不小,张皇失措半天愣是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虞虞图南,怎么会。”
纪屿淮阖眸,按下所有情绪,低声道:“现在,你去陆氏集团本部一趟,以我的名义见倪君。”
声音微颤。
“跟她说虞图南出了车祸,正在抢救中,注意网上的舆论、信息,暂时不要泄露这件事。”
“她明白怎样对陆氏更好。”
纪臣被纪屿淮说出的惊天消息吓得一时慌了神,脑袋一片空白。
“我去,这就去。”
刚走了几步,他又小跑着退了回来,像刚回过神,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你就一直守在这里?她为什么会进手术室?很危险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纪臣想到纪屿淮展现出的近乎崩溃的压抑与绝望,咬牙不肯走:
“我让你嫂子过来陪你,等虞图南醒来,照顾起来更方便。”
“不用。”
“不行。”纪臣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十分强硬:“你不能一个人在这。”
纪屿淮眼眸深邃,带着能将人看穿的平静:“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会去死,你可以放心去公司。”
“别胡思乱想,我”纪臣被戳中了心事,还想再“狡辩”一番,被纪屿淮淡淡打断。
“现在去。”
纪臣咬牙。
事情不能耽误,又不能放任纪屿淮一个人待在医院。
虞图南对纪屿淮的重要性,无法估量。
纪臣平常没少笑话纪屿淮把纪琮忽悠进剧组演戏的事,常跟妻子黎姝调侃弟弟在旁人面前冷静正经,背地里利用小侄子牵线搭桥。
但,玩笑归玩笑。
谁都不会质疑纪屿淮的心意。
如果不是虞图南过于重要,纪屿淮不会拐弯抹角,用这种办法见虞图南。
权衡再三,纪臣离开前给黎姝打了通电话,让她守在医院。
办完事,纪臣拎着晚餐匆匆往医院跑,还没上楼,从电话里听到了一则噩耗。
——虞图南成了植物人
纪臣和黎姝寸步不离地陪在纪屿淮身边,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纪屿淮沉默地站在病床边。
神情平静。
但平静之下,潜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痛苦、绝望、崩溃。
□□还在,灵魂备受煎熬。
一个小时过去。
纪屿淮身形微动。
他侧脸微昂,喉结滚了两圈。
“通知他们。”
纪臣愣了愣。
“谁?”
“姜朝暮,季湛,许独行,祁逾白。”
说得平静。
但这四个名字放在现在,就是四颗巨雷,随时有引炸的危险。
“你们可以离开了,纪琮需要人照顾。”纪屿淮语气淡淡。
纪臣、黎姝怎么敢走。
他们尚不知道虞图南为什么会出事,又为什么是纪屿淮送她到医院里,事发时发生了什么,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姜朝暮、季湛、许独行、祁逾白出现后,还有一番风雨。
谁都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纪屿淮还需要照顾,纪臣、黎姝自然而然地把纪屿淮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黎姝出门打个电话,让家里的阿姨看着点纪琮,纪臣则假装离开,在外面透风,思绪混乱。
不知道懵了多久,季湛、许独行、姜朝暮穿过走廊,一路小跑到病房前。
纪臣和黎姝连忙赶回来。
刚走到门口,破碎的哭声一阵又一阵。
姜朝暮坐在病床边,肩膀微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停顿间,她擦去双颊的泪痕,倔强又固执地看向纪屿淮:
“你在骗人。”
许独行脸色发白。
“怎么会出车祸?”
陆子野刚出事,虞图南就出车祸进医院,难免不让人多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放弃了生命。
陆子野出事,虞图南总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这是季湛、许独行、姜朝暮担心害怕的点。
过去一个月他们死死守在虞图南身边,照顾她的情绪,不管多难过都不敢流露分毫。
好不容易等到前两天向大家敞开心扉,谁会想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虞图南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点从未变过。
季湛脑海一片空白,过了很久终于找回了思绪,呆呆地呢喃:“图南姐开车很小心。”
纪屿淮偏头,躲开三人的目光:“是我的错。”
四个字,如惊雷一般落下。
“是我让她开车送我回家,因此出了事。”
站在门口的纪臣心中一紧,下意识推门而入,忙为弟弟开脱、解释:“纪屿淮,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谁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纪屿淮脸沉了沉:“哥,带嫂子离开这里。”
纪臣不动,黎姝上前相劝。
姜朝暮显然没有心情看这对兄弟的表演,她只在意纪屿淮说的话。
“你明知道她状态不好,为什么让她开车,还送你?”
纪屿淮不语,侧身将纪臣、黎姝推到病房外,关上门,独自面对病房内的风暴。
黎姝在门口站立不安,“小叔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谁都知道虞图南在姜朝暮、许独行、季湛心里的地位,把责任往身上揽,就是跟他们作对,把自己往火腿上送。
纪臣很乱。
他不知道病房里闹了些什么,时而传来破碎的哭声,时而又成了崩溃无助的控诉。
十分钟后,纪屿淮被姜朝暮赶出来,杏眸里全是对他的恨意。
“你没资格见图南!”
***
姜朝暮说到做到。
往后一周,纪屿淮被拦在病房外,失去了靠近虞图南的资格。
他成了让虞图南出事的罪魁祸首,是姜朝暮、季湛、许独行、祁逾白厌恶的第一人。
虞图南出事的第九天,纪屿淮没有见到她。
他很想她。
他可以动用手段,调季湛、许独行、姜朝暮、祁逾白离开病房,又或者给姜清、季文柏、许威严施加压力。
纪屿淮没有。
他们是她的弟弟妹妹,是他允诺会照顾的人。
做好了被恨一辈子的打算,纪屿淮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姜朝暮、季湛、许独行的报复。
和季氏的宣传合作突然终止,全息游戏又迟迟未上映,股东都在闹不满。
姜朝暮动用家里的关系,逼迫纪屿淮退出南北影视,卖出手里的股份。
祁逾白宁可赔付天价违约金,也要违约,拒绝在盛泽全息游戏发布会上出席
纪屿淮平静地处理着一件件带着恨意的麻烦事,纪臣一天来三次,次次欲言又止。
谁都不知道,纪屿淮为什么会发疯揽下责任,成为季湛、许独行、姜朝暮憎恨的劲敌。
第九天,纪臣没有再问。
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失去了陆子野、虞图南的姜朝暮、季湛、许独行没有崩溃,他们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们没有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有坠入深渊,反而将报复纪屿淮当成唯一的工作。
恨,成了他们人生的支撑点。
纪臣知道,却不敢说。
纪屿淮心疼虞图南的弟弟妹妹,但是,谁又来心疼他。
第十天,纪屿淮终于有了见虞图南的机会。
陈律师依照虞图南的意思,请季湛、姜朝暮、许独行、祁逾白、李怀棋、纪屿淮、宋淮恩、姜清、季文柏、许威严一同去了病房,宣读她的遗嘱。
姜朝暮、季湛、许独行三个人本不想见纪屿淮,但陈律师百般强调这是虞图南的意思,他们不得不听。
纪屿淮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病床上略显瘦削的身影。
一段时间不见,又瘦了许多。
陈律师:“虞图南女士出事前几天,曾立下过一份遗嘱。”
“过程有视频记录,同时请了公证人公证。”
陈律师点开视频,退到一旁,让他们看。
视频里,虞图南素颜,气色还不错。
她坐在沙发里,平静地面对律师:“陆子野车祸后,我似乎知晓了世事无常,死亡离我并不遥远。除了陆子野,我在血缘上没有其他亲人,旁系亲戚不想认,如果我出了事,财产恐怕不好处理,陆氏会受到很大影响。”
“我不想咒自己,只是立下遗嘱,总归保险一点。”
提前立遗嘱这种事,在商圈里很常见。
天有不测风云,立遗嘱能保护财产、避免争端,姜清、季文柏都私下做了。
视频里,虞图南还在说:“如果我死了,麻烦将我的财产分成以下几个部分赠予。”
“南北影视中的所有股份,交由祁逾白,有了这些,总归不用受娱乐圈其他资本桎梏。”
“至于陆氏集团,我始终支持倪君,但是,股东大会前需要问问纪屿淮的意思。我相信他的决断。”
“陆氏股份,平均分成五份,其中季湛、许独行、姜朝暮、祁逾白一人一份。”
“剩下的动产里,给宋淮恩宋特助在本地买一套三千万内的房,服务陆子野,他着实辛苦。”
“另外,将我购置的私人飞机以及旗下的布加尼威龙和商务车送给李怀棋,祁逾白工作忙,他能带衣衣四处转转。”
“姜清和季文柏、许威严不缺钱,财产不用给他们。只是,在前面加上一条,姜朝暮、许独行、季湛想要得到我的财产,需要每周回家看各自父母一次,这是义务。”
虞图南一边想一边说,说了很多。
律师快速记录着。
等到虞图南短暂停下后,陈律师恭敬问:“陆氏的股份,还有五分之一,您要送给谁?”
虞图南唇角微抬,眼里出现了一点笑意:“给纪屿淮。”
“我喜欢过他,也相信他。”
病房里刹那安静下来。
纪屿淮怔愣。
“我?”
陈律师点头一笑。
“是的,第五位受益人,是您。”
视频还在继续。
陈律师:“根据您现在的情况,你是否需要跟陆子野留点什么?”
顿了顿,陈律师礼貌一笑:“他随时有苏醒的机会。”
虞图南轻轻摇头,说得认真:“如果他醒,朝暮、季湛、许独行、祁逾白总不会不管他的。”
像是才想到什么,虞图南淡淡补偿:“你提醒了我,如果我跟陆子野一样,也成了植物人,一年后如果还未醒,便按照死亡的意思,分割财产,但为了防止我沉睡时,公司出现什么问题,麻烦陈律师提前宣读遗嘱,公司的管理权,一定要安排清楚。”
“这种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虞图南语气平静:“以防万一吧。”
陈律师犹豫半晌:“确定一年后就要分割财产吗?公司管理权可以提前安排,只是一年是不是太短了些,就如同您说的万一,万一您一年后醒来,会一无所有。”
虞图南轻笑,声音温柔悦耳。
“不会的。”
“他们不会让我身无分文的。”
谁都知道,他们指代着谁。
姜朝暮抿唇,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恨纪屿淮还是原谅他,理智告诉她,得原谅。
纪屿淮是虞图南喜欢的人,她绝不希望有人讨厌他,可是
感情不受控。
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么好的虞图南,因为送纪屿淮遭遇车祸。
季湛、许独行同样无法接受。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
纪屿淮走在最后面,被赶出去前,深深往床上看了一眼。
他沉默地关上门,对上姜朝暮、季湛、许独行、祁逾白复杂地目光,淡淡道:“你们有理由继续恨我。”
“我是始作俑者。”
“明知道她状态不佳,明知道她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仍这样做了。”
这两句话,让原本已经熄灭的火苗蹭蹭往上窜。
“你知道她不会拒绝你?”姜朝暮杏眸含泪。
纪屿淮不语,侧身离开。
走远了,隐约能听到姜朝暮低低的哭泣。
“我讨厌他。”
“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下午,纪屿淮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到付件。
需要他本人亲自签收。
奇件人:虞图南。
纸盒里放着一个八角音盒。
纪屿淮见过。
那天,虞图南原本要送给他的转正礼物。
他们在一起的礼物。
八角音盒被摔过,有几道裂痕。
最下面,放着一张卡片。
上面的字,隽永好看。
——如果我能回来,你可以给我让你重新转正的机会吗。
纪屿淮笑得苦涩。
怎么会不愿意。
***
另一个世界里。
老式矮房前,虞图南愣愣看着朝她奔来的陆子野。
四五岁的模样,还很小。
小脸稚嫩,眼眸很亮,迈着短腿兴奋跑过来,然后——
跟她擦肩而过。
“姐!”
“吃糖葫芦!”
虞图南心里软了一片。
好久
没有见到这么活泼的陆子野了。
小小的,活着。
在说话的陆子野。
积攒了一个多月的压抑情绪总算散了一些,虞图南眉眼弯弯,视线随他转动。
她根本不记得陆子野给她送糖葫芦这回事。
印象里的陆子野,小时候没这么乖巧。
这般想着,虞图南转身,想看看小时候的她什么反应。
意料之外,没有夸奖,没有拥抱。
视野里。
小小的虞图南一把摔下糖葫芦,红肿的眼睛泛血:“都怪你要吃东西,妈妈死掉了。”
“都怪你!”
稚嫩的小女孩双手握拳,死死盯着陆子野,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都怪你,害我没有了妈妈!”
失去妈妈的痛苦太沉重,小女孩受不住。
她一把推开陆子野,边哭边跑,从虞图南身边擦肩而过,直至消失到远方。
虞图南双颊失了血色,无措地看着远处的陆子野。
小小的一个,嘴巴瘪起,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在刹那间哭出来。
下一秒,还是忍不住。
抓着糖葫芦的小手无声抹去滚落下来的泪水。
虞图南下意识上前。
她不记得小时候跟陆子野说过这种话。
而现在,大概是妈妈刚死的那段时间。
陆子野还小,不懂什么生离死别,大人安慰他妈妈住在医院里,生了病,要过段时间回来,或许还给他塞了点钱,安慰打发他。
小孩子不懂。
他洋洋得意地买了最爱吃的糖葫芦,像宝贝一样递给了姐姐。
虞图南蹲下来想安慰他,可是还没走到他身边,天旋地转。
世界忽然开始坠落。
周围的一切像碎片一样,慢慢消失。
委屈哭泣的陆子野,矮房街道,都像玻璃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系统出现。
【第一次机会失败】
【祝愿您下次成功】
虞图南正想发问,滋滋电流声迅速消失。
没有给她半点机会。
系统摆明是想让她自己探索。
头,疼了很久。
虞图南还没从曾摔过陆子野糖葫芦的难过里走出来。
系统说,她有两次改变陆子野跟系统交易的机会。
而第一次,已经失败。
是否就说明——
陆子野记住了她年少时的埋怨,甩掉的糖葫芦和埋怨的咆哮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母亲死后,父亲不愿意管他们,时常打骂他们。
在一次次打骂声里,他终于明白“母亲死亡”的意思。
死亡,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就是没有人再保护他们,爱着他们了。
再后来,陆成武也死了。
她跟陆子野被迫分离,一个待在舅舅家,一个住在姑妈家。
寄人篱下,连吃饭都要小心翼翼。
不美好的童年加深了陆子野的自责。
他开始相信,是他造成了她不美好的生活。
所以,他想补偿她,让她成为“光鲜亮丽”的女主角。
即便,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虞图南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无声流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十米外传来刺耳的喧闹声。
“陆子野,后天周日,去踢足球吗?”
十多岁的小男孩抱着足球,兴奋冲到陆子野身边。
陆子野抓着书包肩带,摇头一笑,说得骄傲:
“周日我要去游乐场。”
“哇!”
周围同学们霎时放光。
陆子野没有多说,告别同学,往姑妈家里走。
小时候,没人来接。
都是自己走回家。
学校离家里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陆子野路过卖零食的小卖部,走在人行道,盯着五毛一串的糖葫芦看了会,扯了扯书包肩带,抿唇,低着头往前面走。
虞图南上下摸了摸口袋,有个老式的五块纸币,快速买了两串糖葫芦跟上。
她绞尽脑汁想着开场白,要怎么一边跟陆子野交代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的同时,又把这串糖葫芦送出去。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年代人贩子特别多。
治安也不好。
虞图南拧眉。
在没想出合理的借口前,她只能慢吞吞的跟上。
走了十多分钟,虞图南后知后觉发现这好像不是回姑妈家的路。
陆子野又转了两圈,忽地在路口停下,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虞图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微滞。
对面中学刚放学。
长空万里下,“第一中学”的标牌亮得晃人眼。
是——她的初中。
小虞图南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戴着红领巾走了出来。
手上,拎着一个蓝白印着动漫图案的书包。
舅舅家跟姑妈家方向相反。
她往左边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小脸严肃地拧成一团,又理了理红领巾,往右边走。
陆子野没料到姐姐会突然往他的方向走,连忙退后两步,一不小心撞到了虞图南身上。
一大一小,大眼对小眼。
“对不起。”
陆子野低头,老实巴巴地说。
虞图南眸光一闪,笑了笑:“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往前走没注意。”
“送你一串糖葫芦,当作赔罪。”
“要哪串?”
陆子野抿唇,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姐姐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话音刚落,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陆子野,你怎么在这里?”
小图南拎着书包,格外严肃。
“你逃课了?”
“没有。”
虞图南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的她真的很不讨喜。
太严肃了。
“刚才我不小心撞到了他,送他糖葫芦想赔罪,他拒绝了,说姐姐不让他吃,你就是他的姐姐?”虞图南轻柔问。
小图南拧眉看过来。
“你是谁?”
虞图南在看到小图南的书包时,已经想好了所有解释,她笑了笑:“我知道你。”
“第一中学今天举办六一儿童节,中间有一个献爱心的活动。你这个书包,就是贫困生专属,对吗?”虞图南弯腰,跟小图南持平:“我就是送你书包的人。”
“我听说,你叫虞图南,巧合的是我也叫虞图南,所以送你书包。”虞图南说得很有底气。
事实上并没有这个人。
学校举办了这场活动。
但是小小的她,怎么会懂这些。
眼前的图南终究太小,不懂辨别,大人随口一忽悠,就能把她唬住。
小图南霎时阴天转晴,笑得灿烂:“谢谢姐姐!”
“不客气。”
虞图南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只要不严肃,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陆子野无措地站在一边。
虞图南将两串糖葫芦送给他们:“可以吃了吧?”
陆子野看了看小图南,等她收下后,嘴角偷偷弯了弯,受不住诱惑,也接了。
虞图南:“不过小图南说得很对,陌生人的食物不要接,听到了吗?”
回应她的,是两个学生整齐划一的点头。
虞图南笑了笑。
真有默契。
真可爱。
虞图南找了一处公园,等两个小朋友高兴地吃糖葫芦,小图南不能太晚回家,她还得回家打扫,把没吃完的三颗糖葫芦用原本的薄膜包好,推了推学校发的书包。
“给你。”
陆子野呆呆看着面前出现的新书包,脸上一喜,正要接过,瞥见姐姐黑色的丑书包,下意识缩回手。
“姐姐,你用。”
他知道,姐姐用的书包,是舅舅孩子用的。
小图南不说话,僵硬地把书包塞到他怀里,捏紧糖葫芦,偏头礼貌地跟虞图南说:“谢谢姐姐的书包,我回家了。”
虞图南心里复杂。
她比谁都希望小时候的图南能幸福快乐,没有金钱的压力,不用背别人用过的书包,不用系别人用过的红领巾。
可是
她也想做个好姐姐。
“我再送你一个书包,等等。”虞图南摸摸小图南柔软的头发:“等我两天,你们一起背新书包。”
她现在没钱。
必须找个营生的手段。
陆子野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连书包都不敢碰。
虞图南心疼地把他的粉色书包取下来,将里面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拿着吧。”
“我再送你姐姐一个。”
陆子野用的是姑妈家女儿的书包。
粉色的。
小时候没少被同学笑话。
“好好学习。”
“这个粉色书包,就送给我吧。”
陆子野和小图南都不能在外面久留,虞图南跟他们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她才找到了系统。
【你需要给我一个住所。】
电流声响起,但无人说话。
【没有住所可以,再给我五十块钱。】
稍许,她口袋里出现了一张五十元的纸币。
十年前的五十块,值点钱。
虞图南连公交车都不舍得坐,依照记忆加问路人,走了四十多分钟才找到大市场。
在里面选了几件低价童装,直奔夜市摆摊。
辛苦费不好赚。
等她把衣服夸得天花乱坠,布料、设计一通彩虹屁后,好不容易把衣服卖了出去。
五十块变成了一百零三块。
旁边小摊的老板见她很会说话,聘请她帮忙照看摊子,卖一件衣服,给她四块钱。
虞图南一整晚没睡,清晨时,怀揣着两百三十五块的巨款,买了一个稍微大点的书包。
第二天,她四处找可以租的便宜房子。
还好这时候租房价格都不高。
一百块钱租的小房间,虽然破,但能住。
周日,她想起陆子野说要去游乐场的话,七拐八拐,跑到了舅舅家。
母亲出车祸后,父亲得到了一笔赔偿款。
不多。
父亲后来也出了车祸,赔偿款理应给他们,但碍于他们还没成年,便寄养在舅舅、姑妈家,赔偿款便一分为二,给了他们。
按理来说,钱要在他们成年后给他们,可势力的姑妈和舅舅已经把这笔钱挪为己用。
还日日PUA他们。
虞图南小时候不敢反抗,也不知道反抗为何物,现在想想,总归有点气。
舅舅确实养育了她,供她读书,这点不假。可花在她身上的钱还没有赔偿款的五十分之一,整日骂她,让她回家打扫。
如果想得没错,小图南应该在家里打扫屋子,舅舅、舅妈则带着孩子整日泡在茶馆里。
舅舅家在一楼临街的地方。
路过就能看到。
虞图南过去时,小图南刚好出门倒垃圾,看到她,激动了两秒。
“姐姐!”
虞图南轻笑,“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顿了顿,她补充:“陆子野在游乐园。”
小图南自然向往,刚高兴没两秒,抿唇摇摇头。
“不行,我还没有打扫完,舅妈回来会生气。”
虞图南拧眉:“他们花你的钱,生气的应该是你。”
小图南隐约理解。
但又不敢做什么。
她还太小。
下个学期开学,也只是刚上初二的孩子。
虞图南:“要不要把陆子野从姑妈家里接出来,你们出来租房住?”
“会辛苦点,但也会开心。”
小图南懵懂。
揪着垃圾袋,不知道说什么。
虞图南淡淡一笑:“那我帮你一起做家务,做完,我们去游乐场?”
“不用了姐姐,你陪陆子野吧。”
虞图南哪肯。
小图南才初一,还小,做家务慢吞吞的,哪有大人解决快。
她一把将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牵着小图南的手往家里走:“我们都叫虞图南,你开心,就是我开心。”
虞图南花了约半个小时,清扫舅舅家,途中背着小图南去了舅舅、舅妈的卧室,仔细翻找存折。
最后,还真被她找到了。
给他们的赔偿款还剩一半。
约有五万。
很多了。
虞图南嘴角微抬,放下存折离开卧室,领着小图南去了游乐场。
“姐姐,陆子野在哪?”小图南一手一个棉花糖。
她很懂事。
虞图南说请她吃棉花糖,她只敢要最便宜的白色,一块钱一个。
这种懂事是长期寄人篱下后养成的习惯。
想要,但不敢要太好。
虞图南心疼,暗地里盘算着如何带小图南和陆子野离开姑妈、舅舅的控制。
虞图南:“我听说你姑妈带他来游乐场,过来碰碰运气,我带你玩吧,这个棉花糖,我先拿着,待会碰到了给他。”
小地方的游乐城玩的项目不多。
人也不多。
碰到的几率其实挺大的。
“去旋转木马?”虞图南轻笑:“我有钱。”
小图南尚在犹豫时,已经被虞图南抓了过去。
旋转木马前排了很多人。
虞图南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搭在小图南的肩膀上,看着她乖乖又开心地吃糖。
“很好吃吗?”
小图南撕下一大团给她:“姐姐,尝一尝。”
虞图南不喜欢吃甜。
但自己送给自己的东西,怎么能拒绝。
她撕了一小块,其余的喂到小图南的嘴里。
两人同时吃下。
未来与现在,都很甜。
甜得两人眉眼弯弯,肩膀微耸。
在灿烂的朝阳下,笑得开怀。
“很甜。”虞图南理好小图南的马尾,笑着说:“吃完想吃,我再买,姐姐有钱。”
小图南流露出几分羡慕:“姐姐,我想跟你一样。”
她想赚钱,自在地带弟弟出来玩。
虞图南:“以后,你会很有钱的。”
生活自在,不用为钱奔波。
只是
“弟弟也很重要。”虞图南低头,直直看着小图南的眼眸,认真补充:“他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人,没有他,你可能会变得不喜欢钱。”
小图南懵懵懂懂,“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
虞图南揉揉她的脑袋,只说:“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快到她们了。
两人一路往前走。
上一批玩完的人,兴奋跑出来。
前面的小孩疯了一样快速跑上去。
虞图南买好票,推算着还要多久。
“陆子野,把这些拿着。”
忽地,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
虞图南下意识看过去。
陆子野接过姑妈递来的水瓶,抱在怀里,看着姑妈家的孩子蹦蹦跳跳往旋转木马上走,他则低头,乖巧跟在姑妈旁边,站在围栏外。
肩上背着漂亮的粉红书包。
小图南抿唇,表情很严肃,也很难看。
旋转木马会转三分钟,他就在那愣愣看了三分钟。
带着无数的羡慕,期待。
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自由旋转的木马,听着上面的歌声,欢笑,眼眸里闪过寂寥、委屈,嘴巴坚强的抿着。
很委屈。
但始终没哭。
他看得专注,注意力全在旋转木马上,没有发现秘密之外的虞图南。
三分钟过去,小女孩兴奋扑到姑妈的怀抱里,欢喜地背上新书包,蹦蹦跳跳走向下一个项目。
不必说,陆子野永远只有旁观、羡慕的资格。
站在人群外,抱着姑妈、姑父递来的东西,像个外人一样看着旁人快乐欢喜。
大概,就是在那样的委屈里,他一次次体会到了没有妈妈的难过,又一次次记住她小时候说的那句刺耳话。
——“都是你,害我没有了妈妈。”
小时候的虞图南不懂收敛情绪,听到妈妈陪陆子野买零食出车祸后,将不开心发泄到陆子野身上。
长大后的虞图南懂了。
似乎又晚了。
小图南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时,不怎么高兴。
她没有了玩下去的兴致,蹲在游乐园门口一声不吭。
十分钟后,姑妈一家出来。
陆子野率先看到小图南,眼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一圈,好像在游乐场里受到的所有委屈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他抿唇,小跑过来,乖乖地喊:“姐。”
有一丝几不可查的哽咽。
姑妈看到虞图南,惊讶了一会。
“这位是?”
虞图南淡淡一笑:“您就是陆子野的姑妈?我朋友在律师事务所上班,专门处理公益案件。虞图南、陆子野父亲、母亲车祸赔偿款的纠纷案,我朋友参与过。由于受害者子女太小,她的领导担心会出现临时监护人抢占赔偿款的情况,特意派我的朋友过来调查。”
“我朋友工作繁忙,让我过来帮忙看看,什么情况。”
姑妈笑意僵住。
“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抢占。再说,陆子野吃的喝的都是我出的,我们对他很好。”
虞图南挑眉:“是吗,可是我做过背调,您的邻居可不是这么说的,另外,陆子野用的是赔偿款,这笔资金,和你无关。”
“他用的是他的钱。”虞图南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姑妈、姑父,目光定格在他们女儿精致的穿着上,意味深长地说:“您女儿,穿得倒是不错。”
姑妈讪讪一笑。
姑父显然不想跟虞图南多说什么,见虞图南有替陆子野讨要赔偿款的意思,讥讽道:“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确实和我无关,只是,我随时可以帮助两位小朋友起诉,国家对金钱侵占方面,管得很严。你们也不想吃牢饭吧?”虞图南扫了眼他们的女儿,笑得高傲:“小姑娘长得可爱,又精致养着,没了爸妈,寄人篱下的生活可不好过。”
姑妈、姑父不懂法,本就理亏,现在被戳中了痛点,破口大骂,以此掩盖心中的慌张。
“咒我女儿?你算什么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姑父抬手想扇。
如今,还是一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年代。
虞图南漫不经心地拦下姑父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借着对方的力道,狠狠扇了回去。
左右两边,各来一掌。
有些成年人只敢欺负弱小,当对方展现出强大的爪牙后,他们抱头鼠窜。
姑父脸色铁青,指着虞图南气急败坏地说了好几声“你”,“你”字过后,却没了下文。
姑妈眼看着虞图南脸色越来越差,又感觉她像是练过的,赶忙拽着姑父和女儿跑了。
至于陆子野,管都没管。
世界终于又安静下来。
两位学生愣愣看着刚才发生的第一幕,眼神里闪过无数崇拜。
无论是姑妈还是舅舅,都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童年永远不敢反抗的大山。
可如今,有人把大山掀翻了,用行动告诉他们:不用害怕,这些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姐姐,你好厉害。”小图南两眼亮晶晶。
虞图南莞尔,将棉花糖递给陆子野。
“吃吧,给你的。”
小图南再度想到旋转木马前发生的事,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陆子野浑然不知,大口吃着棉花糖,吃到一半,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图南面前:“姐姐,你吃?”
“我吃过了。这是你的。”
陆子野点头,重新啃起棉花糖。
小图南蹲着,低下脑袋,闷闷不乐。吃完的竹签没有丢,在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
妈妈离开得走,刚十二岁半,小图南已经懂得了很多。
她忽然抬头问虞图南:“姐姐,你上午说的是真的吗?”
虞图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让我把陆子野接出来一起住,可以做到吗?”
虞图南微愣,随即弯唇。
“可以。”
“只要你想,我帮你。”
两个小朋友在外面相依为命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她过去就这么跟陆子野一起走过来了。
生活中有艰辛,但比在舅舅家快乐、自由一百倍。
没人比她更懂寄人篱下有多痛苦了。
要时刻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吃饭不敢多吃,晚上下床上厕所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人挨骂被打。
寄人篱下,就是低人一等。
“我会跟妇联,跟你的老师谈,他们会给你更多的照顾与关心。”虞图南蹲下来,一点点跟小图南解释:“房子,可以租在一中附近,会贵点,但是离你的学校和陆子野的小学,都只有几分钟的路。”
“你不用担心钱,你的舅舅和姑妈欠了你很多钱。”
“一中附近有警察局,出了什么问题,你只管往那里跑,守门的大爷跟你的外公关系很好,他们会帮你的。”
虞图南想到过去的一幕幕,有点难过,眼眶发热:“但更多时候,需要靠你自己,这条路很难走,可我相信你会走得很好。”
“你们会有一个无比快乐的生活。”
“今晚去我那睡吧,只要你们愿意出来,我帮你们解决姑妈和舅舅,拿到属于你们的那笔钱。”
陆子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蹲到小图南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
“姐,你要去哪里。”
虞图南笑了笑:“不去哪里,你们两个一起住,好不好?”
刹那,原本呆头呆脑有点懵懂的小朋友,眼眸里绽放出无数星星。
“我跟姐姐?”
“嗯,你跟姐姐。”虞图南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一家人,本来就是要一起住的。”
小图南看到陆子野这么开心,点头答应了。
那晚,他们两个人没有回家。
虞图南领着小图南去了舅舅家里,给了她两块钱,让她到路边的小卖部和陆子野一起买吃的,自己则大闹了一番舅舅家,找到对方的存折,又打又摔。
对付无赖,只能用比他们更无赖的办法。
虞图南怒气冲冲地收拾好所有与小图南有关的东西,留下一句“等着我报警抓你们”,愤愤离开。
转头回了她租的房子里。
接下来一个月,虞图南没歇着。
她找了俩街头混混,天天骚扰两家人,后来放了播音喇叭,在喇叭里一条条一桩桩说明他们虐待侄子侄女的事,没有提赔偿款的事。
几万块钱很多,决不能招来别人的妒忌。
一番动作下来,舅舅、姑妈两家人不得安宁。
在手机还不发达,不能上网吃瓜的年代里,闹了一通大社死。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个怎样的人。
白天,虞图南送两个小朋友去上学,中午带着人去闹,晚上吃完饭,带小图南和陆子野摆地摊卖衣服赚钱。
虞图南做过服装品牌,了解服装,也了解市场。
就这么坚持了一整个月,第三十二天,她找了七八个小混混,拦住了想搬家的姑妈的路。
虞图南笑得淡淡:“伯母,您也不想丑事闹到女儿学校里,让她受人非议吧?”
“我现在代替虞图南处理这件事,本来不想用这种办法,但都是您逼的。”
三天后,姑妈和舅舅同时妥协。
每人拿出了三万块钱。
虞图南知道他们两人捞了点钱,但没别的办法。
能拿到这些,已经不容易。
虞图南把钱存进母亲生前的银行卡里,钱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虞图南担心未来某一天姑妈和舅舅来找麻烦,瞒着小图南和陆子野,在某个深夜,请了八个小混混,把姑父和舅舅暴打了一顿。
两家人连夜搬出了小城市。
世界终于消停。
虞图南躺在简陋的出租屋里,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阻止陆子野当反派。
***
她记忆深刻,陆子野是上初一前的暑假,突然开始迷恋古惑仔,嚷嚷着要当反派的。
接下来的暑假很关键。
七月,刚放暑假,虞图南带着小图南和陆子野做一休一。
摆一天地摊,休息一天。
也不算休息。
不出门的那天,虞图南会教小图南很多东西。
“你现在手头有点钱,但是千万千万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要懂得财不露富。”
小图南认真记下。
虞图南一边督促陆子野好好学习,一边教小图南算账,学会精打细算。
“你们以后上学、租房、吃穿用度、生病买药都要花钱,为了这点钱能支撑你们两个人直到上大学,我们必须把这些钱分成几部分,精确到每个月能用多少,必须按照计划来。如果这个月超□□下个月就要少用一些。”
“姐姐,你好聪明。”小图南边夸边记。
“你以后会跟我一样聪明。”
陆子野点头。
“大姐姐和姐姐都聪明。”
接下来三天,虞图南不仅规划好了小图南未来的生活费,还有每日计划,每月学习计划,运动锻炼计划,闲暇打工时间等等。
每每她说到这些,小图南都会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我要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
小图南举着本子,满眼期待崇拜。
一间小屋,家具简陋,虞图南坐在地上,笑着看小图南和陆子野吃煮过的泡面。
想到了什么,第四天,她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回来。
“改善一下伙食,今天我们喝鱼汤。”
两个小朋友兴奋异常。
一向认真学习的图南干脆关上书本,兴冲冲跑到虞图南面前,好奇地问:“姐姐,你会做饭?”
虞图南漫不经心看了眼陆子野:“会。”
“我弟弟说想吃我做的饭,我尝试学了一下。”
陆子野睁大眼睛:“大姐姐,你有弟弟?”
“有,跟你一样乖。”
陆子野嘿嘿一笑,歪着脑袋朝小图南炫耀:“姐姐,我很乖的!”
小图南“哦”了一声,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出神想着什么。
虞图南没注意,厨房油烟味太重。
她让他们离开这,关上厨房的门,专心做菜。
门外,陆子野凑到小图南身边:“姐姐,你在想什么?”
小图南坐在小板凳上,低声说:“我觉得,姐姐不能一直照顾我们。”
她有她的人生。
有她的弟弟。
陆子野听不懂小图南话里的深意,坐到小图南旁边,笑嘻嘻地说:“以后我照顾你们。”
小图南撇嘴。
“你是要被照顾的人。”
陆子野梗着脑袋:“我不是!”
顿了顿,他抿唇,清眸认真,倒影着面前姐姐的身影:“姐姐,我会补偿给你。”
一个盛大灿烂的人生。
就像大姐姐一样。
小图南皱眉:“你在说什么?”
陆子野摇头,小声问:“姐姐,大姐姐是不是就是女主角?”
小图南想都没想,重重点头。
“我想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
能处理一切难题,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说话做事,都很有逻辑。
很聪明。
让人忍不住想崇拜。
陆子野笑着:“姐姐,你会的。”
小图南想起电视剧里神气的女主角,抿嘴笑得不好意思:“我也觉得。”
两人凑在一起,眉眼弯弯,笑得比天上的月亮还甜。
虞图南端着鱼汤出来时,已经七点半了。
两个人饿得饥肠辘辘,饭一来,哐哐吃。
虞图南想笑。
“好吃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天天给你们做菜。”
不过,她得学。
“明天我们去图书馆吧。”
看看菜谱。
两位小朋友没有异议,今晚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八点。
他们早早出发去了图书馆。
虞图南找了一本菜谱,小图南则在看散文集,唯独陆子野,在书架前看来看去,愣是没找到一本想要的。
虞图南让小图南先去一边看书,走到陆子野旁边,压低声音问:“你想看什么?”
陆子野偷偷看了眼小图南,这次侧头,捂着嘴巴神秘兮兮地问:“大姐姐,你知道什么书上面有反派吗?”
虞图南全身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陆子野不解的轻唤里,虞图南回过神,深呼一口气。
她蹲下来,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做反派,反派会死的。”
陆子野挠头:“我知道。”
虞图南暴揍陆子野的心都有了。
她想抓着听到脑袋,晃晃里面的水,质问两句,可是她不能。
她强压住内心的酸与涩,痛与苦,勉强平心静气地问:“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看?”
陆子野低头,不敢说话。
回去的路上,虞图南一路沉默,无论小图南说什么,她都没心情搭话。
陆子野自知惹恼了大姐姐,回家后就缩在角落里。
脑袋依着膝盖,有点害怕。
像从前不小心惹怒姑妈一样,骂他,打他。
但更怕的不是这个。
他怕大姐姐赶走他,最怕的是——
大姐姐不要他。
那样,姐姐喜欢的生活会再度被他毁掉。
他已经毁掉了一次,毁掉了妈妈,不能再毁掉第二次。
陆子野脑袋埋在膝盖里,眼眶泛红,抿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像受了惊吓的小狮子,蜷缩成一团。
小图南放下新买的书,轻声问:“你怎么了?”
想了想,她跑过去把新买的故事书给他:“没有给你买书不开心?我不是很喜欢这本,你拿去吧。”
角落里的陆子野脑袋动了动。
半晌,微微抬头。
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眸。
“对不起。”
情绪如同水流,哗啦一下涌了出来。
陆子野一把抱住小图南,分外委屈又难过,还有点害怕。
“姐姐对不起。”
小图南手足无措,笨拙地学虞图南的模样,安抚地轻拍陆子野的脑袋。
“没有事。”
虞图南整理好情绪,回到房间里,准备好好跟陆子野谈谈。
角落里的一幕,刺得眼眶发热。
虞图南走上前,摸摸小图南和陆子野的脑袋,轻声说:“图南,可不可以让我跟陆子野聊一会。”
“我跟他有点误会。”
“你搬一把小椅子,去厨房看书好不好?”
小图南没动,身子偷偷往前挪,挡在陆子野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骂他。”
虞图南想笑,又有点想哭。
最终,只憋出了两句“我不会骂他。”
“你以后也不要骂他。”
小图南严肃摇头。
“我不会。”
她抱了抱陆子野,“大姐姐信守承诺,从不骗人,她说不骂你,就不骂你。不要怕。”
等小图南一步三回头离开,站在厨房里透过缝隙谨慎打量这边,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冲过来站到弟弟面前。
虞图南帮陆子野擦去脸上的泪水,轻柔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怕你不要姐姐。”
虞图南:“不会。”
“你的姐姐不会不要你,我也不会不要你。”
她给陆子野倒了杯水,安慰地轻拍他的背,感受到他情绪慢慢下去后,轻声问:“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看反派的书?”
陆子野低头,双手紧张地拨弄衣角。
虞图南还在引导。
“你之前说,想让姐姐做女主角,如果你做反派,会和姐姐成为敌人。”
“反派最后会死掉,这不是什么好角色。”
“不要看反派的书,也不要做反派,好吗?”
陆子野死死捏住衣角,头一次鼓足勇气拒绝虞图南:“不可以。”
“我做反派,姐姐会过得很好。她会是女主角。”陆子野低眉:“大姐姐,你不要告诉她,它们不让我说。”
“姐姐想做大姐姐这样的人,我想帮她。”
虞图南声音发颤:“可是你会死的。”
陆子野弯唇,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大姐姐。”
“有关系。”
虞图南:“有很大的关系。”
她哭得比刚才的陆子野还惨,泣不成声,不知道在跟现在的陆子野说,还是在跟二十多岁的陆子野说。
“你要相信她,她可以凭借自己闪闪发光。”
“没有你,她会很孤单。”
“你是她唯一的家人。”
“陆子野,你不能离开她。”
“你很重要,谁都不可取代。”
“她不知道曾经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那时候她还小,你能不能原谅她,忘记那句话。”
“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永远都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双颊落下几道泪痕,虞图南边哭边说,像一个小朋友,祈求着面前的人放弃让人崩溃的决定。
“没有你,她会死的。”
“陆子野,你知不知道。”
对上缩小版的陆子野,虞图南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颊放声大哭。
无论是第二世,还是第三世,在陆子野车祸离开后的无数个夜晚,在知晓真相的无数个艰难时刻里,她都想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告诉陆子野。
告诉他,他有多么重要。
他从来不是能被人取代的存在。
他们是家人,从小相依为命,共同熬过无数个夜晚,闯过无数黑暗的家人。
虞图南哭得太伤心,小图南慌忙跑过来抱住虞图南,轻拍她的背:“姐姐,别哭。”
陆子野不知所措地靠近,安慰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姐姐。
“大姐姐,我不提了,再也不提这件事。”
虞图南擦去泪痕,“真的?”
“真的。”
“拉钩。”
陆子野抬起小拇指,往虞图南身边挪,虞图南躲过,抓着小图南的手,强硬地促成他们拉钩。
“你们要好好在一起,你们是家人,要快乐开心地生活。”
“你们之间会有矛盾,但不要害怕,勇敢地面对,解决它们。”
“永远不要提。”虞图南包裹住两只小小的手:“陆子野,要相信你的姐姐。”
“她会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最厉害的人。”
“你也会。”
“去做想做的事,为自己而活。”
小图南一头雾水,“陆子野,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牺牲自己就能让你幸福,我告诉了他这个想法不对,以后,你也要告诉他。”虞图南强调:“你要告诉他,他对你很重要。”
“刚才你做得就很好,挡在他面前,学着保护他。”
小图南不自在地点点头。
又这样过了一周。
趁小图南午睡时,虞图南偷偷凑到陆子野身边,小声问:“你拒绝它了吗?”
“系统。”虞图南补充。
陆子野傻愣着,没想到还有人知道系统。
“我的弟弟跟你一样,以为做了反派,我成为女主就会很高兴。”虞图南捏捏他的脸:“可是不会的。”
“事业可以凭借双手得到,但是弟弟不可以。”
“陆子野,生命很珍贵,你要珍惜。”
陆子野抿唇:
“我拒绝它了。”
“真的?”
“真的大姐姐,我不骗你。”
虞图南如释重负,抱着弟弟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不要骗姐姐。”
陆子野看了眼小图南:“我不会骗她的。”
虞图南淡淡一笑。
她说的姐姐,是她呀。
“大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虞图南微愣,“或许。”
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起初虞图南会时常想到纪屿淮,想到那个世界的他们,渐渐的,次数少了些。
她想陪在小图南身边,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她在这里,她可以赚很多钱,让小图南过上优渥的生活,享受精英教育。
未来的图南,不用打工赚钱,受了委屈还要老板骂,不用假装不在意地度过每一次没有家长来的家长会。
会受很少很少的苦,有很多很多幸福。
“姐姐,你走吧。”
虞图南愣住,呆呆看着应该午睡的小图南起身坐在她面前。
“姐姐,我不用你照顾。”
“你去照顾你的弟弟,照顾你爱的人吧。我的弟弟,我可以照顾,也可以照顾我自己。”
虞图南抿唇:“我在你身边,不好吗?”
“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小图南坚定摇头。
“姐姐,是你说的,更多时候,我要靠自己。这条路很难走,但我会走得很好。”
“姐姐,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如果只能被你保护,我就只能仰望你。”
“你说图南出自《逍遥游》,《逍遥游》讲鲲鹏,图南是鲲鹏,我也是。”
是万丈飞翔,不仰仗别人的鲲鹏。
陆子野默默挪到小图南身边:“姐姐,我能保护你。”
“你要好好学习。”
“我会的!”
“好,我们互相保护。”小图南拍拍弟弟的脑袋,笑着说。
拍脑袋这件事,她最近做得越发熟练。
虞图南出神地看着他们打打闹闹。
晚上,她坐在小图南身边,“等明天让我看看,你怎么找初中要租的房,如果过关,我就走。”
“好!”
小图南即将上二年级,她本就早熟,再加上被虞图南锻炼了一个半月,思维逻辑严密。
她先是将几个合适的小区写在纸上,对比分析房价、路程,挑了一套距离警察局最近、安全系数最高的小区。
“我和弟弟都小,安全应该比房价更重要。”
虞图南点头。
她和陆子野,之前确实住在这里。
对比了小区,又对比小区内的几套房源。
两天后,小图南敲定了一套房子。
虞图南把东西搬过去时,既熟悉,又陌生。
未来好几年,她都住在这里。
她以大人的身份,跟班主任交涉,又去找了跟外公相识的警察局大爷,买了好多水果送过去。
离开的那天,天气晴。
她没有特意的告别。
小图南和陆子野进了同一家武馆学功夫,她把他们送去后,无声地离开了新租的房。
陆子野回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新家和一张纸条,还有准备的午餐。
“大姐姐走了。”
小图南点头。
“总要走的。”
“没关系。”小图南一笑:“我们是一家人。”
“嗯!”
“如果你功夫比赛能拿第一,我就去买个收音机回来,我们可以听故事。”
“会影响学习吗?”
“不会。”
“好!”
两个人坐在新家里,一边描绘未来,一边开心吃饭。
虞图南从系统传过来的影像里,看到了这些。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人生。
“他不会死,对吗?”
【是的。】
【第二世死亡结局已被改变,但您和陆子野、纪屿淮穿书的事实无法更正,您的记忆无法改变】
【相关BUG无法修复,请你知晓,我们无法改变存在于你们脑海里的记忆】
系统一改往日的冷静,有些焦急地催促着:【这样违背了规则,但我不得不提醒您,陆子野已经醒来一周,他在等您。】
事实上,是陆子野醒来后发现虞图南进了上一世,还有回不来的风险,天天找系统发疯。
又不知道哪根筋突然通了,开始研究系统数据,一步步测算着系统的程序,以此威胁系统。
系统反复强调是虞图南自愿留在那里,暂时没有回来,陆子野嘲讽不屑,骂了一百遍小时候的自己,嚷嚷着赶紧把虞图南放回来,不然他就动真格。
系统不得不提醒:
【现在,您打算回家吗?】
【嗯,回家。】
她说得同她来时一样坚决。
又是一段天旋地转。
画面一转。
刺鼻的消毒水窜入脑海,虞图南头脑清醒了些。
白晃晃的天花板上亮着灯。
刚睁眼,门口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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