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老爱一家子一路从北边而来,每艘船上都放的有马车。
一群人大船,马车,陆路、水路交替着走,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到扬州了。
他们四月底离京,如今都到五月底了。
前些天的端午节都是在船上度过的,还碰巧看到了赛龙舟的船只。
眼下正被曹管事念叨着的万岁爷带着家人们在扬州驿站里短暂休整一日,翌日天刚亮,就又带着家人们上了龙舟顺着水路继续动身往西边的江宁而去了。
因为康熙有意趁着此次南巡的机会,整改盐政,故而几日前他就派给老四、老八一队侍卫、一队暗卫。
一群人乔装打扮的下了龙舟,乘着轻快小船先一步前往江宁暗访了。
康熙则带着皇太后、皇太孙、九阿哥、十阿哥留在龙舟上慢慢的行着水路。
江南之地风景秀丽,正值夏日,沿途两岸草木绿的鲜活,五颜六色的鲜花也正开得繁茂,漂亮的景致、开阔的视野、完全与京城不同的风俗民情,按理来说前来游玩赏景之人的身心也是愉悦的才对,偏偏出现了一声不和谐的呕吐声。
“呕——”
老九刚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踏上甲板再度因为晕船,不得不用右手扶着墙壁,弯腰吐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
这是老九第一次坐船离京,他原本还心心念念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他也要像老十那般带着满船的货物出海去外国赚洋人的钱呢,哪成想他竟然有晕船的毛病,若是他不能克服这晕船之症,老九觉得自己的出海计划怕是就要泡汤了啊。
一这般想,老九就感觉有成千上万两白银在他面前生生的插上翅膀飞走了。
算算时间,他们一行人离京已有几十天了,花在船上的时间也有十五、六日了,只要他们一群人离开驿站上了船,船一动,自己的眼睛就跟着转起晕晕乎乎的蚊香圈。
原本老九还觉得跟着老爷子来南巡是件占便宜的大好事,谁能想到这一路上就他满脸菜色、蔫哒哒、可怜兮兮的,上了年纪的皇太后和四岁的小太孙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老九越想越苦闷,满脸郁卒的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长生天明明给了他一个财商发达的聪慧脑瓜子,却偏偏又给他了一个晕船的身体,长生天啊,长生天,您老不觉得这不搭嘛!
胤俄带着端有药碗的小太监走过来时就瞧见他九哥身子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眼神哀怨的看着上方的蓝天,他也纳闷的仰着头看了看天空,除了大朵大朵漂浮在天幕上的白云和偶尔几只展翅掠过龙舟顶部的飞鸟外,旁的什么都没有啊,也不知道他九哥这是看到什么了,才会露出来这一副像是别人欠他几百万两不打算还了的忧愁气闷模样。
他转身从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上拿起太医给胤禟煎的晕船汤药,几步走到胤禟跟前,将端在右手中的青花瓷小碗递给无精打采靠着栏杆望水面的九阿
哥道:
“九哥,你趁热把这碗汤药喝了吧,喝了你就不晕船了。”
老九扭头瞥了一眼那盛在碗中的黑乎乎药汤,鼻尖也闻到了苦味,胃里一酸,更想吐了,连连摆手拒绝道:
“老十,你快把这汤药拿走拿走,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喝了,喝了也是吐,不喝起码嘴还好受点儿,免得吃苦了。”
弘晞跟着梁九功过来时恰好看到他九叔用骨节分明的漂亮右手捏着鼻子,嫌弃的不喝汤药,他十叔则端着个药汤碗苦口婆心的往前送:
“九哥,你都多大了还怕喝苦药啊,你快别任性了,赶紧把药趁热喝了吧,要不放凉了,喝着更苦了。”
“不喝,不喝,我说不喝就不喝!”
看着眼前像是“老母亲”追着“不省心逆子”喂饭的情景,小太孙不由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瑞凤眼,冲着俩“你追我逃”的小叔叔招手喊道:
“九叔!十叔!”
修建的豪华又舒适的龙舟甲板之上有三层,甲板之下还有两层。
四个皇子都住在第二层的木屋里,康熙、琪琪格、弘晞则住在第三层。
兄弟俩循声往左侧看,瞧见大侄子过来了,也都转个方向朝着弘晞走过去。
老九更是找准机会眼疾手快的从老十手里夺过小药碗,隔着栏杆将里面的苦药汤汁全都泼到了江水里。
中药也都是用药草熬的,一碗药泼进江水里也谈不上什么污染问题。
老十见状不由皱着眉头叹气道:
“九哥,我看你晕成这样就是作的,你要是老老实实把太医给你煎的汤药喝了,不知道得少受多少罪。”
胤禟全身上下嘴最硬,脸色苍白的将药碗塞到胤俄手里,用他那比死鸭子还硬的嘴,一脸倔强道:
“爷今个儿就算是晕死,也不要苦死、吐死!”
“反正再过不久就要到江宁了,我都不相信我还能晕死在这船上。”
胤俄:“……”
弘晞:“……”
梁九功:“……”
看着自己九叔一副誓死不愿喝药的怕苦模样,弘晞不得不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子,伸手递给胤禟道:
“九叔,我额娘给我准备的水果糖只剩下这么一小袋子了,你省着点吃,吃完回程路上可就没有了啊。”
“金团啊,你不愧是九叔最疼爱的大侄子!九叔虽然晕船但怎么能够把你最后的零嘴吃了呢。”
话虽是这样说,但胤禟的右手却十分诚实的从弘晞的小手里接过杏黄色的小布袋子,从里面翻了两下找出个橙色的橘子糖,撕掉外面的透明油纸将橘子糖放进了嘴里。
看着自己九哥嘴里有了甜味,立马变得眉目舒展的模样,胤俄也馋了,伸手从小布袋子里摸了块浅绿色的薄荷糖丢进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吃了起来。
看着这一路,俩十几岁的皇子不嫌害臊地硬是把几岁大的小太孙的零嘴吃的七七八八了,梁九功的嘴角也控制不住
的微微抽了抽,怕是太子妃也没想到,在南巡队伍出发前,她精心让东宫小厨房里的御厨模仿后世糖果制作出来的各种各样水果糖、奶糖、牛轧糖,自己的宝贝儿子没能在旅途中吃几颗糖补充体力呢,反倒是被俩小叔子给快吃完了。
弘晞上辈子什么糖没吃过啊,价格不菲的进口酒心巧克力也是常吃的,倒是也不怎么像古代普通小娃娃一样馋糖果。
老九晕了一路的船了,在水路上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如今一颗橘子糖下肚了,脸色也跟着变得好看了许多,瞧见大侄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挠挠脑袋上的凉帽,后知后觉的九阿哥伸出左手拍着弘晞的小肩膀尴尬地画起了大饼:
“那啥啊,金团,九叔有钱,等咱们到江宁了,你喜欢什么九叔给你买什么可好?”
弘晞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点了点脑袋,他可是惦记着到江南玩呢。
到时候他汗玛法和四叔、八叔肯定忙得脚不沾地,没功夫带他出去,他九叔、十叔可是有钱又有闲啊,是最好的陪玩对象了。
这时,胤俄瞥见跟在弘晞身后的梁九功手里捧着一根蛇头拐杖,看了几眼认出是皇太后备用的拐杖,他不由含着嘴里的薄荷糖碎渣,困惑的看着梁九功出声询问道:
“梁谙达,你拿着皇玛嬷的拐杖下来干什么啊?”
听到十阿哥的问话,梁九功适时地将手中的拐杖捧到胤禟跟前,笑眯眯地说道:
“九阿哥,太后娘娘说您晕船的时间长了,怕您腿脚发软、身子虚,眼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到江宁了,担心您走路摔了,就让奴才给您送根拐杖来扶着走路,安全些。”
老九闻言一张俊脸瞬间就红了,他嚼着嘴里的橘子糖,伸手从梁九功手里接过蛇头拐杖,拐杖是用黄花梨木制作的,色泽很漂亮,匠人们将其打磨的十分光滑,一根毛刺都没有,拐杖底部还裹着一层防滑的牛皮厚垫子,他右手握着拐杖试探性地在甲板上走了几步,别说确实挺省力的,比他扶着墙走要舒服,遂颔首道:
“劳烦梁谙达替我谢过皇玛嬷。”
梁九功笑着颔了颔首,又低头看着弘晞道:
“太孙殿下,奴才带您回顶层吧?”
弘晞摇头看着梁九功道:
“梁谙达你自己回去吧,我想留在这儿和九叔、十叔玩一会儿象棋。”
梁九功想了想万岁爷正在顶层看书,小太孙自己一个人也无聊,伸手招来几个小太监看着弘晞,又冲着叔侄三人俯了俯身就告退离去了。
叔侄三人回到老九的房间里,胤禟再度变得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胤俄一手抓着小布袋子,一手从房间的小木柜里取出象棋摆放在了桌子上。
他和弘晞做到桌子旁,老十瞧见糖果袋子里竟然还有几根五香牛肉干,他把牛肉干掏出来推到弘晞跟前,自己又挑了颗花生碎奶糖丢进了嘴巴里。
弘晞也撕开包裹在牛肉干表面的透明油纸,往嘴里塞了根牛肉干,他倒是也
不怎么想下棋,只是在顶层房间里待烦了,想下来寻他九叔、十叔唠唠嗑。
他的小手像是搓麻将似的,搓着面前的象棋,将嘴里的牛肉干咽下去后,才看着胤禟、胤俄询问道:
“九叔,十叔,四叔、八叔已经离开了好几日了,他们俩在暗中暗访盐官与盐商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老四的手段那么狠,八哥的嘴皮子那般溜,他俩凑在一起办差就是最好的搭配了,再者还有汗阿玛的侍卫、暗位保护他们呢,能出什么事情呢?”
胤禟眼睛都没睁开,有气无力地说道。
胤俄嚼着嘴里的奶糖,感觉稍微有些黏牙就抬起胳膊拎起桌面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用舌头将黏在牙齿上的糖块勾下来,混着茶水给冲进了肚子里,才开口道:
“九哥,你还真别太自信了,我看四哥、八哥这差事办着不简单,常言道,强龙也怕地头蛇,更何况为了能真的查到东西,四哥、八哥这回还得隐藏身份,连‘强龙’都不是了,想要瞧清楚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想来是得冒着一定风险的。”
“毕竟这贩盐是那利润巨大的什么断生意来着。”
“垄断。”
弘晞开口接上自己十叔的话。
“对,对,垄断生意,那只要是牵涉到‘垄断’俩字的就是养了一只整日生金蛋的老母鸡,有的人为了银子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办出来的。”
听到老十这话,胤禟也睁开眼睛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一块瞧着他的叔侄二人蹙眉低声道:
“老十,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倘若老四和八哥这次暗访时真的遇上什么危险了,怕是江南这地的官员们就会见血了啊。”
“咱们家和前朝不一样,朱家的皇帝们若想料理南边官场的事情了,怕是还会被南边文人文官们的言行束缚,咱们的基本盘毕竟在满臣和八旗这儿,遇上实在是不听话的人家,抄家砍头流放都是汗阿玛一道旨意的事情,反正杀不杀,咱们都逃不过被骂。”
弘晞听到自己九叔这好似摆烂的话,又伸手从桌面上摸了根牛肉干,慢吞吞的撕开透明油纸放进了嘴巴里。
只要改革就不可能没有流血和死亡。
旗人东迁计划还只是动了旗人们的奶酪,牵涉到了旗人们的利益就把多数闲散旗人们给气得跳脚破防了,盐政改革这事儿可是涉及到全天下老百姓们的利益的。
一路从北而来,这些盐商们家境有多优渥他们是亲眼所见的,那大宅子、大别院、连成串的美貌小妾,全是靠着数不清的白银堆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汗玛法究竟是预备怎么废掉纲盐法,该换成票盐制度的,将原本被大盐商们瓜分的大蛋糕,切割成数份,让只要想卖盐的人光缴纳盐税就能从事这门生意,把高额的官盐价格打下来呢。
弘晞坐在二层房间里想的出神,康熙靠在三层的房间软塌上也握着手中的书苦苦思索,瞧见心腹太监回来了,他开口询问道:
“拐杖给老九
送过去了?金团呢?”
“回万岁爷的话,九阿哥已经拿到太后娘娘的备用拐杖了,他试着握着拐杖走了几步确实省力,太孙殿下留在九阿哥和十阿哥身边玩象棋了。”
康熙点了点头,从软塌上起身,双手背后看着墙上的窗户:
“老四和老八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
梁九功瞥了皇上一眼,摇头答道:
“万岁爷还没有呢,奴才没有接到四爷、八爷送回来的信鸽。”
康熙眸子低垂:
“咱们还有多久到江宁。”
“快了,万岁爷,若是快的话咱们下午申时左右就到江宁了,慢的话怕是得到天擦黑了。”
康熙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思忖片刻对着心腹太监吩咐道:
“梁九功传令下去,就说老九晕船晕的厉害,咱们到最近的码头停下,坐着马车去江宁,不着急,江南风景好,让太后娘娘多看看。”
梁九功忙不迭的点点头,明白万岁爷这是又拖着行程给暗访的四阿哥、八阿哥留时间了。
他再度告退转身离去了。
康熙则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凤眸微眯的透过窗户望着远方白墙黛瓦的建筑群。
……
日光迟暮,金乌西坠之际。
曹寅领着江南一众官员、富商、乡绅在本该接驾的码头左等右等却瞧不见半点儿皇家船队的影子,都不禁有些着急了。
为了迎接圣驾,他们可是精神饱满的从早上就站在这码头处等了啊。
“曹大人,万岁爷是今日到达江宁吗?”
一个平时与曹家关系不错的盐官凑到曹寅身边讨好的低声询问道。
曹寅如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扬州与江宁离得又不算太远,而且这风向也是顺风路,不管怎么算,万岁爷的龙舟都应该到江宁了啊。
“哎,那旗帜是明黄色的龙旗,是不是皇家的船队到咱这儿了啊?”
没等曹寅张口说话,一个眼神不错的盐商就指着远处水面上的船只出声喊道。
曹寅下意识往远处望就看到两只小船朝他们一行人驶来,没一会儿小船就靠岸了。
约莫十几个穿着黄马甲的带刀侍卫从床上下来,瞧见领头的曹寅后抱拳道:
“织造大人,九阿哥晕船晕的厉害,身子都发虚得靠着拄拐杖走路了,万岁爷如今带着太后娘娘和几位主子一块在扬州附近的驿站住下修整了,准备坐马车走陆路来江南,特意派我们一群人提前过来给您说声,大约三日后,万岁爷直接进入织造府,尔等无需在码头处等了。”
曹寅等人闻言皆是一愣,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但又想想皇子、龙孙们本就生活在北方,出一个晕船体质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最先回过神的曹寅笑着颔首道:
“那还请诸位跟着我回别院先行休整一番吧。”
能在御前做带刀侍卫的基本上都是出身不错的八旗子弟们。
带刀侍卫们点了点头。
其余官员和富商、乡绅们瞧着等了一日却只等来了两船的侍卫,算是白费了一天的功夫,别说万岁爷的龙颜英姿了,连龙舟的影子都没机会瞧见,只好神色怏怏的跟在曹寅和侍卫们身后离开码头回城里去了。
殊不知,他们在前面忙着迎接圣驾的事情,注意力被一件件琐事给消耗着,四阿哥、八阿哥正在他们后方逐家逐户的摸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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