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三伏天已经过去,天高气爽,树木青翠欲滴,御花园里花草喧嚣,热闹非凡。
神都中央大道上,一骑飞马从刚开的城门奔驰而来,马蹄扬起,荡起一阵灰尘。
前面的人连忙避开往后退,遥遥看见士兵身上的旗帜,心中一突,道:“这好像是军情急报……”
“军情急报?是哪里又打仗了吗?”其他人惊呼道。
这些年大唐四海安定,几乎不闻兵戈。太宗朝时百姓从征以期获得高官厚禄的热情慢慢消磨,逐渐变得贪图安逸起来。
“又要打仗啊……”一声叹息仿佛在神都之中响起。
然后这并不是战争发起的号角,而是战争结束的捷报!
“什么?吐蕃被灭了!”武媚娘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心砰砰作响,激动地话音都在颤抖。
信使满面风霜,皮肤像黑色的牛皮,乱糟糟的胡子遮盖住了下半张脸,衣服上满是灰尘和汗渍,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汗水的酸臭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信使没有注意到这些,武媚娘也没注意到这些,甚至宫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启禀陛下,大将军秦梦年已经率军攻破逻些,安西都护王孝杰攻大勃律和小勃律,大将军黑齿常之一路行军攻城拔地,三军汇合,吐蕃已平。”信使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在路上一直畅想这一刻,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告诉天下人,大唐心腹之患的吐蕃已经被平定了。
正是这一刻的畅想支撑着他穿过雪原、黄河、荒漠、戈壁、草原,历经艰难和辛劳来到神都。
“好!好!好!”武媚娘连声赞道,声音中竟然还带着嘶哑。宫女从信使手中接过捷报,呈给武媚娘。
武媚娘的手在颤抖,这份颤抖传递到信纸上。信上的字迹十分熟悉,那是秦梦年的笔迹。捷报的末尾还有王孝杰和黑齿常之签的名字。
武婧儿在听到吐蕃的事情,就呆愣了。年年,竟然……
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在武婧儿的血液里沸腾起来,她的眼泪也滚了下来。
“你也看看。”武媚娘转头正要和武婧儿分享激动和畅快,就看到武婧儿正在擦泪。
武婧儿抖着手接下这封捷报,熟悉的字体争前恐后地涌入眼帘,她只看懂了四个字“吐蕃已平”。
“好……年年……很好……”
武婧儿的泪水落到了捷报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明白别人不懂自己语无伦次说的话,但这一个个蹦出的词语却是自己内心激动、担忧、自豪、兴奋等等各种感情的冰山一角。
吐蕃平了,年年还好吗?月莲呢,还是阿夙?年年有没有受伤?
“来人!请诸位爱卿来!”武媚娘的眼睛明亮,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
兴奋之情在武媚娘的血液里如同黄河那样奔腾,武媚娘想要畅快地大笑,但她忍住了。
要淡定,淡定。
武媚娘努力压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一不小心牵动了肌肉,那些喜悦和笑声就会喷薄而出。
几乎能叫来的大臣都来到了贞观殿,知道的人脸上喜气洋洋,不知道的人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形也猜到有什么喜事要发生。
“什么?吐蕃平了!”
“啊!”
“嘶……”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说出兵啊?”
“是谁平……嘶……是他……”
不怪众人没听说过,往日平定叛乱时都是要征发军人,而且兵马未定,粮草先行,所有的事情下来,至少得需要一个月。
普通大臣不知,但是宰臣们却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筹划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武媚娘下令任命为秦梦年节度诸军,便宜从事,又将安西都护王孝杰和鄯州刺史黑齿常之调到他的手下。
当时就有大臣反对,认为自古军队出征就要任命御史为监军。武媚娘当场就拒绝了:“军队形势瞬息万变,若军队大小事务都要报告监军,岂不是殆误军机?”
武媚娘这样说也不单单是因为领兵的是她的外甥,更重要的原因就如武媚娘口中所言,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
若监军与将领配合也罢,若监军和将领不和那恐怕是坐等失败,白白消耗物力和人力。
秦梦年、王孝杰和黑齿常之都在驻扎的地方屯田,多年的积蓄,粮草并不缺乏,也不需要朝廷调集粮草。至于军队,早已准备好,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已经适应了高原的气候。
现在这三人竟然给朝廷带来这样的一个大惊喜。
信使激动地将捷报又给大臣们汇报了一遍,看到这些大臣脸上抑制不住的惊讶和兴奋,信使激动之上又添了自豪。
这次战斗十分迅捷,每一路军队的战役都简洁利落,堪称艺术。
武媚娘意气风发地看着下面的大臣,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是她独自掌握大权期间,第一次取得这样盛大的胜利。
高宗时期灭西突厥、平百济、灭高丽,如今她的政绩上也要添上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平吐蕃、灭大勃律、灭小勃律。
“待诸位将军献俘来神都,我将昭告天地。”昔年,武媚娘跟着高宗去看过多次献俘仪式,如今她也能接受献俘了,还是吐蕃。
与众位大臣分享完喜悦,武媚娘挥手让人退下,回头看见了已经恢复平静的武婧儿,走到她身前,拍着她的肩膀,赞道:“年年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武婧儿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定定地凝视着武媚娘道:“无陛下,也无今日的胜利。”
武媚娘之前让秦梦年节度诸军,几乎是将西南、西北的兵权全部交给了秦梦年。这样的信任是促使这场战争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武媚娘朗声笑起来道:“昔年汉武帝对冠军侯极为信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我做的这些不值什么。”
要是安史之乱时以及之后的将领听到武媚娘这样的话,一定会羡慕死的。
武婧儿笑起来道:“陛下心胸宽广,知人善任,世莫能及。”
“哈哈哈,你也学会说好话了。”武媚娘指着武婧儿笑起来,坐在她身侧,脸上的笑容依然绽开着:“好啊,梦年这事做得好啊。等他回来,我循例先封为国公,等将来……”
武媚娘的话没有说完,但武婧儿明白她未竟的意思,等将来封秦梦年为王。
“那我先替年年谢谢陛下。”武婧儿没有推辞。
西南的捷报如涨了翅膀般的信鸽从神都飞向四面八方,天下为之震撼,甚至有人怀疑这封捷报的真实性。
但看到捷报上三个人的名字都沉默了,秦梦年、王孝杰和黑齿常之都是能征善战的宿将。
这三人中里面最年轻,名气最小的当属秦梦年。他二十多岁就跟着邢国公苏定方来到西南,苏定方死后,他接掌一切,小胜仗没少打,但大仗却没几个,因此在天下人面前几乎是默默无闻。
平葱领、灭百济、征高丽,在这些战争中,年轻的秦梦年只是苏定方下面一个小小的将领。驻守鄯州时,秦梦年也打过不少胜仗,但在猛将如云的高宗一朝显得黯淡无光。
有人曾说过,在唐朝,没有灭国之功的将领不算是顶尖的将领。
之前,人们认识秦梦年,只因为他有一位权势滔天的母亲,大权在握的姨娘。今后,人们认识秦梦年,只因为他就是秦梦年。
与天下人和武氏一族欢心鼓舞不同,太宗皇帝第十子纪王李慎被关到囚车里,囚车吱呀吱呀地往岭南的方向进发,身边一起的还有被押送的妻妾子女。
李慎是太宗和韦贵妃的儿子,才华横溢,而且颇有贤名。在中宗即位之时,武媚娘为安定宗室人心,封他为太子太保。
越王李贞谋反时,曾写信给李慎,但他以时机不成熟拒绝了。越王李贞死了,几位叔父也死了,如今的宗室中德高望重的王爷几乎被屠戮殆尽。
灰白色的天空就像宫中的白石拱桥。李慎听着家人们的哭泣哀吟之声,心中止不住的懊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若当初与几王同时举兵,进逼洛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月后,李慎死在流放途中,五个成年儿子全部被杀,剩余妻妾子女流放岭南。
神都。
武媚娘在巍峨的明堂之中,接受军队的献俘,文武百官和皇帝李旦都在场,武婧儿也在。
她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儿子。秦梦年的容貌极好,白皙秀美,身姿挺拔。但面前的这个人,她差点没认出来。
麦色的肌肤,脸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嘴角紧紧抿着,一双眼炯炯有神,腰背挺得笔直。
武婧儿甚至看见了秦梦年手心的茧子和伤疤。
秦梦年的目光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人,猛然和武婧儿对上,紧抿的嘴角弯起,眼睛一亮,他的手食指和拇指悄悄相碰,比了一个小时和阿娘学的手势。
我很好。
武婧儿微微点头,强行将目光转移到献俘仪式上。
强大的军事实力、神出鬼没的军队,巍峨震撼的宫殿……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被俘的吐蕃君臣心中暗道,这大唐莫不是有天神在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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